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對盧劍星的話不好評價,當年加入韓軍抗秦的江湖人不是沒有,然而寥寥無幾,幾乎都不是所謂的名門大派,都是些江湖小蝦米。


    功敗垂成,倘若韓國獲勝這些門派還是門派,然而要是秦國勝了,那門派上下朝廷可是會連一個活口都不留,思考利弊,用屁股想都知道怎麽做。


    遠遠看著南天劍門坍塌損毀的廢墟,李幼白心中惋惜,臉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


    她和秦義絕不是很熟,真要說起當年加入韓軍的事,不過是想到白娘也在軍中,加上當時秦義絕態度強硬而不得不為之。


    過命之交並沒有,再者說,韓國對她來說歸屬感並不強烈,當今改朝換代多年往事都隨風去了,而作為故人的秦義絕,隻希望她能好好活著就行,別的,李幼白已無奢求。


    船隻順著江河水域繼續往前航行,翻過大山後視野再次開闊,南方多以山脈高川河流湖泊為主,往北以後,丘陵平原則占據了大多數。


    寒冬裏的季節,雪花開始飄飄揚揚飛灑而落,下雪是北方常態,灑水成冰,江河上,冷風幾乎能透過厚厚的棉襖深入刺痛骨髓。


    抵達北州渡口時是三天後的晌午,一行人合力把貨物搬運下船,將丹藥全部裝到貨車上,分量不重,僅僅由兩匹馬拉著,再鋪上一層粗布蓋住阻擋雪花,同時又能擋住別人窺測的視線。


    去掉拉貨拉行李的馬匹,剩下還剩六匹,盧劍星坐有一匹當先而走,其餘由兵卒們左右後方護住,時刻注意周圍情況。


    隨意杜撰出來的商會旗幟迎風而飄,下方,李幼白靠坐在拉運丹藥的貨車外架上,手裏拿著地圖不斷反複記憶查看。


    觀此地風雪,入夜後恐怕會更加冷得厲害,不找個地方落腳明天估計走路都難。


    雪不大,可慢慢卻能將周圍一切都覆蓋其中,變成慘淡的白,銀鋪世界,玉碾乾坤,天地萬物過得不久就失去了顏色。


    官道上,馬隊浩浩蕩蕩地走過,馬蹄與車輪碾碎了積雪,跑在道路前方的斥候快馬奔急回來,報告說在前麵發現了一個樵夫。


    盧劍星看了看天色與雪,回頭朝李幼白的方向望了眼,見對方點頭,他策馬跟著斥候脫離隊伍,沒過多久又跑了回來,折到李幼白身邊嘴裏吐著白霧。


    “老農說往右側走五裏有小集市,我們今夜要不要到那裏歇腳?”


    李幼白反問:“你覺得如何?”


    “還未打探不好說,決定下來的話我們就先停下讓我去探探...”盧劍星有些意動,過了這村下一個店在哪就不好說了,萬一今夜突降大雪那所有人可都要遭殃。


    “安全起見,我和你一起。”


    李幼白取過四把劍背在身上,將短銃掛到腰間,要了匹馬後等盧劍星把馬隊暫時安頓好,兩人一起甩動馬鞭朝著右側土路過去。


    地麵尚有積雪兩人不敢騎太快,過了半刻鍾後,視線前方確實出現了一個較為破敗的集市,與其說是集市,更不如說是個小村莊。


    盧劍星跳下馬,從隨身攜帶的小袋子裏摸出一個小巧的筒狀物,拉伸邊長後放到眼前往集市打量,他觀察片刻之後把東西遞給李幼白。


    “你看看。”


    李幼白拿在手裏,發現是個類似於後世望遠鏡一樣的東西。


    要是她沒記錯,真正的光學概念上輩子應該是明末清初時才從外洋傳進來,沒想到現如今已經有了,想想也正常,三百年前天外神石帶來了超越時代的科技,小小光學原理自然不在話下。


    李幼白把鏡子放到眼前,對焦後,鏡片中映出遠處集市中的景象,遠比肉眼看得更為遙遠與清晰。


    集市的街道上人丁稀少,排列著許多年久失修或是無人打理的店鋪,幾個人影流竄在街頭巷尾。


    冷冽的寒風夾雜著雪花飛舞,將四處漏風無人打理的鋪子吹得嗚嗚作響,怎麽看都不像有人會埋伏在內的樣子。


    “我沒看出門道。”李幼白把鏡子還給盧劍星。


    盧劍星複又看了眼,斟酌說:“我也是,看他們麵孔,此地應該是個流民聚集所,時間一長才變成市集的,沒看到有官府介入的跡象,說明此地距離縣城有很長一段距離什麽人都有可能藏在裏麵,可今晚要是不呆在這裏就隻能露宿野外了。”


    李幼白伸出手,一片冰晶落到她手心,輕輕揉碎,朝著市集的方向又看了眼,點頭,“那就這吧。”


    騎馬回到馬隊當中,領著人轉頭往市集過去,盧劍星吩咐幾個斥候去市集周圍查看一番,等到回來得知沒有可疑之人後才帶著馬隊進入市集裏。


    動靜有些大,聽到聲音以後市集之中一下子跑出許多人,站在街邊看著馬隊踏地而過。


    他們一個個身材枯瘦如柴,皮膚發白,頭發稀疏垂在頭皮上,眼睛瞪得老大布滿血絲,樣貌甚是怪異可怖,一動不動站在路邊目送著馬隊走到遠處客棧。


    李幼白掃視街景,街邊或巷口角落裏堆放著許多燒製而成的佛像,泥雕,又殘又破,對神明似乎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


    坐在馬車上,李幼白不經意間耳朵動了動。


    由北國刮來的風雪裏,她好像聽到了女人痛苦的哀嚎聲,眉頭不經意一皺,聽音之術釋放出去,又似是自己聽錯了,除了風聲哪還有其他雜音。


    盧劍星剛跳下馬,客棧裏的人就已經迎了出來,樣貌別無二致,隻是他臉上帶有商人諂媚的笑意,“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不等他說完盧劍星就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住店,別的不需要,我們就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說罷盧劍星摸出二兩銀子丟過去,那掌櫃接在手裏後看都沒看就塞進懷裏,笑道:“好說好說,我這就去給各位安排房間,先進來坐著喝杯熱酒吧...”


    點頭哈腰的客棧掌櫃打開客棧大門請人進去,李幼白跟著下了馬車,抬頭就看到客棧牌匾東倒西歪掛在店門前,被風吹得晃動不已。


    北地經常下雪,風霜侵襲,看磨損程度也很難推測出客棧的修建時間。


    李幼白叮囑兩聲伴行的監藥司成員和負責拉運丹藥的兵卒後這才進入客棧,裏頭視線很暗,外頭看著破舊裏頭卻意外的封得嚴實。


    咆哮般湧動的冬風裏客棧內聽不見動靜,加上一點透光的窗戶都沒有,天色未暗就已經要點燭火照明了,仿佛兩個不同世界。


    盧劍星進客棧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左右審視內部布局,不太寬敞,中央擺放有一尊佛雕,因時間久遠而褪色,以佛雕為中心四周很隨意的擺放有桌椅,酒罐。


    一樓是吃飯的地方,二樓住宿,腳踩在地上木板發出嘎吱聲響,等盧劍星看清一切,才慢慢坐到店內長椅上,他濃眉緊皺著,剛才客棧掌櫃收錢的動作就讓他起了極大戒心。


    別說是韓國,就連秦國當今糧價也在飛漲,二兩銀子能買不少米麵,開店做生意的人不可能對銀子無動於衷。


    部下兵丁們收拾好行李帶進來,留下一些人看管馬匹,另外在外頭警戒放哨,以免被甕中捉鱉。


    一個個腰間佩刀,還有五名背著火器的長槍手,紛紛落座到盧劍星周旁,等李幼白進去時,十幾個漢子呼出來的熱氣幾乎將這座密閉的客棧覆蓋。


    掌櫃端上熱好的酒放到桌上又很快退了下去,盧劍星沒動酒水,拿出地圖與李幼白分析起來明日的行動路線。


    圍在一起的老兵們要麽搗鼓著火槍,要麽擦拭著刀刃,少了官兵暗中護航,接下來的路步步難走,行走江湖食物儲備充足的情況下絕對不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這裏的人太過古怪,今晚隻能簡單休息一下,天亮就走,辛苦一下等下個地方再好好整頓一番。”


    盧劍星低聲安撫隨行部下,作為帶頭人,髒活累活部下都幹了絕對不能當牛馬使喚,現在可不是軍中,路途遙遠人心很重要。


    “剛才我粗略看了眼,這裏的人很可能身上染了什麽病,你們小心接觸,感覺身體不適就來尋我。”李幼白把剛才此地人的外貌細節都記在心裏,當即提醒說。


    百姓身材普遍都瘦,營養不良,這裏的居民情況更糟,可李幼白卻發現他們似乎不是很怕冷,大冬天都在街上竄來竄去,精神抖擻的樣子,與正常在吃不飽飯的情況下身體所反饋出來的精神萎靡完全不同。


    要說沒病,李幼白絕對不信,不過她也沒大發善心拯救所有人的想法,任務在身不能耽誤行程,她的身份是監藥司李監令,而不是李幼白。


    晚間來臨後,風雪肆虐,最後一絲羸弱的燭火也在市集客棧中熄滅。


    望不見皎月,幽暗光線下,許許多多人影開始出現在街上竄動著,耳語幾句,隨後又不約而同全部都湊在一起走向某處。


    市集荒郊外的一座寺廟,破舊的禪房裏,披著黃色袈裟的僧人舉著一支燭燈出現,火苗搖曳,將古色古香爛掉半個下巴的佛陀在燭光陰影中更加麵目猙獰狡詐。


    僧人前方寺廟空地上,跪得整整齊齊的百姓不斷叩首參拜,嘴裏念念有詞,直到和尚拿出一隻細小的吹哨吹了聲,他們才好像恢複神智,異常安靜地看著僧人。


    “今日貧僧發現有一夥極惡之人途經市集,這些人為非作歹,專門打家劫舍,那些車上搬運的貨物就是證明,你們必須替天行道鏟除奸惡,等像以前一樣辦完事情收拾把贓物搬到寺廟,讓貧僧尋找施主轉贈歸還...”


    “阿彌陀佛...”


    僧人念了聲佛號後幹脆地關上廟門,留下不斷磕頭跪拜的百姓們,過得片刻,人影陸陸續續起身返回市集。


    “我就知道他們不是好人,那做酒樓生意的呢,把門鎖死別讓人給跑了...”


    “娘的,我一把火燒死他們,燒成肉幹,嘻嘻...”


    “用毒,用毒,別燒我的客棧,留著以後還能用呢...”


    “先回去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殺賊...”


    斷斷續續的聲音和奇怪的笑聲飄進冬日寒風裏,往市集的方向逐漸蔓延過去,一個個農戶,百姓返回家中,不久以後,拿起鋤頭,菜刀,釘耙,斧頭又出了門。


    幾根火把陡然亮起,大街之上,烏泱泱站滿了人,影影綽綽,他們肩膀挨著肩膀往客棧的方向過去,靠攏包圍成了一圈。


    馬廄裏負責守夜的兵丁聽到動靜立馬警醒,他從軍多年,要是不謹慎屍首都不知道埋在哪了,這次跟隨隊伍過來,做得好包能撈到一筆的,必須對自己的小命負責。


    他立馬把手放在刀柄上,拍拍身邊輪流小憩的同伴,呼著熱氣,“有動靜。”


    正靠在馬廄裏的老兵趕緊揉著眼睛起來,抓起地上一把雪按在臉上摩擦著,將火槍揣在手上,“怎麽回事?”


    “噓。”


    率先發現動靜的兵卒噓聲,眼睛看向有動靜的地方,木門動了下被人從外頭打開,兩個老兵警惕的看著來人,發現是客棧掌櫃。


    他手裏拿著捆成本色極差的幹草,訕笑說:“兩位客官還沒睡,這是我們店裏的草料,拿去讓馬匹吃吃,明天一早才好上路。”


    拿著火槍的兵丁幹脆道:“我們自己有馬料不用你費心,沒事的話你趕緊出去。”


    掌櫃賠笑兩聲轉頭就走,正兵丁放鬆的瞬間,掌櫃忽然眼中閃過濃重的殺意,一把小刀出現在他手中,藏在幹草裏,扭頭就朝著最近的兵丁就撲了過去...


    此時已到醜時萬籟寂靜,住在客棧裏的人統統都差不多睡下,李幼白剛在無求劍中與白娘對劍完畢,回歸意識正準備睡上一會。


    鼻子一吸,瞬間察覺到空氣中的氣味似乎不對,練功多年,聞過各種草藥,毒粉,而今房間內溫度不低,讓人的嗅覺更敏銳不少。


    察覺事情不對的李幼白立即動手。


    內氣順經脈運轉翻湧至手掌,碎岩拳勢凝聚掌心一掌拍在厚實的牆壁上,轟隆一聲,牆壁瞬間裂開一道大口,木屑碎渣四濺,氣流灌入,瞬間將那股奇怪的氣味衝散。


    砰——


    恰好的一聲槍響劃破夜空,撕裂了這今夜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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