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回頭關門,外邊槍聲就響了。門板立馬被穿了幾個眼。我推著shirley楊快步上了二樓。shirley楊將桌上的書本塞進背包,指著後窗說:“原路出去,我看見外邊停了幾輛車,先離開這裏再說。”


    我撲到後窗一看,果然有一輛尚未熄火的小卡車停在大樹底下,卡車邊上站著兩個膘肥體壯的中年男人;他們見了我,立刻大聲呼喊同伴,並從車廂裏取出了獵槍。


    一旦被火力壓製,我們將再難找到突圍的機會。房子裏既沒有彈藥也沒有食物,就憑我和shirley楊兩個人,實在耗不起。想到此處,我抬手就射,一槍打在提槍的中年男子腳下。他嚇了一跳,忙連滾帶爬地縮到了卡車後麵。趁著空隙,我抱住shirley楊,將她架到了窗邊。


    “你先走,我掩護。”


    她不敢打等,攀住樹枝飛身而下,幾個騰挪就翻到了院子外邊。那兩個中年人隻顧著注意我的動向,怎麽也沒想到她埋伏在自己身邊。我對著樓下一通亂射。他們慌了神,高舉獵槍開始還擊。躲在樹下的shirley楊借著這個空隙,一腳踹翻了其中一個人,三下五除二將他的配槍奪下。另外一個中年漢子見自己的夥伴被抓,居然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直奔正門跑了。


    我豎起大拇指,示意她先上車,然後攀住窗台準備上樹,豈料shirley楊忽然對我舉起雙手大力地晃動起來,因為隔得比較遠,光看見她的嘴在動,一個字都聽不清。


    “你說什麽?大點聲,是不是還有東西要拿?”我被她弄得一頭霧水,卻見shirley楊猛地抄起獵槍瞄準了我所在的方向。我心頭一驚,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身後有人。


    shirley楊舉槍的瞬間,我迅速地撇頭轉身,耳旁陰風呼嘯而過,頓感臉頰火辣辣的疼。偷襲者一身勁裝,頭上戴著牛仔帽,手中握有匕首,整個人打扮得不倫不類、難辨中西。我光顧著替shirley楊打掩護,根本沒注意到有人上樓。而且外邊還隔著一道電網,這個人無論怎麽看都不像當地民眾。眨眼間那家夥又是一陣猛刺,我抬臂格擋,發現對方力氣極大,仗著這股熊力一度將我逼至窗前。鏖戰之際,樓下槍聲大作。那家夥居然比我還吃驚,差點當場跳了起來。我更加斷定他和外麵的圍堵者不是一夥的。


    “哼,大家都是甕中之鱉,你想一塊兒死?”我用中文喊了一句。他渾身緊繃,顯然已經聽懂了我的意思。他朝我比畫了幾刀,隨即慌不擇路衝著窗口跳了下去。我哪能讓他就此脫身,趁他轉身之際撐起右肘朝他的腰部猛捶過去。半空中忽遭突襲,他閃避不及,腰腹直接磕在了窗台上,發出一聲沉吟,光聽著就覺得疼。不等他起身,我從後邊扣住了他的肩胛部位,這人身手一般,無非仗著自己有兩杆子力氣才敢持械行凶。我一腳把匕首踢到牆角,厲聲問他的身份。那人不肯服軟,扭動著身體不停地掙紮。


    我正要逼訊,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熱潮。那人也吃了一驚。我們同時扭頭,發現樓下居然著了火。


    操他娘的,那群洋鬼子居然放火燒屋,太不地道了。


    我根本沒時間思考其他事情。小窗成了唯一的逃生通道。那人反應不慢,沉聲道:“再鬧都是死,放手!”


    他自己率先舉起雙手不再掙紮,危急時刻我也不願跟他糾纏,兩人一前一後順著樹枝攀爬脫身,翻出了院牆。為了防止他做手腳,我堅持殿後。shirley楊守在大樹底下,已經做好了接應準備。


    那人並不甘心,一落地就琢磨著逃跑的事,無奈shirley楊盯得緊,槍口一直沒從他腦袋上移開。


    “上車,先離開這裏。”嘈雜的喊叫聲讓我心頭發涼,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民事糾紛,看來我還是低估了盲從的危險,那種情況下,再小的波瀾和言論都會被無限放大,最後造成不可預計的破壞。


    連打帶踹將那人按進了後座。shirley楊躍上駕駛座飛快地朝反方向駛去。這場逃亡來得突然,一時間我腦子裏尚未形成可行的計劃。shirley楊也是病急亂投醫,小卡車在樹林中飛馳,哪裏有路就往哪裏開,根本不考慮該逃到什麽地方去。


    我有些惱怒,一把掀開那人的牛仔帽,帽子下麵是一張亞洲男子的臉,年紀在五十歲上下,麵容堅毅,兩鬢帶有銀絲。見我在瞪他,他立刻反瞪了回來。我記憶裏根本沒有這麽一個人,他莫名其妙的敵意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認識他?”shirley楊從後車鏡裏瞄了幾眼,繼續專心開車。


    我也好奇,索性將槍口移開,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問他:“咱們沒什麽過節,你從哪裏來,為什麽要襲擊我們?”


    他不吭聲,視線不停地在我和shirley楊之間切換,不知道心裏在打什麽鬼主意。卡車在樹林裏顛簸徘徊,時不時與周圍的樹木發生摩擦,路況非常壞。那人畢竟上了年紀,連番顛簸之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心說剛才玩匕首的時候不是挺神氣的嗎,怎麽現在開始暈車了。


    他雙手緊緊地扣住車門上的扶手,不一會兒,額頭上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瞧這模樣應該不止暈車那麽簡單。我翻開車廂裏的儲物盒,找出半瓶礦泉水,看看日期好像沒什麽問題,便揪起他的脖子,一股腦地灌了下去。


    “咳咳咳,”涼水下肚,他的精神稍微好轉了一些,靠在椅背上,指著我和shirley楊問:“你們,誰是楊家的人?”


    “你想找誰?”我挺起胸膛本能地擋住了他掃向shirley楊的目光。車子忽然顛了一下,我差點從椅座上滾出去。shirley楊回頭道:“熄火了,沒油。”


    我罵了一聲娘,推開車門看了看四周,到處都是樹,綠油油的一片,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雜亂的樹林裏除了我們三人的呼吸之外,不斷地有腳步聲傳來,嘈雜的喊叫離我們越來越近。那群人並沒有放棄搜索,而是追著我們一路狂奔而來。樹林頂端升起的濃煙昭示著楊家老宅淒慘的下場。shirley楊甩開車門,將那個男人拽了出來。她的情緒十分激動,這個時候估計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勸不住她。


    “走,步行。”她沉著臉推著那個白鬢男子在樹林裏急行。我問她能不能分辨出路,shirley楊為難道:“隔的時間太長了,隻能找到大概位置。他們都是當地居民。我們在樹林裏沒有優勢,得盡快找到出路,最好能找到來時的公路。”


    想在茫茫的樹海中找到來時的路,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別提繞回公路上去。況且我們還帶著一個大麻煩。我一度懷疑他就是鎮民口中的凶手,晝伏夜出,躲在廢棄的楊宅裏掩人耳目。但隻要仔細一想就會明白,這個推測太不靠譜兒了。首先我們進屋的時候已經徹底查看過,除了門口的破鎖,並沒有任何人侵入的跡象;其次就衝鎮上居民放火燒屋那股操行,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躲在房子裏,他們還不早就抄家夥把楊家給拆了,也不必見了我倆的麵之後才發作。我推測,他們隻是懷疑屋子裏藏了人,甚至可能做過排查,苦於無所收獲,隻好暫時修網通電把楊家老宅給隔離了。所以當我和shirley楊忽然出現在鎮上的時候,他們才會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一個困擾尤塔鎮居民多日的謎團即將揭開,怎麽能叫他們不亢奮。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考慮起另外一件事:鎮上到底出了什麽大事,以至於大家草木皆兵,連執法人員都跟著亂了手腳?


    “老哥,你是什麽時候到鎮上的?”


    那人沒想到我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尷尬道:“有段日子了。”


    “哦,我們剛到,回來祭祖。聽你的口音不像華裔啊,大陸人?”


    他先是“嗯”了一聲,隨即警覺地閉上了嘴,大步跟上shirley楊的腳步,不再搭我的話。我走在隊伍的尾巴上,邊戒備周圍的情況,邊觀察這個白鬢男子。他走路時跛著腳,但身形挺拔沒有一絲病態,看樣子不像受了新傷,腿部可能早就有了殘疾。他在車上的時候詢問我倆身份,說明此人目的明確,早就知道那棟廢宅是楊家人所有。他不遠萬裏從大陸來到美國,為什麽要找上楊家?shirley楊與他素不相識,剩下的兩位早已仙逝。單從年齡判斷,他與楊教授是舊識的可能性比較大。


    如果真是登門尋友,為什麽在閣樓上的時候連話都不說一句就忽然向我痛下殺手?回憶起他那副狠毒的表情,我不禁在心中寫下了一個沉重的問號,並決定在問題查清楚之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shirley楊就是楊家後人。


    shirley楊憑借自己幼時的記憶,帶著我們在樹林裏穿梭,為了避免被追擊的鎮民圍堵,我不時地翻上樹端眺望四周的情況。謝天謝地,追在我們後麵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如此稀疏單薄的障木林,換幾個稍微有點經驗的獵人就足夠把我們圍死了。


    “已經甩開一段距離了,保持這個速度下去,他們很快就會放棄。”我跳下樹將情況描述給shirley楊聽,她的臉色稍稍好轉了一些,倒是那個中年男人一直左顧右盼不知道在打什麽鬼主意。


    我喝住他說:“事情不交代清楚,你哪兒都別想去!”


    他嗬嗬一笑:“小兄弟,以前當兵的吧?”


    “哪兒那麽多廢話。顧好你自己,想想怎麽交代問題。”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自己的頭說:“這顆腦袋我不要了,你有種就拿去。我累了,走不動,哪兒也不去了。”


    關鍵時刻他對我們大耍無賴之舉,死活不肯挪一下屁股。


    “說你胖,你他媽的還喘上了。”我揪起他衣領將人整個提了起來,一路連推帶踹恨不得拿槍頂著他走。


    shirley楊不時回頭觀察身後的情況,她看了看日頭,對我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早晚會被追上。”


    言下之意,這個男人大大拖延了我們的行軍速度。我也想過把他丟下,但此人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線索,在與鎮民和解之前絕不能輕易讓他跑了。


    內心焦灼之際,忽然響起了幾聲槍響。我吃了一驚,槍聲的位置離我們非常近。隨即四麵八方相繼傳來許多槍聲。


    shirley楊頭上冒出了汗珠:“我們落進包圍網了,這是尤塔人打獵的習俗。他們靠槍聲互相傳遞消息。離我們最近的一組人馬在西南方兩千米左右的地方。”


    我沒想到他們會追得這麽快,情急之下甩下背包和槍丟給shirley楊。“你壓著他走,我殿後。天黑之後公路出口見……”


    “不行,”還沒等我說完,shirley楊果斷地否決了這個提議,“這片樹林才多大點地方,你對地形也不熟悉,要是真被抓了連英語都說不好,要走也是你走。”


    我找不出反駁她的理由,但也不能眼見著大家束手就擒,心裏一橫,拔出手槍對著天空連射了三發。


    “你幹什麽!我們會暴露的。”


    “我們已經暴露了,”我將槍丟還給她,“天黑之後公路第一個出口見。”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帶著白鬢男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樹林裏。我在原地等了幾分鍾,周圍的槍聲越發密集。確定那些人將目標鎖定在我所在的位置之後,我才開始慢慢思考脫身計劃。


    往樂觀的方麵想,說到底追在我屁股後麵的都不是什麽窮凶極惡之徒,就算真被抓回去,了不起一頓毒打然後關進號子裏。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剛才要顧忌shirley楊的情緒,不敢放開手腳跟他們來硬的。畢竟來的都是老楊家的鄉鄰,當著她的麵實在不好意思下重手。現在光杆司令一個,也沒什麽心理負擔,拳頭底下自然不必再留情。我計劃找個地方先埋伏起來,物色一個落單的老鄉先綁住做人質,讓他護送我上公路。如果能順便問出點什麽那就再好不過了。說到底我和shirley楊對鎮上發生的情況並不了解,這場誤會必須有個合理的解釋。要不然指不定哪天我一個想不通就抱著炸藥包找他們算賬去了。


    做好心理準備之後,我就開始小心謹慎地朝追擊者的方向靠近,有意識地去觸碰包圍網。白晃晃的日頭高掛在天空中,四下一片蒼綠,樹叢裏的視野非常清晰,很快就有一個目標落入了我的視線。


    從背影判斷是個老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滿頭銀發,不知為何獨自在我們剛才放槍的地方來回踱步。我趴在草叢裏觀察了一陣兒,發現他並沒有攜帶武器,而且四周也沒有同伴,心中不禁納悶兒: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大爺,跑林子裏來幹嗎?


    我自然不會放過到手的機會,壓著步子迅速地跟了上去,直接從背後將他扣住。老頭兒嚇了一跳,沒怎麽掙紮就投降了。我本來還提防著周圍有埋伏,沒想到行動居然如此順利,心裏居然有點失落感。那老頭兒不喊也不叫,直勾勾地盯著我。他手裏緊緊地握著十字架,除了嘴角有些輕微的顫抖之外,一點身為人質的自覺都沒有。我琢磨著該說些什麽,腦子裏拚命地組織那點少得可憐的英語字母。不想那外國老頭兒張開嘴,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對我說:“shirley呢,我可憐的孩子在哪裏?”


    我翻了個白眼,心說shirley楊啥時候多了個金發碧眼的洋大爺。他見我不信,忙解釋道:“我和她的爺爺是朋友,鎮上現在出了問題。讓她盡快離開,你也走。事情調查清楚之前不要回來。”


    他說得很快,麵色焦急,眼神不停地向周圍掃,估計是怕被人發現。我拉著他找了一處隱蔽的樹蔭,想仔細詢問具體情況。


    “來不及了,事情太複雜,在這裏說不清楚。你快走,快走。”他說著卸下脖子上的十字架交給我,“告訴她,我是神父馬克。願主保佑她,我的孩子。”


    他說著又掏出了一把鑰匙,告訴我他的車就在外邊停著,讓我找到shirley楊之後迅速離開尤塔鎮,詳細問題等以後有機會再說。瞧他的神情跟自由女神塌了似的,估計事態比我預計要嚴重許多。


    正要進一步問明路況,就聽樹林裏傳來了“哢嚓哢嚓”幾聲脆響,兩個持槍的男子高喊著神父的名字朝我們衝了過來。我二話不說鉤住了老馬克的腦袋,將他押做人質。老頭兒朝我低語道:“往北走,很快就能看見我的車,綠色的。”


    那兩人見神父在我手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放慢了腳步朝樹蔭這邊走來。我手裏根本沒有武器,神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從自己的褲腰上掏出一把手槍。我對這位洋雷鋒感激涕零,故意裝作凶惡的樣子威脅那兩個男人不得上前。馬克神父十分配合,不停地朝他們喊救命。我瞅準了機會,對著他們腳下連開了幾槍,然後把神父推了出去。我一口氣跑到底,連頭都不回,也不管有沒有人追在後麵。倒是馬克神父充滿穿透性的呼喊聲忽高忽低,不時傳入耳中,看樣子正在竭盡全力替我纏住他們。


    按照神父指示的方向,我很快找到一處岔路口,軍綠色的轎車上鋪著新鮮的綠枝,藏得很隱秘。我駕車急駛,順著車上的地圖標示一路衝回了公路大道,成功混入來往的車流之後,總算鬆了口氣。可另一個問題再次浮上心頭:shirley楊在哪裏?早知道有救兵,何必約在晚上碰頭,離天黑還有十幾個鍾頭,難道這段時間裏我都得一直提心吊膽地躲著?


    繞著公路開了兩圈之後,我決定再冒險闖一次尤塔鎮。打定主意之後,我在附近找了家雜貨店做了一番變裝,主要為了掩蓋麵部特征。當地基本沒什麽亞洲人,冷不丁地出現一個外地的,很容易露餡兒。又想到鎮上現在應該處於一級戒備狀態,萬一被人發現這是馬克神父的車,免不了節外生枝,我索性把車停在了收費站附近的停車場內,然後步行入鎮。


    陽光下的尤塔鎮看起來與初到的時候截然不同,大街上的行人洋溢著熱情溫暖的笑容,木質建築在當地占了大多數,除了農田那頭的工廠在冒著灰色的煙霧之外,幾乎很少看到鋼筋水泥建造的房屋。如果不是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追擊,我幾乎不敢相信,那些在破屋砸窗的惡徒都是尤塔鎮上的普通老百姓。來到鎮上,我第一個目標就是尋找馬克神父,好在尖塔教堂識別度很高,沒走多久就發現了教堂的位置。


    雖然不是禮拜日,禮堂內外還是聚集了不少信徒,多是大爺大媽,也有帶著孩子的婦女同胞。為免人多眼雜,我特意從側門晃進了教堂,避開了人群。尋著銘牌上的標注沒費什麽工夫就找到了馬克神父的辦公室。老頭子挺講究,門前還擺了兩棵盆栽,枝肥葉壯長得不錯。我禮貌性地敲了幾下門,屋裏似乎沒人。擰起把手一轉,居然開了。防盜意識太過薄弱,下次遇到老馬克一定要好好提醒他。我踩著暗紅色的地毯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屋子裏除了辦公桌和一組茶幾之外,最顯眼的是占據了整麵牆壁的書櫥,巨大的落地玻璃櫃內裝有各式各樣的藏書,我居然在其中發現了專門研究象形文字的圖譜。想起楊家閣樓裏的格拉瑪文,我忍不住探出手打開了櫥櫃。不料房門猛地應聲而響,兩道人影忽然閃了進來。我大罵自己疏忽,光惦記著做賊,把主人家的存在都忘了。神父的辦公室簡單通敞,倉促間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找不著,我與來者打了個照麵,雙方不禁都愣了眼。


    “你,你,你!”馬克神父有點結巴,大概沒想到會有個外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辦公室裏。


    我也被他嚇到了,準確地說,是被他扶著的人嚇到了。shirley楊一手捂著腰腹一手搭在神父肩膀上,鮮血順著她的指縫不停地往外流。我顧不上別的,趕緊脫下外衣捂了上去。


    她臉色煞白,咬著牙說:“什麽都別問,先躲起來。”說完用腳跟把辦公室的門給帶上了。


    神父拉開書櫥,大力抽出其中一排書架,對我招手道:“快,快,進去。”我來不及詢問情況,抱起shirley楊側身鑽進了暗格。慌忙之中,還沒看清暗格內的構造,腳下忽然一空,抱著shirley楊便朝前方滾去,我緊緊地摟住她的頭,兩人連滾了好幾圈,落地之後頓感頭昏腦漲,手肘部分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想到shirley楊身上有傷,我急忙詢問情況。她悶哼了幾聲,反倒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流血了,讓我起來,我記得地窖裏有燈。”


    黑暗中我努力看清周圍的環境,可惜整個暗格密不透風,連一絲光都沒有。shirley楊摸索了一陣兒,喜道:“找到了。”話音剛落,我眼前燃起昏黃的燈光,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狹小的地下室。shirley楊靠在牆邊,手上舉著一盞破舊的煤油燈。我接過燈替她查看傷勢,外衣和血已經糾成一團,她滿頭是汗,搖了搖手:“擦傷,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先照顧自己。”


    我眼前有些模糊,摸了摸腦袋,發現的確出血,估計是滾下樓梯的時候被磕破了。我不敢亂碰,反而比較擔心shirley楊,但她堅持聲稱不礙事。


    “噓!來人了。”我迅速擰滅了煤油燈。樓梯盡頭慢慢地露出一道亮光,直到馬克神父的腦袋出現在書架後邊我才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扣好暗格上的門,矮身鑽了進來。


    我點亮燈,站起身來迎接。馬克神父拒絕了我的攙扶,略帶鄙視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煤油燈,然後指著牆邊的按鈕說:“這裏有燈。”


    白熾燈一開,整個地下室頓時變得明亮起來。馬克神父驚恐地看著我倆,顫聲道:“上帝啊,你們的傷太可怕了,跟我去醫院,快。”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又紅又腫,身上到處都是血跡,可除了些許昏眩感之外似乎並沒有大礙。shirley楊流了不少血,但意識尚且清晰,看上去也不像有性命之憂。


    “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她態度堅決,不願跟神父去醫院,“告訴我,我祖父到底怎麽了?”


    聽到“祖父”二字,我的心跳跟著漏了半拍。shirley楊的祖父,那是鼎鼎大名的搬山道人鷓鴣哨,據聞多年前早就壽終正寢駕鶴西遊去了。尤塔鎮之行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為了給老人家掃墓,shirley楊忽然搬出這麽一句話來,我著實疑惑不解。


    馬克神父蹲在她麵前,對著空氣畫了一個十字:“太可怕了,一切都太可怕了。我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解釋,總之你的傷需要治療。”他回過頭來懇求我,“勸勸她吧,你們不能這樣傷害自己。”


    “外麵那些人還在找我們,現在去醫院一準被逮。你這裏有急救包嗎?實在不行,剪刀、針線、酒精、幹淨的布條,隨便找兩件過來。”我瞧shirley楊的意思是打算抗爭到底,考慮到外邊的情況,確實不適合貿然行動,眼下能替她處理傷口比什麽都重要。


    “地窖裏有醫療箱,”shirley楊指著牆角的行軍床說,“這座教堂曆史悠久,南北戰爭時期曾經收容過不少人。我小時候經常來這裏探險,你找找,床底下應該有我們要的東西。”


    老神父快被我倆氣炸了,老頭子鼓起腮幫子,跺腳道:“上帝啊,你們這兩個瘋子。”


    掀開小床,果真看見一排收納架,可惜架子上積滿了灰塵,空蕩蕩的什麽都沒剩下。


    “哼,”馬克神父瞪了我們一眼,“什麽年代了,誰會把急救包藏在那種地方。你走之後,我對地窖做了改造。”他說著打開了牆上的櫥櫃。裏麵除了他說的藥品之外,還有桶裝水和壓縮餅幹。看日期都是最近三個月內的物資。老頭子丟了一卷繃帶給我,然後熟練地為shirley楊做了縫合處理。


    “沒想到還是老軍醫,失敬失敬。”他手法精準,一看就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軍醫。


    我給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包紮,然後坐到了shirley楊邊上,兩人直勾勾地盯著神父,期待他能把整件事解釋清楚。


    他見我們如此堅決,隻好也坐了過來。清了清嗓子說:“事情的開始,要從納德的死說起……”


    “納德叔叔?”shirley楊瞪起了眼睛,瞧神色恐怕是身邊比較親近的人。我插嘴打斷他們,詢問此人的身份。


    “我父親的故友,他是尤塔鎮的鎮長,我第一次用槍就是他教的。”她說起這些陳年往事,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上次回來的時候,他正在外邊,一直沒機會碰麵,沒想到……”


    “是啊,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神父歎了一口氣,“我們都老了,他的心髒一直不好。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太蹊蹺,他死於謀殺!”


    我腦中轉了個彎,十分不解:“暴動如果來源於鎮長的死,為什麽要針對楊家實施報複?shirley楊單身在外,難道你們懷疑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能夠隔空殺人?”


    “不,不,不。年輕人,你聽我說完,”神父神色有些激動,他按住我的手,開始回憶整件事的經過。


    鎮長的屍體在三個月前的早晨被人發現,他躺在公墓的小道上,周身沒有任何外傷;唯一不同尋常的是他的表情,恐懼驚異的神情凝固在鎮長的臉上,並沒有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失。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活活嚇死的。鎮長的猝死引起了居民們的恐慌,屍檢報告裏也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線索。倒是最先發現屍體的瑪格麗太太說出了一些意義不明的話。老太太年近古稀,平時說話就有些顛三倒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把她說的證詞當真。她三天兩頭往教堂跑,每次找神父說的都是同一番話,那是她在眾人麵前宣講過無數次的內容。她說在墓地裏看到了魔鬼,渾身蠟黃色的魔鬼,剛從地獄裏爬出來。魔鬼帶走了鎮長,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的好友一樣,慢慢地走進了地獄之門。


    馬克神父講完這段話之後,忍不住握起十字架大聲禱告。我聽了倒是背後直冒寒氣,雖然聽著不是很明白,但總覺得內有乾坤的樣子。


    “然後呢,她的這些臆想和鎮長的離奇死亡有什麽關係?”


    “對,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我安慰可憐的瑪格麗太太。但她的話就像噩夢一樣縈繞在我耳邊。終於有一天,我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折磨,就帶著案件資料去了現場。”


    “您不是神父嗎,怎麽還兼職當起了警察?”


    “神父是鎮上唯一的法醫。”shirley楊笑道,“剛才看他給我縫針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是個死人。”


    她這個玩笑絲毫沒有起到緩和氣氛的作用,倒是馬克神父的臉色變得更加嚴肅,握著我的手有些僵硬。他努力使自己語氣平和:“我腦中當時沒有任何頭緒,隻好沿著公墓的小道一遍又一遍地走來走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老朋友的墓前。”


    馬克神父說著看了shirley楊一眼。shirley楊似乎意識到接下來的話題將十分駭人,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聆聽著神父所說的每一個字。我的反應慢了半拍,後來才想起神父口中的老朋友並非新喪的鎮長,而是多年前早已過世的鷓鴣哨。


    一想到事關過年前早已過世的搬山道人,我也跟著緊張起來,兩人直勾勾地盯著神父。他再次握緊十字架,為我們講述那天的發現:“我當時的情緒頗為沮喪,你們也知道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鎮上許多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命案,平時大家又親近,老納德的事一直沒有結果,所有人都繃著一口氣。我在老楊的墳墓前待了一會兒,向他講述煩惱,甚至幻想如果他還在該有多好,這個精力旺盛的東方男人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想到你許久未歸,又想到楊教授的遭遇,我不禁傷懷,想著替老楊打掃墓碑。就在這個時刻,我忽然意識到哪裏出了問題:墓碑被人動過了!石碑的位置有了微妙的移動,地上的土壤也被人翻了新。天啊,那一刻我幾乎昏厥過去。”


    神父呼吸急促,我倒了一杯水給老人,內心仿佛有一道炸雷響過,但此時要是繼續追問顯然不合適,老頭兒的情緒太過激動,說不好雙眼一閉就去找馬克思喝茶了。


    “您慢慢說,”shirley楊做了一個深呼吸,“最壞的情況我已經想過了,沒事。”


    “不,我的孩子,這比任何事情都要糟糕。”神父痛苦地回憶,“那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我拿出了案發當時的照片,納德死時僵臥在小道旁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唯有雙臂筆直地舉過頭頂,他死前所指的方向,就是老楊的墓碑。”


    聽到這兒,我心中無數條線索交叉閃現,可又說不出問題在哪兒。shirley楊痛苦地搖頭:“所以你一見麵就對我說祖父還沒有死?神父,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不,不,不。隻有這個解釋。瑪格麗太太的描述,老納德的猝死,都是從他的墳墓開始的。當天下午我們做了排查,那是一具空棺。老楊他的屍體並沒有埋葬在尤塔鎮的土地上!”


    “我操,你們這事做的可不地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經過當事人同意了嗎,祖墳也是隨便挖的?”我火氣上來了,一把奪過神父手上的水杯,用力拍在桌上。


    “我們也是迫不得已,”老子頭急得成語都說出來了,“你不明白當時鎮上的情況,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我們,甚至有謠言說這是魔鬼在作怪。”


    “然後呢,墳你們也砸了,棺你們也挖了,結果呢?你們認為一切都是鷓鴣哨所為?一個死了幾十年的人自己爬出來,謀殺了你們的鎮長?”


    “我以為,你們中國人會相信這些。”


    “我操,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我他媽的還以為你們洋鬼子不信這一套牛鬼蛇神的說法呢!”


    “老胡!”shirley楊喝了我一句,估計是看我脾氣上來了,怕我和老頭子抬杠。笑話,就衝他們的所作所為,要不是因為他救過我們,老子早就翻臉打人了。


    shirley楊據理力爭:“當年下葬的時候,我和父親都在。您親自主持了葬禮。鎮上的居民大多在場。你們不能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把一切問題都留給我們。退一萬步來說,事情發生這麽久,為什麽沒有人聯係我?我從未接到過任何形式的通知,哪怕是一通電話。”


    他無奈地告訴我們,當時鎮上的氣氛已經恐怖到了極點,教堂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要不是他豁出老臉力證楊家清白,恐怕楊家老宅早就被他們毀了。


    “你們就沒個上級領導部門什麽的,非要自己在底下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我就納悶兒了,明明都是無端臆想,偏搞得跟真的似的。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糾結下去也是枉然,不如好好思考一下,如何抓住真凶把問題解決了。我向神父打聽白鬢男子的消息,他驚稱在鎮上從未見過類似的華人。我和shirley楊彼此看了一眼,心裏都明白此事和那個出現在楊家的人脫不了幹係。shirley楊挪了挪位置,指著自己的傷口說:“分開之後,我壓著他往公路走,半路遇上圍堵的人,他趁亂跑了。這人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都有問題,必須把他揪出來。”


    神父詳細詢問完那人的外貌特征便離開了,再三叮囑我們不能隨便離開,一切等他調查清楚再說。他離開之後,我對shirley楊說:“一時半會兒他也查不出頭緒,還得靠自己。”


    shirley楊有氣無力地咳嗽了幾聲:“你又打什麽主意,這裏不是唐人街,附近也沒有其他鎮子。我們不能給神父添麻煩。”


    她的態度十分隱忍,絕口不提鷓鴣哨被人掘墳盜屍的事。我說:“急也沒用,抓緊睡個囫圇覺,身上帶著傷就別亂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她翻開背包,取出閣樓上找到的書,放在手心裏反複比畫翻看。我對格拉瑪文一竅不通,隻好不恥下問請教手寫書裏的內容。


    “大致上都是民俗民風的描寫,具有較高的考古價值。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父親一直沒有發現它。而且藍皮書裏一個字都沒有,薄薄幾頁也不像能藏什麽秘密。”


    我搶了她手裏的書,喝令道:“病號就該有病號的樣子。書先擱我這兒。你睡飽了再說。”


    shirley楊抗議未果,最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看來這一路果然是累壞了。我捧著那本紅皮書,湊在燈光下瞅了幾下,實在沒什麽進展,不知不覺也打起了瞌睡。


    這一覺睡得特別沉,連夢都沒做。醒過來的時候shirley楊正趴在小桌上奮筆疾書,不知道在寫些什麽。地上有一卷染血的繃帶,看樣子她自己已經換過一次藥了。我拍著腦袋怪自己大意,說好了給她站崗放哨,自己反倒睡得像頭豬一樣。shirley楊全神貫注,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湊到桌前好奇地打量著她筆下的內容,發現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風水圖。


    “這局沒見過啊,少有,從哪兒看來的?”


    “你醒了啊!”shirley楊笑了笑,擱下手裏的鉛筆,“我從書裏拔來的圖,有幾張特別眼熟,拓下來一看,居然是精絕城附近的俯瞰圖。”


    我拿起尚未完工的地圖觀摩,的確如她所說,非常眼熟。特別是環狀蛇形格局的布置,光看了一眼,頓時就聯想起了格拉瑪的蛇窟。我搓了搓手臂上的汗毛,沙漠之行的恐怖回憶再次竄上心頭。


    “我總覺得這件事還沒完。”shirley楊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具體情況也說不準,反正渾身不舒服。”


    我果斷地沒收了書本,然後扯著shirley楊出了密室,“你再這麽胡思亂想下去,遲早憋成傻子,我看附近綠化不錯,咱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出了密室才發現,外邊天黑了。我瞅了一眼牆上的壁鍾,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從神父的衣架上隨手順了件風衣搭在shirley楊身上,然後扣上自己的帽子,兩人沿著禮拜室繞進了教堂後邊的墓地。


    墓地周圍一片寂靜,除了石板小道兩旁佇立的路燈,附近連個鬼影子都沒有。shirley楊雖然嘴上說著不能給神父添麻煩,可腳下一點都不含糊,奔著墓園深處跑得比兔子還快。我說:“咱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凡事眼見為實。”shirley楊想狡辯,說她隻是順路去看看。我說:“咱本來就是為了上墳才回來的,有什麽好解釋的。”她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隻顧低頭走路。我最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鷓鴣哨的墓矗立在墓園盡頭。夜色下,大理石製的墓碑反射出一股陰冷懾人的光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夜色裏有什麽東西在盯著我們看。


    闊別多年,再見麵時看見的卻是一座空墳,換成是誰都不能接受。shirley楊靜立了片刻,強作鎮定道:“你過來看看,這個缺口形狀是不是有點特別?”


    我蹲下身去檢查墓碑底座,果然有幾處半圓形的缺口。從角度和位置來看,是掘土時不慎留下的,我站起來比畫了兩下,高度正合適,八成就是那個白鬢的跛腳男人。我們一眼就斷定這種標誌性的鏟頭是盜墓者所有,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他是個盜墓者。


    鷓鴣哨早年在江湖上名頭不小,盜過的古墓皇陵不計其數。想不到百年之後卻遭人拋墳盜屍。我心裏泛起一股悲涼,轉身去看shirley楊,發現她眼角已經泛起了淚光。對付粽子我在行,可娘們兒的眼淚太瘮人了,嚇得我手腳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放,隻能一個勁兒地向她保證會抓住凶手找回遺體。


    shirley楊剛要開口,眼神忽然一變,她飛快地按住了我的腦袋,悄聲道:“前邊有人。”


    我倆迅速地移動位置藏到了墓碑背後。我剛才隻顧著發毒誓,一點也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我悄悄地側過頭,不遠處的小道上果然出現了一道黑影。那人鬼鬼祟祟地朝著墓碑摸了過來,不等他站定,我就出手將人擒住了。


    “是你?!”慘白的手電光下,那人滿臉恐慌,跟見了鬼一樣瞪著我和shirley楊。我認出他就是白天逃走的男子,按在他肩胛處的手更加用力。他悶哼了一聲,咬牙道:“你們果然是楊家的人。”


    話說到這份兒上,容不得他狡辯,我抬手先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這墳是你挖的?人呢,弄哪兒去了?”


    他擰著脖子一言不發,惡狠狠地盯著我們,眼神分外毒辣。shirley楊建議將他扭送警局。我說不能就這麽便宜他,現在送過去咱們也說不清楚,押回去先審著。


    那人聽到這裏,肩脖忽然猛地一縮,居然從我手底下滑了出去。我再要去抓,他反手掏出槍,衝著我們連放了好幾槍。


    槍響過後,遠處的街道頓時亮了起來,那跛腳賊一溜煙地攀爬上墓園牆頭,跑得比兔子還快。我不甘心就這麽讓他逃了,繼續在後邊猛追,還沒跑到牆根底下就被絆倒了。起來的時候,我發現地上像是有一枚銅錢,撿起來一看,竟是枚長滿銅鏽的方孔幣。再抬頭。發現那人早就跑得沒影了。


    “別追了,鎮上的人都朝墓園來了。”shirley楊指著越來越密集的燈火,果斷拉起我要往地窖跑。我剛站起身,就見牆頭上忽然多出一顆人頭,那白鬢跛腳的男人居然又折回來了。他趴在牆頭頗為尷尬地瞪著我們。我蹬著牆麵一把將他揪了下來。他抱著腦袋喊道:“我是來講和的,先把東西還我。”我眨巴眨巴眼,不懂他在說什麽。


    “少跟我裝蒜,”他虎起臉喊道,“我那枚銅錢,交出來。”我這才明白他折回來是為了那隻不起眼的銅幣。我當即拿大說:“凡事講個先後,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休想拿回去。”不想那家夥也是倔脾氣,眼見周圍越來越亮,就是不肯吭聲。shirley楊見狀揪起我倆厲聲道:“先進屋!再鬧下去咱們一個都跑不了。”


    那人見我們快要被包圍了,下意識地捂著腦袋直往教堂裏鑽。進了地窖,他的神色再次嚴肅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暗室,背脊緊緊地貼在牆麵上,視線不停地在我和shirley楊之間遊走。


    我說:“你別瞎思考了。你那破銅板咱不稀罕。想拿回去可以,墓地裏的事解釋清楚,人是不是你殺的?屍體是不是被你偷了?”


    “是,都是我幹的。”他扭了一下頭,想也沒想就承認了,“不過那個老外的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背著屍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死在路邊了。”


    shirley楊搶聲道:“我姓楊,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點點頭:“我知道是你,看一眼就知道了。我姓揣,揣祖山的後人,你聽說過嗎?”


    我們都很莫名,想不起來這個揣祖山從何而來。他見了我們的表情,頓時泄了氣,連聲音都變得頹敗起來。


    “來的時候,我就沒抱多大希望。唉,現在可算死絕了。”他一聲不響地脫去了外衣,然後轉身將背脊露了出來。


    我剛想罵他耍流氓,卻猛地被他背上的東西鎮住了。一顆巨大的眼球圖騰,既熟悉又恐怖,我和shirley楊幾乎同時驚呼起來。


    “這鬼東西哪兒來的!”我急忙撿起外套搭在他身上。揣大爺冷笑一聲:“怕什麽,我當你們早就習慣了。想不到啊,楊家盡是些出爾反爾的小人。還是古話說得好,害人終害己。哼!”


    鬼眼圖騰來自精絕古國的詛咒,身負圖騰者隨著年齡的增長,血液會逐漸凝固,最後死狀淒慘。楊家祖祖輩輩深受其害,shirley楊也險些因此喪命。現在它再度出現在我們眼前,難道這要命的詛咒還沒有解開?它又回來了?想到這裏,我急忙去拉shirley楊的衣擺。她瞪了我一眼,示意自己沒事。


    揣大爺沉靜片刻,還是決定將此行目的和盤托出。他是山西人,早年拾荒打零工,後來靠煤礦生意起家,人到中年,生活總算有了起色。幾年前得了個胖小子,把老揣樂得恨不得天天給媳婦燉紅燒肉。可就在半年前,意外發生了。老揣的媳婦是個護士,單位組織定期體檢,他作為職工家屬也領到了一份體檢單。可不查還好,一查問題就鬧大了。醫院裏的大夫沒法解釋,血液科的專家也找不出解決方案。最後有位老中醫說可能是家族遺傳病,讓他往祖上查。揣大爺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壓根兒沒見過爹娘老子什麽模樣,但這條消息無疑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後來輾轉奔波了好幾個月,總算有了線索。揣大爺的父親揣祖山在解放初期就被槍斃了,罪名是倒賣國家文物,白紙黑字記在檔案裏。有了這條線索,他順藤摸瓜很快找到了相關案件,在調查的過程中,鷓鴣哨這個名字慢慢地進入了他的視線。揣大爺摸了摸胸口:“檔案袋裏還有一封遺書,詳細講述了他與鷓鴣哨在格拉瑪尋找眼球之謎的整個過程。我從中得知這是家族式的遺傳病,當時就決定一定來美國找到你們。我的兒子,他才四歲啊!”


    shirley楊猶豫不決地看著老揣,看他的模樣似乎認定了我們手裏有破解詛咒的方式,將楊家視為最後的救命稻草。


    “對不起,這件事我們幫不上忙。”我搶在shirley楊前麵開口,將話頭一口堵死了。老揣眼中折射出一股近似瘋魔的目光:“不,不,你們不懂。有辦法,你們一定有辦法。我的父親已經找了破解的方法,他說東西就寄存在鷓鴣哨手裏。”


    我心說你爹坑你呢,要真有這東西,楊家上下早就擺脫病痛翻身做主人了,哪兒還輪得到你來找。shirley楊耐心地安撫老揣:“那你能不能說得再具體一點,也方便我們去找。”


    他搖頭,為難道:“信裏沒寫,要不然我哪兒會找那麽久。”


    麵對一問三不知的老揣,我和shirley楊也犯起了難。shirley楊回憶說,按照鷓鴣哨的遺囑,家中大部分藏品都被送回國內,捐贈給了博物館。我們在楊家看到的書籍和藏物不過是冰山一角。想從這些東西裏找出一件既不知道名字又不知道模樣的古物,那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說:“你別想太多,事情還沒被證實,何況他冤屈再大也不該掘墓盜屍。”說到這兒,我們又問起老揣:找遺物就算了,偷屍體幹嗎?


    他麵帶愧色:“當時我急瘋了,又怕你們不認賬,索性把屍體藏起來了。楊家再不講理,祖宗的骨頭不能不要吧?”


    “那現在呢?”


    “哦,你們放心,我把他安置在教堂裏了。他們有一個臨時的停屍間。我帶著屍體又跑不遠,索性藏在了眼皮底下。現在咱們不是沒誤會了嗎,我這就給你們背回去。”


    我鬆了一口氣,屍體藏在教堂要比留在外麵安全許多。老揣的問題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所以我就計劃著先帶他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去之後再商量對策。


    shirley楊同意了我的提議。接著,我們隨老揣一同去冰窖檢查屍體。鷓鴣哨的屍體被封存在陳屍架的最底層。老揣勸我別看。我沒理他,依舊擰開了箱門上的把手。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但初見屍身保存得如此完好時,我還是十分吃驚。他渾身呈現出蠟黃的色澤,仿佛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隨時都會站起來跟我們打招呼。我想起鷓鴣哨的死因,默默地接受了眼前的景象。shirley楊給神父留了一封短書。


    老揣起初不願意就此離開。我隻好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如果遺書內容屬實,那鷓鴣哨這邊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現在他的手記還沒有破解完全,這是你目前唯一的希望。”老揣猶豫了一陣兒,最後選擇妥協,跟著我們兩人連夜離開了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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