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看見了什麽?龔耀舉起指環時不住的想。


    他看到了沒有高樓大廈的東京,還有天空由星條塗裝的轟炸機投下的燃燒彈。兩個條件雖然仍不充分,但大略給了龔耀些許猜想。


    大概,他看到的是數十年前正瀕臨戰敗的日島吧。


    心中某些因為目睹城市被轟炸,而產生的類似同情的悸動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其中的原因自是無需再提。龔耀甩甩腦袋,甚至幾乎把剛剛那巫女的求救都拋之腦後。


    隻是期待這枚雕刻著樹枝的指環真的能趕走低頭望著自己的影子。


    影子歪了下頭,似乎對那枚指環飽含不解。其高高的身軀又彎下些,模糊而無法形容的頭部向戒指稍稍接近了一些。


    似乎……有戲?


    小小的希望燃起,龔耀呼氣,呼出的氣息中又帶上了薄薄的白霧。空氣有些凍牙,肺裏又在狂歡般嘯叫。他忍住這些不適的感覺,把指環往影子那裏伸了伸。


    影子像貓兒被指頭指住鼻子般,向後縮了縮。模糊的五官中疑惑的情緒愈發濃厚。


    然後它便一指頭將指環給直接拍飛了。


    龔耀愣住,沉默。指環往遠處飛去,墜地。傳回了清脆的聲響。


    而那個影子也沉默,終日不散的咕噥聲中斷。它愣愣的抬起自己的手,手指指節處悄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好像有點用處?”龔耀笑了笑,臉上凝出的霜碎裂飄落。沒想到影子居然深感同意般點了點頭。


    然後,它向龔耀舉起了大手。龔耀也舉起格洛克,對準了它的腦袋。


    大手與格洛克同時發難,龔耀瞄準的是影子的頭以及它手上被指環磕出一個缺口的部位。


    可惜龔耀的槍法顯然不是什麽神槍手,被凍僵的手指連完成瞄準都如此困難。手槍的彈匣幾乎一次性清空才勉強減緩了影子一點點攻擊的速度。他馬上往側邊翻身,大手幾乎擦著手臂看看落下。龔耀馬上丟掉空彈匣,爬起,跌跌撞撞的往指環落地的方向前進。


    那樓梯拐角的監控的視線已經不再平移。


    龔耀沒有注意到這點,隻是起身之時才發覺這肺裏和體外一起出現的異狀有多傷人。


    肺已經變成老舊又破損的風箱,其中嘯叫的同時也開始彌漫起一股濃厚的鐵鏽味。不知道是自己肺部已經出血,還是他即將像那車子一樣,被自裏向外被噴湧而出的猩紅噴泉所淹沒?


    身後襲來的寒冷讓龔耀一陣陣困倦,指環所落下的樓梯拐角距離明明隻有十幾米,可龔耀卻覺得遙遠的如同隔著天塹。


    那個影子已經從手槍掃射的衝擊中恢複平衡,轉身,一步一步朝龔耀走來。


    龔耀也終於來到樓梯拐角,被凍麻的腳卻是往前一絆,直直向前方跌倒。撞在地麵的一瞬,肺裏的尖叫達到了某種驚人的高峰。


    就像千千萬萬人一齊站在高速路上,一齊看著某輛泥頭車即將撞擊他們前的齊聲尖嘯吧。龔耀咧嘴,覺得自己的聯想有些可笑。那枚指環就在自己前麵幾步,可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擠出一絲向前的力量。


    那個影子卻已經逼近了。


    龔耀苦笑,那枚指環上已經凝上了一層霜。


    卻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雙腳,準確的說,是一雙裸足,連接著纖細的小腿。每根趾頭都勻稱潔白,甚至每片趾甲都反著盈盈的光。


    據說,不同於人的臉部在經年累月中,都被化妝品等等東西所浸漬;雙足或許是一個人身上最真實的部位之一。它們往往一直被被鞋襪所保護,不會經受外界的風吹與日曬。若平日妥善清潔,那裏的皮膚或許比臉部要更加細膩一些也說不定。


    龔耀眨眼,順著這雙裸足往上看,看到了一張隻有一麵之緣的臉。


    是森口桃枝,其臉上濃濃的妝容似乎是被強風吹散了大半,露出來的五官與之前幾乎判若兩人。說不上驚豔,卻偏偏能讓龔耀在刺痛靈魂的寒冷中感到一股如沐春風。


    她若有所思的低頭,蹲下。女高中生的裙擺堪堪遮住膝蓋。卻是伸手,想要去撿起地上的指環。可指頭終究沒有碰到那枚指環上,似乎像怕燙一般懸在空中。


    她似乎在猶豫,卻也隻猶豫了幾秒鍾便抬起目光。看著那個逐漸逼近的影子,向龔耀伸手:“把指環撿起來,快點。”


    “喔,”龔耀點頭,牽住那隻手。在森口桃枝的牽動下向前幾步,終於捏住了地上的指環:“然後呢?”


    “然後還不趕緊跑!”她馬上回頭,左手扯著龔耀就是一陣發力,龔耀想要拒絕,卻驚訝的發現森口桃枝體內左手的力量比想象中的大,竟然真的把自己拉起,踉蹌向前。


    左手?


    龔耀低頭,拉住他的手和尋常女孩的並無多少不同,充其量是其中的肌肉更加緊實一些,隻是,有一樣東西無可忽視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森口桃枝無名指上的指環,和龔耀手心中的那枚樣式相仿。


    不,不能說是樣式相仿,是一模一樣!隻是她的那枚看起來更舊,而表麵上還多了一些火燒的痕跡。


    該不會……其實這兩枚指環其實就是同一枚吧?


    疑問浮現,龔耀心中的不解越來越多。他想開口詢問,可剛吸了一口氣,肺裏的異樣感便達到了某種惱人的高峰。


    然後,他開口了。吐出來的不是話語,而是猩紅的湍流。像酒精中毒引發的嘔吐般無論如何都止不住。龔耀想咳嗽,可肺部的抽搐也隻是徒勞的把那猩紅汁液送到肺泡的更深處,阻礙了血液與空氣交換養分的最後空間。


    窒息伴隨著劇痛自龔耀身體中炸起,所幸森口桃枝的目的地明確至極。她牽引著龔耀,努力克服著其越來越重的步伐,走的路上順手還推翻了路上的幾個消防箱。


    然後,她帶著龔耀轉過一個牆角,拉門,進入,甩人,鎖門。


    龔耀仰麵摔倒,精神已經因為窒息恍惚。痛苦到了某種極致便是會產生自己安然無恙的錯覺,讓他甚至有閑心觀察森口桃枝接下來的動作。


    這裏似乎是類似監控室的地方。森口桃枝把門反鎖,又拉來一把椅子抵住門的把手。接著,在衣服裏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瓶子。


    接著,她露出了一個肉痛至極的表情,把小瓶子打開,向門麵潑灑了一點液體,伸手草草塗鴉。


    黑色的液體被繪製成了幾個殘缺的漢字,墨跡在重力拉扯下於門麵留下宛如平行河流般的痕跡。森口桃枝歪頭看了片刻,似乎有些缺乏自信,可顧不了這麽多了。


    森口桃枝轉頭,看向地上的龔耀。臉上的表情複雜又意味深長:“你好像會欠我很多東西。”


    然後,她一仰脖子,將小瓶中剩下的液體喝下。


    瓶子被丟棄,森口桃枝吐了吐舌頭,似乎是嫌苦,黑色的墨跡在她猩紅的舌苔中緩緩勾勒,看上去居然有些誘人。


    搖搖頭,又擦了擦嘴角。她的手按在了龔耀胸口,嘴唇以做人工呼吸的速度朝龔耀飛快貼去。


    而此時,門扉又被敲響,“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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