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正端著茶盞,慢慢飲著,卻看到趙大嫂走了過來,忙笑著打招呼:“趙大嫂!”


    趙大嫂背著背籠走出了一身汗,放下背籠舒了一口氣,見玉芝搬了個凳子出來,便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玉芝又拿出了一個茶碗,倒了碗茶奉給了趙大嫂。


    趙大嫂接過茶,也不怕燙,一飲而盡,這才道:“我去韓窪收花椒和川椒去了,剛下過雨,鄉下的路可真不好走!”


    玉芝看了看趙大嫂裙裾上的泥點子,輕輕道:“怎不叫你家秀林去收?”


    趙大嫂的兒子趙秀林要娶親了,如今在家裏閑著。


    聽了玉芝的話,趙大嫂笑了起來:“我讓秀林在家拾掇房子呢!”


    她看向玉芝,眼睛帶著期盼:“玉芝,秀蘭的事情,你問寒星小哥沒有?”


    玉芝之所以叫住趙大嫂,正是要和她說這些,忙道:“我問寒星小哥了,他說秀蘭現如今在老太太身邊侍候,很得老太太看重,過得還不錯!”


    趙大嫂方才一直雙目炯炯看著玉芝,此時才鬆了一口氣,雙手合十年念了聲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又道:“兒行千裏母擔憂。秀林出去,我擔心秀林;如今秀蘭離開,我又擔心秀蘭,這一輩子算是沒完沒了了,生兒生女都是債啊!”


    看著趙大嫂已經有了皺紋的眼角,玉芝在心裏歎息了一聲。


    兒行千裏母擔憂,她自己何嚐不是這樣呢?


    趙大嫂急著回家,略坐了坐就離開了。


    玉芝正目送趙大嫂背著背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忽然看到一個穿著白布袍子的高挑少年走了過來。


    她定睛一看,見這少年生得眉如鴉羽,鼻梁挺秀,清俊之極,正是先前她和秀蘭暗中喜歡的秦瑞。


    一段時間不見,秦瑞似乎更瘦了,臉色蒼白,心事重重徑直走了過來。


    經過陳家的鹵肉攤的時候,秦瑞下意識看了過去,恰好和玉芝四目相對。


    看著玉芝晶瑩清澈的眼睛,秦瑞下意識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簾,默默走了過去。


    他記得玉芝今年五月十三過十四歲生日,過了生日就是大姑娘了,早晚要議親了,而他還要守三年的孝……


    三年後,也許這個有著晶瑩清澈大眼睛的美麗少女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玉芝看著秦瑞細瘦的背影,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科舉之路如此艱難,秦瑞卻能十四歲就考上秀才,可見是有才的,如今卻要在家蹉跎三年。


    這為父守孝二十七個月的規矩,真是太不人道了!


    若是她有能力,定要改改這規矩——老人活著時候孝順就是了,何必要惺惺作態硬性規定要守孝二十七個月?


    胡亂想了一會兒,玉芝不禁失笑——她一個鄉下小姑娘,操心什麽國家大事呢!


    傍晚的時候,阿寶終於從大王莊回來了。


    見阿寶左手提著竹筐,右手提著一隻活雞,踉踉蹌蹌走了過來,玉芝忙上前迎接:“阿寶,怎麽不讓舅舅送你?”


    阿寶額角的碎發都濕了,臉上汗津津的:“我想著自己拿回來,不讓舅舅再跑這一趟了!”


    玉芝接過竹筐,走回去放好,這才又接過那隻翅膀被綁住“咯咯”直叫的小筍雞,忍住笑拴在了車輪上——她答應寒星了,明日要給許大人做辣子雞,須得用現殺現宰的活雞!


    她拿了方潔淨帕子遞給阿寶:“這是新帕子,送給你吧!”


    阿寶接過嶄新的帕子,見上麵還繡著一朵可愛的小花,有點舍不得用,拿在手裏發呆。


    玉芝見了“撲哧”一聲笑了,搶過阿寶手裏捏著的帕子,一手摁著阿寶的腦袋,一手拿著帕子在阿寶臉上胡擼了一遍:“這樣的帕子,我閑著無聊的時候,不知道繡了多少,你想要的話,我再給你幾方!”


    阿寶猝不及防,急忙閉上了眼睛,直覺一股馨香縈繞在鼻端,很是好聞……


    玉芝擦著擦著,手漸漸放輕了下來,心裏思忖著:我的阿沁如今十六歲了,他若是擦拭汗水,誰給他繡帕子呢?


    想到這裏,她的心一陣蹙縮,無限的茫然從心髒蔓延開去……


    片刻後,玉芝把手帕塞給了阿寶,低聲道:“我給你倒一碗茶。”


    她拿出給阿寶準備的茶碗,倒了一盞茶遞給了阿寶。


    阿寶接過茶碗,慢慢喝著。


    一直到了夕陽西下時分,陳耀祖這才過來接玉芝:“方家的宅子已經拾掇好了,咱們現在過去吧!”


    玉芝聞言,頓時笑了起來:“太好了!晚上終於可以安安生生吃一頓飯了!”


    陳耀祖心事重重歎了口氣,開始收拾攤子。


    到了方家門口,看著緊閉的大門,玉芝心裏一陣興奮,走上前“篤篤篤”敲了敲門:“有人在家嗎?”


    大門很快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了,王氏一臉喜氣:“終於回來了!”


    玉芝童心大發作,拎著裙裾跳了進去:“我先看看我的屋子,還有阿寶的屋子!”


    王氏笑著和阿寶一起幫這陳耀祖把車推進來,讓陳耀祖搬炭爐大砂鍋之類家什,她則帶著玉芝和阿寶看各人的屋子去了。


    方家的宅子和西隔壁陳家差不多,都是常見的鄉下四合院。


    陳家院子裏種的是桃樹,方家院子裏則種著幾株高大筆直的梧桐樹。


    陳耀祖和王氏住進了正房西暗間,把東暗間留給了玉芝住。


    阿寶住在東廂房南暗間,北暗間做了庫房。


    方家的西廂房和陳家不同,被打通改成了灶屋,因此灶屋出奇的大。


    玉芝跟著王氏看了一圈,發現屋子裏打掃得很潔淨,雖然家具簡單鄙舊,卻鋪設得甚是舒服。


    把前院看完之後,王氏又帶著玉芝和阿寶去看後院去了。


    看著後院長滿野草的菜地,玉芝當即笑了起來:“娘,你這下可有自己的菜地了!”


    王氏也笑:“方家的菜地足足有二畝了,如今正是春種時候,咱們可以種花生、玉米、棉花、芽子紅薯、黃豆、綠豆、芝麻……”


    “對了,還可以種青椒、茄子、空心菜、小白菜、油菜、黃瓜,還有南瓜!”


    玉芝看向夕陽中王氏亮晶晶的眼睛,不由笑了起來——有屬於自己的宅子,有一塊菜地,這可是王氏多年來的夢想啊!


    雖然是賃來的宅子,可是她的夢想畢竟還是暫時實現了……


    想到這裏,玉芝覺得心裏有些淒涼,輕輕握住了王氏有些粗糙的手,輕輕道:“娘,將來咱們也買這樣一個宅子!”


    王氏“嗯”了一聲,道:“明日我就開始刨地!”


    暢想了半日,她意猶未盡道:“先回去做晚飯,然後燒水大家都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下,其餘事情明日再說!”


    如今有了阿寶,王氏就不用玉芝燒火了,讓玉芝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玉芝便把阿寶拿回來的五隻洗剝幹淨的小筍雞細細衝洗了一遍,瀝幹水分後放在大銅盆裏,用花椒鹽和料酒塗抹了,醃製了起來,然後蓋上了簰子。


    忙完這些,玉芝又去看四個大砂鍋裏浸著的鹵肉和鹵排骨。


    其實如今有了方家的大灶屋,她該擴大生意規模了,起碼得再添置兩個炭爐和兩個大砂鍋了。


    玉芝打算以後多做一些鹵肉,雇信得過的人去別的村鎮去賣,這樣賺錢也快一些……


    王氏、玉芝和阿寶正在灶屋裏忙碌,陳耀祖走了進來,直接對王氏說道:“晚飯多做三個人的,我去請爹娘和嬌娘也過來吃!”


    王氏正在炒菜,聞言當即放下鍋鏟,伸手從案板上拿起了刀,恨恨瞪著陳耀祖:“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她氣得漲紅著臉:“老娘好不容易逃離了虎口,你再把老虎請回家來吃老娘!你再說一遍!老娘豁出去了,和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大家魚死網破,都別活了!”


    她忍啊忍,忍了十幾年,如今好不容易脫離了陳家那些吸血鬼,陳耀祖這殺千刀的居然還想送羊入虎口!


    陳耀祖沒想到王氏居然反應這麽大,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王氏,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口中囁嚅著:“你……你不願意就算了……何必如此……如此凶悍……”


    他退到了院子裏,見王氏拿著刀追了出來,忙起身跑出了院子。


    王氏握著刀站在那裏,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淒厲,含著無盡的酸辛悲苦……


    玉芝忙交代阿寶:“把大門閂了!”


    阿寶跑去閂上了大門。


    玉芝上前,從王氏手裏接過了菜刀,先放回了灶屋,這才出來扶著王氏也回了灶屋,在灶膛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從後麵燒水的鍋裏舀了些溫水,浸濕了手巾,為王氏擦了擦臉,然後在王氏膝前蹲了下來笑盈盈道:“娘,剛才你做得對,宛州有一句俗話叫‘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爹我爺奶他們欺負您十幾年,不過因為您軟弱,如今您拿了刀和他們拚命,他們自然會怕!”


    阿寶在一邊輕輕道:“姐姐說的對,哪裏都怕不要命的,‘柿子都撿軟的捏’,太軟弱的人隻會被欺負。”


    王氏方才隻是一時激奮,如今放鬆了下來,正有些後怕,被玉芝這麽一說,頓時覺得自己做得對,不由多了些底氣,也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道:“哎,我的胳膊都軟了!”


    晚飯最後是玉芝和阿寶做的——玉芝掌灶,阿寶燒鍋。


    玉芝做的是大鍋熬菜、貼玉米餅子和小米粥。


    玉芝和阿寶剛把飯菜在堂屋的舊方桌上擺好,就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阿寶道:“我去看看!”


    片刻後,阿寶領著蔫頭耷腦的陳耀祖回來了。


    陳耀祖進了堂屋,見堂屋裏點著一盞油燈,飯菜香誘人,也鬆了一口氣——他剛才在外麵瞎轉了半日,早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一家四口洗了手,圍著方桌開始吃晚飯。


    陳耀祖沒想到大鍋熬菜也會這麽好吃,不由道:“這熬菜怎麽這麽好吃?比以前的好吃多了!”


    玉芝手裏拿著金黃的玉米貼餅,笑眯眯道:“因為是我做的呀!”


    她是真的很喜歡做飯,喜歡做美味的食物,喜歡看人享受美食。


    陳耀祖不敢和王氏說話,倒也不怕女兒,便道:“玉芝,你做飯好吃,以後你來掌灶!”


    玉芝笑嘻嘻道:“爹,如果你不氣我娘,我就繼續做飯!”


    陳耀祖默默吃了好幾口菜,這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用罷晚飯,一家人各自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早早都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玉芝一直在翹首期盼寒星的到來,誰知一直到了中午,寒星還沒有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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