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那抹溫暖便被晚風完全吹滅。麗香握住的手隻是一發力,便將她的世界拉的天旋地轉。


    然後,便是墜樓的失重徹底破壞了麗香的平衡感。勁風撲麵,地麵越來越近。麗香下意識的抱緊麵前的女人,驚叫聲已經湧到了她的嗓子眼。


    可真紀麻理的嘴唇卻隻是貼在她耳邊,輕聲:“如果想讓你的父親聽見,就盡情的叫吧。”


    耳朵被這輕聲的氣息吹得發熱,麗香眼皮一跳,看到她的房間中窗簾被風吹出。自己的老爹大概還在裏麵打那個該死的電話吧。她咬牙,又是一次鬼使神差,居然真的騰出一隻手捂住嘴巴。


    一陣翻騰中,即使她拚命捂住嘴巴也擋不住從指縫中漏出的低低嗚咽。好在從5樓落下用不了多長時間,麗香在真紀懷中穩穩落地。


    麗香還用喘息平複嗚咽和像海嘯般翻起的恐懼,而後者嘴角翹起,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女孩的背脊。


    幾秒鍾後,麗香才抿嘴,臉上殘留的紅暈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興奮。又思索片刻,才把真紀一把推開:“我們要去哪?你說的那幾個人……在哪?”


    真紀卻是往旁邊一棟建築微微一指。居然就隔著麗香家兩條街道。平日在房間中向外看時便能看見它灰蒙蒙的牆身。


    難道那幾個人就住在……


    “別誤會,隻是一間空房子而已,”真紀轉身,背著手率先朝那建築邁步:“邀請女孩子蹺家本來就有些不合時宜,如果帶你走得太遠,我或許會做出無法原諒的事呢。”


    “……無法原諒的事?什麽事?”


    “哼坶,”真紀沉吟一陣,看了一眼天:“你還太小,不能和你說。”


    “哈?我十七了……不,不對,你是說那種事?我們都是女的,怎麽可能……”


    真紀忽然停步,轉頭。難以掩飾的笑意在她如金色漩渦的瞳孔中流轉,她似乎看到了某個可愛至極的笑話。


    麗香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也知道自己似乎有所誤會,卻還是想要放幾句狠話。


    但下一秒,她的鼻子忽然被真紀伸出的手一捏。


    又一捏。


    麗香愣住,片刻後,惱羞成怒的她才想起要張牙舞爪。可真紀已經轉身,指了下麵前的某扇門:“我們到了。”


    示威的話語被憋住,麗香看著那扇門,記憶中的那幾張麵孔幾乎要打破次元,來到現實世界。他們話語如刀,手段更是下作。髒水,垃圾。自己都嚐過。麗香咬住嘴唇,雙手不自覺的抱起肩膀,一如她被關在雜物間中那次一模一樣。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我隻是……


    “麗香,聽我說,”真紀的話語直接打斷了她的思考:“我說過,我隻會治標,不會治本。這是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想接任樹巫女,但,我可以告訴你接受的好處。”


    “什……什麽好處?”麗香咬牙,卻沒從回憶的泥潭中徹底掙出。那幾個人的身影如同漆黑的幕牆,即將將自己覆蓋包裹。


    真紀不答,隻是解開那扇門的鎖,繼續對著身後的麗香訴說:“你覺得,為什麽有人會喜歡霸淩呢?我不太懂心理學,但我知道向別人炫耀力量是一件多麽令人舒爽的事。”


    “而被霸淩的人會怎麽想?心底祈求那些人停手時,再怎麽,也會靠意淫自己以後會變得比他們強,比他們有成就,會掌握報複他們的力量,以此來獲得一點虛假的慰藉吧,嗬。”


    真紀回頭,看著麗香:“可大多數人終究隻是意淫而已,霸淩者最終會與那人分道揚鑣,成為受害者心中抹不去的疤痕。許久之後,同學會上再見時,你們也隻是會用社會人的偽裝互相假笑,然後用自己已經成熟為借口,逼著自己原諒他們,來掩蓋你內心的懦弱吧?”


    “嗬,哈哈哈哈,什麽原諒?誰不想用雜碎酒瓶子用碎片劃爛霸淩者的臉呢?”真紀搖頭:“隻是所謂社會人付不起故意傷害的代價而已,就隻是這樣。就隻是因為……”


    麗香抿著嘴,感覺心在被一下一下的戳。而麵前高挑的女人已經推開了門。


    “……因為你沒有掌握力量。”


    麗香屏住了呼吸。因為她看見房間之中,有三個人被反綁在地上,眼睛被罩住,脖子戴著項圈,項圈上有短繩延伸。


    是國久裕子,央奈緒,花垣田。前一秒她們還在麗香的幻覺中是高不可攀的噩夢,這一刻卻轟然坍塌。


    因為她們在地上嗚嗚叫著,宛如豬狗。


    真紀將門關起,拉來一把椅子,反坐。手肘墊著下巴杵在椅背上。而麗香看著三人,看著他們自眼罩口塞下流出的淚水口水。呼吸開始變得粗重,麗香恍然間在她們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這是她們任我宰割的意思?


    麗香吸氣,又求助般看向真紀。椅背上的真紀隻是慵懶的眯起眼睛,嘴裏吐出輕輕的話語:


    “你不會嗎?”


    咦?什麽不會?


    真紀歎氣,站起。從腰間抽出了什麽東西。走到麗香身後,貼在她的背脊後,把那樣東西塞到她手中,又從後麵輕輕抬起了小姑娘的手。


    而麗香的身體陡然一僵,塞到她手中的東西她很熟悉。


    是一把沉甸甸的手槍,帶著消音器。


    什麽意思?


    麗香顫抖,真紀卻用空著的左手把意誌手機遞到她麵前,打開:“看看吧,這是她們三個的聊天室,裏麵都是關於你的事。”


    似乎替地上三人找到了救命稻草,麗香移過眼睛。


    她愣住。


    有時,文字的力量會比言語強千百倍。話語從人嘴中講出會失真,會因為說話人的麵子和在意別人的看法之類的原因柔和許多。但文字不一樣,多了一層媒介後,麗香看到的是她生平頭難以見到的惡毒。


    花垣田寫以辱罵的文字。


    央奈緒發出惡意的照片。


    整個聊天室裏,都是以自己為主角的狼狽不堪。


    她們炫耀著這些照片在某些網站上已經賣出了好價錢,央奈緒甚至說下次該讓她男朋友來嚐嚐自己的“鮮”了。


    花垣田做得再殘忍些,這能賣出更好的價。


    ……國久裕子說麗香是豬玀,那她的爹是公豬,而她死掉的媽肯定就是母……


    “砰!”


    槍聲悶悶。麗香在看到最後那個字眼前及時閉眼,直直扣下了板機。


    國久裕子愣愣趴下,剩下兩人發出慌張至極的哼哼聲。


    扣下扳機……原來這麽輕鬆?聽爸爸說殺人者初犯時會覺得恍如隔世,但自己卻隻感覺一切都真實不已。


    是真紀麻理的誘導?不,不對。麗香清楚剛剛手上的力量絕對是自己的意誌。


    隻是,為什麽,自己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呢?


    麗香咬牙,淚水簌簌滑落。吐出的話語如同泣血:“為什麽,為什麽她們能這麽做!為什麽她們能對我做這些事,會對我爸媽說這些話!?”


    真紀微笑,引導著麗香調轉槍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們依靠著什麽力量。”


    “國久裕子的力量,是她在國中的時候有一兩個追求者。他們為了她大打出手過,也打過她看不爽的人。雖然這兩個追求者早就分道揚鑣,但她就是覺得她還有不遜色他們的力量。”


    “……就這?”


    “花垣田的力量,是她的‘男朋友’。嗬,一個在ktv打工,花了兩萬三千八百円在背上紋了個歪魚龍的白癡。總是聲稱他是荒阪組的人,還真唬住了不少人。”


    “就這?”


    麗香想笑,但手指僵硬,似乎再難扣下一次扳機。


    可真紀繼續在她耳邊低語:“對,就這。說來好笑,花垣田甚至不是她對象唯一的女友。為了把住那男的的心,她早就計劃把你送到他男友床上了,為此,她才錄下你的視屏,用視頻換來的錢買了新dv。據說,她還攛掇她的男朋友,想在你媽媽的墓前辦事呢。”


    砰!


    槍聲再響,麗香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流淚。然後,她自己調轉槍口,對準最後的央奈緒:“她呢?她是靠什麽?”


    真紀鬆手,聳肩:“靠她是你班主任的外侄女。”


    麗香驟然睜大眼睛,覺得心中有某根鉉崩斷。


    崩斷的徹底。


    “哈哈……哈哈哈,”麗香笑起,卻忽然調轉槍口對準真紀:“那我呢?我能靠什麽力量!”


    “靠以後僅為你親自掌握的樹神社。”真紀凝視著麗香的臉,一點都不在乎黑洞洞的槍口。


    “僅我掌握的?親自?”麗香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搖頭:“那樹巫女,總不該是用槍殺人的吧?”


    真紀眨眼,表情略有些古怪:“雖然前任樹巫女喜歡用衝鋒槍,不過,確實。巫女就該運用怪異。”


    她點頭,從兜裏拿出了一枚漆黑的發卡:“戴上它,用一根發卡穿過的頭發纏在你剪下的指甲上,放到你希望對付的人身上就好。”


    “有指甲刀嗎?”


    “有。”


    麗香接過,點頭。依言行事。指甲剪下,發絲備好,纏繞。


    卻在這時,堵住央奈緒嘴巴的布條鬆動。


    “……住手……原諒我,麗香,對不起啊啊啊,對不起我錯了,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我還有我叔叔,都是因為卷進了‘連環相生’才……”


    連環相生?那是什麽?什麽遊戲能讓一個班主任對自己的遭遇視而不見,甚至助紂為虐的?


    麗香疑惑,看向真紀。後者聳肩:“做你想做的就好,我都逼問好了。所謂連環相生,或許是能幫你親自掌握樹神社的優勢呢。嗬,是獨屬於你的優勢。”


    什麽“連環相生”?什麽獨屬於我的優勢?


    麗香搖頭,顯然不太信,卻是吸氣,蹲下。解開了蒙住央奈緒眼睛的布條,看見她被眼屎糊住的眼中浮現了一絲期冀。


    “你知道嗎?奈緒。我被你把臉按進洗手盆時,也一直在說和你一樣的話。隻是,我被水嗆了,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


    央奈緒愣住,那枚纏繞片著發絲的指甲徑直落盡她的眼睛。


    淒厲而痛苦的嘶吼隻響了一秒便旋即消失。央奈緒長大嘴巴,卻是皮膚直接鬆弛,全部的肌肉都化為了散發腐臭氣味的血水。


    臭味彌漫,卻很快分解消散。麗香抿嘴站起,臉上浮現一抹潮紅,把槍丟給真紀,又笑起:“真紀,你不覺得還差了一個人?”


    “當然,你的班主任,我都安排好了。”真紀麻理嘴角彎曲,點頭。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呢?你又是靠著什麽掌握了可以如此肆意妄為的力量?”


    “我隻是個小女子,哪有什麽肆意妄為?”真紀攤手:“隻是找了一份好工作,離那些真正可以肆意妄為的人稍微稍微近那麽一點點而已。”


    ……


    約莫一小時後。


    齋藤還是沒想好怎麽和女兒談心。更可氣的是不知何時開始,麗香班主任的電話便再難打通。


    終於,他放棄了往這個方向努力,看向麗香的房間,那裏麵在剛才好像傳來了什麽奇怪的響動?


    帶著疑問,又猶豫片刻,才終於鼓起勇氣想去敲麗香的門。


    卻沒想到門被自己打開。


    麗香背著晚風走出,似乎變了一個人。齋藤竟然不自覺的讓開路,恍惚間覺得自己的女兒身上莫名帶上了不詳的神清氣爽。


    是因為原本遮住她臉的長長劉海被一枚黑色發卡別住的緣故?


    齋藤想問,麗香沒給他這個機會。隻是喝了口水,擦擦帶著點舊傷的嘴角,看向齋藤,眼中竟然浮現出一股漆黑的狂熱:


    “爸爸,我要成為樹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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