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屋中寂靜,二人一坐一立,靜默對望。


    自彼此眼中,他們瞧見了同樣的執著。


    心口又是一陣鈍痛,洛辰脩抬手捂住犯疼之處,麵色痛苦,額角滿是細密汗珠。


    慕挽歌蹙眉,卻不曾伸手,隻輕聲勸道,“你還是躺下歇息為妥,莫要挑動心緒,寧心靜養。”


    洛辰脩是真的心痛難忍,艱難撐著起身,搖搖晃晃朝內室那張寬大牙床而去。


    方行兩步,腳下虛軟無力,就要跌倒,隻覺手臂上一緊,一股奇特卻是他熟悉的香味兒竄入鼻尖。


    那是一股藥香,不難聞,甚至是清香的藥香味兒,這世上這有一個女子身上有這樣的香味兒。


    慕挽歌扶他躺下後,坐在床沿,順手拉了錦被為他蓋上,微微抬眸,見薄唇緊抿尚在惱怒中。


    她淡笑,“如今你隻剩下半條命,便莫要再折騰了,好好養著,不枉我損耗自身救你。”


    “可我亦為此花了五百兩的。”世子爺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慕神醫這樣高的身價,不知除我之外還有誰被坑過。”


    慕挽歌‘撲哧’笑出聲來,如實道,“除你之外便沒有人了,我估摸著,多半是世子您過於天真,易上當受騙。”


    洛辰脩的臉色更不好了,一向情緒不外露的他竟惡狠狠地朝她瞪眼。


    “替我診治,收診金收藥錢,損耗真氣為我護住心脈續命也用銀子來衡量,將一切算得清楚明白,不過是為了與我劃清界線罷了,我倒是不知阿挽竟如此怕我,是怕與我糾纏不清麽?”


    他說這句時如同咬牙切齒一般憤怒,因情緒過激,忍不住咳了起來。


    “咳咳……阿挽,那放妻書不過一張無用的廢紙罷了……”


    “咳……”


    言未盡,他又是猛地一咳,下意識抬手捂住嘴,掌心忽感濕膩,他正欲不著痕跡縮回手,卻被慕挽歌一把抓住手腕。


    掰開他的手,掌心那一抹暗紅令慕挽歌驚怒不已。


    “洛辰脩!”驚怒之下,除了喚他的名字,她不知該說什麽,瞪他的凶狠樣兒比他方才還要狠幾分。


    既被她發覺,洛辰脩反倒無所謂地聳肩,“若將我治死了,慕神醫的招牌算是砸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倒還真是夫妻一體。”


    “那你還是死快些的好!”慕挽歌是真的惱了,一聲吼完便轉身,頭也不回離開了。


    而屋內的洛辰脩怔怔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再也瞧不見時,他黯然垂眸望著自己掌心的暗紅。


    惹惱她並非他的本意,可話趕話便說成了這樣,他欲挽留,卻開不了口。


    許多事,他無法向她坦白。


    慕挽歌前腳走,墨隱後腳便回來了。


    墨隱拿著銀票喜滋滋進屋時不由得一頓,總覺得怪怪的,四下掃了眼,屋中隻有爺一人,而屋外的綠意亦不見人影。


    “爺,銀票是王妃給的……噫?世子妃去了何處,可要屬下將銀票送去?”


    “追上去,親手給她。”洛辰脩眼也未抬。


    爺此言高深得很,墨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爺口中的‘她’指的是誰,而這一句‘追上去’更是令他訝異。


    還當爺開竅了呢,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又將世子妃給惹惱了。


    “哦哦哦,屬下這就去。”墨隱忙不迭應聲,手中銀票塞入懷中,轉身匆忙離去。


    爺是讓他去將世子妃追回來呢。


    墨隱心中暗自叫苦,隻盼一會子世子妃瞧在銀票的麵上不與爺計較,願隨他一同回王府,否則照爺的性子,他吃不了要兜著走的。


    爺說過,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墨隱帶著兩名護衛追了出去,奔至王府大門,瞧見慕挽歌與綠意利落上馬就要離去,他揚聲叫喚,“世子妃,您要去何處?”


    聞聲,慕挽歌扭頭掃了一眼後便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綠意沒好氣地對墨隱說了一句話,而後也跟了上去。


    “主子去聚寶樓,不許跟來!”


    於是乎,墨隱陷入兩難境地,追上去,怕世子妃惱,不追上去,又該如何向爺交代。


    隨在他身後的兩名護衛麵麵相覷,其中一人輕聲詢問,“頭兒,可還追?”


    墨隱轉過身,望著二人,凝重地問,“你們覺得得罪爺與得罪世子妃,哪一個更要命?”


    兩名護衛垂首不知該如何作答,在他們看來,得罪爺會要命,得罪世子妃,爺亦要他們的命……


    見他們如此,墨隱視死如歸深吸一口氣,道,“你二人速速跟上去,小心些,莫要被世子妃察覺,我去向爺稟報。”


    二人得令,徒步追了出去。


    慕挽歌帶著綠意來到聚寶樓前,兩人下馬,門前候著的小廝瞧見是她們,招呼了另外兩名門房上前牽馬。


    “姑娘,您可好些日子沒來了。”小廝畢恭畢敬地對著慕挽歌拱手作揖。


    慕挽歌淡笑,“你們公子可在?”


    小廝恭敬回,“近日公子皆在樓內,姑娘上樓便是。”


    慕挽歌點了點頭,帶著綠意進了聚寶樓,輕車熟路上了二樓,走向右廊最裏邊的那間房。


    來到房外,綠意輕叩三下門,屋內傳來男子慵懶的聲音。


    “進。”


    綠意退到一邊,慕挽歌上前,伸手將門推開,一股清雅的香味兒撲鼻而來,慕挽歌擰了擰眉,抬步踏入屋中,並未關上房門,綠意便守在門外。


    慕挽歌進屋往裏走,繞過屏風,清香來自小案上的香爐,一襲雪衣的男子清新俊逸,麵前擺放著棋盤,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獨自對弈。


    許是聽到她的腳步聲,男子抬眼,麵上漾起溫潤的笑。


    “來了。”


    慕挽歌來到他麵前,也學他的樣子,盤坐於蒲團上,隔著小案與他相對。


    “師兄好雅興。”


    雪衣男子正是聚寶樓樓主楚香寒,與慕挽歌師出同門。


    “許久不曾對弈,擇日不如撞日,來一局如何?”楚香寒將手中白子遞給她。


    慕挽歌含笑接過,淡淡掃了眼棋盤,手中白子落下,已成定局。


    “師兄輸了。”


    楚香寒啞然,扔了手中黑子,扶額失笑,“當局者迷果真不假,你這丫頭每回皆不給我留麵子。”


    慕挽歌攤手,“師兄棋藝本就欠佳,何苦非要為難自個兒呢,自小到大,每回對弈,你皆輸得極慘。”


    與她對弈,楚香寒從未贏過,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對於大師兄的這股子執著,慕挽歌甚是不解。


    起初她隻當楚香寒過於看重輸贏才會如此,可漸漸她又發覺並非如此,看似淡薄絕塵的楚香寒骨子裏的偏執非尋常人能瞧出來的。


    因棋藝從未贏過她,楚香寒閑來無事便鑽研棋譜,左右手博弈,其實並非是在意贏的這個結果,而是偏執於要做到最好。


    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楚香寒偏執地力求完美無缺。


    再一次被挫敗,楚香寒並不覺得沮喪,將棋子歸掃至一邊,就著棋盤當茶桌,為慕挽歌斟了杯清茶。


    “嚐嚐。”


    慕挽歌接過,輕抿一口後便放下,斟酌措辭之後,悠悠開口,“聽聞師兄手上有一株勾魂。”


    聞言,楚香寒品茶的動作微頓,而後如同飲酒一般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慕挽歌未再出聲,靜待他的回複。


    “師父常說師妹於醫術上造詣已超過他,這世間奇珍藥草其功效更是爛熟於胸,可這勾魂……”他慢條斯理再斟一杯,卻隻把玩並未飲下,頓了頓,他笑道,“勾魂在本朝少見,在南郡卻遍地皆是,師妹怎會想起來我這裏拿。”


    慕挽歌亦笑,“師兄誤會了,此次我並非白拿。”


    “哦?”楚香寒饒有興致,“我要價千兩,師妹可給?”


    慕挽歌不以為意,“師兄定的價,自是合理的。”


    不足百兩購置的一株勾魂,轉手提價至千兩,而她明知他獅子大開口,卻渾然不在意,以她視財如命的性子,換作以往,早跳腳指著他鼻子怒罵奸商了。


    想來,她是真的急需這株勾魂。


    楚香寒不禁笑問,“師妹今日慷慨,隻為一株勾魂,為兄甚是好奇,師妹為何人所求?”


    “師兄隻管收銀子便是。”慕挽歌不欲多言,俏皮對他眨眼笑,“師兄且先將勾魂給我,三日後定將千兩送來。”


    然而,楚香寒卻遺憾輕歎,“師妹來晚了,兩個時辰前,為兄心血來潮想聞聞那勾魂是否如傳言那般以清水熬煮兩個時辰會有勾魂香味兒溢出,是以……”


    “公子,熬好了。”


    屋外傳來婢女的輕稟聲,慕挽歌扭頭望向房門處,倚在門框上的綠意捏著鼻子,似是被臭味兒熏到了,而端著藥碗立於門前的婢女則是麵巾掩住鼻子的。


    楚香寒仰了仰頭,輕笑,“為兄可不曾騙你,那奇臭無比的湯藥便是這京中唯一一株勾魂熬出來。”


    慕挽歌霍然起身,疾步來到房門處,一手端起那泛著熱氣的藥碗,放於鼻尖輕嗅。


    確是勾魂無疑。


    “師妹該信……師妹!”


    優雅含笑起身朝門口走來的楚香寒瞧見慕挽歌仰頭將那碗奇臭無比的‘勾魂湯’給喝了,頓時色麵,疾步上前想要阻攔卻已晚矣。


    慕挽歌已將那‘勾魂湯’喝得一滴不剩,將空碗塞給他,很是不雅地打了一個飽嗝。


    “嗝……多謝師兄,三日後定會將千兩送來。”


    “……”


    楚香寒麵色難看至極,怒斥,“你明知勾魂毒性極烈,為了洛辰脩,你竟連命也舍得!”


    慕挽歌轉身對他笑了笑,並未多作解釋,再次轉身便是一言不發啟步離開。


    “師妹,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楚香寒氣得火冒三丈,優雅公子發怒也是優雅的。


    慕挽歌頓了頓,卻不曾回頭。


    “此言正是我欲問師兄你的……不管師兄與洛王府有何仇怨,切莫再對洛辰脩下黑手,他……”


    “我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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