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上亮閃閃的星辰連成北鬥,像個勺子。


    忙碌半日的工坊轉為寧靜,工匠們早已歸家,幾個持刀家丁牽出機敏的黑狗,巡視著院落。


    木屋簷下清風拂過紙糊燈籠,清風搖曳。暖黃光芒照下的洞開門扉中,兩道人影各坐案桌一側,半躺座椅,時不時提起杯盞,碰上一杯。


    “李兄,工坊煤爐一事步入正軌,眼下你可有方向?”


    “鹹魚人生,無欲無求,冬來添衣,春來踏青,人生難不成不該如此?”


    案桌一角燭火被灌進來的清風拂動,跳躍火苗映照在提問青年的淺笑臉龐。似乎這般回答皆是在意料之中,程處默呷上一口,抬起有了幾分醉意的眼眸,望向對麵。


    “有時候著實羨慕你這樣的奇人,無憂無憂。”


    話語頓了頓,見對麵人影麵龐笑容和煦,轉過話題。


    “眼下西征在即,陛下已讓將你列入西征隊伍,難不成你就沒有多少想法?”


    程處默不講,似乎李閑這些天的逍遙生活,近乎將此事忘卻。


    目光移去洞開門扉中映出的一方純淨夜色,李閑沉吟片刻。


    “西征啊,對你們而言那裏是提著命換取榮耀的地方,而我隻想逍遙自在,最好便是不要出中軍大帳一步,方是完美。”


    “阿爹一身傷痕,練就了戰場上火眼金睛。陛下執意我要前去,不過是多此一舉。我李閑,實則可有可無。”


    聽聞一成不變的話術,程處默有時候都有些懷疑,李閑是否實則乃是一個步入遲暮的老頭,完全沒有年輕人該有氣血方剛和激昂鬥誌。


    隨意晃了晃手中的杯盞,程處默轉開了話題。


    “李兄智謀,我程處默不敢妄加猜測。”


    “西征之路遙遠,地勢頗高不同於中原地帶,李兄又未曾遠行,理應多多準備才是。”


    見李閑不答,程處默接著說道。


    “譬如李兄該磨磨刀劍,畢竟乃是要在戰場上奔走,有些準備也是好的。”


    “再如帶些幹糧,吐穀渾的食物八成都是牛羊,膻味極重,隻怕李兄不會適應。還有啊,去往那邊多少會有些讓人水土不服,按照老祖宗的法子,在故鄉帶上一撮土,衝服過後會略微緩解不適。”


    絮絮叨叨的話語響起耳畔,李閑心頭一暖,扭頭看著掰著指頭細細盤點的人影,笑道。


    “其實不用如此麻煩,不過隻是落座大帳的軍師,衝鋒陷陣用不上,至於上陣殺敵更用不上。”


    “趕明日,看看工坊中棉衣的進展,這玩意才算是西征必備。”


    “那些白疊子運來,想必做上個百十來件不成問題,保暖禦寒才是西征之地必備。”


    “你……你就帶些這個?”


    程處默對利息按這個想法驚到,一臉驚詫望了過來。


    “保暖之物固然重要,可終究是去打仗,你就帶上幾件衣物?這是準備踏青?”


    李閑擺擺手,否認程處默的想法。


    “僅僅衣物還不夠,還得帶上兩壺燒酒,在冰天雪地中飲上一口,全身都是暖烘烘的。”


    完全沒注意到程處默那雙逐漸睜大的眼睛,李閑捏著杯盞湊上嘴邊,自顧自的比對起來。


    “這大唐酒水類別雖多,終究少了些烈性,還不如米酒來的暢快。”


    “就說這酒釀吧,放上蔥薑花椒這不是做菜燒菜時才放嗎?整的個辛麻,怎麽下口?”


    “還有這酒釀茶水實則都是一樣的道理,一定要色澤清冽,味道醇香……幹嘛?你這麽看著我是個什麽意思?”


    話語說到一半,李閑赫然看到一張湊上來放大的臉龐,轉而伸手搭上自己額頭,一臉古怪。


    程處默摸上片刻,古銅色臉龐上綻出一絲疑惑,蹙起眉頭。


    “不燒啊……怎麽淨說些胡話來?”


    推開疑神疑鬼的人影,李閑白了程處默一眼,隨手放下酒盞。


    “什麽胡話?”


    “這西征之地遙遙千裏,越往西邊越為荒涼,黃沙遍地不說,還極難看見綠植。”


    “行軍除了枯燥的騎馬趕路,絲毫沒有任何愉悅的東西,不找點樂子,難不成還就這般渾渾噩噩的過著?”


    再次落座座椅,程處默長歎一口氣。


    “別人都是磨槍擦劍,生怕這刀劍太鈍砍不了幾個人頭,你卻是如同前去走親訪友……”


    提過茶盞斟過一杯,嘿嘿一笑。


    “吐穀渾彈丸之地,有阿爹坐鎮如同探囊取物,我又有何愁?”


    “得了得了,就說這酒釀,你可有想法?”


    唐人好酒,那不是說說而已,文人世子對酒當歌,吟詩作畫。身為武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竟顯豪氣,就連著出征之時也會喝上一碗壯行酒。


    程處默本是武將氏族哪裏有不喜好的話語?


    念想到西征本是撈取功勳的事情,也索性隨著李閑逍遙一次,灌下杯中半盞酒釀,拍拍案桌。


    “李兄盡管說來,差些什麽。”


    “釀酒說來工序複雜,實則不過兩個階段,一個蒸煮,一個冷凝,至於釀造嘛,關鍵在於發酵……”


    看著自言自語的人影,程處默蹙起眉頭,不知道李閑這個腦袋到底一天都裝些什麽,似乎這些新奇的東西完全難不住他一般。


    “先要擴充一個工坊,再要打造出一口大鍋,一定要夠大……”


    “這個……好像我也無能無力。”


    “一個桶,能蓋在大鍋上的桶,這樣才能足夠保證蒸餾空間,還需要一些中空的新竹……”


    “你在為難人啊,木匠倒是能找。”


    目光瞥向這些方方正正的案桌,李閑心中陡然冒出一個想法來。


    這釀造好的酒釀至少也要有好的桌椅配套,至少做的舒服,靠的舒坦,這酒喝著才有韻味。


    “再來點太師椅,茶桌,書櫃,嗯……最好在能有個圓桌,八仙桌也行……”


    程處默不知從哪裏翻騰出一支幹巴的毛筆,蘸點茶水在一塊破爛白布上記錄,刷刷記錄下幾筆,仰起頭。


    “李兄,這玩意和咱們釀造的酒水有關?”


    “我怎麽感覺這些東西用不上呢?”


    沉浸在構想工坊家具的李閑,此刻也恍然發現自己似乎跑了題……擰過眉頭。


    “嗨!辦就是了唄!咱們釀酒大成,還在乎這點錢帛?”


    清風搖曳房門前的燈籠,喃喃話語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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