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耀皺眉,清醒的意識在迅速回到自己身體。但隨著清醒到來,剛剛所經曆的夢境所留在他腦海中的殘渣正以驚人的速度破碎消失。想來自己完全清醒的一刻,便是將剛才的經曆完全遺忘的瞬間。


    得……想辦法……把剛剛的夢記下來!


    龔耀的腦袋仍然靠在玻璃窗上,在盡力抵抗清醒的到來。但矛盾的是,他又要集中精力去拿起手機,在網頁頁麵頂端的搜索欄處打出剛剛的關鍵字。


    平衡,保持入夢與清醒間的微妙平衡!將注意力分散後,又集中在手指正輸入的關鍵字上!去回憶夢境,又不能再度墜入沉睡!就像一個微妙又脆弱的天平,保持,保持!


    “況且況且……”


    這時,似乎是車輪軋過了軌道的接縫,微弱的震動通過車廂,導向玻璃,又導進了龔耀貼著玻璃的頭骨。


    脆弱的平衡瞬間打破,他無奈的睜眼,清醒已經完全回歸,能證明那夢境存在過的也隻有他胸腔中略快的心率。


    “所以,我到底記了些什麽啊……”


    他苦笑,努力分析自己在手機上留下的信息。幾乎全是亂碼,夾雜著中文拚音和日式片假名。如果能將其發揚光大,恐怕能直接作為特務的密碼本來使用。


    明明覺得記錄的時候自己還很有邏輯的,龔耀歎氣,搖頭把手機關上。這就像做夢夢見了寫小說可以用上的絕妙點子,但清醒過來後,隻會感歎自己夢到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好在這畢竟是自己所寫,尋著潛意識中的本能,勉強能把事情還原個大概。


    那麽,現在自己可能的幫手也隻有一個。龔耀起身,往那個搖來晃去的腦袋走去,隻是這次龔耀的動作要輕柔的多。


    他伸出手指,揪住荒木風花淚痣下的柔軟臉蛋,再用力一旋。


    忽如其來的刺痛使點點眼淚自她的眼中奪眶而出,荒木風花煩躁的揮手,竟然當場便握緊拳頭想要和龔耀對錘。這是這次自己動作稍微輕柔一點,讓她沒從睡眠中瞬間清醒的緣故?


    龔耀咂舌,一隻手輕鬆把荒木風花揮過來的拳頭格開。揪住她臉的手指又加了一點力道:“睜開眼睛,還認得我是誰嗎?”


    “誒疼!”她也咂舌,竟然開始手腳並用的抵抗:“你不是那個逼……逼我……那個很沒禮貌的……”


    荒木風花沉默,亂動的雙手雙腳總算停住。她狐疑的左右望望,回頭:“我還在夢裏?”


    話音剛落,周圍又在融化。是意識到在做夢環境便會變化的規則?隻是這次沒有再重組為一個審訊室,而是成為了一個氤氳著綠色霧氣,有濃濃湯藥味道的古典藥房。


    他們被寫著藥名的抽屜包圍,地板,牆壁,天花板,全是這些宛如蜂巢的抽屜。


    “對,”龔耀點頭,接著馬上搖頭:“記住,問問題前要三思而後行。在夢境中我們對對方都是有問必答,不可能保守任何秘密。”


    “哦?”荒木風花歪頭:“誰會對我們的秘密感興趣?”


    “……你真的不知道?”


    荒木揉揉眼睛:“我有猜想,但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嫌疑人不就是隻有狐神社一家嗎?”龔耀揉揉眉心,覺得前途有些渺茫。


    “是嗎?我還以為是齋藤小姐指使你來挑撥我和我未來盟友的關係的呢。”女孩微笑,睜開左眼,手指懸在了那顆淚痣的上方。


    “怎麽可能,我……”


    龔耀矢口否認,卻忽然愣住。自抽屜中散出的撲鼻藥草味道似乎是有安神功效,卻也在一再提醒他這隻是個夢境。


    夢境中,他們互相間坦誠相見,毫無保留。


    “……你真是這麽想的?”龔耀眯眼,眼前的女孩依舊懶散。


    “是,誰叫你初次見麵就踹我的臉?”荒木風化翻了下白眼:“不過,現在我相信你至少對這個夢境沒說謊。我的嘴好像關不住,什麽都想說。”


    “我其他的事情也沒說謊,”龔耀聳肩:“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在怪異方麵,就在今天稍早才接受了一點教學。也就是說,你了解的一定比我多。我需要你的知識來打破夢境。”


    他吸氣:“所以,互相的猜忌和內耗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在這個隻能說真話的夢境中,你無論懷疑什麽,大可慢慢去驗證。”


    荒木風花睜開了雙眼,手指在淚痣前懸停已久,最終緩緩放下,又抱住了她自己的頭:“嗚,我該多看看教科書的,算啦!”


    她抬頭,吸氣,沒有出聲,卻是在使用唇語:


    我們來騙騙在夢境之外看著我們的人吧!


    然後,荒木風花起身,穿上在睡過去前被她自己踢遠的涼鞋:“說起來,你上一次是怎麽醒來的?”


    龔耀後退一步,微微抬頭,站直的荒木風花居然比自己還要高一點點:“你問了我一個問題,答案是我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我確實沒說出來,接著那個夢境就破碎了。”


    別問我是什麽秘密,你問,我們暫時的同盟便會馬上結束。龔耀在心中暗暗低語。


    荒木風花眨眼,聳肩:“確實,每個人都有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而且我想,如果困住我們的怪異有思想的話,那它剛剛肯定驚出了一身冷汗。畢竟它的規則應該是我們互相間坦誠相見,無法隱瞞各自的秘密,可你居然在最後關頭刹住了車……”


    “不太對。”龔耀忽然皺起眉頭。


    ”什麽不太對?”


    綠色的藥味霧氣蒸騰彌漫,湧動至龔耀的膝頭。龔耀聳肩:“如果夢境崩解的條件是不說出秘密,那麽隻要你不問,而我將可能的秘密在心裏過一遍又不說出口,那這個夢境不是已經崩解了千百次了?”


    “……確實。”


    “……”


    “……”


    龔耀吸氣,終於想起了他入夢之前最後一個猜想:就是那正在飛馳,卻漸漸變換成重型車輛駕駛室的夢,大概率是自己的夢吧?


    自己的夢崩解後,他們便來到了這彌漫著綠色霧氣的藥房,這裏是?


    龔耀看向荒木風花:“所以,你對周圍這個環境很熟悉嗎?”


    藥房,彌漫著有安神功效的草藥味。綠色的霧氣終日不散,龔耀凝神,視線越過荒木風花的肩頭,他恍然看見一位少女立於其中。她抬著頭,根根發絲間都彌漫著藥味。她在輕笑,用被灼燒發紅的銀白針頭在左眼眼角輕輕一點。


    但這個少女並不高挑,甚至眉眼也與荒木風花有著絕大的差距。


    “當然,我從小就是被拴在這裏長大的。”荒木風花點歪頭,微笑著歎氣:“我常常會夢見,如果被困在這裏的人不是我就好了。”


    不是你?龔耀眯眼,隱沒於霧氣中的那個女孩的身影還看不清麵容,卻讓人如此懷念又熟悉。


    等等。


    龔耀看向風花:“你已經想到破解夢境的方法了?”


    “昂,”她點頭:“我好歹記起了上個夢境的最後一刻。我記起了……最後問你的問題。很有趣呢,那個發音,是中文吧?”


    “……對。”


    “嘿嘿,果然你和我一樣呢。”荒木風花笑起,又是那抹動人的嬌憨浮現。龔耀歎氣,傻子也明白她一直在給自己提示。


    他又往霧氣中看去,說起來,荒木風花是怎麽介紹她自己的來著?


    她說,她是森口家的樹巫女候選。“森口”家的?她不是姓荒木嗎?


    ……難道,破解夢境的方法,是互相猜到對方埋藏於心中卻絕對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嗎?上次她猜到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夢便瞬間碎裂,這次,該輪到自己了?


    荒木風花的秘密是什麽?


    ……她說,她和自己是一樣的。


    藥房的綠氣忽然沸騰,地麵急劇震動。龔耀歎氣,看向荒木所夢到的那個女孩:


    是森口桃枝。


    聽說日島的古老家族為了維護本家和分家的關係,有時會將家中的孩子交換撫養。台前的本家森口家絕嗣,而荒木家作為分家,若是將自己的血脈交換至本家,那麽就可以在血緣層麵上完成對本家的取代?


    也就是說,龔耀所認識的兩位女孩交換了身份。這便是荒木風花心中埋藏至深的秘密。


    砰。


    就在龔耀心中明悟的一瞬,荒木風花的夢境刹那間破裂。


    ……


    龔耀睜開了眼睛。


    他並不在列車上,並且想起了全部。


    早在數小時前,自己便到達目的地。走上山門,穿過了紅色鳥居與它背後懸掛於長長回廊下的數百白色燈籠,並在盡頭處一間會客的茶室落座。


    除他之外,荒木風花也是這裏的客人。


    那時,他和她對視了一眼,而侍童適時的捧上熱茶。


    可僅僅喝了一口,便陷入了那個隻能說真話的夢中。


    停止回憶,龔耀眼睛的餘光看到荒木風花依舊是滿臉熟悉的嬌憨與瞌睡。收回目光,他衝茶桌對麵一名絕美卻帶著勃勃英氣的少年咧嘴冷笑:“所以,這就是狐神社的待客之道?”


    絕美的少年恬靜點頭,抿一口熱茶:“宮城先生來尋求結盟,鄙社自然要確認足下究竟有無異心。”


    “哈,確認的結果呢?”


    “足下確實饒有誠意,但……”少年舉起茶杯:“二位仍不肯獻上秘密,鄙社實是不安。”


    “想合作,就要壓上我們的秘密?”


    “這是‘人質’,就如古時藩屬向宗主獻上自己的孩子,來充當‘質子’。”少年眯眼:“抱歉,二位。恕我直言,你們的力量或許比‘藩屬’還要不如些。”


    龔耀點頭,起身。卻衝著身邊搖晃的女孩皺眉:“荒木,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


    荒木風花睜眼,吐了下舌頭,也是麻溜的站起。


    少年歪頭:“二位不與鄙社商議結盟之事了?”


    荒木風花聳肩:“算了算了,妖魔神社,名不虛傳。”


    少年眉腳一跳,而荒木風花卻抱手看了一眼龔耀:“就算是菜鳥抱團,也總比被妖魔吃幹抹淨了好。”


    龔耀笑起,伸手和她碰了下拳頭:“我也這麽認為。”


    ……


    二人直接離開,少年歎氣,將茶杯放回桌上。侍童小心翼翼的躬身:“少主,就這樣放他們離開真的好嗎?”


    “說我們是妖魔?呼呼,”少年搖頭,低低輕笑:“我看這稱號早該被蛇神社拿去,他們千年來的執著多半成功了。”


    侍童聽完,臉色一白,小小的身體也跟著顫抖:“不……這……蛇神社就不害怕天罰嗎!”


    少年聳肩,卻是把侍童往自己懷中一拉,竟然讓他直接坐到了自己大腿上,手開始不老實:“‘天罰’這個詞被歐羅巴竊占許久了,我們隻能說‘報應’。來,跟我念,‘報應’。”


    “報應……少主,等等……等會兒再……我覺得報應或許已經降臨了,”侍童扭扭身子,躲避那隻手,臉色仍是發顫:“就是那輛泥頭車!連老爺都不知道它是什麽……”


    少年的手一僵,仍是探在侍童懷中,認真的搖頭:“不對,‘報應’如果是個泥頭車的樣子,那未免也太惹人發笑了些。還是說父親真是這麽想的?呼,照我的吩咐做了吧?”


    “嗯,”侍童閉眼:“泥頭車在發現它的地方挖坑,然後就地掩埋。又灌上了厚厚的混凝土把它封於地下……少主,這會有用嗎?”


    “誰知道。”少年聳肩。


    沉默降臨。


    “……少主,你的戒指,在我懷中捂熱了。”


    “我知道。”少年笑起,卻是伸手把戒指取下。旋即,其利落的短發竟然瞬間長長,宛如黑色浪潮。其平整的胸前也出現柔軟又洶湧的波濤,臉上的勃勃英氣也被萬千嫵媚取代。


    狐巫女舔著嘴唇,麵前的侍童像可口至極的甜點。


    她翻身覆壓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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