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的九連環在她手中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孩童的玩具,那些原本複雜的機關和操作就如同與她意識串聯, 她能輕易辨識和解開。九連環最外麵的鎖拷開始一個一個被她解開, 九昭蓉怔怔的望著這扇門,有一些奇怪的記憶從她腦海更深處浮現上來, 耳邊響起了一陣怪異的聲響, 像是有一把藤椅在地上來回搖擺, 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九昭蓉的手緩緩停下來,她順著聲音轉過頭來,看到那一片藤蔓的低矮牆角,有一把竹木藤椅, 一個銀發老婦坐在藤椅上, 背對著她,搖擺著藤椅,似乎在休息。


    她放下九連環, 朝著那銀發老婦走去, 身邊一直等著她開鎖的少年微微蹙了眉頭,他伸手喚了一句:“九仙子?”


    但九昭蓉像是沒有聽見, 她繼續往前走著,來到那一片低矮的牆角邊,伸手握住藤椅的椅背,慢慢將椅子轉了過來。


    當麵前老婦的容貌緩緩呈現在她麵前,九昭蓉忽然覺得全身一僵。這老婦看上去七八十歲, 滿頭銀發, 麵容憔悴。她身上穿著粗布質的長衫, 一雙手可以看到許許多多傷痕,像是觸碰了什麽東西,被細小的石子或木橫劃傷的。


    九昭蓉看到她那一雙眼睛,渾濁沒有光澤……此人似乎雙目失明。


    “師父。”有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九昭蓉轉過身,同樣是那兩扇屋瓦房的木門,但並沒有九連環鎖,也沒有之前所見的那個少年。她看到的是一個僧人,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僧衣,雪白的頸上掛著一串佛珠鏈。


    這個人的容貌……與戒鍾離一模一樣。


    隻是戒鍾離擁有頭發,而麵前這個僧人並沒有。


    他緩緩靠近九昭蓉,然後穿過她的身邊,蹲坐在了老婦身邊。他伸手將老婦的手掌握住,慢慢翻過來看著上麵的傷口:“師父,你若有什麽需要置辦的東西,可以告訴我,讓我幫你去做。”


    那老婦仰起頭,渾濁的眼睛似乎望著遠處天空:“鍾離,我已時日無多了……”


    “不會的,師父。我已差人幫你煉製續命丹,丹藥很快就會送過來,隻要師父服下去,便又能延長十年壽命。”僧人慢慢俯下身,他貼在老婦的手背上,像是感受著她的溫度,“有我在,師父能夠一輩子活下去,長長久久活下去。”


    “鍾離。”老婦長長嗬出一口氣,“你不必再為我煉製續命丹了,延我壽命,便要奪人性命,你原可以累積功德,飛升成佛,卻為我放下滔天罪孽,沾滿鮮血。”


    “你知道嗎?我九昭蓉這一生不虧欠任何人,唯獨虧欠你。”


    “若有來世……若能重來……”


    ——我定不走從前之路,流從前之血,度從前之苦,我願一心一意踏上修煉之路,不驕不鬧,不急不躁。


    九昭蓉整個人震在原地,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這藤椅上的老婦,看著她臉上的皺紋,手掌的紋路……她聽到她口中所說的那句話,還有自己的名字……九昭蓉……


    這個老婦,竟然就是她自己?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九昭蓉一下子轉過身,藤椅和老婦一瞬間消失不見,隻有身後那兩扇木門,敞開著發出搖擺的咯吱聲。


    門內陳設著普通的桌椅,衣櫃靠牆而立,左邊是床榻,右邊是灶台。消失的老婦變成了一個二十六七歲左右有著九昭蓉容貌的女子,她肚子凸起,似乎已懷著孩子,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握著菜勺正在灶台前炒菜。


    有一個年輕男子從九昭蓉身後跨進來,卻不是戒鍾離,而是蕭玄珩。


    這個蕭玄珩與現在九昭蓉記憶中的蕭玄珩不同,他身上充滿了正義之氣,言談舉止不算穩重,反而更多的是自信:“昭蓉,隨我回九玄山吧。”


    有著九昭蓉容貌的女子慢慢抬起頭來:“我從未去過九玄山,為什麽夫君要用‘回’字?”


    蕭玄珩走上前來,從後麵將女子抱入懷中,雙手輕輕撫上她的肚子:“回了九玄山你便知曉……從前的種種,都已經過去。我們可以在那兒展開新的生活。”


    “好……”女子低下頭,露出溫柔一笑,“我隨你回去。”


    九昭蓉倒退了兩步,身後因是石階,她幾乎從石階上摔下去,幸虧有一隻手將她拉住!她猛地抬頭,之前所見的場景似乎一下子在眼前消失,隻有與自己一同跌入這個院子中的少年站在眼前扶著她的手臂:“九仙子,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看到幻覺了?”


    “幻覺?”九昭蓉喃喃重複。


    那少年道:“是的,這個院子偶爾會顯現出一些奇怪的幻覺,這些幻覺有時會幻化出我們身邊的人,有時會非常接近我們從前發生過的事。”


    九昭蓉重新站穩了身子,她看到麵前那兩扇木門依舊是關閉的樣子,上麵的九連環鎖仍拷著,並沒有打開。


    她有些疑惑,難道剛才自己所見的真的是幻覺?但這個幻覺卻如此真實,就像是自己以前曾經曆過。隻是九昭蓉活了七世,每一世的記憶都非常深刻,她並沒有一世活到了七八十歲,也沒有一世與蕭玄珩成為夫妻……別說成為夫妻,沒跟蕭玄珩成為宿敵已經算不錯了。


    “九仙子快開門吧,也許裏麵有什麽你想知道的東西。”身邊的少年再次催促了起來。


    九昭蓉略微僵了片刻,還是伸出手,繼續去解這個九連環。


    少年大約是怕九昭蓉又看到什麽幻覺,便站在身邊與她聊起了天:“有時候會有一些熟悉的情景出現在我們記憶裏,就像從先經曆過,但不記得自己經曆過。其實有時候我會想,可能今生今世我未曾經曆,但前一世,前前一世,或者更久遠的某一世,我做過這樣的事情。”


    “人死後便是輪回轉世,但這轉世到底是重來還是走新的一趟人生……誰又能知曉呢……”


    “哢嚓”,九連環鎖在這一刻終於被打開,九昭蓉握住門環,緩緩將門推開……裏麵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霧,看不到任何屋內的陳設,也沒有什麽桌椅灶台。


    這扇門就像是孤立在地麵上,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跨過門檻,腳下是厚厚的一層雪,有寒冷的風席卷而來,九昭蓉仰起頭才看清,這並非什麽迷霧,而是從天而降的大雪。九昭蓉站立在風雪中,環顧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場景,與記憶中相似,卻又與印象中不同——這裏是九玄山懸葬涯。


    她曾在此地逼迫蕭玄珩跳下懸崖,也曾在此地與蕭玄珩廝打推他墜入懸崖。隻是九玄山四季如春,懸葬涯從未有過現在這樣大雪飛降的情景。


    九昭蓉踩著積雪往前走出幾步,忽然成堆的積雪從眼前坍塌下去,墜入了懸葬涯的深處。九昭蓉就站在懸葬涯上,看著深淵下麵的空曠與黑暗。然後有什麽東西從下麵徐徐升了上來,那是一個通體光滑的托缽,上方黑色,下方暗褐色,周身沒有任何紋飾,隻有飽受風霜雨林所留下來的一道道細紋。


    它在空中慢慢旋轉而上,其中有一處地方似乎被什麽東西打破,留下了一道缺口,那缺口的裂縫從托缽上延伸下來,一直到缽底。


    “它果真在你身上,我終於得緣所見。”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九昭蓉轉過頭,看見之前那個少年從門後麵走過來,他每走一步,身體就猶如散開的塵埃,一點一點漂浮重塑,逐漸蛻變成了一個傾世容貌的仙君……鳳安歌。


    他托起手掌,有一塊碎片自他手心飛起,落到了那個托缽附近,嵌入了上麵缺口的地方,原本的裂縫在這一刻開始恢複,最終愈合成了一個完整的形態。


    鳳安歌望著那個在空中懸浮轉動的托缽,眼神幽長:“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這上古神器佛觀水存於世間,我原以為隻是傳說,尋尋覓覓千百年,終於得償所願。不枉費我煞費苦心,設下此局將你引入。”


    他長袖一揮,那托缽便瞬間從空中落下,墜於他的掌心:“你得此神器相助重啟人生,卻沒想到還隻活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悲。”


    “我身上……一直存有這個東西?”九昭蓉怔在原地。鳳安歌勾起了嘴角:“你活了不止一世吧?若沒有這神器,你以為自己為何能夠重啟人生。你重活了一世又一世,難道以為這隻是命運給你的考驗?”


    “那剛才我所見到的人,都是幻覺?是你設下的陷阱?”九昭蓉看向麵前托著托缽鳳安歌,“你化成少年模樣,帶我進入這個幻境,就是為了取它?”


    “這個幻境?”鳳安歌不知為何忽然笑了起來,“這裏可不是什麽幻境。九昭蓉,是我進了你的意識,這院子,你之前看到而我不能看到的東西,那扇門的鎖,這些都是你記憶深處的東西。我曾說佛觀水是一個托缽,其實它根本無形無色,常人無法追蹤,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隻是這神器的一個虛體而已。”


    她記憶深處的東西?九昭蓉緩緩搖了搖頭:“我記得我自己活過的每一世,我的記憶裏並沒有之前所見到的場景。”


    “那或許該讓這神器給你看看,你到底遺忘了哪一世。”鳳安歌將手中的托缽往前一置,指尖的水便源源不斷注入了缽中,倒影出了九昭蓉的臉。


    她的臉在裏麵慢慢變化,她身上的衣著,臉上的裝飾,還有那一臉冷漠的高傲。


    這是從前的她……從前那個九玄山的九昭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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