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上,半夢半醒的龔耀忽然打了一個哆嗦。


    睜開眼睛,他向車廂內看了一眼。似乎由於終點站的臨近,原本熙熙攘攘的乘客幾乎完全散去,除自己之外,隻剩下相鄰幾排外,孤零零一個正打著瞌睡,東倒西歪的腦袋。


    電車與軌道單純的碰撞聲似乎還要持續一段時間。車窗外已被黑暗籠罩,分不清是因為夜幕降臨,還是在穿越某個狹長的隧道。


    對了,隧道。有些百無聊賴的龔耀拿出手機,不出意外,信號已經十分微弱。前世的某些文章總是吹噓外國人在電車上喜歡看紙質書,還與什麽外國人熱愛學習或者追求紙質書的恬靜之類相關聯。


    完全就是扯淡,純粹就是因為這裏不像華夏大地一樣到處都興建著信號塔,有手機信號而已。龔耀嗤笑一聲,又滑了一下手機。雖然沒了網絡,但加載出來的頁麵還停留在他睡過去前看的最後一條新聞:


    “天成中學事故後清理工作緩慢,失蹤人員上升至44名,學生返校時間推遲,校長再次鞠躬致歉。”


    好慘的校長,想起決定樹神社歸屬的考試的起始之地就是天成中學,若是收容怪異的動靜大一些,或者失敗後真的引來自衛隊,那扣到這校長身上的黑鍋說不定得讓他土下座謝罪。


    然後讓這校長上吊自裁也說不定。


    新聞不長,幾分鍾就將睡過去前沒看完的文字瀏覽幹淨。把手機收起,龔耀又一次陷入了百無聊賴。外麵仍然是黑漆漆一片,車廂內的日光燈甚至驅散不了周遭的黑暗,隻感覺外麵有什麽黑漆漆的東西想要壓碎窗戶突入。


    “……”


    龔耀沉默,一時間竟然忘了鑽進這黑幕中究竟有多久。


    鐵軌依然在規律的傳來碰撞聲,“況且況且”聲中,讓他想起前世某個很冷的笑話。


    “……”


    多久了?對,時間,究竟經過了多久?


    龔耀沉吟,皺著眉頭將身體直起,抱手。車廂內的白熾燈光照下暗影綽綽,在他眼睛中留下了厚厚的陰影。


    鐵軌還在碰撞,外麵的黑暗依舊沒有盡頭。


    那僅剩的乘客依然在座位上晃晃悠悠。


    龔耀直接起身,往車廂內僅剩乘客走去。幾步之後,便停在她麵前。沒錯,“她”,又是一個女孩。


    她的身體隨著車廂的震動而有規律的搖擺,似乎已經被睡魔籠罩許久,其僅剩的意誌全部都用在了不讓身體軟軟癱倒之上。


    她似乎十七八歲,那張打著瞌睡的臉柔軟,細細的下巴上方嘴唇微張。左眼眼角旁邊還有一顆淚痣,原本應該魅態初成的長相,卻被她掩飾不住的瞌睡襯托的有些嬌憨。


    然後,龔耀幾乎想也不想,抬起腳便向這嬌憨的臉直直踹去!


    鞋底的溝壑直接嵌進女孩軟軟的臉,她身體陡然往旁邊一斜。龔耀此時往窗外看去,那片黑暗依舊籠罩,絲毫沒有褪去的跡象。


    而被驚醒的女孩猛然睜開眼睛,渙散的瞳孔中的驚惶不似作偽。眼冒金星的她想往旁邊看,卻被龔耀一把按住了腦袋。


    “現在,一把9毫米的手槍頂在你頭上,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龔耀壓低聲音,又打開手機的電筒在女孩麵前晃蕩。女孩剛剛還因為沉睡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一種審訊技巧,靠突然施加的強大壓力讓被審訊者根本摸不清現在的狀況。


    而龔耀想要的就是她在這驟然施加的壓力下所作出的第一反應!


    ……自己肯定沒找錯人吧?畢竟自己周圍的嫌疑人就她一個而已。


    龔耀等待著女孩接下來的反應。


    卻沒想到,女孩隻是眨了眨眼睛,揉揉臉,便發出了一聲半是舒爽半是慶幸的輕歎。竟然絲毫不理腦袋後麵那個硬物,頭借著龔耀手上的力道靠下,慵懶的哼哼自她嘴中發出:“太好了,我一定是在做夢……還能,還能再睡一會兒。”


    龔耀無言,按著她的頭重重往窗上磕了一下。慵懶變成惱怒,她橫眉怒目的睜眼不耐道:“幹嘛!”


    “首先,這不是夢,我……”


    “不是夢?”女孩打了個哈欠,點點珍珠般的眼淚滲出,卻又是無所謂的癱倒:“那,給我解釋一下我為什麽會身處一個正在疾馳的審訊室中呢?”


    疾馳的審訊室?


    龔耀眼角一跳,往旁邊看去。車廂內部,真的宛如夢幻般,如同黏膩的果凍在溶解,重組。而重組後,卻真的形成了一間審訊室那狹窄逼仄的模樣。它修築在飛馳的鐵板上,地板下連接的車輪還在與鐵軌碰撞出聲。


    況且況且況且……


    龔耀心中震動,但還沒等他提出質疑,卻是女孩皺著眉頭勉強睜開了眼睛。她咬著嘴唇,手捂著額頭似乎在冥思苦想。片刻後,她才咬牙驚覺,手往不知何時出現在其麵前的審訊桌重重一拍:


    “不對!這是來自怪異的攻擊!”


    女孩的驚呼反而讓龔耀徹底冷靜,他猶豫幾秒,卻是幹脆坐到女孩對麵:“……你也知道怪異?”


    “當然,這兩天我一直在惡補。”女孩叉腰,卻又馬上頹唐下來:“想不通家裏的長輩為什麽要把我往火坑裏推……咦?你剛剛說了‘也’?”


    宛如認命般,她話語的尾音居然再次懶散下來。


    龔耀看著女孩,不知為何,她叉腰的動作竟然與某位死去的巫女重疊。他沒回答女孩的疑問,開口:“你叫什麽名字,不對……應該問你是誰?”


    “我叫荒木風花……哈欠,應該算是……森口家的樹巫女候選,”她揉著眼睛,其中的驚慌已經消失無痕:“你呢,你又是誰?”


    “……齋藤麗香的協助者。”


    龔耀回答,瞥了一眼這還在飛馳的審訊室,總覺得還有自己沒發現的不協調。


    好像……審訊室的體積在漸漸縮小。而他和荒木風花的相對位置也在微妙的改變。從麵對麵逐漸變為並肩而坐。


    就像身處於一個未完成的重型車輛駕駛室中般。


    荒木風花哼了一聲,拍起了手掌:“哼?協助者呀。那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


    “嗯,尋求狐神社的結盟。”


    荒木風花點頭:“我也是。這位沒禮貌的先生,既然你是齋藤麗香她一個候選人的協助者,就應該知道這夢境的破解方法吧?”


    “毫無頭緒。”


    “那你這個協助者可不合格,嘿嘿,像我一樣,”荒木風花似乎聽到了什麽讓她高興的事情,慵懶的眉眼中浮現出一抹興趣:“說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老是叫你‘你’不太禮貌吧。”


    “當然,我是……”


    我是龔耀。


    他下意識的便想這麽說,卻忽然被一股來自心底的涼意止住了口。龔耀意識到不協調的地方在哪了,就是在這飛馳於鐵軌上的審訊室中,與荒木風花交流時,他們兩個居然對對方毫無保留!無論是身份,亦或是到此的目的,全部如此!


    如果不是即將脫口而出的回答是龔耀心中禁忌的禁忌,他根本無法察覺自己已經忘了最起碼的謹慎和保密。是荒木風花的手腳?不,不對。應該不是她。那麽,誰又會對他們兩個脫口而出的秘密感興趣?


    一個答案近在眼前,龔耀咬牙,卻覺得思維又一次陷入了如同夢幻般的遲滯。周圍又在融化,宛如清夢將醒。


    審訊室,列車,還有女孩,這會是自己的夢嗎?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實多少是臆想?


    龔耀沒來得及得出結論。


    下一秒,審訊室融化殆盡。


    電車上,半夢半醒的龔耀忽然打了一個哆嗦。


    睜開眼睛,他向車廂內看了一眼。似乎由於終點站的臨近,原本熙熙攘攘的乘客幾乎完全散去,除自己之外,隻剩下相鄰幾排外,孤零零一個正打著瞌睡,東倒西歪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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