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


    “峻角聳立,意態悠閑,單論神韻,進步不少。”


    李閑端詳案桌上李治新描繪的黃牛圖,指尖點點幹涸墨跡,一一點評。


    “但線條過於生硬,細節不夠。整體不夠飽滿,太過平麵。”


    沉思片刻,李閑提筆加上幾筆,方才滿意停筆,含笑道。


    “功底不夠,韻味來湊。”


    “改為耕牛圖,老牛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之感躍然紙上。”


    “其中包含深意,你細細體悟。”


    古代畫卷本就沒有後世那般精細,作畫也並非李閑強項,三言兩語講明需要改進之處,李閑便摸摸李治腦袋,意欲撤退。


    “三日期限不多不少,為師約好程家兄弟淺酌幾杯。”


    “風月之地也不便帶你前去,晉王殿下還是在晉王府邸溫習課業。”


    交代完畢,李閑闊步出府,上了馬車,直奔醉仙樓。


    醉仙樓本是皇城最為華麗酒肆,鶯歌燕舞,酒香四溢,不少富家子弟流連其中。


    更有傳言,頂層閣樓僅設五個雅間,金碧輝煌,堪比皇宮。


    更有才藝俱佳的異域佳人,撫琴奏樂,更令不少權貴紈絝趨之若鶩。


    初次出入,李閑頗有些拘謹,好在程處默,程處亮兩兄弟輕車熟路。


    身著華服彬彬有禮的男子領著一行三人上了雅間,吱嘎推開門扉,掛起和善笑容,伸手做出請的動作。


    “房公子,李公子,請。”


    傳聞就是傳聞,隻有身在其中方知雅間富麗堂皇,奢華程度。


    紅燭搖曳,金鼎飄香。


    腳踩冰絲涼席傳來陣陣涼爽,一塵不染的楠木桌椅上瓜果糕點擺放銀盤,格外精致。


    落座鏤空窗欞旁,李閑不經意目光瞥向窗外。


    樹木蔥鬱,芳草茵茵,廊橋跨過涓涓溪流,假山嶙峋,各有姿態點綴其中,儼然一片靜謐清幽之地。


    單單一座閣樓,竟是將皇城喧囂與世俗的寧靜一分為二,著實讓人驚歎。


    程處默自然是見慣這些,熟練的揮過手臂。


    “上好梨花春一壺,喚個彈些清曲的歌伶,我要與李公子把酒言歡。”


    男子躬身點頭,匆匆退了下去。


    隨著門扉關閉,屋外喧鬧驟然隔絕在外,李閑目光留戀窗外宜人景色,含笑輕語。


    “李某一事不明,還望程公子點撥。”


    “長街之上,雖為程公子管轄地域,可畢竟房府做事尚有分寸,並未發生打鬥。”


    “按理來講,程公子理當得過且過才是,為何卻偏偏招惹身份顯赫的千牛衛?程公子這般做,隻怕另有目的。”


    聽聞這番開門見山話語,程處默心頭微微一怔,凝望李閑轉過身影,朗聲一笑,拱起手來。


    “世人皆言李公子逍遙閑散,卻不知公子大智若愚,心細如發!”


    放下手臂,程處默絲毫並不隱瞞,淺笑回應。


    “李公子所言不假,程某之所以這般激進,理由有二。”


    “一來,這英國公府向來與咱們房府不合,互相壓製互相抵觸。”


    “上一輩舊賬未清,下一輩新賬已起,自然這李震便與我程處默誓不兩立。”


    吱嘎門扉響起,打斷話語。


    男子呈上銀壺酒釀,斟上三杯,推至三人麵前。


    程處默捏過杯盞,一飲而盡,接著說道。


    “二來,朝堂權柄紛爭,當今兵部尚書李績大權在手,自然對程家後輩特殊照料。”


    “苦於我程處默一身武藝,卻被調遣駐守皇城,巡街治民這些瑣碎事跡。”


    “不瞞李公子,程某一腔熱血,立誌與二弟一起馳騁疆場,砍他幾顆蠻夷頭顱,換些酒錢也算暢快。”


    一把攬過連連點頭的程處亮,程處默嘿嘿一笑。


    “吐穀渾一戰,李公子家父主帥之位無人撼動,自然我等也是希望李公子能提點兩句,讓我等也能跨入西征部族。”


    話音落下之際,程處默不卑不亢端過酒杯,朝著李閑微微一揚。


    “李公子,沙場上乃是拿人頭換功勳,我等並未是想讓李公子攛掇個高官,而是希望李公子能幫襯一二,讓咱們有上沙場的機會!”


    直率回應頗合李閑胃口,端過酒盞回敬,盈盈一笑。


    “痛快!”


    “程兄快人快語,甚和我心。”


    酒釀下肚,喉舌殘存梨花清香,比起府邸那些辛麻酒釀著實好上不少。


    放下杯盞之時,輕紗遮麵女子懷抱琵琶,推門入內,見案桌三人談事,福身一禮,邁過輕盈步伐,鑽入雅間狹小閣間。


    輕紗垂下,隱現女子婀娜身姿,嫋嫋音色恍若流水,潺潺流淌。


    聽著耳畔舒緩弦音,李閑盯著程處亮嘩嘩斟酒,緩緩開口。


    “兩位可能有所不知,李閑並未兩位那般胸懷大誌。不過是閑散逍遙之人,一生隻求安逸舒適,也並未從軍之意。”


    “家父就算坐穩西征主帥之位,李閑也並不會摻和其中。”


    “至於兩位所言,調度西征軍營之列,隻怕李閑愛莫能助。”


    尚在斟酒人影微微一窒,神色有些黯然,然而身側程處默似乎並不為動,麵龐笑意不減。


    捏過杯盞,捧起酒釀,再度敬李閑一杯。


    “無妨無妨,程某不過隨意碰碰運氣,隨口說道幾句罷了。”


    “程某也並非強人所難之人。”


    “來,李兄,痛飲此杯,能與李兄長街偶遇,也算緣分。事不成,交個朋友,也是幸事。”


    李閑瞳孔微凝,程處默這般豁達,心胸開闊到讓李閑心生好感。


    “大唐皇城賞罰分明,兩位熱血男兒,又何愁無用武之地!”


    “倘若他日李閑有諫言契機,定然告知家父,讓他多加思量。”


    嘭。


    杯盞交鳴,對麵程處默朗聲一笑,捉起空杯,抱拳謝過。


    “如此,有勞李兄。”


    “來,吃些酒菜。”


    成不竊喜,悲不展露,李閑倒是有些佩服眼前這個有城府的程家長子來。


    嫋嫋餘音盤旋屋舍,上好酒菜不覺間在歡聲笑語中下去大半。


    隔間一曲停歇,女子踟躕再起一首,直到雅間酒菜所剩不多,方才起身。


    “兩位公子,小女可否喚過小二添上一些菜肴?”


    正待程處默開口,李閑揚起手臂,擺了擺。


    “快而不斷,慢而不斷,音不過高,節不過促,曲調雅正,你彈得不錯。”


    青絲下,明眸亮起一抹亮光,頗顯欣喜開口。


    “公子也對琵琶有所涉獵?”


    李閑並不回答,目光匯聚隻露美眸臉龐,淺淺一笑。


    “琵琶指法,撚法疏而盡,輪法密而清。”


    “略知一二而已。”


    話音落下,程處默袖兜中摸出一貫錢,靜置桌麵,輕輕拍拍。


    “這些錢,乃是這位公子賞你的。”


    聽罷此言,歌伶美眸倏然睜大,躬身答謝,卻不敢去取桌上錢帛。


    李閑微微一笑,點點頭,將桌上錢幣塞了過去。


    待歌伶走出,李閑微微拱手。


    “程兄,破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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