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方皋笑道:“我雖是代表皇上犒勞,你向我獻俘,我卻是不敢當的。不過,我也想看看是些什麽人物,讓我接管便行,可不必再舉行什麽獻俘的儀式了。”


    金世遺也想知道是些什麽人物,定睛看時,隻見四個黃衣人押解著一群囚犯從走廊走過,寇方皋指揮幾個衛士,將囚犯們驗明年貌,登上名冊,然後押入內牢。對著走廊的門口擺了一張公案,寇方皋坐在當中,西門牧野與司空化一左一右,監視交接,寇方皋算是以大內總管的身份接管俘虜,而非以欽差大臣的身份接受“獻俘”。西門牧野在旁口講指劃,指著一個個俘虜,說他們是些什麽人,什麽人。


    大廳裏幾百個武士都站了起來,目光齊集到從走廊走過的俘虜身上,金世遺鬆了口氣,心中想道:“幸喜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其中比較重要的幾個乃是華山派的杜子祥、崆峒派的方桐和少林派的僧人懷真。


    寇方皋哈哈笑道:“西門先生久不涉足江湖,大約認不得各派的主腦人物吧?這些人在他們的本派中至多不過是第二代的大弟子。”司空化笑道:“西門先生不是不認得,但各正門大派的掌門人豈是這樣容易就擒的?能捉到他們幾個有頭麵的弟子,也已經是很難得了。來!來!來!獻俘事畢,咱們還是回到席上,吃西門先生的慶功酒吧!”


    西門牧野麵色鐵青,冷冷說道:“還有一位,司空大人大約會認得她是什麽人!”


    隻見兩個黃衣人押解著一個單獨的俘虜上來,卻是個上了年紀的婆婆,金世遺大吃一驚,隻聽得司空化失聲叫道:“邙山派的掌門曹錦兒!”


    西門牧野淡淡道:“司空大人果然認得,我的本領雖然遠遠不及大人,但要捉拿個把掌門人,卻還不至於像大人所說的那樣艱難!”


    原來西門牧野之所以遲遲未返,就是為了要捉拿曹錦兒。他探聽得曹錦兒的老家在河北涿縣,曹錦兒赴邙山主持盛會,留下了兒子媳婦看家。


    邙山之戰,各大門派吃了敗仗之後,齊集嵩山少林寺商量對策,過了幾天,毫無動靜,有好些人便猜想西門牧野這班人或者已回京報功去了。曹錦兒懸掛家人,怕他們遭受毒手,便和幾個師弟回涿縣家去接兒子媳婦,痛禪上人勸阻不聽,隻好加派了四個武功最高的大弟子大智、大悲、懷仁、懷真與她一道同去。


    想不到她的兒子媳婦早已先得了風聲逃了,反而是西門牧野這班人埋伏在她的家中,曹錦兒一來,無異自投羅網,當下展開了一場惡戰,曹錦兒和少林弟子懷真被擒,西門牧野怕她有後援來到,既然擒獲了最重要的人物曹錦兒,便舍棄了其他的人,連夜趕回京都。


    那黃衣人洋洋得意的大聲報道:“解到人犯一名,邙山派掌門曹錦兒!”大廳裏登時哄動起來,“哈,果然是曹錦兒!”“讓開,讓開,待我看看名震江南的邙山派掌門人是什麽樣子?”“哈,哈,原來是個糟老婆子!”“呂四娘在生之日,邙山派何等聲威,想不到她的後任如此膿包!”“呂四娘若還在生,也得活活給她氣死!”冷嘲熱諷,議論紛紛。


    金世遺把眼望去,隻見曹錦兒鶴發雞皮,形容枯槁,她本來是養尊處優,保養得很好的,雖然年過五旬,仍未顯露老態;但現在相隔不及一月,她已似是老了十年。連金世遺都幾乎認不得她了。但是她雖然憔悴不堪,臉上仍然保有那一股倔強的神色。


    金世遺心中想道:“這老婆子雖然令人討厭。到底是之華的掌門師姐。”心念未已,忽聽得曹錦兒“呸”的一聲,喝道:“鼠子焉敢辱我!”突然摔脫出來,一頭向柱上撞去。


    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正要出手,厲勝男笑道:“這老婆子死不了,你急什麽?”那兩個黃衣人哈哈笑道:“你要死麽,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原來西門牧野將她擒獲之後,早已用阿修羅花配製的藥末,用金針挑破她的皮膚,滲人她的血管中了。阿修羅花能令筋酥骨軟;所以此刻的曹錦兒,實是比一個普通人還不如,內力使不出來,撞到柱上,額角腫起了好大一個包包,徒然疼痛而已。那兩個押解她的黃衣人早已知道她無力自殺,有意令她出乖露醜,要不然焉能讓她掙脫。


    衛士將曹錦兒扶起,押入內牢。寇方皋等人重行入席。司空化道:“曹錦兒雖是邙山派掌門,但卻並非首犯。”西門牧野道:“怎麽,邙山派不是朝廷的死對頭嗎?皇上就曾親口對我說過,其他各派也還罷了,邙山派的人一個也不能饒。”寇方皋道:“西門兄有所不知,這曹錦兒雖然位居掌門,但在邙山派中的地位,卻尚不及他的師弟翼仲牟。”西門牧野道:“這是何故?”寇方皋道:“曹錦兒的夫家是涿縣的大糧紳,曹錦兒雖不依附朝廷,卻也不怎樣與朝廷作對,她的師弟翼仲牟兼任丐幫幫主,卻是屢屢與朝廷作對之人。所以你拿了曹錦兒,固然算得功勞一件,卻還不如拿了翼仲牟的功勞之大。”司空化又道:“還有天山派的唐曉瀾夫婦,那更是皇上所欲得而甘心的人。皇上沒有對你說過嗎?”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故意將西門牧野的功勞貶低,西門牧野正在得意上頭,被他們潑了一盆冷水,憤然說道:“在旁邊說說風涼話倒容易,可惜真要動起手來,可用的人就少了。”


    話意明顯之極,即是說司空化對這次邙山之戰袖手旁觀,而所派去的禦林軍軍官又毫不中用。白良驥麵色鐵青,司空化也勃然變色。寇方皋急忙調解道:“現在大功尚未告成,咱們必須同心戮力,不可作意氣之爭。這次邙山之戰,我們因為聽得西門先生說得極有把握,所以派去相助的人少了一些,這也是司空大人不願與西門先生爭功的好意,西門先生不可錯怪他了。”連接打了幾個哈哈,做好做壞的將兩人按了下來,話是調停,其實仍是有些偏袒司空化的。西門牧野礙於他的身份,而且又確實是自己事前在皇帝跟前的話說得太滿,要發作也發作不起來。


    寇方皋給他們斟滿了酒,打個哈哈說道:“咱們都幹一杯,再商量破敵之計。”飲過了酒,寇方皋續道:“聽說現在各大門派的弟子,都聚集在嵩山少林寺之中。咱們若是有足夠的人,便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朝廷為了免招物議,此事不能調動大隊軍官,隻可暗中去做,仍請西門先生主持,多選拔一些好手前往如何?司空兄的手下和我的衛士都可任由西門先生差遣。”


    西門牧野冷冷說道:“敵方高手如雲,非同小可,我請來的這十三位兄弟,他們的本領我素所深知,他們尚可以與敵方的高手一較短長,若是本領稍差的去了反而白賠性命。”言下之意,實是對司空化、寇方皋的手下的本領沒有信心。寇方皋比較持重,忍住了氣,強笑問道:“聽西門先生的話,若是我們所選派的好手,西門先生大約尚未能放心,那就請西門先生親自選拔如何?”


    西門牧野道:“論理我不該僭越,但我既負了皇上的重托,自該謹慎從事,嚴格選拔,亦是理所該當。就這樣吧,請司空大人先把禦林軍的好手挑選一批送來,讓我的弟兄和他們比試,要是誰能夠在三十招之內不敗,這個人大約也可以去得少林寺了。先挑選了禦林軍的,然後再挑選宮中侍衛。”


    西門牧野此等氣焰,司空化先忍受不住了,立即冷冷說道:“我不自量力,也想向西門先生領教幾招,看是能不能去得少林寺?”


    西門牧野怔了一怔,忙道:“司空大人與兄弟說笑話了,大人武功超卓,兄弟素來是佩服的,焉用再試?哈哈,莫非大人是有心要我獻醜,較考我的功夫麽?”西門牧野這時已自知說話招忌,想說笑幾句,平息司空化的怒氣,哪知司空化卻板起臉孔,不聲不響,來個默認。


    西門牧野下不了台,寇方皋正想勸解,忽見一個軍官走了過來,向司空化施了一禮,說道:“統領大人,何須親自下場,有失身份?卑職不才,願受任何較考,也省得給人譏誚,說咱們禦林軍中除了統領之外,就再也沒有人了。”說罷,直挺挺地站在席前,眼睛卻盯著西門牧野。


    司空化聽他一說,正中下懷,心裏想道:“聽說西門牧野武功甚為詭異,我也未必有把握勝他,不如就讓此人試試。”便即笑道:“這位甘兄是新來的教頭,柳三春的得意高足,內外功夫都已有了幾成火候,西門先生可願意賜他幾招麽?”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金世遺。


    西門牧野“哼”了一聲,心想:“柳三春是什麽東西?他的弟子怎配與我比試!”但司空化極力推薦,他多少有點礙於司空化的麵子,“哼”了一聲之後,見司空化麵色越發難看,隻得提高了嗓子嚷道:“無非大師,請來幫忙我選拔赴少林寺的人才。”


    一個披著黃袈裟的藏僧應聲而起,此人是西藏黃教的高手,西門牧野叫他與金世遺試招,已經覺得有點委屈了他。不過,另一方麵,他也是有心想顯自己這邊的威風,所以才把無非大師叫來,心裏想道:“你司空化將此人鄭重推薦,我且先掃了你的麵子。”他估計無非大師用不了十招,準可以擊倒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軍官。


    金世遺道:“好,我就先領教這位大師的武功,等下再請西門先生指點。”言下之意,竟是毫不把無非大師放在眼內。西門牧野冷冷說道:“你比試之後再說吧!”


    無非大師身材魁偉,足足比金世遺高出一個頭,走下場中,以居高臨下之勢,俯視著金世遺說道:“你用什麽兵器,亮出來吧!”


    金世遺笑道:“我的武功不拘一格,你用什麽兵器我就用什麽兵器。”無非大師心道:“好個狂妄的小子,這可是你自討苦吃!”當下睨了金世遺一眼,淡淡說道:“貧僧從來不用兵器,用的隻是這一雙肉掌!”


    金世遺道:“很好,那麽我便使用一隻肉掌奉陪。”無非大師練的是大藏掌血手印的黃教秘傳功夫,比金剛手鐵砂掌等中原同類武功厲害得多,手掌一抬,立即有一股血腥味道衝來。金世遺紋風不動,望著無非大師那血一般通紅的手掌笑道:“你的大藏掌功夫也算不錯了。可惜還差一點火候。”


    無非大師怔了一怔,心道:“這小子怎的識得我的功夫?”要知大藏掌血手印乃是黃教的秘傳絕學,休說外人,即算黃教的高級喇嘛,也沒有幾個人知道,而金世遺竟敢說他火候未夠,焉能不令無非大師吃驚。


    金世遺續道:“大藏掌若是練到最高境界,外表即與常人無異,現在你掌心鮮紅如血,抬掌便發出腥風,即是未能返樸歸真,最多隻有七成火候。”


    無非大師驚疑不定,說道:“不錯,我隻有七成火候,但你敢不敢擋我一掌。”金世遺笑道:“即算你爐火純青,我亦不懼,何況七成?”


    無非大師手掌劃了一道圓弧,喝聲:“接掌!”居高臨下,一掌便向金世遺頭頂拍來,這大藏掌血手印若是給他印上了,立即筋酥骨散,血液中毒,不出三日,必定死亡。


    金世遺有意賣弄神通,竟不出掌相抗。隻聽得“蓬”的一聲,無非大師掌挾腥風,摟頭拍下,金世遺一個躬身,這一掌正好拍中他的背心,背心上登時現出一個大紅手印。


    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早已轉過身來,喝道:“你也接我一掌!”無非大師這一掌被對方硬接下來,早已嚇得呆了。金世遺喝道:“快快出掌,以你的本領,絕不能硬接我的大藏掌!”無非大師這才發覺金世遺的掌心已堪堪就要按到胸前,瞿然一驚,急忙出掌抵禦,隻聽得“卜”的一聲,雙掌相交,如裂敗革,無非大師的掌心破裂,紫黑色的血液汩汩而出,血手印的功夫已給金世遺破了,若要重練到目前境界,就得再下十年苦功。


    無非大師麵色灰白,驚惶的神情簡直不是言語所能形容,嘶聲叫道:“你,你,你——你怎麽使的也是大藏掌功夫?”金世遺笑道:“我不是說過,你用什麽兵器,我就用什麽兵器,你使什麽功夫,我就使什麽功夫嗎?不過,你也不必驚慌,我雖然用的是大藏掌功夫,但卻是純正和平,不會令你中毒,你回去好生調養,性命可以保全。”


    原來金世遺融會正邪各派,又精研了喬北溟武功秘笈的上半部,上半部講的都是武學精義,金世遺一理通,百理融,除了最上乘的幾種神功之外,其他的功夫隻要一見便會。不過,他也隻是能發出大藏掌的掌力,卻不能令受者中毒,即還未曾把大藏掌血掌印學到十足。可是,無非大師也不知道練到爐火純青之後究竟如何,還以為是金世遺掌下留情,隻用掌力破了他的功夫而保留他的性命。當下哪敢多說,急忙就走去找一間靜室療傷。


    無非大師僅僅與金世遺對了一掌,立即便受重傷,在場邊觀戰的幾百武士都嚇得目定口呆,要不是他們親眼看見,簡直就不敢相信這個貌不驚人,僅是武林中第二流人物柳三春的弟子,竟然有這等功夫。


    司空化驚疑不定,別人不知道柳三春的底細也還罷了,他是早就從南宮乙口中知道柳三春不過是擅長綿掌而已,綿掌與大藏掌這兩種功夫其中毫無共通之處,而金世遺卻竟然用大藏掌的功夫打敗了無非大師,實是難以解釋。司空化這時對金世遺的來曆不禁大大起疑,但他這時正要金世遺替他的禦林軍掙麵子,自是不便立即盤問。


    西門牧野“哼”了一聲,道:“這姓甘的有點邪門!連家兄弟,你們鬥一鬥他!”鄰座上站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漢子,一看就知是一對孿生兄弟。


    禦林軍軍官把金世遺當作“自己人”,正自為他的得勝興高采烈,這時見連家兄弟一齊下場,有些人便禁不住竊竊私議:“西門牧野剛才好大的威風,要他的手下較考咱們的功夫,輸了一場,如今卻要以二敵一,哈,哈,兩個自命是‘考官’身份的武學名家,聯手較考一個在他們心目中的後生晚輩,這可真是新聞。”旁邊有個識得連家兄弟來曆家數的軍官笑道:“老兄,你這話可外行了。我也盼望咱們的人得勝,但卻也不能這樣非議人家。”先前說話的那人道:“怎麽?以二敵一,恃眾淩寡,這也是合乎道理的麽?”那軍官笑道:“別的人就不合理,連城寶、連城玉兩兄弟卻是素來一同上陣的,他們的點穴功夫自成一家,兩兄弟四枝判官筆專點奇經八脈,配合得妙到毫巔,四管齊下,任何高手,亦難避開。所以他們的四筆相聯,就等如別家的雙劍合璧一般,對單身敵人是四筆齊上,對十個百個敵人也是四筆齊上。”


    這幾個軍官聚在一角,離場甚遠,說話又很小聲,但場中的金世遺已似是聽得清清楚楚,故意扮了一個鬼臉,衝著連家兄弟呲牙咧齒地笑道:“你們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可有點令我老甘為難了,待我想想,怎麽辦呢?”連城寶一時不解其意,冷冷說道:“有什麽為難,你沒法對付,認輸便是。”金世遺哈哈笑道:“誰說我認輸,我是在想,我一人隻有二手,怎生來使用四枝判官筆?”


    連家兄弟怔了一怔,隻聽得金世遺又似是在自問自答地說道:“有了,有了,這也難不倒我,我就一個人唱兩個人的戲給你們看!”


    連城玉瞪圓了眼睛道:“什麽?你也要用四筆點八脈的功夫?”金世遺道:“不錯呀,不錯!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們用什麽兵器我就用什麽兵器,你們用什麽功夫我就用什麽功夫!”


    金世遺此言一出,數百個在場邊觀戰的武士盡都怔住了,第一,金世遺現在雙手空空,根本就沒有兵器;第二,即算給他取了判官筆來,他一人雙手,又怎得同時用上四枝;第三,更其重要的是,連家的點穴法,傳子不傳女,尤其是“四筆相連點八脈”的功夫,因為連城寶連城玉是孿生兄弟,心意相通,才能夠配合得妙到毫巔,而這種功夫也是他們兩兄弟合創的,亦即是說,天下雖大,卻隻有他們兩兄弟才能使這套點穴功夫,金世遺的武功縱然再精深博大,卻從哪裏知曉?他這樣說法豈非太過怪誕不堪,令人難以置信?


    連家兄弟對望一眼,心中均想:“這人莫非是有神經病的?”司空化也給金世遺弄糊塗了,當下隻好吩咐一個武士道:“你給甘教頭取四枝判官筆來。”


    哪知金世遺卻連連搖手,說道:“我說過他們用什麽兵器,我就用什麽兵器,這些判官筆不合用!”


    原來連家兄弟的判官筆是特製的,一般判官筆是二尺八寸,隻有一個筆尖,而他們兩兄弟的判官筆則有三尺六寸,筆尖開岔,一管筆等於兩個筆尖,四管筆共有八個筆尖,所以才能夠在一招之內,同時點敵人的奇經八脈。武林中有四句話關於判官筆點穴的是:“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判官筆越短則招數越凶險,判官筆越長則威力越大,路數不同,各有優劣。但也必須使的人有了那等功力,不可強為。長的比短的更為難用。武林中如點穴名家公孫狄用的判官筆長一尺八寸,那是最短的了,而連家兄弟用的長三尺六寸,那是最長的了。何況又是特製的“開岔筆”,因此即算是在大內總管的家裏,武庫中也沒有這種兵器。


    連城寶冷冷說道:“甘教頭,我們的判官筆可沒有多備一套,沒法借給你用。”金世遺笑道:“這個不必你費神多管,我說過的話,總之做到便是。你焉知我沒有你這種判官筆?”連城玉氣上心頭,說道:“好,那麽閑話少說,你就亮出你的判官筆來吧!要是你現在立刻取出這樣的四枝判官筆,我兩兄弟就立刻認輸!”金世遺笑道:“未經交手,你們縱然認輸,我也沒有麵子。好,你這樣說法,我反而不願立刻將判官筆取出來了,先讓你們兩兄弟十招,我再出手,而且也必然用四筆點八脈的功夫,要是我用第二種功夫就算我輸!”


    呼延旭上次給金世遺打敗之後,對他極為佩服,兩人反而交成了朋友。他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聽金世遺這等說法,大大為他擔憂,忙在場邊喊道:“甘兄,這不是當耍的,你難道會變戲法變出這樣的四枝判官筆來嗎?”


    金世遺笑道:“呼延兄弟,你說對了,我正是跑江湖變戲法出身的,你等著瞧好戲吧!咄,你們兩兄弟還不進招,更待何時?”


    連家兄弟給他一再戲弄,勃然大怒,兩兄弟心念如一:“看你如何招架?”四枝筆同時出手,鐵筆蕩風,嘶嘶聲響,儼如四條毒蛇,突然竄出,盤空匝地,擇人而齧,四枝判官筆閃電般的橫施過去,金世遺全身的奇經八脈,三十六道大穴,全都在他們的筆尖籠罩之下!


    筆影縱橫,眼花繚亂,旁觀的幾百武士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清清楚楚,但聽得金世遺大叫一聲:“果然不俗!”聲音一停,他的身形已在三丈開外,眾人這才看得分明,隻見他背心的衣裳,已撕開了幾片!


    連家兄弟大為驚駭,能在他們四枝判官筆下閃開去的,金世遺還是第一個人!兩兄弟對望一眼,登時施展出四筆點八脈的第二手絕招,連城寶飛身躍起,雙筆淩空點下,疾點任、督、衝、帶四脈的奇經大穴,連城玉卻伏地一滾,雙筆一個盤旋,合成了兩道圓弧,襲擊陰維、陽維、陰矯、陽矯四脈。金世遺大叫道:“乖乖,不得了!”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身子平飛出去,就似一枝弩箭一般!


    但聽得錚、錚、錚、錚四聲疾響,連城寶的兩枝筆向下,連城玉的兩枝筆向上,四枝筆剛好碰個正著,呼延旭籲了一口氣,不由得大聲叫道:“妙啊,妙啊!”


    哪知金世遺閃避得妙,他們兩兄弟的點穴手法更妙,四筆一碰,登時脫手飛出,金世遺立足未穩,那四枝判官筆已然追了到來,竟似有人指揮一般,四筆交叉穿插,仍然是四筆點八脈的功夫,金世遺叫聲:“好厲害!”但聽得嗤嗤兩聲筆尖劃過之聲,厲勝男眼利,已看見金世遺背脊上現有兩道血痕,她本來是毫不在意的,這時也不禁吃了一驚,心想:“要是他穿上我的寶甲就好了。”


    金世遺一個轉身,食指一彈,將後麵的那兩枝判官筆彈開,叫道:“取回你們的兵器吧,還有七招!”


    連家兄弟剛才甩手這一招名叫“飛管驚神”,飛出之後,中者立死,哪知金世遺僅隻受點輕傷,而且還把連城玉的兩支判官筆反彈回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連城寶飛身急上,接了兩枝正向下墜的判官筆;連城玉卻雙足一頓,坐馬立樁,接過了金世遺彈回來的兩枝筆,饒是他用了千斤墜的功夫,金世遺那一彈之力,令他在接筆之時,仍是禁不住心頭一震,虎口幾乎裂開!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驚險絕倫,連司空化、西門牧野、寇方皋等亦自看得驚心動魄,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金世遺應付他們兩兄弟這三招點穴,已用了四種最深奧的武功。最初兩招,他有意試探對方的強弱,窺察對方的手法,因此隻用“天羅步”的步法閃避,用“金鍾罩”的功夫護身,不料到了第三招,連家兄弟使出了“飛管驚神”的連家點穴絕技,連“天羅步”也閃避不了,“金鍾罩”也被戳穿,逼得金世遺再用上了毒龍尊者秘傳的閉穴法,督脈才不至於受到損傷,而且最後還逼得他施展“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開了連城玉那兩枝判官筆。要不然八脈一齊被點,“金鍾罩”加上“閉穴法”也未必應付得來!


    金世遺用的這四種功夫,寇方皋看出了三種,司空化和西門牧野看出了兩種,場中能夠完全知曉他所用的四種功夫的,隻有厲勝男一人。心中想道:“這四筆點八脈當真是天下最奇妙的點穴功夫,金世遺竟要空手讓他們十招,未免過於輕敵了。”


    連厲勝男這樣深知金世遺本領的人,此時看了三招,亦已為他暗暗擔心,其他的人更不必說了。呼延旭在場邊叫道:“甘兄,照武林規矩,即算是長輩和晚輩過招,最多也隻讓三招,你讓了三招已盡夠了,何須定要讓足十招!”


    金世遺笑道:“你不知道,我這兩天沒有洗澡,身上痕癢,這幾管破筆,戳在身上,等於替我抓癢,正是舒服得很呢!”“來,來,來!還有七招,快快動手!我等得不耐煩啦!”


    連家兄弟麵色鐵青,雖然他們劃破了金世遺的一點皮肉,但連城玉的雙筆被他彈開,若然真個按照名家較技的規矩,則他們早已應該磕頭認輸了。


    這兩兄弟本來也想認輸,但一來他們若然就此認輸,連家天下第一的點穴威名就將盡喪,二來金世遺與呼延旭一唱一和,說話刻薄之極,簡直是毫不把他們放在眼內,這兩兄弟素來驕傲慣了,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三來,他們也實在想看一看金世遺是否也懂得“四筆點八脈”的功夫,看看金世遺怎能“無中生有”的變出四枝筆來?這好奇的念頭,甚至蓋過了羞恥。


    兩兄弟心意相通,這時他們各自站在金世遺的一邊,忽地同聲喝道:“姓甘的,你看不起這四管破筆,我們就再替你抓癢來啦!”四管筆同時出手,登時幻起了千重筆影,瞬息之間,一招之內,遍襲金世遺的奇經八脈!


    金世遺雖然口齒輕薄,故意令連家兄弟難堪,其實對他們卻是不敢輕敵,幸而他在三招過後,對這“四筆點八脈”的手法已略窺藩籬,隻見他在千重筆影之中,長嘯一聲,身形一晃,用天羅步法,走離方、奔坎位,恰恰在四管判官筆的交叉縫中穿出,在場者除了厲勝男、寇方皋、司空化等有限幾人之外,其他的人,休說看不清楚他們的招數,簡直連人影也分辨不出是誰。


    連家兄弟四筆走空,第五招跟蹤又到,這一招名為“天羅地網”,兩兄弟踏著九宮八卦方位,一先一後,繞著金世遺如飛遊走,四枝判官筆合成了一道圓圈,將金世遺四麵八方的退路全都封住,這一招金世遺用天羅步法也閃避不開,但聽得嗤嗤聲響,四管筆尖,都點在金世遺身上。


    觀戰的禦林軍軍官都心驚膽戰,哪知連家兄弟比他們吃驚更甚,他們的筆尖觸及了金世遺的身子,竟似在油脂上劃過一般,滑不溜手,他們陡然間失了重心,險險跌倒,金世遺哈哈一笑,倏地從連城寶身邊掠過,將他們的第六招也避開了。


    原來金世遺應付第五招用的卻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這是一種上乘內功,功力越深,運用越妙,以金世遺現在的功力,已勝過當年最擅長這種功夫的江南大俠甘鳳池。但連家兄弟卻也沒有跌倒,足見他們不但點穴的手法精奇,本身的功力也已經到了第一流的境界。


    金世遺接著用“流雲飛袖”的功夫拂開了連城玉的雙筆,破了他們的第七招;跟著用彈指神通的功夫應付了第八招;連家兄弟忽地交叉易位,連城寶指東點西,連城玉指南點北,四枝筆到了中途,才突然逆轉,一齊換了方向,使出了“四筆點八脈”中威力最大的一招“泣鬼驚神”,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但見連城寶的筆尖過處,點點血花隨著他的筆尖飛濺,原來這一招連城寶運足了功力,力貫筆尖,金世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再加上金鍾罩也防守不住,給他戳中了陰維脈的中陵穴。連城玉的功力稍低,雙筆卻滑開了,隻撕破了金世遺的一片衣裳。


    金世遺“哼”了一聲,叫道:“還有一招,你們就要看我的了!”連家兄弟已施展了威力最大的一招,而且分明點中了他的“中陵穴”,但仍然未能令他倒地,不由得心膽皆寒,兩兄弟不約而同地使出了最後一招“筆陣縱橫”,這是一招寓攻於守的招數,縮小圈子,先把本身防禦得風雨不透,隻要敵人欺身進逼,兩兄弟就準備與他兩敗俱亡!


    這時觀戰的幾百武士都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想要看金世遺是怎樣“無中生有”,“變”出四枝判官筆來。金世遺陡的大喝一聲:“讓你們開開眼界!”他運用了佛門的“獅子吼”功,連家兄弟的耳邊恍如響起了一個焦雷,震得他們魂飛魄散,與此同時,一股極陰冷的寒風也襲到了他們的麵上,眼眶裏就如有利針刺入一般,不由得他們不閉了眼睛,他們那一招“筆陣縱橫”的“筆陣”,登時散亂,就在這瞬息之間,金世遺雙手一伸,把他們的四枝判官筆都奪了過來,喝道:“睜眼瞧吧!”


    隻見他兩手各執一枝,雙臂半屈,臂彎裏又各挾著一枝,因為這種特製的判官筆長達三尺六寸,挾在臂彎裏也仍然比普通的判官筆稍長,夠得上用連家手法點到穴道的方位,金世遺一個大翻身,四筆齊揮,橫拖過去,用的正是那一招威力最大的“泣鬼驚神”,隻聽得兩兄弟同聲慘叫,他們兩兄弟的奇經八脈,盡給金世遺挑了!


    原來金世遺之所以要先讓他們十招,為的就是要偷學他們的點穴手法,他恨這兩兄弟歹毒,而且他們是西門牧野最得力的手下,他們二人四筆相連,各大門派除了有限的幾位大宗師之外,無人能敵,要除掉西門牧野就得先除掉他們,故此金世遺這一招也是毫不留情,先以“獅子吼功”震散他們護身的內家真氣,一舉破了他們的“筆陣”,繼而就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以四筆點八脈的功夫挑了他們的奇經八脈,將他們的武功全都廢了!


    連家兄弟呻吟道:“姓甘的,你好狠啊!”有兩個與他們要好的朋友出來,將他們扶了回去,這兩個人狠狠地盯了金世遺一眼,但卻不敢發話。


    金世遺哈哈一笑,將四枝筆一齊擲下,回到席上,向司空化稟道:“他們兩兄弟乃是考官,我這個做考生的不敢不盡力周旋,而且我用的也隻是他們連家的功夫,想不到他們對自己最熟習的本門功夫也招架不來,一時失手,傷了他們,還求恕罪。”司空化望了西門牧野一眼,西門牧野因為要較考禦林軍軍官這主意是自己出的,現在被金世遺拿著了話柄,雖然怒到極點,卻是不敢發作。司空化遂說道:“比試中偶然失手,那也隻好各安天命,怪你不得。”非但不責恨他,還脫下了一件錦袍,讓他披上,遮蓋他破爛了的衣裳。


    寇方皋瞧出了金世遺連用七八種不同派別的功夫,狐疑之極,禁不住問道:“這位甘兄的師父果真是柳三春柳莊主麽?我剛才聽得不大清楚。”正是:


    如此武功人世少,怎教主考不疑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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