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那墓地,溫燁便越緊張,她不由得拉住了溫如玉。溫如玉感覺她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需要靠自己扶著才能勉強前行。


    但這並非溫燁第一次來,但卻是她帶著溫如玉第一次來。溫燁在溫如玉身邊囑咐道:“如玉,待會在你爹的墳前磕三個頭,你還未曾拜過他。”


    溫如玉握緊她的手,輕輕道:“好。”


    到了墓前,連闕將那墓碑移了開去,露出一條長長的階梯,直通地下,因為今日的陽光不充足,甚至都看不到這階梯的盡頭。


    墓裏空間很大,隻見正中央躺了一塊石棺,四周牆壁上都雕刻的風信子的圖案,溫燁看了看周圍,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走到石棺前,摸上去,動作很是輕柔。


    卻見連闕提了口氣過來,一掌打在石棺之上,那棺蓋鬆動半厘,驚得溫燁花容失色,她趕緊撲在棺蓋上,瞪向連闕:“你做什麽?”


    修韌汐走來擋在連闕前麵,道:“是我讓她開棺的。”她接著問溫燁道:“你修道是為了等原臨淵的轉世還是想複活他,荃遲他是否是教了你複生咒。”


    溫燁突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修韌汐,忍不住問道:“你……如何知道?”


    修韌汐哂笑道:“可你知道複生咒,其實複的是生者修為,根本複活不了死人。這麽些年來,你借在紅蓮島上治病,一是暗中幫秦躍和荃遲調查複生咒的事,不過是被他利用罷了。他想複的是自己的魂。而他教你修道,其實是在害你。”


    溫如玉一驚,問道:“此話何意?”


    修韌汐道:“當年你娘生你之時,全身精力耗盡,我替她度了些氣保了她一命。但她身子虛弱,我留在她體內的氣息最多隻能維持她十多年的壽命。卻不想她後麵又強行生了溫翊,原本她應該沒幾年壽命的。天資足夠,修行起來便得心應手,天資不夠,修行起來便如泰山壓頂。而荃遲他們應該是幫你娘將我留在她體內的那股氣息徐徐引導,才讓她勉強入了修道的法門。雖然修道暫時保了她一命,但卻是害她更深。”


    修韌汐見溫燁神色,便知自己猜對,繼續道:“你身子本弱,強行修了道法,彌補了身體的空缺,卻損了魂魄。而且可怕的是,你已經無法輪回轉世,在道法蠶食完你的魂魄後,你便要煙消雲散,你與原臨淵永生永世都無再見的可能。”


    溫燁聽後大驚失色,搖頭道:“不可能,你定是騙我的。秦躍他不是這樣說的。”


    “秦躍也不過是荃遲的棋子罷了。”修韌汐冷冷道,“而且他前日已經斃於我的劍下,那日在牢房之外,與你所言便猜到了幾分,後來見你步履虛浮,想來現在即使廢了你的修為也是無濟於事了。”


    “小汐,可有法子救我娘。”溫如玉聽修韌汐說完後,無比擔憂道。


    “如玉,你竟相信她說的話?”溫燁反問道。


    “娘,此次我雖然極不願事情如此,但我始終信她。”溫如玉臉上的擔憂,溫燁看在眼裏不禁有些慌亂。


    修韌汐望著溫如玉,她很想說自己有辦法,但是,修韌汐無奈地搖搖頭,她若真有法子,早就將自己的魂魄填補完整了。修韌汐看著溫如玉眼神由期待轉為死灰,然後沉寂,他自然是對修韌汐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所以我想讓你在離開前,至少知道原臨淵死的真相,至少不帶著遺憾和疑惑離開。”修韌汐對著溫燁道,“而且也希望你知道真相後,可以給他們留一些再見的權利。”修韌汐說的是溫翊和薛闌珊。倘若溫燁和薛望叢之間真成了你死我活之境,這兩個孩子就真的有緣無分了。修韌汐覺得自己這個做師父的也沒有做得很好,處處都沒怎麽護過他,至少這件事希望可以幫到他,同時也是想要溫如玉也見見原臨淵。


    “莫非是回天術?”溫如玉突然明白過來,問道修韌汐。


    修韌汐點點頭,道:“正是,回天術通過死者的遺體可以將他死前經曆的一切再現出來,但一定得是完整的遺體,哪怕隻是骨架,也必須是完整的骨架。好在當初荃遲想起了原臨淵的前世,對他還有一絲的舊情,沒有將他挫骨揚灰,留他一個全屍。否則,我便是知道回天術,也是無能為力。”


    “什麽意思?”薛望叢問道,“明明是我親手葬了臨淵,為何你要這般說?莫非……”


    修韌汐點點頭道:“那時他還並未死,不過是荃遲叫秦躍製造他假死的現象,就是為了後來栽贓給你,並且讓你深信是自己殺了他。”


    溫燁搖搖頭,道:“不,我不信。”


    “我便知道你不會信,所以現在便要你親眼看看。”


    溫如玉卻攔著她道:“小汐,這回天術,死者沉寂得越久便越是耗費修為,甚至有生命危險。”


    修韌汐輕笑一聲道:“不必擔心,我不是說我在他的身上施了一道咒術,此術可我施展回天術。況且有生命危險不過是因為修為不夠,我功力已經完全恢複,還得了鳳凰之淚的洗禮,莫說原臨淵已經走了十年左右,便是死了百年的人,我也可以將他死前的事再現出來。”


    “師父。”溫翊上前道,“師父此番做法是為了我,但若是有半點危險……”


    修韌汐一手按在他的頭上,低聲在他耳邊道:“你哥也想見見他。”


    溫翊握了握拳,抬頭道:“我就在旁邊為師父護法。”


    修韌汐微微笑道:“護法的事交給連闕便可,你也一同去看看。”說罷,修韌汐便席地而坐,但溫燁遲遲不肯讓不,修韌汐道:“難道你不想再去看他一眼?”


    溫燁一怔,鬆了鬆手,顫顫道:“做夢都想。”待她親手將棺木打開,眾人上前,見一副白骨躺在正中。


    “臨淵……”溫燁和薛望叢同時叫道,然後相互看了一眼,狠狠的恨了對方一眼,便都趴在棺木前端詳著棺木中的每一根白骨。


    修韌汐伸手,將術法布置在棺木周圍,囑咐道:“你們都離棺木近些坐下。”


    溫如玉自然在棺木打開之時便已守在了棺木前,這是他第一次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卻不知他長何模樣。薛闌珊在一旁猶豫了一下,還是跨上前去,跪在了棺木前,以弱得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叫了一聲“爹”。


    “連闕,這裏交給你了。”修韌汐囑咐了一句。


    “好。”連闕走到墓口前,一動不動地守在那。


    修韌汐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將極為複雜的回天術一氣嗬成。溫如玉原本有些擔心,他之前翻閱過關於回天術,此法要求極高的修為,並且稍有差池,施術人便會迷失在術法之中,永遠重複死者生前的場景,無休無止,但見她的內息周轉如此順暢,一顆心也漸漸放下。慢慢地,溫如玉便看不見修韌汐,周圍的場景無聲無息地發生了變化。


    薛望叢突然一驚,她覺得自己前麵那個女孩很是熟悉,再細看,竟是曾經的自己。


    那時的自己,麵對原臨淵之時竟是一副少女懷春般的模樣麽?


    “臨淵。”薛望叢叫道,有些羞怯,有些猶豫地遞給他了一杯茶。


    原臨淵接過茶,毫無防備地喝了下去,然後補充一句道:“你該叫師父。”


    薛望叢臉色一寒,冷言冷語道:“我已經被趕出紅蓮島了,和你的師徒之情也斷了,我們……”


    薛望叢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有弟子進來說有人找原臨淵。


    自從原臨淵隻身搗毀血鶴樓,在江湖上一戰成名,慕名而來的人便絡繹不絕。薛望叢歎了口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用力捏了捏原臨淵遞還給自己的茶杯,總有一天,他的身邊隻會有我。


    畫麵一轉,原臨淵穿上大喜的紅袍,在喝了薛望叢的茶後整個人便倒下去了。


    在後麵的不知多少個日夜中,原臨淵幾乎看不到外麵的光,他整個人都處於昏迷的狀態。這多虧了薛望叢日複一日的茶,那茶中摻雜了蝕解毒和其他的慢性毒藥。


    “臨淵……”薛望叢有些害羞,看著自己鼓起的肚子,道:“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薛望叢將原臨淵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原臨淵半睜著眼,他臉上沒有絲毫的喜色,隻是轉過頭道:“那花……”


    “你最喜歡的風信子麽?”薛望叢遞給他,出門時轉頭道:“你當初收撿到我的時候,四周便開滿了風信子,你很喜歡,我也很喜歡。”


    原臨淵不說話,隻是將那束風信子緊緊地握在手中,然後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臉旁,反複親撫,像是撫慰情人一般溫柔體貼。若還有什麽寄托,便隻有這束單薄的風信子了。


    “娘。”溫如玉輕輕叫了一聲,他看到自己身旁的溫燁淚流不止。對了,那風信子其實是爹與娘的信物,他這隻是在睹物思人。


    “臨淵。”溫燁上前想要擁抱他,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溫燁捂著胸口,低低痛哭。


    其實,能再看一眼他的容貌,聽一聽他的聲音,溫燁都覺得很滿足了。二十年了,這二十年長得她快忘記他的音容,如今還能將他再次深深印在自己的腦中,都已經是奢侈了。


    時間不知又過了多久,薛望叢牽著一個大概兩三歲的孩童跑到原臨淵麵前,開心道:“臨淵,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我給她取名為原闌珊。好聽麽?”


    原臨淵看了一眼,緩緩道:“她不該姓原,你也休想用她來威脅我教你修道。幾年了,你該死心了吧。”


    薛望叢手一緊,懷中的孩子不禁大哭起來,原臨淵將頭轉過去,道:“你又何必浪費時間,我現在這副模樣,也教不了你。”


    “不,修道是講究法門的,你隻要傳授我道法的心得,我修道後,我們便能長相廝守下去。”薛望叢揪住原臨淵的衣領,道:“我做這麽多,不過是想修道,然後和你一起永遠地活下去。”


    “嗬,你是一個自私的人,從始至終,你隻想修道讓自己永生。關於我,不過是你編的一個以愛之名的荒唐借口罷了。”


    原臨淵手動了動,將藏在袖中的一把木劍刺向薛望叢。薛望叢看了趕緊躲開,推開年幼的薛闌珊,小薛闌珊一下跌倒,靠自己沒有辦法爬起來,隻能哇得一聲哭起來。薛望叢卻沒時間去理她,一個健步衝到原臨淵身邊,一掌打向他,將那木劍從他的手裏震落。


    她撿起那把木劍,那根本都稱不上劍,不過是原臨淵趁她不在時偷偷將木頭一端磨尖了些罷。


    “你就這般想殺了我,為什麽,你難道不想與我長相廝守麽?”


    原臨淵沒有理會他,薛望叢見對自己如此冷漠,不由得心中生氣怒火,順手拿了一旁給他準備好的茶便強行給他灌了下去。原臨淵掙紮了幾下,但似乎掙不脫薛望叢的控製,將那茶喝了大半,然後一手握著有些幹枯的風信子,緩緩倒下。


    待薛望叢將杯中的茶都灌完後,她才漸漸冷靜下來。小薛闌珊在一旁哭得聲嘶力竭。而在一旁的薛闌珊看著已經心痛得無法呼吸。她並沒有這段記憶,但她聽說自己小時候莫名生了一場大病,醒來的時候有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待她開始能正常說話時,關於小時候的事,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原來,她的出生並不被父親期待和認可,她的出生,也隻是為了自己母親的一個齷齪目的。


    “臨淵……臨淵……”薛望叢看著原臨淵沒有絲毫反應,不禁有些慌亂了。她用手試探了一下,原臨淵不知何時已經失去了呼吸。


    “果然是你。”溫燁看到這裏,已經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拔了身旁溫如玉手中的劍便向薛望叢砍去。


    “娘,不要。”


    在回天術中,切忌術中之人隨意用功,否則會傷及施術人。


    溫如玉趕緊擋在溫燁麵前,道:“娘,先看完。小汐不是說另有隱情麽。”


    溫燁似乎有些怒意地瞪了溫如玉一眼,道:“你什麽都信她的,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那人是害你了爹的人,你有沒有想過。”


    溫如玉埋下頭,若是真殺了薛望叢,那溫翊如何自處。他們的仇恨因兒女私情而起,那可以為了溫翊的兒女情長而停止麽?


    原臨淵已逝,薛望叢在他靈前守了三天三夜,並為他采了最後一束風信子,最後挑好了一個時辰將他下葬。


    待薛望叢走後,原臨淵的墓被人打開。


    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走到原臨淵的麵前,那自然便是荃遲。荃遲給原臨淵服下一粒藥,等了一會,原臨淵慢慢醒了過來。


    薛望叢看到這一幕後一臉怔驚,道:“世上還有起死回生之術?”


    “算不得是起死回生術,隻是荃遲恰好也曾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他悟出了如何假死。”


    “假死?”薛望叢道,“那臨淵,不是我殺的。”


    不知為何,薛望叢突然有種解脫的輕鬆,溫燁默默看著,臉上越發黑暗。


    “多謝。”原臨淵醒來第一句便是向荃遲道謝,他還奇怪這麽一個小孩童,居然懂的術法比自己還多。


    荃遲陰陰一笑,道:“你不必向我道謝,我救你出來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什麽目的……”


    “你跟我來便知道了。”


    原臨淵不明白,但他看了看周圍,道:“不管你有何目的,這份恩情我日後定湧泉相報。隻是現在我想先去見一個人,她本該早就成為我的妻子,還請……”


    可那荃遲卻似乎沒有興趣聽他說完,道:“我想你誤會了,我需要你現在就報答我。”


    原臨淵剛從棺木中出來,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話,便感受一股強大的力在掏自己的身體,在經脈中遊走的殘餘的修為都不受控製地被吸出體外,流向荃遲。


    “你……”原臨淵才明白,他救自己,不過是想吸了自己體內還殘餘的修為。


    “你到底是何人?”


    “我?”荃遲輕蔑一笑。道:“我是紅蓮島島主。”


    荃遲幾乎將原臨淵的功力吸得幹幹淨淨,失去了修為,原臨淵露出了他原本的樣貌。頭發花白,皮膚鬆弛,老態盡顯。


    “你……你不是島主。”


    荃遲瞥了一眼原臨淵,道:“紅蓮島,是我起的名。我曾經是島主,將來也是島主。”


    原臨淵眼睜睜看著荃遲離開,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正在飛速流逝,不由得拿起地上的風信子,緩慢地輕輕的將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望著四麵青磚,緩緩閉上了眼。


    “臨淵。”溫燁撕心叫道,那個小孩子,不正是秦躍的弟弟麽。溫燁突然覺得十分諷刺,不曾想,自己共謀了幾年的人居然是最後的劊子手的一個走狗。


    溫燁再也抑製不住,趁溫如玉不注意便拔了念君向薛望叢攻去。


    “娘。”溫如玉叫道,薛闌珊亦叫道。


    溫燁的攻勢極快,溫如玉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個端莊賢淑的母親身手是如此了得。來不及阻止溫燁撤去功力,溫如玉大吼道:“小汐,快停下來。”


    但是修韌汐卻呆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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