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弄清黑暗中的人臉是怎麽回事,我們頭頂上的穹頂就發出了可怕的碎裂聲。我眼見著垂落在半空中的屍體與大量沙石在頃刻間將石室掩埋,本能地推著shirley楊和胖子一路向出口處飛快地攀爬。因為無法直立奔跑隻好手腳並用,我連爬帶滾,不時地回頭看一眼正在崩塌的石洞,恨不得再多生出幾對手腳才好。


    “前麵的路堵住了!”shirley楊跪在甬道間,她麵前的路已經被泥土堵得七七八八,胖子一鏟子插入土中,拚命地朝外挖。他這幾鏟子與不斷崩塌的土礫相比無疑是杯水車薪。我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想尋一條出路。可前路已經被堵死,我們離地麵起碼還有三四十米的距離。


    “退回去!我們回石室!”


    “你傻了?”胖子瞪起雙眼,他臉上又是血又是泥,整個人幾乎發瘋一樣,“那鬼地方已經塌了,回去就是個死!”


    “你們感覺到沒有,地麵還在繼續晃動。整個洞裏隻有那裏是岩層結構,如果連岩基都無法負擔這次塌方,那我們留在甬道裏隻有死路一條。”漆黑的石室內已經沒有了動靜,看來第一次塌方對它造成的影響已經結束了。好在退路並沒有被封死。這次塌陷主要破壞了兩個地方,一是我們來時的入口,根據胖子實地考察的情況來看,單靠我們手上的工具,很難清理出一條通道;第二個地方就是那個含有夾層的石洞,值得慶幸的是石洞本身暫時還很安全,剛才塌下來的部分隻是藏匿屍體的斷層。崩塌過後,那具讓我們頭疼了半天的屍體總算露出了廬山真麵目。


    “爛了,認不出臉。看體型,是個男人吧。”胖子坐在岩塊上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問我,“你說是不是這小子故意害我們,死了還要拉人墊背?”


    “死人作祟總有原因,我們跟他連麵都沒照過,你別亂猜。”我看著被岩塊壓得支離破碎的男屍,有點於心不忍,“我怎麽覺得塌方的事跟咱們有關,會不會是挖夾層的時候把什麽地方給搗穿了?”


    “瞎扯!就那幾鏟子能把山挖塌?”胖子不屑一顧,“那你給我挖條路出來,不用遠,直通老北京火車站就行。”


    因為一時間尋不著出路,地上那具破爛不堪的屍體就成了我們三人重點研究的對象。“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夾層裏總共隻有這麽一具屍體,那麽多血是從哪兒來的?”shirley楊撥弄起地上的石塊,想從被覆蓋的岩縫間找到答案。


    “這可不好說,上邊都塌沒了,說不定其他屍體被壓得比較深,咱們隻看見這麽一個倒黴孩子罷了。”


    我信手撿起一塊不規則的白色碎片,反複看了好幾遍,依然無法分辨是什麽東西。我又走了兩步,發現洞中遍地都是這樣的塑料碎片,大大小小總共有十來塊。估計是和屍體一同從夾層中掉下來的。


    “塑料的,不值錢啊!”胖子失望地丟下手裏的碎片,“這夥計夠寒磣的,帶著塑料的東西陪葬。”


    “這是儲水罐。”shirley楊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找到一塊相對完整的殘片。我接過來一看,果然是平時生活中經常使用的家用水桶。可從在場塑料碎片的數量來看,起碼有四五隻這樣的桶。實在很難想象一個正常人會帶著一堆沒用的水桶跑到這麽一個鳥不拉屎的犰狳洞裏做些什麽。最關鍵的一點在於:這個人現在已經死了,他的屍體就躺在我們麵前,而我們除了這些水桶之外對他一無所知。


    幽閉的環境使時間變得異常難熬。為了緩和氣氛,我絕口不提之前看見的人臉,轉而開始思考如何尋找其他出口。


    我提議說:“或許我們可以從這個死人身上找到線索。”


    “靠他?”胖子不解道,“頂個鳥用啊!他要是真有本事,自己也不會爛在這麽個鬼地方。”


    “你注意到沒有,我們進來的時候入口處並沒有血跡。一直到石窟前的拐角處才有了線索。”


    “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那又怎麽樣?”


    “有兩種可能。第一,此人在進入犰狳洞的途中受傷,所以沿途並沒有血跡。第二,他進入洞窟時已經有傷在身……”


    “你慢點說,我有點糊塗了。既然有傷在身,出血量又超乎尋常,為什麽我們會看不見?”


    “這就是老胡要說的第二種可能,”shirley楊恍然道,“這個人是從其他地方進來的,洞中另有密道。”


    “對,這個石窟對他來說不是終點,而是起點。他負了傷,因為某種原因進入了犰狳洞,行至拐角處的時候,因為傷勢過重無法移動,再次折返回來,最後死在了洞裏。”


    “可我們進來的時候,入口處有煙火熏過的痕跡,這說明有人曾經反複出入過這個洞穴。如果不是他,還能有誰?”


    “這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個來往於洞穴中的人,可能就是他無法離開的原因。至於具體情況,沒有研究下去的必要,我們需要的是那個密道的位置,這可能是我們目前唯一活著出去的希望。”


    “那如果……”shirley楊猶豫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說什麽,急忙打斷道,“沒有如果。先從屍體身上找線索,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帶著四五個水桶跑進荒山野嶺,這中間一定有某種聯係。”


    “那幹脆把他挖出來,”胖子語出驚人,他果斷地開始搬開壓在屍體身上的石塊,“你們愣著幹嗎,還不動手?老子可不願意打持久戰。”


    我們連搬了兩塊半人高的斷岩,被壓得扭曲變形的屍骸露出了大半。“抬出來恐怕有困難,上半身已經壓爛了。”我強壓著不停翻滾的胃酸,蹲下身去尋找死者的隨身物品。shirley楊踩在一旁的岩石上,高舉著手電為我們照明。屍體破損嚴重,尤其以麵部和胸部最為可怕,幾乎成了一攤肉泥。我貼得近,看得也真切,雖然心中一再告誡自己不要盯著屍體看,可越這麽想越控製不住自己的視線不自覺地朝他的麵門上瞅,總覺得這張血肉模糊的臉在什麽地方見過。


    胖子推了我一把:“死人有什麽好看的?想辦法把他請出來再說。”說著他就用鐵鏟清理起屍體周圍碎石。如何將一具高度變形的屍體從亂石堆裏“請”出來,成了一個難題。一般來說,升棺發財,起屍致富,統統離不開捆屍繩。


    捆屍繩在我們這一行裏一度被傳得很邪乎,聽說有人能用不扣結的捆屍繩將幾百斤重的古屍輕易抬出棺槨,不過這其中的厲害我沒有親眼見識過,也無法窺視其中奧妙。大金牙有一次獻寶似的給我們弄了那麽一條來,用他的話來說,這寶貝是被聖僧開過光的東西,粽子見了它都要跳出來磕頭,主動將棺材裏的明器獻出來供奉。至於是哪座山哪座廟的聖僧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了檢驗真偽,我和胖子特意帶著它去了一趟新疆,回來之後差點將大金牙暴打一頓。大金牙狡辯說那是因為我們心不誠,所以寶貝不願意顯靈。我懶得跟他磨嘴皮子,反正從那之後對此類神器法寶再也沒有動過念頭。而我們平時所用的捆屍繩與傳說中的相比要質樸許多,說白了就是做過防腐處理的草頭繩。使用方法更簡單,一般先從頸脖子底下穿過去扣一個活結,然後從棺外施力將屍體拉離棺材板,如果空隙不夠摸不到棺材裏的東西,就需要在屍體腰腹部位再係一圈將他徹底拉起身。扣活結是為了方便請屍體歸位。我們摸金隻為求財,對墓主人本身始終抱著一種敬畏的態度,除非萬不得已的情況才會破壞屍身,不過這種情況極為少見,畢竟就算人家詐屍,我們也未必是對手,真碰上了,我們一貫的戰略還是逃命為主、反擊為輔。


    眼前這具男屍僵直已久,多處骨折,大部分關節部位被砸得血肉模糊,想把他從石堆裏弄出來,恐怕非要借助外力不可。不過我們手頭沒有繩子,情急之下隻好用皮帶代替。


    因為長度不夠,我隻好再次跳下岩坑,胖子兩手提著褲子不停地催促我注意效率。


    “又不是你一個人冒著光屁股的危險,我連自己的褲腰帶都貢獻出來了,你少催兩句。”


    “那怎麽一樣,我媳婦又不在這裏。”


    “咳咳咳!你們兩個動作快點,手電筒快沒電了。”shirley楊提醒道,“再耗下去,咱們就隻能摸黑等死了。”


    我應了一聲,可一時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總覺得這屍體快要散架了,不知道該把皮帶扣在哪裏才好。尋思了一會兒,隻好俯下身體,雙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將皮帶從底下穿了過去。“這位兄弟,我們都是迫不得已,你要是在天有靈就指條明路。咱們都是負責的人,出去之後包管給你找一處好地方長眠。”我兩手扣在他身後,手指忽然碰到了一處粗糙的物體,我使勁扯了扯,抽出來一看,居然是隻半舊的帆布包。我心中大喜過望,將它甩了上去,胖子單手接住了布包,迫不及待地翻了個底朝天。


    “你別急著抄家啊!把屍體弄上去再說。”


    “人都死了,不在乎多等一會兒,快上來,包裏有本日記。”胖子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手中揮動著一本泛黃的夾頁本,招呼我上去。我見找到了紙質記錄,心中燃起了希望,立刻上去翻看起來。


    “大部分記錄上都是血,看不清啊!”我有點失望,微歎了一口氣。


    “拉倒吧你,”胖子不屑道,“都是洋文,沒有血你也看不懂。這事還得靠我們楊參謀。”他說完換上了一副諂媚樣,“參謀長,您看出點什麽來沒有?”


    “都什麽時候了,正經點!”shirley楊微蹙眉頭,將夾頁本拿過去開始仔細翻閱。胖子和我則趁著這個工夫合力將屍體抬了上來。


    “怎麽樣,有線索嗎?”


    “你們過來看看這個標記,眼熟嗎?”shirley楊指著一處鋼筆標注的符號讓我們兩人辨認。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犰狳吐幣上鑄刻的文字。胖子顯然也看出了眉目,高呼道:“我說什麽來著,聽泉山附近肯定有古墓。這本夾頁就是活生生的證據。這位仁兄壯誌未酬身先死,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我問shirley楊紙上還寫了些什麽。她凝神道:“能看清的地方不多,不過紙張筆跡前後差別很大,看來已經有了年頭,這一本應該是不斷收集記錄下來的資料。至於具體內容,暫時還無法推斷。胖子說的那種可能性也不可否認,這裏麵有馴養犰狳的摘抄,我以前在相關文獻上見過。還有一些文字,無法識別語係,從符號樣式來看,與我們找到的古幣屬於同種。這其中可能涉及一些尚未被發掘的古代文明。夾頁下麵的數字並不連貫,我們拿到的隻是手抄版的一部分,如果能找到其他夾頁,對了解真相會有很大的幫助。這個人的標注方式很專業,不像外行人。我們回去之後可以做些調查,比如近期失蹤人口中有沒有考古從業者。”


    shirley楊思緒縝密,顯然已經在腦中將整件事做了分析。按她的推理來看,這次無意中的探險很有可能會碰觸某個尚未被發現的文明體係。這讓我們的精神為之一振。發丘摸金是一回事,考古探索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當真有機會為曆史留下新的發現,那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胖子堅定道:“我看這事靠譜兒,出去之後咱們就拉一個班子,先查清楚這位仁兄的身份,然後跟進項目。我有預感,這筆買賣絕對有戲。”他言語間充滿信心,仿佛我們置身在被明器包圍的遠代遺跡中。可此刻我心中惦記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關於出口的記錄呢?有沒有寫如何來到這裏,還有他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這才是我要說的重點,”shirley楊深吸了一口氣,“最後一頁上的筆跡太亂了,詞句間意義不明。我懷疑他是在彌留之際寫下的這段話。連起來的意思大致是說,紅色的魔鬼一直在追逐著他的腳步,太陽女神的恩澤無法庇佑風暴下的憤怒。”


    我對這段文藝到極點的筆記實在無話可說。胖子聽愣了,半天才說:“這夥計傻了吧?都寫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你再看看,沒有其他遺言?”


    “隻有這麽多了,剩下的大半頁都是空白。最關鍵的是,通篇沒有提到這個犰狳洞,看來出口的事我們要另外想辦法了。”shirley楊說完後臉色稍顯失落。


    忙活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出路,大家心中難免苦悶,剛才那股子激動勁兒頓時煙消雲散。我強打起精神安慰他們說:“不要那麽快放棄希望,我們外麵還有人,舒師傅不是傻子,肯定已經開始行動了。咱們更不能坐以待斃,我去檢查一下屍體,看看有沒有留下其他線索。”說完我就走到角落裏開始查看屍體。


    shirley楊和胖子也跟了過來。雖說是檢查,可麵對這樣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實在叫人無從下手。我隻好從相對完整的外衣著手,掀起他的衣兜,想摸摸裏頭有沒有東西。這時,屍體忽然發出“嘎吱”一聲,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緩緩坐了起來。胖子一看,立馬就揮起鐵鏟照著屍體的麵門而去,被我一把攔住。


    “別動!”我急忙將他從岩石上拉扯下來。胖子高舉鐵鏟惱火道:“幹嗎呢你,沒見我忙著為民除害呢!”


    shirley楊看出其中蹊蹺,指著屍體底部的小孔說:“不,下麵有東西。”


    我們三人圍在石坑周圍,屍體又晃動了幾下,隨後頹然倒下。昏暗的燈光中,一個尖尖的長腦袋赫然從地下冒了出來。我們幾乎同時“啊”地喊出聲來。


    怎麽也沒想到奸詐狡猾的小畜生會在此時出現。它努力從土壤裏鑽出身來,反光的雙眼在黑暗中如同兩隻巨大的燈泡。胖子跟見了偉大領袖一樣激動,歡呼道:“這下有路了!”


    犰狳似乎對洞中的情況十分了解,它撥開身旁的泥土,一個勁地朝屍體身上湊,不停地用前爪拍打他的胸口,就像要叫他起床一樣。它的舉動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想:巨型犰狳是人工飼養用於挖掘盜洞的工具,而這個死於非命的屍體,很有可能就是它的飼主。


    眼前這一幕主仆之情頗為感人,shirley楊動容道:“看樣子它守在菜園是為了保護主人的遺體免遭外人打擾。牲畜有時候比人可靠。”


    “表彰會咱們出去以後想怎麽開就怎麽開,現在還是逃命要緊。”我脫下外套將筆記和碎片包裹在一起丟給胖子,然後背起那位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前輩鑽進了犰狳打出的地道內。小畜生到底沒有讓我們幾個失望,幾分鍾後我看見了山洞外邊的陽光。幾個人頭在洞口不停地晃動,其中一個衝我大喊道:“掌櫃的,嚇死我了。上帝啊,你們總算出來了。”


    一聽聲音我就知道是秦四眼,也顧不得麵子,忙回應道:“快拉我一把,都快憋死了。”


    他聽我還有力氣,頓時破涕為笑,一條打著活扣長繩從洞口垂了下來。我將它扣在自己腰間,踩著洞壁飛快地離開了那個讓人窒息的洞窟。


    四眼他們幾個守在洞外,見我肩頭負著一具破爛不堪的屍首並不驚奇,shirley楊和胖子也先後被拉了上來。舒師傅見我們無事,這才放心,然後開始詢問洞中的情況。


    “這事說來話長,先進屋找口水喝再說。”


    一時大意,我們三人險些陰溝裏翻船。要不是犰狳及時出現打通了地道,我們可能還要在地下困上一段時日。不過也正因為這一場意外,犰狳洞的秘密漸漸浮出了水麵。舒宅下的溝壑直通山間菜田,我們聞到的那股惡臭就是順著這條暗道飄上來的。鑒於無名屍隨身攜帶的筆記與工具,我推測此人與這隻犰狳有著巨大的聯係,後者很有可能經他一手馴養,用以發掘地下葬藏。至於當事人為何會橫死荒郊野林,甚至死後陰魂不散,現在還是一團迷霧。


    shirley楊對此提出了一種假設,她認為這位同人是在尋找墓葬的過程中被迫轉入深山,犰狳為了救主才會多次破壞菜園獲取糧食,但對方的情況顯然並不樂觀,很快就慘死在洞中。犰狳不願就此離去,將自己的活動範圍圈定在舒家附近,晝伏夜出大肆挖掘,組建了一套錯綜複雜的地下交通網。如果不是我們發現了其中的秘密,也許它會一直守在犰狳洞附近為飼主站崗放哨直至終老。


    “聽你這麽一說,這小畜生倒是挺忠義,有點意思。”胖子磕了一地花生殼,拍拍手追問道,“那現在怎麽辦?平白無故多出一條人命官司,咱們有理說不清,還得搭上舒師傅跟著接受審查。要我說,就地掩埋算了。這地方風水不差,擱這兒落戶算便宜他了。”


    羅六一聽就急了:“這怎麽行,一個山頭住活人,一個山頭住死人,中間就隔著一片菜地,多不吉利啊!要不還是報警吧,連這頭鐵甲銅皮的小畜生一塊兒送官。”


    “要不這樣,我幫你們聯係一個人,這事交給他辦。”shirley楊說的人我心裏大概有數,可我一時弄不清她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上次博物館失竊的事,我們和那個叫凱利的洋鬼子鬧得並不愉快,之後雖然有四眼一直跟在後邊擦屁股,可兩邊早就斷了聯係,shirley楊此時提起要找他來處理這件案子似乎有些不妥。四眼顯然也看出其中有些貓膩,他看了看我;我兩眼一閉,將頭扭到一邊。當著舒家主仆的麵咱們總不能揭她的短處,萬一她心裏另有打算,我們反而多此一舉。


    “這事還是我來辦吧。好歹算老本行。”四眼伸手去掏電話本遞給shirley楊,“是這個號碼,沒錯吧?”


    shirley楊點點頭:“犰狳我們要帶走,其他東西都給他留著。事後博物館那邊也要麻煩你,我看這其中牽扯不少。”


    胖子躍躍欲試:“你們走你們的,這裏有我和秦四眼打點,一百個放心,一千個滿意。回頭見了楊老爹,記得代大家夥上炷頭香。”


    我本來打算留下來陪他們處理完屍體的事,可轉念一想這事真要是一路查下去,肯定又得出不少幺蛾子。我不能再對shirley楊食言,這次就算天塌下來,也要陪她先回一趟老家才行。打定了主意,我立馬不糾結了,回城之後取了車和行李當即啟程,一分鍾都沒耽擱。


    我很少有機會和shirley楊單獨相處,兩人憋在同一輛車裏,剛開始的時候還有說有笑,幾個鍾頭之後就徹底歇菜了,憋了老半天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能聊的,隻好蒙頭開車。車廂裏一時間靜得出奇,我抬眼看了看車鏡,發現shirley楊正在逗犰狳。那小畜生仰著脖子一臉愜意,絲毫沒有為自己破壞人民財產的行為感到臉紅。我不禁哼了一聲。shirley楊抬頭問:“你怎麽了?”我嗬嗬一笑,辯解說剛才走神了。shirley楊探頭狐疑道:“老胡,我怎麽覺得你這個神走得有點大,你認路嗎?”


    我單手翻開地圖指著手繪標記道:“我可是身經百戰呀,早就準備好了,咱們剛從這個口子下來。我辦事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shirley楊接過去上下翻了兩眼,揮手道:“停車,路邊先停一下。”


    我不明所以,隻好順著路沿將車刹住。shirley楊推開車門大步走了出去,我忙搖開車窗:“你去哪兒啊,尿急?”


    她拍了拍車門,一臉無奈道:“你這張地圖曆史悠久,再開下去,恐怕我們就要闖進邊境線了。”


    我拿起地圖從破碎的邊角處依稀看到了“1951年”的字樣。他媽的,我說胖子從哪兒弄來這麽一幅中文版的地圖,合著又是他爹從朝鮮戰場上帶回來的傳家寶。我佯裝鎮定,將地圖塞進車廂:“想不到美帝在四化建設上發展迅猛,已經大有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的趨勢。這張地圖的確不適合現在用,回頭我一定好好批評胖子,目光短淺,缺乏戰略眼光。”


    “好了好了,別跟我貧。”shirley楊坐上駕駛座,將我換了出去,“你把它裝進籠子,咱們得往回開。估計天黑之前到不了,要找地方投宿。”


    我點頭道:“客隨主便,入鄉隨俗。總參謀您說什麽是什麽。”


    她悶笑了一聲,也不計較走錯路的事,兩人有一茬兒沒一茬兒地侃了起來。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路過加油站的時候,我特意買了一張新地圖,將路線研究透徹之後,向shirley楊提出要換班。她一開始反對連夜趕路,我堅持說一人做事一人當,要不這事傳出去,店裏的老小還不把大牙給笑掉了。她擰不過我,隻好作罷,一再叮囑注意安全,最後靠在後座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我和胖子當年奔著深山老林尋龍搗穴,多是晝伏夜出,一開始的時候也用退伍證坐火車搭公交,可後來隨身的器件多了起來,工兵鏟、黑驢蹄子這種東西也不是每次都能偽裝成年貨蒙混過關的,有一段時間北京火車站的保安大爺對我們產生了懷疑,見一回查一回,二話不說先撂小黑屋裏審訊一番,搞到後來,我們不得不自己湊錢買了一輛二手車,晝伏夜出偷偷上路,比在部隊裏執行任務那會兒還艱難。一來二去,我就養成了夜裏開車的習慣,甭管多困,一握方向盤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倍兒精神。


    行至小鎮外圍一處荒野地段,我停下了車子,喚醒了睡眼惺忪的shirley楊。她抬頭看了看外邊,問我到哪兒了。


    “最多一個鍾頭就該到地方了,”我拍了拍在籠子裏打著轉的犰狳,“送君千裏終需一別,咱不能帶著它去給老人家上香吧。”


    shirley楊裹著毛毯下了車,我倆合力將鐵籠抬了下來。這廝賊精明,似乎看出了我們的打算,立刻用兩條後腿站了起來,前爪不停地撓著籠子,想早日離開鐵籠。被它那雙又圓又亮的賊眼一盯,shirley楊頓時精神了,笑眯眯地揭開了蓋子。犰狳趁著夜色“嗖”地躥出老遠,很快就消失在黑幕中。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舍不得,頓覺悵然若失。shirley楊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表,要跟我換班。我堅持不肯,兩人互相調侃了幾句,又繼續上路。


    破曉時分,我終於將車開到了鎮上。本打算找一處僻靜地方,將車歇下打個盹兒,可不知為何,腦袋裏異常清醒,合上眼睛翻了好幾個身始終睡不著。我見shirley楊睡得正香,不好意思打擾她。心說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不如先去周圍逛逛,等她醒了再去找楊家的房子。


    天灰蒙蒙的,日頭還蒙在雲層裏,小鎮比想象中還要安靜。我深吸了一口帶著薄霧的空氣,快步走在這個陌生的鄉村小鎮上。因為不認路,又沒有什麽比較明確的路標,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遛了兩圈,大概是因為時間還早,一個行人都沒碰上。尤塔鎮比想象中要大了許多,典型的美式南方建築,再遠一點的地方能看見農田。我想起shirley楊口中的老宅似乎就在農場附近,不覺多了幾分興趣,準備去農田那邊看看情況。可繞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通往田墾的路,反而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好在周圍沒人,我隨即轉身離開,忽然發現巷子盡頭的小屋裏有一個人頭探在外邊,正朝我這邊看。天際尚未吐白,巷子裏的能見度有限,窗口的人頭一直探在屋外,灰白色的頭發在風中晃動,遠遠地看著像是一位稀古老人。我衝他擺手問好,然後慢慢地走了上去想詢問出路。不料剛一靠近,那個外國老太太幾乎跳了起來,飛快地抄起一包黑乎乎的東西朝我砸了過來,隨即“砰”地將窗戶鎖死了。


    我險些被成袋的生活垃圾砸個滿頭,一時沒明白自己怎麽就把老太太給得罪了。我大步走到窗前,厚重的窗簾將視線完全遮掩,根本看不清屋子裏的情況。我繞到大門口,按了幾下門鈴,半天沒人應門,要不是剛才親眼所見,我簡直快要相信眼前是座空屋。


    一直杵在人家門前總不是個辦法,我決定去找shirley楊問問,萬一是人家的迎客風俗呢?回到停車的地方,我整個傻了眼,四周不見shirley楊的身影。前後不過十來分鍾的時間,難道她等不到人,出去找我了?我不敢再到處亂逛,老老實實地鑽進車裏等著shirley楊回來。幾分鍾後就見她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我推開車門報了聲平安。她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說:“還當你迷路了。想不到回來得比我快。”


    我把剛才發生的怪事向她簡單描述了一遍。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怕她尷尬,立刻笑了起來:“又不是大事,這隻能說明老太太警覺性高,黑燈瞎火猛地冒出來一個陌生人,指不定是把我當成不法分子了。”她聽了這話心才放下來,答應不去追究。此時天邊泛起魚白,籠罩在街上的霧氣逐漸散去,遠處的農田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shirley楊指著地平線上的小黑點說:“那個房尖看見沒?我們步行過去,大概要二十分鍾。”


    “不開車?”


    “我想走走。”


    “那成,我們走。”


    楊宅所在的位置離鎮上有一段距離,隔著半片長滿野草的田地,看上去頗為慘淡。我記得她曾經提過,自從楊教授過世之後,鎮上的祖產大多已經處理變賣交由中介打理。唯有這處房產,一直抽不出時間打理。聽她的意思,這趟回來除了祭祖之外,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收斂老屋。


    我倆到了地方,兩人頓時都傻了眼,不知為何房子周圍被人豎起了隔離帶,密密麻麻的鋼絲線繞得老高,大門前掛著木質告示牌,警告大家遠離此屋。大老遠的回趟老家,這副光景任誰見了都會惱火。shirley楊大步上前準備翻牆,我瞥見籬笆一角,急忙將她扯了回來。


    “有電。”


    她嚇了一跳,順著我指的方向才發現角落有一部發電機。


    “農用機。附近到處都是這種牌子,”她猶豫了一下,轉頭問我,“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手法粗陋,”我檢查完隔離網,安慰她說,“起碼可以肯定不是有關部門對你們家有意見。回鎮上問問吧,說不定是查水表的來過,人家一直找不到房主,收不上錢,隻好出此下策……”


    “好了好了,到了你嘴裏,什麽事都沒個正行。”shirley楊白了我一眼,“不管怎麽回事,先進去看看。我覺得這事不對勁。”


    “不好吧,私闖民宅。”


    “這是我家!”她揮起拳頭,一巴掌將告示牌拍得老遠。shirley楊鮮有如此大的火氣,我不敢怠慢,立刻提議說可以借助房子周圍的樹木攀進去。楊宅周圍有一大片盤藤老樹,不少枝頭已經越過電網伸進了院子裏。她點點頭,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樹,我在她身後,心裏忍不住開始琢磨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距離shirley楊上次返鄉不過一年多的時間,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至於楊家遭到如此待遇?在她先前的描述裏,我一直覺得楊家在當地混得不錯,跟周圍的居民就算談不上親密無間,起碼也是相安無事。現在回頭想一想,其中可能有貓膩。


    因為長期無人打理,院牆裏的雜草已經長得比人的個頭兒還高。一落地,眨眼間就被野草包圍了。在外邊看的時候不覺得這地方有多大,進來之後才發現,光後院就快趕上兩個足球場了。我想起包裏還有指南針,立刻伸手去掏。shirley楊倒是輕車熟路,一路小跑帶著我朝大門方向奔去。


    “你想什麽呢?”


    “萬惡的資本主義。”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我快迷路了,你要把好舵。”


    我東拉西扯閑聊了一路,shirley楊終於暫時走出了被封屋隔離的陰霾。兩人來到門前,發現大門上的鎖頭早就被砸爛了,走廊上掛著兩盆枯萎的吊蘭,葉子枯黃幹癟,稍微碰一下就碎了。與四周茂盛的野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shirley楊眉頭緊鎖,似乎並不想進屋。我說:“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自家的房子有什麽好猶豫的,要不我先進去?”


    “你不懂。我有點害怕。”


    一聽這話,我當時就震驚了。認識她這麽久,還從沒聽她提過一個“怕”字。上山下海,鬥裏來墓裏去的,shirley楊已經成了我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自以為很了解她,可她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話,我頓時不知道該接些什麽才好。她歎了一口氣,緩緩地推開了曾經的家門。


    這間舊屋通透性非常好,此時日頭已經從雲層裏透出了光。我搶先一步,跨進了屋子。放眼望去,屋內的布置再普通不過,屋中有大梁頂天,四壁有雕花明窗,頭頂上的藻井嵌著大玻璃,迎麵一道山水照壁將視線斷在了前廳。要說跟普通人家唯一的區別,那大概就是空。空蕩蕩的屋子裏,別說桌椅板凳,連一塊多餘的木板都沒有,簡直就像一間巨大倉庫。


    “爺爺走了之後,我們就搬家了。”shirley楊指著那堵照壁說,“後邊是書房和臥室,樓頂是爺爺的地方,還有些零碎的家當留在裏麵。”她說著在屋裏屋外轉了一圈。我納悶兒道:“就這麽大點地方,為什麽有人要在外邊豎電網。回來之前,聯係過鎮上的朋友嗎?”


    她搖頭道:“不熟。都是老爺子那一輩的人。上次回來忙著入殮,隻有神父來過。行事匆忙聊的也不多,沒看出有什麽不對勁。”


    談到這裏,我倆都沉默了。大門上的鎖很明顯遭到了外力破壞,房子周圍的隔離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shirley楊心裏肯定比我還納悶兒,不過礙於麵子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罷了。這個時候要是胖子在,起碼能插科打諢把事情先糊弄過去,可眼下就我們兩個傻瞪著眼,氣氛實在很尷尬。


    “要不你再盤點一下,有沒有其他損失。然後咱們回鎮裏問問情況,你說的神父他今天上班嗎?我怎麽記得外國和尚好像沒有法定節假日。”


    “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有幾本古籍文獻,一直沒找到。說不定還收在上頭。”shirley楊指著樓梯說,“不如帶回去給二爺,他也就那點愛好了。”


    我跟著她上了閣樓。樓上空間不小,堆了很多大件家具和箱盒。我順手起出一件陶塑擺設,發現是仿唐三彩的製品。


    “這是我小時候做的,”shirley楊放下手頭的箱子,從我手上把東西搶了過去,“沒想還在。”


    “有兩下子,打小就學會製假販假。做得還挺精細,要不是捏了個鳥人,說不定還能擱進店裏魚目混珠。”


    “這叫天使。”


    “外國神仙,我懂。”


    她白了我一眼,繼續在雜亂的家什中間尋找殘本。我見角落裏有兩排書架,就上前幫忙,架子上多是外文雜誌和農用工具書。我見了英文字母就犯暈,隨便抽了兩本丟到一邊,繼續向內層探查。誰知道那兩本書在桌上一碰居然發出了金屬撞擊聲,我心說不對勁,撿起其中一本仔細翻看。


    藍皮的書麵上沒有任何特別的標記,連個書名也沒印。隨便撚開一看,發現內頁居然一片空白,半個大字都沒有。另外一本則比較講究,外邊包著猩紅色的封套,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瞧著應該是本大部頭。書脊上嵌有一行金絲繡出的文字。我眯著眼認了半天,愣是沒看明白寫的是哪國鳥語。shirley楊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顯然也是聽見了聲響。她一見那行金絲繡,臉色驟然大變。


    我很少見她慌成這副鬼樣子,忙拍了拍她有些發白的臉頰。不想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將那本大部頭奪了下來。


    “格拉瑪文。”


    沒聽說過啊,什麽繞口玩意兒?我等著shirley楊解釋,她瞪眼道:“精絕古城,你忘了?”


    我操!她這一說,我渾身像觸電似的打了個戰,那場九死一生的沙漠之行頓時浮現在腦海中。喉頭莫名地開始幹渴,被困在大漠中的記憶引來陣陣反胃。shirley楊的模樣比我好不到哪兒去,臉色煞白,估計也對戈壁中的種種遭遇記憶猶新。


    鬼洞給格拉瑪人帶來了太多的陰影和痛苦,楊家深受其害,shirley楊也曾一度陷入對死亡的絕望之中。在搬山道人鷓鴣哨的遺物中忽然發現這麽一本標有格拉瑪文的藏書,她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我見她盯著書久久沒有動靜,索性又搶了回來,準備拆開封套一探究竟。


    “別拆,”shirley楊攔住我,“現在別拆。”


    “別怕,我這不是在這兒嗎?”我撥開她的手,堅持要拆。shirley楊心裏的糾結我大致能猜出點,但瞻前顧後不是我的風格,不就是一本書嗎,還能把人吃了?


    抽出書本的同時,我手掌裏忽然傳出一陣刺痛,急忙將它丟了出去。“躲開!”shirley楊飛撲而來將我一把推開。緊接著就聽空氣中一陣“嗖嗖”聲劃過,隻見十來隻鋒利的梟器自書封中射出,我剛才站的那塊地方眨眼間被射成了馬蜂窩。我和shirley楊四目相接,都為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出了一把冷汗。


    “好在內部零件已經老化,要不然咱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她熟練地扣住封套一角,慢慢地抽出包在裏麵的書本,然後立起空殼送到我麵前。書殼內機關巧布,別有一番天地。


    我問shirley楊是不是早就注意到這東西內有乾坤。她說事先也沒發覺有什麽不對勁,見我被刺忽然就反應過來了。“爺爺的收藏大多捐獻出去了,私人物品收在家裏我平時也碰不著,這些梟器暗活兒小時候見過一些。你的手怎麽樣了?”


    “不深,破了點皮。”我撿起地上的書,“不知道裏麵寫了些什麽,藏得這麽嚴實,差點鬧出人命。”


    “以前他們不讓我碰,都說是大人的事。”shirley楊拔去桌上的梟器,“現在可好,除了我也沒人愛管了。”


    我沒想到這居然會是一本手抄本,書中的內容和封套上的文字如出一轍,是用格拉瑪文記載的。我半個字都看不懂,光覺得眼熟。shirley楊也傻了眼,她隻見過類似文獻,根本無法勝任翻譯工作。我安慰說沒什麽大不了的,老爺子一生致力於破解鬼洞詛咒的事業,你能平安無事對他就是最大的安慰,至於這些摘抄的內容,咱們沒必要知道得那麽清楚,事情已經過去了。


    shirley楊歎氣道:“如果當初父親能找到它,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他專攻精絕文化研究,肯定能從書裏找到一些線索,那後來也不至於……”


    她說著說著開始更咽。我安慰說:“千金難買早知道,楊教授再機警也無法料想到鷓鴣哨的藏書裏會留下這麽一本筆記。再說了,咱們又看不懂書裏寫的東西,說不定記的都是老頭子以前的風流韻事,跟鬼洞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她聽了狠狠地捶了我一拳,然後計劃道:“要找的東西都找到了。這兩本書算意外的收獲。你的傷口需要處理,咱們現在先回鎮上找人打聽情況。”


    沒想到回來祭祖會節外生枝牽出這麽多麻煩,我覺得自己這趟真是太大意了,信誓旦旦地說要把事情安排妥當,到了節骨眼上反而漏洞百出。她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忽然笑了笑:“上完墳,帶你去個地方。”


    “啊?”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樓下屋子外邊忽然傳來一陣陣急切的刹車聲。我推開窗戶,隻見老宅外圍不知何時被人群包圍,放眼望去都是些青壯年,少說也有三四十人,手裏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樣樣俱全,有的舉著獵槍,有的帶著鋼叉,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將楊家大門堵得水泄不通。不等我開口詢問,就見一個戴著草帽的小子掄起磚頭就朝樓上砸了過來。我側身閃避,窗上鑲嵌的玻璃碎了一地。


    我一見這打土豪、鬥地主的架勢,就轉頭問shirley楊祖上是不是做過些什麽缺德事把當地勞苦大眾給得罪了。


    “什麽時候了?還沒心沒肺的。”shirley楊將我從窗口拽了回來,“我不在的時候肯定出事了,他們應該都是鎮上的民眾。我下去看看情況,你別亂來。”


    “楊參謀,你多慮了。”我十分真誠地看著她說,“外邊人太多了,傻子才跟他們硬磕。不過那個砸磚頭的渾小子我已經記住了,回頭必須單獨跟他聊一聊。”


    她翻了個白眼,隨即轉身下樓,我自然一同前往。隔著電網,那群老外嘰裏呱啦朝我倆一通亂吼,人多嘴雜半天沒聽明白他們是什麽意思。我掏出手槍,朝天響了一炮,高聲喊道:“找個管事的人出來說話,大白天的衝進別人家裏撒野,還有沒有王法了?”


    人群一下子安靜了,老外們麵麵相覷,估計是被我那口中西合璧的英文嚇傻了。shirley楊走上前,指著電網問:“這裏是我家,你們有什麽權力私自安裝隔離帶?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選擇報警。”


    “我就是警察,我們還要找你算賬呢。”人群中冒出一個大光頭,虎背熊腰,說話時嗓門像打雷一樣。他手裏舉著槍,筆直地指向我們。我見狀立刻將shirley楊掩在了身後。


    shirley楊被氣得渾身發抖,她大聲控訴道:“那請你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


    “你們殺了人!”


    “你的房子裏住著凶手!”


    “中國人把殺人犯藏起來了。”


    “這地方不幹淨,裏麵有鬼我親眼看見了。”


    群眾的情緒頓時炸開了鍋,他們吵得沸沸揚揚,不停地說起房子和死人的事情。我被他們吵得頭都要炸了,腦子裏亂哄哄的,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一點思路。


    聽圍堵群眾的意思,楊家老宅似乎與一宗人命案有關。可即便如此,也該警方出麵溝通,一群暴民冷不丁地掏家夥算怎麽回事。我心裏雖然惱火,但眼前的情況容不得我們急躁。對麵人多勢眾,也不像願意坐下來心平氣和與我們交談的樣子。shirley楊大概也看出這些人的表情不尋常,悄聲對我說:“找個機會進屋,現在他們認定了錯在我們,說什麽都是白搭。”


    此時圍堵的居民比剛才多出將近一倍,不知何時,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麵八方集中過來,人群中逐漸出現了老人和婦孺。有幾個上了年紀的眼中含著淚花,站在隊伍後麵高聲呐喊著一個名字。我問shirley楊有沒有聽說過,她說不認識。我猜測可能是受害人的名字,但無法找人核實。一些年輕氣盛的開始朝我們砸石頭、樹枝。還好隔著一道電網,暫時還沒有人貿然上前。這種時刻隻要有一個人帶頭,哪怕多跨一步,人群就會像大海一樣將我們吞沒。我拉起shirley楊逃回屋子裏,外麵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嘶吼:“他們要逃了,不能讓他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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