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霧色之後,眼前的密室裏隻剩下了一口棺材和幾張人皮。


    這是回到了現在的密室中了。


    邀月走到棺材邊,看向裏麵的人,發現他之前本是死不瞑目的模樣,現今卻閉著眼睛,嘴角噙著笑,安詳而溫和,仿佛死時此生圓滿足矣。


    所以邀月便肯定了一件事,於是開口道:“你把我喚過來做什麽?”


    “尊者。”棺材裏的人嘴巴沒有動,也無一絲生氣,卻有聲音傳進邀月的腦海裏,“請您幫幫我,幫幫她。”


    果然是他搞的鬼。竟隻剩下一絲意識了。


    人死後,若無機緣登仙,便隻能為鬼,而鬼不能在陽間久留,不入輪回,便會漸漸消失,直至最後一絲意識消散,那麽這個人,便算是魂飛魄散了,沒有來世,沒有未來。


    “幫你們什麽?”


    “祝我與她解脫。”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今她大錯已鑄成,你叫我如何幫你們?”


    “我,我當時隻想讓她能活著,並沒有想到她會因為我,而變成如今這樣,若是知道,我……”說到這裏文信元沉默了,會不會還是選擇舍己救她?他也不知道。


    邀月也沒指望他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又問了別的問題,“先說說她身上的魔氣怎麽回事吧。她並未修行過,就算再恨你,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能成魔。”


    “那是因為我是半魔。”


    “哦?”邀月挑了挑眉。


    “我的父親是人類,但母親是魔族之人,所以我擁有一半魔族血統,母親生我不久後便去世了,怕我身上的魔氣在人間會招來殺身之禍,故而用盡全身修為將我的法力和魔氣全封印到了心髒上。”


    “阿芙天生便患有心悸,那一日,我見她快不行了,但我研製的藥還未成功,我便將自己的心換給了她。本是想著有它陪在她身邊,她日後也安全些,不會再被山賊之類的欺負……卻不想。”


    邀月一怔,原來那日他出來後臉色蒼白,衣服上全是血跡,竟是因此?


    “你既愛她如此,又何必說那些話讓她傷心呢?”邀月不是很理解他們凡人這種口不對心的愛。


    “我乃半人半魔,人失去心髒便不能活,而我的半魔也封印在心髒中,所以,我活不過幾日,是注定陪伴不了她一生的。阿芙雖然平時溫婉乖巧,可我知她其實是個烈性女子,若我告訴她真相,她必不會獨活,所以我想讓她恨我,恨我她就不會陪著我死,恨我她就不會難過……”


    邀月微愕,原來他是良苦用心,於是道:“你想我如何做?”


    “尊者,我既能請您過來,想必您也是魔吧?我想請尊者將她體內的魔族之力再次封印或者除去。”


    邀月道:“就算如此,她犯下如此重罪,必也是不能為天人二界所容的。”


    “所以,我想再請尊者幫我最後一個忙,讓她走的輕鬆一些,她怕疼,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必是酷刑加身,說來,也是我害了她。”


    ——


    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眾弟子負傷在地上打滾,柳肖睿體力不支的撐著劍喘著粗氣,卿梧抹著嘴角的血恨恨的瞪著霖笑芙。雲凝臉上化了一道口子,身上也有血跡,卻仍握著劍杵立著,但不難讓人看出來她已精疲力盡,再打下去,怕是會撐不住。


    而霖笑芙雖然也負了一些傷,卻是比他們任何人都還好。


    雖然很不想幫文信元的忙,但她卻不能看著這群人死在這裏,正好她現在也需要補一些魔力,那便就做做好人吧。


    說起來,她一個人類聽了聞之喪膽,神聽了臉色巨變的魔族,竟然在人間做好人好事,這要傳出去,不得成為六界笑柄?


    “靜。”邀月開口,低低吐出一個字,字音落下的一瞬間,整個文獻莊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人都靜止不動了起來。


    邀月看了一眼霖笑芙,後者忽的就能動了。


    “霖笑芙。”邀月從五隕的手臂裏站了起來,開口喚道。


    霖笑芙猛地一驚,看了看周圍忽然不動不叫的一群人又看了看她,防備的道:“你,你是何人,想做什麽?”


    邀月懶得與她廢話,隻自顧的道:“我也不想管你們的閑事,但奈何你丈夫文信元再三求我,這才不得已出手。”


    “文信元?”霖笑芙一聽到這個名字,眼裏就生了幾分恨意,跟之前裝出來的溫柔簡直大相徑庭。“你跟他也……”她看著邀月的眼神,一瞬間就狠毒了起來。


    邀月冷笑,“你想太多,而且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勸你別輕舉妄動。”


    光憑她能無聲無息的讓這些人動彈不得這點,霖笑芙便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於是有所忌憚的收了眼裏的殺氣。


    “你說文信元再三求你,他人都死了,還能求你什麽?莫非是變成了孤魂野鬼找上你?”霖笑芙邊說,邊轉頭四處張望。


    “他如今怕是連鬼都沒資格做了。”邀月淡淡的道。


    “什麽意思?”


    “你有先天心悸,這病就算是華佗再世怕也難治,你就沒發現你已經很久沒犯心悸之痛了嗎?再往前推,當初他說了那些狠心的話,按你的病情來說,你本該是受不住這種刺激的,為何如今還安然無恙?你怕是被恨意蒙蔽了眼睛,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吧?”


    霖笑芙臉色大變,伸手按住了心口的地方,她確實有先天心悸,而從很久以前,好像心悸就沒犯過了,她確實也從未注意過這件事。


    “你,怎麽知道我有心悸的?他告訴你的?”


    邀月不答,隻道:“你可以仔細看看你胸口之處,是否有一條不太明顯的縫傷。”


    霖笑芙手一抖,心裏忍不住慌張了起來,她不想去看,但還是忍不住扒開自己的衣服,低頭看了一眼,一條極細,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的傷疤在從胸口一直蔓延到左胸。


    她從未去注意過自己的身體,故而也一直沒發現這個疤的存在,“這,這是怎麽回事……”霖笑芙聲音都有些抖了起來。


    “你當日用斷掉的半根發簪插入他的胸膛,其實根本不足以致命,之所以他會被你殺死,隻不過是因為他早已沒了心髒,本來靠著他的半魔之軀,還可以活幾天的,但是為了不讓你發現蹊蹺,便就遂了你的願死在你手上。”


    “他沒了心髒,他的心髒……”猛地看向胸口的傷口,再想到自己的心悸不治而愈,霖笑芙茫然無措的往後退了幾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說他喜歡上了那個女人,是他不要我了,他怎麽可能還會管我的死活……”


    邀月繼續道:“在很久以前他就想到了換心這個方法,但是苦於風險太大,他一直沒敢堵,直到在禦安樓看到清霜為禦安樓主縫傷口,他才多了幾分把握,所以將她帶了回來,便是為替你換心做的準備。在為你換完心之時,清霜曾向他示愛,並承諾會想辦法救他,可他說心裏隻有你一人,趕走了清霜,拒絕了她的救治。隻為不背叛你。”


    “不,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騙我的!”霖笑芙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她寧願相信她是騙她的,身上的黑氣越來越濃,眼裏的殺意毫不掩飾。


    邀月冷冷道:“冥頑不寧,自我障目。”


    話落,她猛地抬起手,霖笑芙便覺身上的靈力不受控製的被她吸走。於是開始瘋狂掙紮起來。但無論她怎麽掙紮,卻都無果。


    “這是他離開前的最後請求。”邀月淡漠的道:“你這一身的魔力,本也不屬於你,是他給了你心髒,也給了你力量,所以你鑄成如今大錯,他覺得是他的錯。”


    霖笑芙聞言,瞬間就不掙紮了,怔怔的問道:“你見到他了?他在哪裏?”


    邀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就在剛剛,他留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絲意識已經消失了,唯一遺願,便是希望我能讓你走到輕鬆些,他說你很怕疼,不過我可以讓你自己選擇死法。”


    說完,她收了手,給霖笑芙留了一些靈力,然後倒回了五隕的臂彎中,繼續躺屍,同一時間,周圍眾人繼續動了起來,隻是眾人都未察覺到剛剛的變化。


    隻見剛剛還一臉猖狂的女人,不知突然發了什麽瘋,往密室的方向跑去。


    “休想逃跑!”雲凝趕緊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一間密室,便見霖笑芙趴在密室的棺材上,哆嗦著手,像是在翻找著什麽東西。


    雲凝怕她是想搞什麽鬼,所以一直戒備的站在遠處看著。


    霖笑芙扯開了文信元胸口上的衣服,見他胸口也有一條縫傷,但因為屍體壞了,傷口沒法愈合,一條線堪堪勾著周圍的皮膚。


    霖笑芙伸手,撕開那塊懸掛著的皮,裏麵竟是空空如也。


    “心呢?你的心呢!?”霖笑芙淚流滿麵的嘶吼了起來。


    卿梧怕雲凝出事,忍著身上的疼痛也跑了進來,見到這場麵,疑惑的問雲凝,“雲凝師姐,她這是怎麽了?”


    雲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說不定是想耍什麽手段,我們謹慎些。”


    卿梧點了點頭。


    “誰稀罕你的心了?我還你!”霖笑芙忽然伸手,五指尖銳的指甲插入心口,將自己的心髒生生扯了出來,然後放進了文信元的胸口中,嘴角帶血的道:“我把你的心還你了,你醒過來啊!”


    卿梧和雲凝震驚的看著,隻猜測這女人是不是剛剛走火入魔瘋了?


    見霖笑芙忽然站起身,兩人趕緊戒備的抬起武器,卻見她隻是艱難費力的爬進了棺材中。


    “砰!”棺材蓋子下一刻飛上去蓋住棺材,雲凝和卿梧剛想過去看她搞什麽鬼,那棺材就忽的被熊熊烈火燒了起來。


    霖笑芙伸手牽住文信元的手,棺材中二人都是一臉的安詳溫和,嘴角掛著同出一轍的微笑。


    我說過,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貴,我都會跟著你。


    你死了我也隨你,你去哪裏,我便在哪裏。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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