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聽曲,其實哪裏還有興致。


    三人各自閑聊上幾句泄憤的話語,起身跨出董凱門扉,便準備離開。


    “花魁!夢花魁來了!”


    不知是誰在人群之中喊上一句。


    走至雅房門口的三人不由自主抬頭張望。


    藤條花環編織的秋千自穹頂垂下,麵遮輕紗的女子靜坐其中,僅漏出的一雙眼眸中水波流轉,恍若一汪清泉清澈見底。素手牽去纏繞垂下的藤蔓,臂彎垂下玉帶飄飄,翠底雲紋衣衫與枝丫花環交相輝映,宛若從森林中走出的精靈靜謐靈動。


    從翠衫中並攏伸出的白皙小腿如玉藕般潔白,赤著雙足,腳脖的鈴鐺隨著緩緩下落的秋千發出清脆的聲響。


    叮鈴鈴~


    書生打扮的文人墨客,喧囂成片的綠林好汗,衣著金貴的富家公子在這一刻閉口不言,癡癡地望著如同九天凡塵降下的女子,微微張嘴齊刷刷的將目光聚集過去。


    “呼~當真是淩風仙子,今日不負此行。”


    目光隨著清麗的人影移動,秦懷道看的有些癡了,情不自禁的開口說話。


    李閑也是第一次見識這般獨特的出場,新奇之外更多的是對這個清心出塵女子的讚美。


    先前的抑鬱似乎在這一刻拋之腦後,賞心悅目的美麗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但李閑深知自己已算是半個妾室的人,太過沉迷美色心中著實有些愧疚,回首望去兩個癡癡的人影,又不願打其興致,畢竟這花魁獻曲不是每日都有,多帶上一盞茶的時辰倒也不可厚非。


    從雅房中扯出三條高凳,墊去兩人屁股底下。


    “坐吧!看你那沒出息的熊樣,就像沒見過美人一般。”


    或許是聲音有些大,引得周遭站滿廊簷的幾個富貴公子側目,眼神中滿是鄙夷之色,像是這番話語乃是對他們心中女神的玷汙。


    嘿嘿嘿。


    秦懷道這小子一點都不客氣,挪過凳子去欄杆邊上,撐著兩個手肘望去坐在秋千上徐徐下墜的人影,頭也不回的接話。


    “李兄,你這話便不對了。”


    “夢花魁乃是醉花樓的頭牌,千金難買美人笑。一曲嫋嫋弦音恍若度過春夏秋冬,是一種雅趣,更是一種洗禮。”


    “不過話說回來,這女子可是從來不與人同桌,哪怕是散盡千金也不見得這女子能與人搭話,隻因這女子心中執著,自始至今無人能夠提出與之匹配的詞調。”


    程處默這小子也跟著點頭,扯過李閑胳膊,一把將其按在胡凳上。


    “李兄啊,你可不能拿府邸中那些庸脂俗粉和花魁比擬,更不能拿醉花樓那些毫無技藝水性楊花的女子與之比較。這可算是渾濁江河的一汪清泉,淤泥池中一朵白蓮。”


    “豔眼下咱們受氣,剛好能聽聽曲調舒舒心,解解煩。”


    話語之間,秋千不再落下,恰好與六層廊簷齊平的地方停留,就懸在空地中央的空間中。


    秋目掃過周遭一眼,三四層樓的錦衣公子一陣嘩然,起了騷動。


    “她在看我,夢花魁看我了!”


    “明明是在看我好不,就你那張臉龐疙瘩堆滿,嚇也能嚇死人……”


    “還有顏麵說別人?知道什麽叫做風流倜儻?也隻有我這樣俊俏之人方能贏得花魁一眼。”


    相對下下麵樓層的喧嘩,五六層這些權貴世家的子弟稍顯鎮定,可那一雙雙眼眸之中有灼熱,有欣賞,也有猥瑣的舔唇眯眼……。


    李閑看著百態盡出的眾人,微微搖頭。


    想不到在這個異域國度,一屆淪陷風塵的女子竟是能攪起這麽大的風浪,說起來和後世的某些明星相差無幾。


    重新一回目光之時,安坐秋千的人影斜抱琵琶,輕輕吐出一口蘭氣,吹拂的麵上輕紗波動,緩緩合上眼簾,長卷的睫毛遮去水靈眼眸。玉臂上下錯移,蔥嫩手指輕撫絲弦,顫動弦絲,嫋嫋弦音在空氣中蕩開。


    大廳之中喧囂隨即被琴音壓下,全場鴉雀無聲。


    輕撚慢挑,悠長琵琶音色如同月色銀光傾斜而下,三區潺潺流水,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麵格外寧靜,似乎草叢中有蟲獸低鳴。


    李閑不覺間有些沉醉,微微合眼,依去身側紅燭,在燭火映照眼皮橘紅的視野中似乎到了靜謐的湖池。


    短暫的前奏後,平滑的過渡中指腹挪移逐漸歡快,曲調轉而變得激昂,如窗外悶雷炸響,又如九天銀河急湍而下,惶惶中有著金戈鐵馬的雄壯。


    閉著的眼簾微微跳動,李閑似乎置身在兵荒馬亂的年代,看待那抹白衣人影孤零站去穿梭的駿馬間,呼喚著親朋好友的名字……。


    攏起的纖指頭勾過絲弦,淡淡彈出音律,兵戈扯去,蒼茫大地上屍骸遍野,血流成河,腥風嗚咽穿過,李閑腦海中沒了白衣束腰身影的畫麵,卻從這股腥風之中嗅出絲縷淡香。莫名間,鼻頭一酸,眼眶濕潤,溫熱清淚無聲無息滑落。


    轉而音色緩和,秋千上的人影微微撅起的黴頭緩緩舒展,似是釋懷一般,拉長弦音。


    與此同時,李閑腦海中那抹身影緩緩走進烈風,衣袂飄飄,孤零身影漸漸隱去黃沙之間,格外淒涼。


    “你在哭嗎?李兄?這曲調有這般悲涼?”


    身側略顯驚詫的話語聲傳來,將李閑從思緒之中拉扯出來。


    對上兩雙擔憂的眸子,李閑伸手拭去淚痕,擠出笑容。


    “哎,弦聲曼妙,恍若看遍人生春秋,秦兄所言不錯,這曲子無人比擬。”


    一千個讀者眼中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名人佳作如此,音律亦是如此。


    武將出生的程處默,左右看上一眼頗有同感的兩人,微微皺眉。


    “是嗎?有這般神奇?”


    “怎的在我眼中皆是些並戈鐵馬,氣壯山河的場麵?”


    李閑並未反駁,跟隨著周遭喝彩聲鼓起掌來,淡淡道。


    “心念不同,所看到的景致也是不同,這邊是音律的魅力。”


    程處默望向頗為神氣的秦懷道一眼,再看看又如智者般評價的李閑,癟癟嘴角。


    “甭在這裏故作高深……”


    “你要是真能行,就去對仗曲調,做第一個讓花魁為咱們撫琴的人!”


    切~


    李閑斜瞥一眼程處默,帶著一絲不屑。


    “無聊。”


    燭光映照,美眸皓若星辰望去周遭一眼,微微頷首,回身放下琵琶時,眼角淚痣處似有光亮一閃而過。


    是淚痕?


    李閑眉頭微微一動,望去重新坐好的人影,閃過一抹疑惑。


    難不成這曲調中乃是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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