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夜熔幾番,最後臉上浮出一個笑來,慢言細語道:


    “回來了。”


    “爹爹,我隻是想和羅迦在的在一起,隻是……”


    接下來的話,被謝流嵐印在她唇間的修長手指封印住,此時此刻,她才察覺到他的指竟是沒有溫度的冰冷。


    “你所託非良人啊,熔兒。”


    他的語氣是那麽的冰冷,卻帶來了烈焰燃燒般的熱度進入他的身體。


    顫抖了一下,津津的汗水從額頭滾落,夜熔覺得整個人都要被熔化了,無力地睜大了雙眼,近乎虛脫的開口。


    “你做了什麽爹爹。”


    太極殿的窗是洞開的,風乍起吹入殿中,謝流嵐朱色如血的冠帶,在一片赤色的燭光中飄蕩。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拂了拂她零亂的發,嘴唇彎出一個溫潤的角度。


    “不是我做了什麽,而是蘇輕涪做了什麽,她隻有羅迦那麽一個兒子……”


    不待他說完,夜熔已經轉身飛奔而出。


    看著自己在風裏帶著瑟縮味道的指,指尖還仿佛留有少女的餘溫,他唇角的弧度再次加深,更加刻畫出歲月的深深紋路:


    “都是癡兒啊……”


    寧夜宮中,輕羅煙的帳簾撕裂成了數斷,白玉的茶盞滾落在織花的地毯上,象牙的屏風也七倒八歪的,原本精緻華美的宮殿此刻已是一片狼籍。


    羅迦走進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母後。”


    蘇輕涪站在窗前,茜色襦裙,腰際亦是繫著代表皇後身份的明黃色縛鳳結玉長絛,春寒料峭中,此時的羅迦第一次感覺到她的瘦弱。


    聽到他的聲音緩緩轉過身來,隨即又垂下了眼,累絲龍鳳步搖所垂珠珞似水波微微搖曳,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著,彎成了一扇優美的弧形,在象牙玉般的肌膚上投下了淡青色的陰影。


    看著蘇輕涪精雕細琢的臉龐,羅迦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母後,請您成全我,請您成全我們。”


    羅迦的眼,那深黑色的瞳眸清澈如幽穀的秋水、明亮如夜空的銀月,她的心中一恨,這樣神情的兒子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的。


    她直直的看著他,也許想要對他說些什麽,卻始終沒有說出來。羅迦的心漸漸冷了下來,自從他有記憶以來,他的母親一直是這個冷冷的樣子,而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道無形的牆,無法逾越。


    “我沒有夜熔,沒有她……我就沒有了所有的快樂,我願意捨棄所有的一切,隻請您成全我們。”


    蘇輕涪的臉在燭光朦朧中顯得淒迷而詭異,眼眸一轉,伸手攙起了他,對他笑著一字一頓地道:


    “迦兒,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自然希望你快樂,所以我自然會成全你。”


    “母後……”


    看著羅迦目瞪口呆的表情,蘇輕涪淡淡地笑了,笑容中仿佛有幾分無奈:


    “沒事,被這裏的雜亂嚇壞了吧?不是因為你的事情,這麽急找你回來,是因為出了別的事情,來,坐下來陪我聊聊吧。”


    蘇輕涪緩步走近,冰冷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臂,羅迦並沒有覺得溫暖,反無端端心口一驚。


    讓他坐在了檀木的交椅上,蘇輕涪蒼白著臉,微微蹙著眉,綰色的袖下露出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紅檀的案上有規律的敲打著。目光卻沒有看向他,依舊是望向窗外,鬢際的攢珠步搖垂下細密的珠幌,令羅迦看不清她的眼神,隻隱約瞧見她的麵色端莊安詳。


    “知道嗎?你外公,我的父親死了,就在你離開皇宮的第三天。”


    “什麽?外公的身體一向很硬朗……”


    他身體一哆嗦,睜大雙目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她卻仿佛什麽也沒看到,殷紅的唇中繼續幾乎沒有熱力的吐出字句,她的眼底深處似兩簇火苗在燃燒,旋即,唇角微微上揚,露出的一個微笑,像流霞中的晨曦一樣迷離,卻詭異而意味深長。


    “不是病死的,是……在幹涁宮前撞壁而死的。”


    “母後!!!”


    羅迦霎時目眥欲裂,胸中仿佛有什麽被生生的撕裂。


    那個滿鬢蒼白的老人,雖然懦弱,但是是這個宮裏除去夜熔,唯一會對他溫柔以待的人,他記得,他的手掌極暖,落在他的額上又是那麽的輕柔,那個喜歡對他說‘殿下,你說我們蘇家唯一的希望。’的老人,他的外公……


    “你的父親前兩天身體變得不好,而你又和夜熔私奔……謝流嵐說、說、你要登基必不能有外戚弄權,他為了我蘇氏千餘口,為了你能順利登基,那血鮮紅鮮紅的灑滿了幹涁宮的前……”


    “怎麽會……”看著羅迦痛不欲生的模樣,蘇輕涪的眼眸中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歡欣,轉瞬即視,而沉浸在悲痛中的羅迦並沒有看見。


    “沒事,我隻是心裏堵得很,和你說說,不然我怕是以後沒有機會看到你了。”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撫過著羅迦飽滿的額頭:“你知道嗎,你要是走了,這寧夜宮我也不能呆了,靜壽宮也是不可能去的,也許,謝流嵐會給我一座冷宮,要知道進了宮的女子,這一輩子就都不能離開皇宮。也許我會在冷宮,孤獨終老。我……這一輩子真是坎坷,你的父皇,你看到的,他的眼中從來沒有我,他的心神都給你的姑母……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有了你,不過還真是諷刺,如今連你也愛上了夜氏的女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父親,一輩子被夜氏欺壓,最後死在了謝流嵐手中;丈夫,被夜氏的女人勾去了魂魄,留下來得隻是一個空殼;兒子,為了夜氏的女子要拋下一切……”


    “母後……”


    此時的羅迦已經失去了方寸,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無措而驚慌的看著蘇輕涪。


    “迦兒,我該怎麽辦?你叫我怎麽辦?我16歲進宮,19歲生下你,今年我才35歲,你看……”


    她的手順著自己的髮髻向上滑去,綰色的袖滑落到手肘,露出了帶著幾縷殷紅抓痕的手臂,那像細長的抓痕,是隻有女子的鳳仙指甲才能留下的痕跡。


    羅迦的心又是一陣撕裂般的痛楚,愧疚像上漲的潮水蔓延到了整個身體,他的母親在這寂寂深宮之中,孤立無援,這幾日她是經過了多麽大的痛苦,才會做出這種自虐的舉動……


    仿佛沒有看見羅迦的痛苦以及掙紮,她的手探到了攢珠步搖,順手一扯,翠釵步搖珠光寶珞的嘩啦啦落了一地。


    那發泉水一般一絲絲、一縷縷,散落了下來,隨著她的呼吸微微地起伏著。


    燭光宛如凝固住了,殘淡如水,昏黃的燭光下,一頭的青絲竟夾了星星點點的白,讓羅迦驚呆在那裏,心已經痛得失去了感覺。


    如斯憔悴,容顏未老,青絲已枯,這是他的錯嗎?


    羅迦僵直的站起,然後,跪在了蘇輕涪的麵前,那手緊緊握住她沒有任何溫暖的手。


    “我愛她,我愛她,母後,我隻是愛她,我錯了嗎?錯了嗎?這有什麽錯?”


    緩緩的輕輕的,抽出被自己兒子握住的手掌,她端起了案上的哥釉茶盞。


    茶已經涼了,濃濃的茶香裊裊散去,轉為淡不可聞,碧綠的茶葉慢慢沉入杯底。抿了一口,苦苦澀澀。


    茶為烏龍,水亦是清澗泉,想來,隻是因為飲茶之人的心境差了,才難以入口了吧。


    重新放下茶盞,看著問出這樣的問題的羅迦,看著自己斑白的發,思及已逝的父親,她的心中終是有些惻然,她放軟了語氣:


    “沒有錯,我的兒,愛是沒有錯,可是你愛錯了人……迦兒,你黎國皇位的唯一繼承人,皇位早晚是你的。這些年來你學的都是帝王之道,你覺得為了一個女人,捨棄你的責任,你對整個國家的責任,你對整個天下的責任,你對母後的責任,真的可以嗎?”


    羅迦看著她,看著她閃過陰戾之色的眼,驀然就要起身,卻被蘇輕涪一手抓住了肩膀。


    第一次,他覺得他的母親有著那麽大的力量,他被牢牢抓住,絲毫動彈不得。


    “你如果走,我們蘇家已經徹底的完了。這些年,你好好想想,我的日子是怎麽過的,我知道你怨恨我對你冷淡,沒有母子親情,可是我外要提防夜氏,內要保護我們母子的性命,我的丈夫,根本就無法指望……你叫我能怎麽辦?還有,我的兄長父親都是死在夜氏的手中,他們、他們、死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閉上。羅迦,如今明明已經沒有選擇的你,一定要放棄,我也無話可說,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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