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宮,科爾沁蒙古親王吳克善與妹妹孝莊太後閑話家


    孝莊十三歲就在吳克善的護送下,與皇太極成婚,其後幾十年中,兄妹倆並沒有多少相處時間。


    當年的布木布泰,如今成為權傾滿清的當朝太後,從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變成了一位權力欲、支配欲極強的,律下甚嚴,不喜言笑,動轍以大局為重的國母。吳克善在這個妹妹麵前,時不時能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


    若非事涉寶貝女兒,吳克善真不願意來求她。


    他老了,一生統共生育了四個兒女,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娜仁托婭既是唯一的女兒,又是晚年得女,打小這個女兒不但聰明、活潑,而且以美貌在草原上稱頌一時,人們都在傳,說長眼睛來就從沒看過這麽美的姑娘。說句不客氣的,他真是把女兒當做心頭寶,手心捧著把她養大,從來不舍得讓女兒受丁點委屈。


    可是姑娘大了就要嫁人,再不舍得也要放手。


    吳克善原本以為,女兒嫁的是自家親妹妹的兒子,都是自家親戚,又是嫁做一國之母,身份貴不可言,誠是一樁天定的好姻緣,也隻有一國之母的尊貴,才配得上他美麗出眾的姑娘。


    現實卻一而再的讓他大失所望。


    從恩和嘴裏問明白了她的日常生活,吳克善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娜仁托婭才二十一歲,這才熬了幾年,已經把他活潑愛笑的好姑娘,煎熬成一個不芶言笑冰一樣的人兒,往後漫長的幾十年,她要如何熬得下去?


    從科爾沁草原到北京城,路途遙遠,他也不是年年都能來,每次來也不定能呆上多長時間,心裏總想著,是不是能為姑娘做點什麽?金釵玉器,綾羅珠翠,各種少見的稀罕物件,凡是能找到的想到的,吳克善恨不得通通都捧到女兒跟前,博她開心一笑。


    “再有三天。皇上要往南苑避暑。我想求太後。準許娜仁托婭一起去南苑。”


    孝莊有些意外。“這是靜妃地意思?”


    聖駕年年幸南苑數次。那邊樹繁林茂。盛夏時節實為避暑勝地。秋天時又是狩獵地最佳去處。元朝名為“飛放泊”。是豢養飛禽走獸之處。明朝時仍舊是皇家子弟喜歡流連之處。至永樂年間。大加擴充。又圈地一百二十裏。修建一道長一萬九千多丈地圍牆。中心是一座高六丈。直徑十九丈地高台。題名“晾鷹台”。作為春秋狩地講武之地。至本朝始。另在正北地大紅門內。修了一座新行宮;皇帝因為不廢騎射。同時便於與文學侍從之臣講論經史。所以駐蹕南苑地時候極多。


    宮中嬪妃。隨聖駕幸南苑者。年年不乏其人。唯獨靜妃。從來不曾出過皇宮。當初廢後旨意初下。她大大發作了一通。惹得孝莊對她下了禁足令。雖然禁令很快就轍了。但從那時開始。靜妃再沒有踏出宮門一步。


    “娜仁托婭原是好動性子。難為她自進宮就一直閉門不出。趁著我這個老父親在。請太後無論如何給個恩典。準她隨扈。”


    昨日裏接到恩和托人遞出來地消息。吳克善不知女兒所為何事。立刻著手想辦法進宮。


    細問因由,才知女兒所求,不過是出宮散心。如此簡單的一件小事,她卻要透過人請老父親設法,吳克善隻覺得心酸難言,“南苑地方大,有山有水的,風景宜人,娜仁托婭也該出去走走,散散心了,太後,您說呢?”


    吳克善這兩天事情不多,卻是件件棘手,樁樁煩心。


    簡親王等人相請他出麵,聯係一批親貴勳臣上疏,請立三阿哥為儲君;布日固德又一次推拒指過來的愛親覺羅族的宗室貴女。皇上暫時顧不上這茬,幾位宗室老王爺以之為辱,撂下話,這次無論如何不會再行通融,布日固德必須依令娶妻,否則以藐視朝廷罪論處……


    不過事情再多,女兒的事卻是最要緊的。


    許是從前操勞過度,吳克善近年來隻覺得身體大不如從前,也不知今後還能不能再來京城。能照顧寶貝女兒的機會不多了,若是她隨扈南苑,父女倆總還有再見麵的機會,或者就能一塊吃吃飯,散散步,聊聊天……


    “哥哥說話忒客氣了,這等小事,有何難為?皇上那邊我去說,不過多帶一位嬪妃,回頭我讓蘇苿爾走一趟長春宮,告知靜妃此事就是。”


    孝莊注意到兄長須發皆白,整個人看上去比兩年前老了十歲不止,撫今追昔,心下不禁微感測然,“哥哥也當放寬心,靜妃總是妹妹的親侄女,有妹妹在,這後宮沒有


    她不敬。去年冬裏,皇上晉升她為一宮主位,還恢宮箋表,這表示皇帝終於知道自個兒錯了,也有心修正,將來靜妃處境隻會更好。我已經吩咐下去,靜妃的日常用度,一律照著皇後的品級供給,哥哥往後不必時時以她為念,年齡不饒人,倒是對自己個兒的身體多上點心才是……”


    吳克善得到滿意的答案,婉拒了在慈寧宮用餐的邀請,告辭出宮。


    兄長走後,孝莊越想越覺得蹊蹺,“蘇苿爾,你說靜妃今次欲隨皇帝往南苑去,是哀家兄長的主意呢,還是她自個兒的意思?”


    蘇苿爾已知吳克善來慈寧宮見太後之前,先往長春宮見過靜妃,尋思片刻,拿不準主意,“奴婢說不好,估摸著都有可能。王爺愛女心切,一心為靜妃娘娘打算,也許就想著,倘使靜妃娘娘跟著皇上出行,說不定有機會和皇上更親近?也許靜妃娘娘靜極思動,自己提出想出去散散心。”


    孝莊慢慢摩挲把玩著手上長長的指套。


    這的確是一件小事,南苑地方大,多帶靜妃一人不算什麽,況且自己哥哥巴巴的來求,總不好為著一件不值當的小事抹了兄長的麵子。


    隻不過,她這心裏卻是有些犯合計:靜極思動?靜妃——又打算搞出什麽動靜來不成?


    聯係到她先召了陳旭日見麵……陳旭日……


    “蘇苿爾,你去承乾宮傳陳旭日過來,哀家要見他。”


    陳旭日這兩天尚算安份守己,除了固定的工作,陪四阿哥隆興玩,就是看書,不停的看書。


    幾到廢寢忘食之地步,連每天雷打不動必抽出一個時辰練大字的活計都停了。


    他到皇宮的藏書庫裏,搜羅了許許多多這時代關於農工、經濟現狀等文本資料,不但自己通讀研究,還在翰林院裏尋人一一問個詳細。


    在政治上提高漢人地位,非一人一時之功,宜徐徐圖之,但若論施惠於民,他或者可以在這方麵動點腦筋,稍微推動一下曆史的車輪。


    隻是需小心求證,仔細規劃,而且要找到合適的時機才可以把自己的計劃推到台麵上……


    聽聞太後傳召,陳旭日有些許詫異。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孝莊向來不會無故傳他覲見。


    在通往慈寧宮的路上,他們撞見了相向而行的孔四貞。


    兩下裏見過禮,蘇苿爾又是歡喜又是奇怪道:“四貞公主可是有幾天沒進宮了,太後昨兒還念叨您呢,這就要走了?怎麽不多坐會兒?”孔四貞在宮外有公主府,有時會搬去宮外住些日子。


    “皇上來了,正和太後說話,我去坤寧宮給皇後請安,呆會兒再回來陪太後聊天。


    ”


    “皇上?”蘇苿爾顧不得多說,匆匆道別,領著陳旭日進了慈寧宮。


    順治挾著衝天的怒氣而來,侍候的內侍宮女生恐觸了楣頭,早已經遠遠避開,不候召不往跟前湊。蘇苿爾不欲陳旭日與皇帝撞見,正要吩咐內侍領他去側殿暫候,正殿裏突然傳出桌椅相撞的大動靜。


    當下慌了神,顧不得別的,往側殿一指,自己趕緊進去了。


    陳旭日想了想,慢慢往旁邊走,耳朵卻是豎得高高的,極力捕捉內殿的動靜。


    “……祖有明訓,後宮女人不參政事,母親口口聲聲祖宗家法,自己個兒又置祖宗家法於何地?不成那宗族禮法,隻是母親手裏玩弄的玩藝兒?您反對四阿哥,硬立三阿哥,究竟是何道理?董妃到底哪點不如您的意,哪點礙了您的眼?第一位皇後,第二位皇後,都不是朕的意思,兒子都要聽母親的,要冊立您的娘家人……怎麽,這大清的太子,兒子也沒了自主權?”


    順治實是氣的狠了,他真的要瘋了,朝堂上獨罷眾議,終於得到一些臣子擁護,吏部終於選定了吉日。萬萬沒有想到,要頒告天下行文各地冊立皇太子的折子,卻被孝莊太後下令留中不發。


    他枉稱大清之主,他的命令,臣子竟敢陰奉陽違,竟然比不得太後一道懿旨管用。


    “兒子這皇帝做的委實窩囊,前麵要聽多爾袞擺弄,好容易盼得老天收了他,現在又換成母親做主,如此要兒子做這個皇帝做什麽?幹脆母親就學唐時武則天,自個做女皇聽政算了,兒子不做那傀儡木偶……”


    越想越氣,順治一腳踹翻了旁邊一把椅子,“倘若母親執意幹涉兒子行政事,兒子這便召集眾臣,行文天下,把這皇位讓與堂兄……兒子不是非做這個皇帝不可,隻不知母親大人,是不是也舍得不做這個當朝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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