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鎮剛下過雨,街道濕漉漉的,因此騎兵一隊隊過去,馬蹄並未揚塵。


    穿著青色甲胄的青衣衛騎著馬把街道兩旁遮擋得嚴嚴實實,王氏怕玉芝害怕,走過來握住了玉芝的手。


    玉芝正在猜測,手一暖,扭頭一看,發現是王氏,不由抿嘴笑了。


    王氏拉著玉芝,母女倆一起站在那裏,從駿馬和騎兵的縫隙中向街上看去。


    街上的人紛紛往路邊跑,一時有些忙亂。


    阿寶到底流浪多年,見識多一些,在玉芝左手邊站著,好奇地看著瞬間空下來的大街。


    陳耀祖原本正在拿刀割肉,被前麵站的士兵瞪了一眼,忙乖乖地把刀放下,雙手垂下,身子僵直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密集的馬蹄聲,一群文官武將和護衛簇擁著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人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疾馳而過。


    這一行人速度太快,閃電般飛馳而過,玉芝隻恍惚看到了隊伍裏麵的許守備,定睛正要再看,看到的就是遠去的背影了。


    待騎兵集結而去,西河鎮街上的人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秩序,買賣也都進行了起來。


    玉芝這才和陳耀祖王氏商議起來:“爹,娘,我讓阿寶去請甜水巷的趙經紀吧?”


    得趕緊進行賃房子的事了,不然依高氏和陳嬌娘的戰鬥力,接下來這些日子她們全家就別想安生了。


    陳耀祖愣了一瞬,這才想起娘和妹子昨晚回來了,今日自家得找房搬出去了。


    他有些想搬,又有些舍不得,一時有些沉默。


    王氏瞟了陳耀祖一眼,笑了起來:“去吧去吧!快去吧!”


    玉芝交代阿寶道:“你去甜水巷請趙經紀過來,就說我家找他有事!”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就說我家要賃一個至少三間臥室的宅子!”


    阿寶用心記了,點了點頭,徑直跑進了路北的一個小巷子。


    王氏看著阿寶的背影,笑盈盈道:“有了阿寶,倒是方便多了,有什麽跑腿的事都可以交給他!”


    玉芝微微一笑:“我已經雇了阿寶做了夥計,這次尋房子,得給阿寶安排個屋子!”


    王氏自然是同意的,隻是有些擔心陳耀祖,忙看了過去。


    陳耀祖其實挺喜歡阿寶的,隻是不大好意思表現出來——他沒兒子,隻有女兒,因此對兒子有執念,看到精靈勤快的阿寶就很喜歡。


    見玉芝和王氏都看自己,等待自己的允許,陳耀祖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咱家也確實需要個跑腿的夥計!”


    玉芝和王氏母女相視笑了,此事於是定了下來。


    這時候有人來割肉,陳耀祖忙招呼顧客去了。


    玉芝去看砂鍋裏剩下的鹵肉和鹵排骨,她擔心火候過了,肉過於酥爛,口感不好。


    她正在忙碌,卻聽到身後傳來王氏的聲音:“方娘子,張娘子,你們來了,想要些什麽?”


    玉芝知道是孫裏正的娘子方氏和雜貨鋪的張娘子,都是她的老主顧,便轉身笑盈盈打了個招呼。


    方氏一見玉芝就喜歡,和王氏說道:“王大嫂,你家的玉芝出落得越發好了,眼睛黑黑的,小臉跟會發光似的,個子也長高了些,你看看腿多長!”


    王氏笑得合不攏嘴:“哪裏哪裏!還是你家香梅香桃出落得更好!”


    玉芝淡定地聽著這些婦人間的客氣話,待她們互相吹捧罷炫耀完,這才含笑問道:“兩位今日要買什麽?”


    方氏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忙笑著問道:“上次我買的那種童子雞,家裏人都很喜歡,想再買四隻,不知明日能不能有?”


    玉芝笑了:“這個自然是有的,不過需要預訂,您明日來拿就是!”


    張娘子見狀,忙也預定了一隻。


    她家開雜貨鋪,壟斷了西河鎮的雜貨買賣,日子很是寬裕。


    王氏在一邊有些好奇,笑著問方娘子:“你家就五口人,一個桶子雞就夠了,怎麽訂了四隻?”


    方氏矜持一笑,拿出荷包倒出了些碎銀子,預備遞給玉芝用戥子稱。


    張娘子笑嘻嘻道:“她家大女兒香梅要訂親了,明日是好日子!”


    王氏和玉芝忙笑著恭喜方氏。


    方氏笑容加深,眉眼都舒展著,顯見很是開心。


    她先前想把大女兒香梅嫁到守備府,嫁給許守備庶出的弟弟。


    她丈夫孫裏正試著在吃酒時和許守備提了此事,卻被許守備含蓄地拒絕了。


    方氏有些羞憤,因此匆匆把香梅許給了同鎮的孫秀才,原本還有些不足之意,後來被張娘子解勸,她頓時覺得這樁親事其實也不錯,因此也開心了起來。


    王氏隨口問道:“不知你家香梅要和哪家結親?”


    張娘子笑容更深,道:“就是咱們鎮上的孫家,孫家的孫秀才,年貌和香梅相當,真真郎才女貌!他們兩家雖然都姓孫,卻是不相幹的!”


    她是個聰明人,說著話一雙眼睛打量著王氏和玉芝。


    玉芝反應很快,忍不住笑了:“哦,原來是孫二郎啊!確實天生一對,很是般配!”


    原來陳嬌娘的夢中情郎孫二郎要和孫裏正的女兒香梅定親了!


    兩家雖然都姓孫,不過大周朝不禁止同姓通婚,隻要出了五服,兩家都姓孫也是無礙的。


    王氏也滿臉笑真心祝福:“恭喜恭喜!孫二郎如今是秀才了,將來再考上舉人考上進士,你家香梅的鳳冠霞帔是必定的了!”


    方氏聽了這樣的吉祥話,也歡喜起來,便又道:“我家明日請客,這索性再定十斤鹵肉十斤排骨!”


    玉芝一聽生意上門,自然喜歡,笑盈盈道:“我記住了,您明日上午派人來取就是!”


    方氏忙有問道:“需要多少訂銀?”


    玉芝大腦飛速轉動——一斤五花肉二十文銅錢,十斤的話本錢是二百文;一斤排骨是二十五文錢,十斤的話是二百五十文錢;一隻小筍雞七分五銀子,四隻本錢是三錢銀子,三項加起來本錢一共是七錢五分銀子——幾乎是瞬間,玉芝就笑著道:“您留下一兩銀子做定金就行了!”


    方娘子沒想到玉芝算這麽快,當即笑了:“王大嫂,你這姑娘可真聰明,算得真快,將來誰家娶到你家玉芝,可是有福了!”


    她和王氏說著話,眼睛卻瞄了張娘子一眼,張娘子微笑著打量玉芝,還是覺得玉芝未免生得太美了些,自家是開雜貨鋪的,這樣的兒媳婦去站櫃台賣貨,未免有些打眼……


    王氏聽了,笑得眼睛眯著。


    方氏見張娘子不接腔,便不再多說,掏出一把碎銀子,讓玉芝稱夠一兩,這才和張娘子一起離開了。


    玉芝剛把碎銀子裝進荷包收起來,阿寶就帶著甜水巷趙經紀過來了。


    趙經紀是西河鎮上唯一的房經紀,專為鎮上人租賃典賣房屋做經紀。


    他是一個精幹的中年人,接過玉芝奉上的茶喝了一口之後,便道:“要想賃有三間屋子還帶院子的宅子,如今整個西河鎮也隻有一處。”


    王氏當即試探著問道:“是不是我家隔壁方萬章家的宅子,他家的宅子不是說要賣麽?怎麽肯租了?”


    趙經紀端著茶碗道:“空了好久,一直未曾賣出,擔心沒人居住房子毀壞,因此讓我先賃出去,得幾個錢修繕房屋。”


    王氏一時有些躊躇,忙看向玉芝。


    玉芝眉頭微蹙——方萬章家的房子就在陳家隔壁,未免離得太近了!


    她舒展眉頭看向趙經紀:“有沒有別的屋子?我們隻賃幾個月!”


    趙經紀搖頭:“現如今鎮上搬走的人家也就方家了,哪裏有別的空宅子?”


    陳耀祖在一邊聽了半日,此時便開口道:“方萬章家的宅子,一個月需要多少銀錢?”


    方家的宅子就在他家隔壁,也方便他回去看望爹娘,因此陳耀祖覺得甚是合適。


    趙經紀當下便道:“房租是一個月一錢銀子,押金多一些,須得一兩銀子!”


    王氏聞言,正要開口反對,卻被玉芝拉住了手指。


    玉芝伸手拉住了王氏的手,輕輕掐了一下。


    她預備就租兩三個月房子,鎮上又沒有別的合適房子,方家的房子倒也可以湊合。


    王氏看向玉芝,見玉芝對著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便不再吭聲了。


    陳耀祖生怕王氏和玉芝反對,忙道:“既如此,我們就先賃三個月吧!”


    他掏出銀子來,和趙經紀簽訂了賃房文書。


    趙經紀收了銀子,待陳耀祖在賃房文書上摁了手印,便帶著陳耀祖和王氏交接房子去了。


    玉芝和阿寶留下看著攤子。


    這會兒快到中午了,顧客越來也多,玉芝忙得密不透風,好在阿寶上手很快,很快就成為玉芝的得力助手。


    兩人忙碌了一個中午,終於忙過了這陣子。


    玉芝笑眯眯問阿寶:“阿寶,中午想吃什麽?”


    阿寶認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我都聽姐姐的!”


    玉芝便讓阿寶去要了兩碗肉絲熗鍋麵,她和阿寶一人一碗吃了。


    吃罷午飯,阿寶幫著玉芝把明日要賣的豬肉和排骨洗了鹵上,這才往大王莊買小筍雞去了,


    玉芝一下子閑了下來,便燒了一壺開水,拿了小茶壺泡了一壺大葉青茶,坐在那裏用她自己的小茶杯慢慢飲著。


    明日寒星會來取辣子雞,到時候她得試著問寒星些事情……


    許靈和周長青引著林節度使一行人進了尉氏縣驛站安置。


    為了迎接林節度使,一向破敗的尉氏縣重新粉刷了,打掃得幹幹淨淨,變得黛瓦粉牆,花木掩映,整齊潔淨。


    張總管早帶著貼身侍候的人進駐了尉氏縣驛站,此時帶著人迎了出來,歡歡喜喜道:“大帥回來了!”


    又捧著心道:“老奴都快擔心死了!”


    跟在後麵的許靈和周長青:“……”


    林節度使倒是泰然自若,昂首帶著許靈和周長青進了正房。


    示意許靈和周長青坐下後,林節度使在張總管和眾親信的簇擁下去了內室。


    正房內布置得甚是雅致,牆上貼了一層玉青色絲綢,地上鋪著嶄新的深藍地氈,全套的黃花梨木家具,甚至還擺著幾樣名貴蘭草,香爐內焚著異香,氣味甚是淡雅。


    許靈悄悄聞了聞,覺得這氣息似晨霧彌漫的青竹林中的氣息,又似煙波浩渺的江麵上的水汽,幽深又清澈,沁人心脾。


    他隱約記起十二年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西河大捷後父親進京述職,奉詔去金明池行宮麵聖,也帶了他去了,承安帝居住的臨水殿就氤氳著這種香氣……


    許靈腦海裏浮現父親的那句話——阿靈,這是陛下自用的素水香,天下獨一份的!


    許靈思忖著:原來林節度使用的是專供承安帝自用的素水香……


    還按原計劃巴結林節度使麽?


    他和周長青盡力備下了一份厚禮,然後又命寒星把尉氏縣最好的行院馥春院的一對粉頭叫來候在外麵轎子裏,隻要他發出指令,寒星就會帶人抬了那對粉頭進來侍候。


    這財與色都備好了,許靈卻有些躊躇了。


    林節度使很快就又出來了。


    他換了件素白錦袍,腰間係了條玄玉帶,光潔的俊臉上帶著一股水氣,越發顯得形容俊俏身段修長氣質貴重。


    見到這樣的林節度使,許靈對讓馥春院粉頭進來侍候林大帥的計劃有些猶豫——這樣的林大帥,若是讓粉頭進來侍候,還指不定誰嫖誰呢!


    待林節度使在黃花梨木交椅上坐定,許靈和周長青這才一起長長一揖。


    許靈恭謹道:“大帥降臨尉氏縣,末將和周大人特備幾件菲儀,聊表千裏鵝毛之意,願大帥笑納!”


    林節度使微微一笑,聲音清泠泠很是好聽:“許大人周大人不必客氣。”


    許靈在官場上混跡多年,自然把林節度使的話當成了客氣話,當下便掏出禮單上前奉上:“些許薄禮,請大帥賞玩!”


    一邊侍候的張總管上前接過禮單,展開後奉給了林節度使。


    林節度使看了許靈一眼,接過了禮單,掃了一眼——大紅蟒袍兩套、緙絲十匹、蜀錦十匹、鬆江布二十匹、玉帶二圍、金鑲玉腰帶二圍、赤金杯十隻,另有黃金五十兩。


    放下禮單之後,林節度使淡淡道:“許大人,周大人,好大方呀!”


    周長青還有些懵,許靈機靈得很,聽話頭不對,忙拉著周長青跪了下來:“大帥,大周官場向來如此習氣,末將和周大人不得不和光同塵……”


    林節度使聲音有些疑惑:“大周的官員都這樣麽?”


    許靈忙抬頭看去,一臉誠懇:“啟稟大帥,自然不是全這樣——若末將先前也這樣,也不會在尉氏縣任上一呆十年了,末將是剛學會的,想著孝敬您老人家,以期為國效力……”


    林節度使沉吟片刻,聲音中帶了些笑意:“禮單收回去,起來說話吧!”


    許靈和周長青起來之後,老老實實站在那裏,林節度使問什麽就答什麽,把甘州官場的底細全抖摟給了林節度使——既然打定主意投誠了,林節度使又不愛收禮,他們自然得拿出些誠意來!


    他們正說得興起,卻聽一邊立著的張總管咳嗽了一聲。


    許靈機靈,忙恰到好處地刹住了話題,含笑道:“大帥,該用午膳了,末將和周大人略備薄酒,請大帥賞臉……”


    林節度使還沒說話,張總管便湊過去輕輕說了一句話。


    許靈耳力很好,隱約聽到張總管說的是——“大帥,陛下交代,讓您不要用外食,免得給人可乘之機”。


    林節度使含笑道:“我待會兒就要出發去臨穀縣,以後有空再聚吧!”


    許靈和周長青立在運河碼頭,目送林節度使的船隊消失在水天盡頭,齊齊籲了一口氣——無論如何,總算是搭上林大帥這條線了!


    寒星走上前,低聲回稟:“大人,馥春院的粉頭還在驛站候著,您看——”


    許靈從不把這個放在心上,便道:“一人賞一兩銀子送回去吧!”


    周長青笑著道:“且慢送回去!”


    他笑了笑,道:“抬到我的宅子去吧!”


    許靈知道周長青好色,忍不住道:“你也真是——”


    周長青微笑,他知道許靈不好這個,在嫖這個字上不是他的知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農門命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林漠漠煙如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林漠漠煙如織並收藏農門命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