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襲來,吹在殷菏麵上,撩動他的湛藍抹額,璟淵彈出去的金色咒文又被彈了回來,天空像是裂開一個口子,大風刮著像小孩的哭聲。


    璟淵提著劍,他輕輕化開咒文中的法力,說了一句:“我時常在想,這裏已經被羅刹困守十餘年,可九重天沒有一點消息,連留在這兒的地仙都已消失殆盡,這是為何。”


    殷菏不知曉答案,指頭間立起十根骨刺,要是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昔日鳳凰明王褪羽時的十根羽毛,被有心人收集起來,也是前不久才流落到飛鷹一族,族中長輩一聽他要跟著璟淵出來把東西交到了他手上。


    “既然淵哥好奇,那我先去會會這東西。”殷菏的脊梁長出兩支大翅膀,撐破衣裳,他卷著身子提掌納氣,晶瑩的氣柱卷著骨刺衝天而起,殷菏的腳尖連連點過數根樹梢。


    一個時辰過去,天幕不見有什麽變化,殷菏氣喘籲籲落了下來。


    “淵哥,這天果然有古怪,我使得是卯日星君的法術,雖說不精,但也能照亮這個小院,但是你瞧,沒一點變化。”殷菏頭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淌,可能是和薛鳴待久了,他覺得自己的膽子也小了起來。


    “因為這天本就是假的。”璟淵出劍如虹,看似稀鬆平常的一招,實則暗藏玄機,那一道巨大的劍光陡然分成四十九道,暴雨梨花針般紮去,天幕昏暗,沒能撕出一道光來,卻又漸漸逼近的趨勢。


    璟淵與殷菏有著高度的默契,兩個人沒有搭過話,殷菏快如旋風把正廳中的珍娘揪了出來,她正淺眠,寢衣單薄,殷菏手上的力氣沒有準頭,輕輕一捏把她的肩膀扯個口子,讓她跪到了後院中央。


    李山一出來,就被璟淵的劍逼上了脖頸:“李郎君,聞昭昭和薛鳴呢。”


    “放開我娘子。”李山看著已經魔怔,他蠟黃的脖子上滲出了些血珠,璟淵的劍不曾退過一分,天幕轟隆一聲巨響,一股強大的力道彈開了璟淵的劍刃。


    嗬,璟淵果斷出手,他速移過去掐住了李山的喉嚨,小院裏風起雲湧,李山麵色如常,璟淵的嘴角出了一道血痕,天道不允許神對凡人出手,他一再試探才引得天道現身,這座鎮子並不是九重天沒有消息,分明是已經被神仙拋棄,他用左手蹭掉血痕,那個被混沌之氣打出來的洞因天道的威脅疼得更加厲害。


    珍娘卻笑了,她挺著肚子,躺在地上,她喘息著喊:“報應,這都是報應啊。”


    她的笑聲聲聲泣血,肚子裏的孩子也有所感觸,心髒被揪住似得,珍娘長吟一聲,殷菏再不敢抓她,無措地站在一旁。


    璟淵有意鬆開李山,李山跑來拖起珍娘的上半身,他脖子上的那道紅痕尤為明顯,珍娘呻吟著揪住他的衣領:“你,你們李家這下能如願了,我不會放過你,我到死都不會放過你,這一切都是你我該受的。”


    李山也不管璟淵與殷菏曾經威脅過他,在黑暗中他沉默數晌地跪著發出一聲哭叫:“救救我娘子,我娘子要生了,救救她。”


    李家的大門轟然而開,楊大夫正站在門前,他好像一下蒼老十歲,花白的胡子有手指長,他摸了摸胡子:“還不快把珍娘子放到屋中。”


    比預想中早了一個月,沒人去問怎麽楊大夫就剛好出現在這兒,婦人生產本就是一道難關,踏過去是生,踏不過去便是死。


    楊大夫帶了一把金剪刀,他細細用熱水燙過,李山在他進屋子之前拉住他的胳膊問:“大夫,你說我娘子這胎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楊大夫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自然是兒子了,這事兒梧桐鎮人不都知道嗎?”


    李山忽然失了力氣,麵色蒼白,他自言自語道:“兒子,兒子,兒子好,兒子好嗎?”


    璟淵不願再看,他坐到聞昭昭曾坐過的那個石磨上,腦海中回想起她叼著狗尾巴草,小腳一晃一晃的模樣,殷菏卻不肯放過一絲細節,他抱著骨刺坐在門柵上,珍娘的叫聲一聲比一聲大,楊大夫一盆接一盆的血水潑出來,二者相得益彰,竟然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殷菏施了個小法術進去,珍娘的音量小了一些,一直癱軟在地的李山突然扒住了殷菏的胳膊:“仙君,你說兒子好嗎?”


    殷菏不明白凡人的執著,隨口應了一句:“既然是你的孩子,自然是男是女,都好。”


    天空終於泛起了魚肚白,漸漸明了起來,璟淵利用破邪與熹微琴的共鳴探尋到了聞昭昭靈魂的一絲味道,她與薛鳴被困的法陣是非常簡單的時光回溯法陣,沒有多餘的靈力參雜,法陣呈現一種乳白色的質感。


    楊大夫抱著一個哭聲嘹亮的男孩出來,緊繃了一夜的李山癱軟在地,他顫顫巍巍把孩子接到懷裏,他身上粘著母親的血液,正哭的厲害,殷菏破天荒的看這孩子一眼,他圓圓的胳膊與強壯的小腿無不顯示這個孩子的健康,連皮膚都是淡淡的紅色。


    “殷菏,走吧。法陣結束,他們兩個自然會出來。”璟淵不再多停留,他臉色難看,強撐著才能挪動幾步。


    “來了。”殷菏攙上璟淵的胳膊,他這樣說那薛鳴與聞昭昭定然不會有事,骨刺被收起來,一時院中隻剩三個凡人。


    小佛堂裏的聞昭昭與薛鳴已經換了一個場景,李山虔誠地跪在一座菩薩像前,淺眠供了許多盞漂亮的琉璃燈,火苗跳躍,前頭供奉的瓜果十分新鮮珍貴,可見供奉之人的心誠,李山雙手合十,嘴裏振振有詞:“菩薩菩薩,請保佑我妻子生個男孩,好讓我能給我娘一個交代,給我們李家十代單傳延續香火。”


    聞昭昭聽了他的話,有些難受。神仙的生命漫長,不能理解凡人延續香火的意義,神仙的隕落隻代表前緣盡散,新的輪回開始。


    一個駝背的中年人匆忙趕了進來,他神色焦急,一來就拽著李山的手不肯鬆開:“山娃子,你在這做什麽,你娘子就要生了,你不在那陪著她。”


    李山的神色卻異常冷峻,他掙開束縛:“楊大夫,我娘子這胎,你覺得是男孩還是個女孩。”


    “不都說了,你娘子懷相好,肯定是個女兒,你閨女還等著你起名呢,你快回去吧。”楊大夫看他又跪回莆田上有些著急了,話語中也帶著指責:“作孽,你這是幹什麽。”


    聞昭昭與薛鳴現在才看清楚楊大夫的長相,與他們見過的不同,他駝背很嚴重,臉上還有一顆大黑痣,身上倒是幹淨利落。


    從他的話裏,聞昭昭聽出來李山與珍娘已經搬到梧桐鎮月餘,珍娘正在生產之際,楊大夫大著肚子的妻子是鎮上唯一的產婆,現在正在給珍娘接生。


    “你回去吧,我不回去,我要求菩薩給我個男孩。”李山鐵了心不動彈,楊大夫隻能先離開。


    膽小的薛鳴也忍不住站起來罵他兩句:“看你對珍娘子那般愛惜,此刻她要生產竟然不陪在她身邊,孬種,虧你還是個男人呢。”


    他倆隨著楊大夫越飄越遠,楊大夫氣憤地踹了一腳門檻前的大青石板:“要死,你成天找人推算有什麽用,那道士說了你就是個獨生的命,在這兒跪著做什麽,菩薩還能顯靈給你改命嗎。”


    李山被楊大夫的話刺激到,他紅著眼失神落魄地跟在楊大夫身後。


    回到李家,珍娘已經生完了,楊夫人也是個好心眼的,她粗胖的手臂摟著孩子坐在椅子上打盹,孩子睡的很香,還在夢裏咂咂嘴,也不知道吃到了什麽好東西,圓乎乎的小手像一截蓮藕,又白又嫩得。


    楊大夫看累壞了妻子,大感心疼,把孩子交給李山後罵道:“當爹了,精神點,你要還有良心,就好好對她們娘倆。”


    楊大夫背著楊夫人離開,邊走邊罵又怕吵醒了人,聲音極小。


    聞昭昭與薛鳴都沒見過新生兒,兩人眼裏充滿好奇,薛鳴小聲問:“昭昭,你說李大哥的女兒長什麽樣啊,像珍娘還是李大哥?”


    “我覺得還是像珍娘好,珍娘多美呀,又會做糕點,李大哥又黑又壯,難道要讓女孩子和他一樣劈柴吃苦嗎。”聞昭昭也不自覺放輕了聲音,生怕吵到孩子。


    他倆趴在牆頭,都期望能夠在珍娘看孩子的時候望上一眼。


    “郎君,你砍柴回來了嗎,孩子呢?”珍娘虛弱的聲音傳來。


    李山眼中閃過一絲狠辣,他把包著孩子的布頭圍了個嚴實:“珍娘,你身體虛弱,楊大夫說這是個死胎。”


    躺在床榻上的珍娘情緒激動就要起身,她張著手大哭:“怎麽會是死胎,我明明聽到了她哭,她哭的聲音那麽響,楊夫人還說她的眼睛像你,我的孩子。”


    聞昭昭與薛鳴俱是吃驚,卻怎麽也靠近不了內堂,聞昭昭施法,也被彈了回來,她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命運居然就叫她做一個看客,可剛生下的小娃娃怎麽就會死了呢。


    天色暗了下來,看不到一點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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