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還有一分鍾即將開始。


    許昀郡扭頭看向教室後麵牆上的鍾,再回頭看魚貫而入的其他家長們,內心愈發焦急,隨之帶來的還有無盡失望。


    他的父母,再一次失約了他的家長會。


    盡管他原本並沒有期望他們會來,可還是存了一絲希望。


    如今,這一絲希望也落了空。


    他起身,離開座位準備出教室。


    班主任叫住他:“許昀郡,你是爸爸來還是媽媽來,怎麽還沒到?”


    許昀郡在講台邊頓了兩秒,抿抿唇作答:“他們不會來了。”


    班主任默聲,看似已習以為常。


    許昀郡出了六二班教室,雙手插著校服褲兜,避開走廊上排排站著閑聊的同學,獨自走下教學樓。


    出了教學樓,他不知道該去哪,隻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發泄情緒。


    轉學讀六年級之前,許昀郡都是在b市念的書,所以他對這兒的一草一木至今為止都很陌生。


    但他隱約記得前麵那幢低年級教學樓的角落,有一個被矮樹圍起來的健身沙地。


    小學的健身沙地,沒有多少學生用得上。


    他懷著能獨享安靜空間的期望,往那個地方走去。


    還未走進,許昀郡聽見一聲帶著嬌氣的叫嚷:“臭猴子,你又把我的城堡弄壞了!”


    下一刻又聽被指責的男生回應說:“你這叫什麽城堡呀,就是一個土沙包。”


    “你才是土沙包,你走開,離我遠一點。”


    ……


    許昀郡聞聲走近了些,借著樹身的遮擋側瞥過去。


    兩個小孩相互罵嚷,鬧著小別扭,卻又和諧地在同一塊沙地上玩著沙土,手上握著挖沙坑的小玩具。


    許昀郡站在原地,往周邊望了望,沒找到更好的去處,也懶得再到處亂走,念在他們都是小屁孩,什麽都不懂,就在邊上靠著樹沉思起來。


    他前天剛考完的數學卷錯了一道大題,本來他寫的答案是對的,卻因為檢查時理解失誤,反而將答案改錯了。


    他忽然想通了點,覺得他們不來是對的,不然看見他的粗心肯定會數落,可是一想到他連被數落的機會都沒有,心情又一下子變得愈加沉悶。


    如今他的家庭已經不是以前,以前父母會管著他,會在他耳邊寄予期望,帶他出門開拓視野探索新知識,現在倆人隻想著自己,連他昨天打電話通知他們開家長會,都是相互推三阻四的。


    許昀郡越想越煩躁,不期然腳邊溜過來一顆小足球,他想也沒想,將氣撒到球上,站直身子猛地甩腿。


    球被他踢中,直接高飛到前方——


    然而前方是一層堵死的圍牆,球堪堪越過圍牆上線,砰地一聲被踢沒影了。


    “啊!我的球!”小男孩叫喊著跑出來,不斷跳著身子望向圍牆外麵,徒勞無果後他氣哼哼地跺腳,回頭看著許昀郡冷酷的表情像是不好惹,隻好走向罪魁禍首大聲質問,“你為什麽把我的球扔掉!”


    許昀郡聽見那邊產生了矛盾,被吸引地走過去看好戲。


    仍蹲在沙坑前做房子的小女孩紮著兩隻燈籠辮,身穿白襯衫加背心裙,腳底的紅色小皮鞋裏穿著蕾絲襪,她昂著頭硬氣地哼哼:“誰讓你老是來弄我的城堡。”


    小男孩胸膛起伏,明顯被她氣到,沉默了半晌,突然狠踢了下腳下的沙坑,揚起的沙灰沾得小女孩的臉全是髒塵。


    她立刻尖叫著起身,連連往後退去,雙手下意識去抹臉揉眼睛,卻越擦越髒,連白襯衫的前襟衣領也沾染了不少沙粒。


    小男孩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了,但正在氣頭上且礙於麵子也沒有立刻道歉,隻是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稍稍走到人跟前保持距離地詢問:“你怎麽了呀?”


    許昀郡遠遠看著,見她反複在揉,也不像是要哭的樣子,隻是一下頓在那兒,似乎隻剩下揉這件事。


    他拋開自己原本要愁的事,也走了過去,握住女孩細細的手腕勸說:“別揉了,越揉眼睛裏細菌會越多的。”


    女孩悶聲不吭,仍在倔強地抬手眯眼擦眼,表情極度不舒服。


    許昀郡看見她的眼中有了紅血絲,眼淚也快被擦了出來,便強製將她的雙手拽下來,重複強調道:“不能再揉了,會有細菌的。”


    站在邊上的男孩見他這麽說,也跟著慌張地勸說:“對啊,你去洗一下臉吧,不然等會兒你爸爸來接你會罵你的。”


    女孩不斷眨著不適的眼睛,反駁說:“我爸爸才不會罵我,他會罵你。”


    男孩吃了癟,小聲表達自己的不滿:“可是我的球也被你弄丟了,我媽媽知道了也會罵你。”


    “球不是我弄丟的,是他弄丟的。”女孩指著還攥著自己手腕的高個男生,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掙脫了自己的手。


    許昀郡聽他們為一點小事來回吵,看著也像是才進小學的人,真覺得這種斤斤計較挺幼稚的,於是他做了回好人,說道:“待會兒我幫你去把球撿回來。”


    男生聽了疑惑地看他:“真的嗎?你能出校門?”


    許昀郡點頭保證,但他沒有表示立刻去撿,而是指著女孩說:“你去洗把臉吧,不然髒東西會鑽進你的身體的,以後你臉上就會長出黑色的點。”


    女孩被他的話嚇到了,抬著髒髒的手正要護臉,想到他剛才的話又立刻止住,愣在空中不知該怎麽辦。


    許昀郡再次牽住了她的手腕子,說:“跟我來吧。”


    女孩傻傻的樣子,為了不讓自己的臉以後變得難看,隻好跟著他走,一路走到附近廁所外的洗手池邊。


    許昀郡給她打開水龍頭,讓她閉上眼睛,將頭低下來。


    她乖乖照做。


    一手涼水輕輕拍上來,打濕了她的眼睫,落到下巴處,滑進脖子裏,立刻使得小小的身體縮起了肩膀。


    許昀郡抓住那兩隻掉下來的燈籠辮,繼續往她臉上拍水,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拍,隻等有了充足的水分將髒泥衝掉,然後拿出口袋裏的紙巾包,抽了一張出來,讓她閉上眼睛。


    女孩站得身子筆直,聽話順從地配合他擦臉,直至他將眼睛邊上的一圈擦仔細,不留下一個細小顆粒。


    “眨一下眼睛。”他說。


    她配合地眨了下,臉色立刻燦爛了,揚起笑容:“好了。”


    許昀郡看著她開心的模樣,好像很簡單的一件事,就能調動她的喜樂,其實他也可以,但卻又很難再快樂。


    短暫的時間裏,他看著她走向旁邊的鏡子扮鬼臉,兩隻辮子晃來晃去,捏著裙子邊轉圈,得意勁十足。


    他心底裏的壞心因子作祟起來,走過去到她身後,看著鏡子裏的人說:“其實呢,我剛才還忘記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女孩疑惑地看他。


    “就算你臉已經洗幹淨了,以後也會長出一些小黑點,不信你問問你媽媽就知道了。”許昀郡說完就走了。


    女孩站在原地對著鏡子發愣,她一邊回味這句話的意思,一邊忽然將自己的臉湊近鏡子,仔細扒著自己的小臉蛋看,一個小黑點都看不出,那以後會怎麽長出來呢?


    她越想越發愁,眨眨眼睛思索了番,立刻就安慰到自己,她現在還是個小孩,並不是媽媽,要長到媽媽那樣,還得過好多年。既然是大人的問題,那就等大了再去想,她現在要做一個住進城堡的花仙子。


    轉了身,她就再度回到了沙坑邊,去找回自己的玩具。


    路過圍牆邊的時候,許昀郡正在借著一棵牆邊的樹爬牆,眨眼間就翻身去了牆外。


    女孩嚇了一跳,問站在牆下仰高脖子看愣了的男孩:“他去幹嘛?”


    男孩回頭傻傻的回答:“他說幫我撿球,他人就這樣沒了,太厲害了。”


    女孩拍拍手:“是啊,好厲害啊,像我故事書中的小飛俠。”


    男孩鄙夷地看她說:“他比小飛俠厲害,故事書中都是假的,這個才是真的。”


    話音剛落,上方一顆足球被丟下來,正中男孩的頭部,他猝不及防痛叫了一聲,看清是什麽後滿臉興奮,跑過去撿回失而複得的足球,手舞足蹈起來,大聲比耶。


    然而女孩卻仍舊呆呆地望著圍牆上方,自言自語地說:“他是不是上不來了?”


    她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正想去叫老師幫忙救人,忽然看見一隻手搭上了圍牆上邊,緊接著是第二隻手,兩隻手相隔一張桌子的長度。


    “大哥哥。”她激動地叫了一聲。


    下一秒,一顆腦袋探了出來,許昀郡雙手吃力地抓著牆體,突然一個聳身,躍起大半個身子,趴在了上方,輕鬆跨過雙腿後,縱身跳了下來。


    女孩雙手保持著合十的姿勢,驚歎地看完這一幕,遲鈍地拍起了小手,發自內心地歎道:“你好厲害啊!”


    許昀郡並沒有從一個低年級的小孩這兒,得到一種被佩服的得意感,這是他五年級就學會的技能,他拍著手上的石灰子走過去,鄭重地告知這個小孩:“我馬上就讀初一了,我很快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學生了。”


    “可你現在就是小學生。”女孩這樣覺得。


    許昀郡看著她笑笑,覺得跟小孩子說不通,他換了個思路:“那你覺得我怎麽樣才不像小學生?”


    女孩想了想,似乎覺得這是個機會,就拿出了口袋中的棒棒糖遞給他。


    許昀郡看見遞過來的糖,下意識擺手說:“我不吃糖。”


    “不是讓你吃。”女孩連忙解釋,“我剝不開,你幫我剝一下。”


    許昀郡尷尬地接過來,看著被扭成一團的糖紙,上麵有牙齒咬過的痕跡,似乎還帶了一絲黏膩的口水,也不知道被她咬了幾次了。


    他一手捏著棒子,一手抓住可拆的邊角,用力撕糖紙。


    直到糖紙剝離,許昀郡把棒子遞給她。


    女孩立刻迫不及待接過,將糖果塞進了自己的嘴裏,一臉的幸福滿足,拿在嘴裏滾來滾去,像是要將甜味散滿整個口腔。


    許昀郡就這樣看著她,一邊拿手抹開剛才洗臉時打濕的發絲,一邊又將手輕輕擦在自己的後腰邊,似乎此刻隻剩下了吃糖這一件事。


    女孩被看了良久,忽然意識到什麽,她掏進自己的裙子口袋,變戲法似的拿了顆一樣的糖過來,問他要不要吃。


    許昀郡搖搖頭。


    她又將糖塞了回去。


    這時,遠處有人喊:“明明!”


    女孩立刻跑過去應道:“爸爸!我在這裏!”


    就這樣,女孩在許昀郡麵前跑沒影了,許昀郡遠遠看著她投入一個男人的懷抱,被抱起來走了。


    他轉過身,再次迎著圍牆吹風,似乎將他先前那股鬱悶吹沒了。


    *


    許昀郡合上相冊,玩著手中的發絲,對肩膀下的人說:“所以,我們以前還是同一個小學畢業的。”


    明雪靠在他胸前快要眯眼,夢囈般道:“許老師,原來你也是小學生啊。”


    時隔多年,曾經他拒絕過的糖,後來被他接下,保存了七年,成為他如今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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