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太平軍


    五口通商以後,清朝的紙老虎,給人家都看穿了。從秦漢以後,中國曆史上,有一公例:“承平了數十百年,生齒漸漸地繁起來;一部分人的生活,漸漸地奢侈起來;那貧富也就漸漸地不均起來,這種現象,一天甚似一天就要釀成大亂為止。大亂過後,可以平定數十百年,往後就又是如此了。”(這是由於生產方法和生產社會的組織,始終沒有變更的緣故)清朝從乾隆以後,恰好到這時代了。雖然有川楚教民……亂事,社會的心理,還沒有厭亂。借宗教煽誘愚俗,也是曆代都有的。從西人東漸以後,黃河、長江兩流域,都還沒大受他的影響。獨廣東和西洋人接觸最早,受他的影響最多。兼且上層社會中人,和固有的文化,關係較深,受外教的影響較難,下層社會卻較容易。合此種種,就造成了洪楊的亂事了。


    洪秀全,花縣人。和同縣馮雲山,都師事廣東朱九濤。九濤死後,秀全別創一教,謂之“上帝教”。以耶和華為天父,基督為天兄,自己則為基督的兄弟。說像基督教,又不像基督教,殊屬不值一笑(其教會稱三合會)。公元1836年,秀全和雲山,到廣西去布教,就和桂平楊秀清、韋昌輝,武宣蕭朝貴,貴縣石達開、秦日綱等相結識。公元1847年、1848兩年,廣東、廣西大饑。群盜蜂起,百姓都結團練自衛。久之,漸和上帝教中人齟齬,互相仇殺(凡團練,都是比較有身家的。上帝教中人,都是貧民)。公元1850年六月,秀全等乘機起事於桂平縣的金田村。


    這時候,文宗初立。派固原提督向榮,雲南提督張必祿去打他,都無功。必祿旋病死。公元1851年八月,秀全陷永安。立國號曰太平天國,自稱天王(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韋昌輝,為東、西、南、北四王。石達開為翼王)。九月,向榮圍之,不克。1852年二月,秀全突圍走陽朔,圍桂林。四月,北陷全州。浮湘江入湖南。江忠源以鄉勇扼之,秀全等舍舟登陸,攻陷江華、永明、嘉禾、藍山諸縣。蕭朝貴獨率一軍,取道安仁、攸縣、醴陵,北犯長沙,為官軍所殺。秀全聞之,悉眾而北。攻長沙,不克。旋北陷嶽州,掠船渡江。十一月,陷漢陽。十二月,陷武昌。公元1853年正月,棄武昌,沿江而下。連陷九江、安慶、太平、蕪湖。二月,遂陷江寧。


    秀全北出的時候,向榮也跟著北來,紮營於江寧城東,是為江南大營。琦善又帶著直隸、陝西、黑龍江的兵,進紮揚州,是為江北大營。洪秀全看了,若無其事。派林鳳翔出安徽,陷鳳陽,由歸德攻開封,陷懷慶,西北入山西,又回到直隸(後來這支兵,被僧格林沁打敗。逼到獨流鎮,滅掉)。胡以晃、賴漢英溯江而上,再陷安慶、九江、武昌、漢陽,並南下嶽州、湘陰。這時候,曾國藩以侍郎丁憂在籍,創辦團練,又聽了江忠源、郭嵩燾的話,在衡州練起水師。公元1854年正月,出兵打破洪楊的兵。七月,湖南肅清。八月,會湖北兵克武昌,遂複漢陽,進攻九江。洪楊軍分兵出上流,再陷武昌以牽製之。國藩分兵圍九江,自赴南昌,籌劃戰守。這時候,江西州縣,幾全為洪楊軍所占。國藩孤居南昌,一籌莫展。江南大營,又以公元1856年六月,為洪楊軍打破(向榮退守丹陽病死),洪楊軍勢大振。


    這一年十一月,官文、胡林翼攻破武昌。從洪楊軍起,武昌三陷,漢陽四陷。這時候,胡林翼竭力經營,才屹為重鎮。向榮死後,和春代將,用榮舊部張國梁,盡力搏戰。公元1857年十一月,克鎮江、瓜洲。1857年三月,就逼近江寧紮營。而秀全從起事之後,把大事付托楊秀清,秀清漸漸地專起權來。秀全與韋昌輝同謀,殺之。旋又殺昌輝。石達開不自安,獨領一軍西上,不再回江寧。太平軍的軍勢,就漸漸地衰弱了。


    公元1858年春夏間,太平軍隻據得江寧、安慶,做個犄角之勢。於是官文、胡林翼,會籌進取。叫陸軍攻皖北,水軍攻安慶,想兩道並進,會攻江寧。誰想十月裏,李續賓進攻皖北,和陳玉成戰於三河,大敗。續賓死了,攻安慶的都興阿,也隻得撤圍而退。於是陳玉成攻破揚州(太平軍中,楊秀清死後,李秀成是個後起之秀,居中調度)。先分兵攻閩、浙,以分官軍的兵力。公元1859年三月,並力攻破江南大營。蘇、鬆、常、太皆陷(和春、張國梁,先後都死)。於是官軍進取之勢,又一頓挫。


    詔以曾國藩為兩江總督。時國藩方圍安慶,以兵事屬其弟國荃,自己駐兵祁門,太平軍圍而攻之,形勢甚為緊急。公元1861年十一月,胡林翼命曾國荃攻破安慶,官軍的形勢,才複有轉機。於是曾國藩分兵:命左宗棠、鮑超肅清江西,多隆阿攻安慶以北,曾國荃平定沿江要隘。公元1862年(穆宗同治元年),多隆阿陷廬州,陳玉成走死。五月,曾國荃以兵二萬,深入圍金陵(彭玉麟帶著長江水師,做他的後援)。李秀成見事急,南攻杭州,以圖牽製。國藩乃薦左宗棠巡撫浙江,沈葆楨巡撫江西,帶李鴻章自往淮、徐募兵,以攻蘇、鬆。八月,江寧大疫,曾國荃的兵,罹病的很多。李秀成等猛攻之,一連四十六日,竟不能破。於是官軍的氣焰益張,太平軍無可挽回了。1863年四月,國藩攻破雨花台、九袱州。十月,城外要隘略盡。李秀成入城死守。公元1864年三月,諸軍遂合圍。六月,城破。洪秀全先已服毒而死。秀全的兒子福瑱,逃到江西,為官軍所執。其石達開一股,從和洪秀全分離後,從江西入湖南,又入廣西,攻擊湖廣交界。公元1861年,入四川。1862年,為總督駱秉章所擒。其餘太平軍的餘黨,有分擾各處的,也旋即平定。


    太平軍初起時,以區區嶺南的窮民,乘間北出,不一年而攻取江寧,震動全國;後來兵鋒所至,幾及了一十六省(除陝甘二省),攻破了六百多城,其中不可謂無才。他初起的時候,發布“奉天討胡”的檄文,也總應當得幾分漢人的同情。又這時候,外人方厭惡滿洲政府的頑固,對於太平軍,也頗有表同情的。太平軍要想成功,實在不是沒有機會。但是當時民族的自覺,勢力頗小。而君臣之義,卻頗有勢力(曾國藩生平,帶這種色彩,頗為濃厚。他所作《陳岱雲妻墓誌銘》說:“民各有天惟所治,燾我以生托其下,子道臣道妻道也,以義擎天譬廣廈,其柱苟頹無完瓦。”正是這種思想的表現。大概他們看了這種階級社會裏頭的道德,是維持社會所必需。當時的人的思想,自隻如此。後來的人,抱民族主義的,說他為什麽要做滿洲的奴隸?已經可笑了。抱政治思想的,又說他為什麽不把滿洲政府推翻,好把政治徹底改良?這更陷於時代錯誤。推翻王室,改良政治,這件事,在大家都抱著君主思想的時代,談何容易辦到。況且曾國藩等,何嚐知道徹底改良政治來。以練兵造船……為自強,正是這班中興名將的政策)。太平天國的政治,都帶有西教的色彩,尤易為一般人所疾視。而且他初起兵時,軍紀嚴肅,軍中的重要人物,也都是朝氣。後來始起諸王,互相屠戮。洪秀全也漸漸荒淫,一切軍事政事,都出於他的兄弟仁發、仁達之手,日益腐敗。奸淫搶掠的事情,也一天天多了,自然人民就反對他。這是太平軍所以失敗的原因。


    第二節 撚軍


    撚軍是山東遊民,相集為撚,並沒有什麽大略。然而他的行兵,很為飄忽。當時沒鬧成流寇,也算是僥幸的。“撚”字的名稱,不知其起源。其聚起事,也起於鹹豐初年。公元1853年,洪秀全既據江寧,撚軍乘機,也占據宿州、壽州、蒙縣等地,橫行於山東、河南、安徽之間。官軍屢為所敗。公元1860年,英法聯軍入北京,官軍防守稍疏,撚軍又乘機出濟寧,大掠山東。詔僧格林沁攻之,僧格林沁攻破雉河集,殺其頭領張洛行。有一個鳳台生員,名喚苗沛霖,占據壽州。同太平軍和撚軍,都暗中交通,亦為僧格林沁所擊斬,撚勢少衰。然而其黨既多,朝廷方注意太平軍,又沒有多大的兵力,終不能一舉平定他。


    公元1864年,太平軍的首領陳得才,北入河南,和撚軍相合,於是撚勢複盛。張宗禹(張洛行的侄兒子)、任柱、牛洛江、陳大喜等,各擁眾數萬,出沒河南、安徽間。旋大舉入湖北。襄陽、隨州、京山、德安、應山、黃州、蘄州,都遭兵禍。江寧既破,太平軍餘黨,又與撚合。其勢愈甚。朝廷仍派僧格林沁去打他。公元1865年四月,在雷州敗死。詔以曾國藩總督直隸、山東、河南軍務(李鴻章做兩江總督,替他籌劃餉械)。國藩知道撚軍多馬,步軍不能和他馳逐的。又知他一味追剿,勢必成為流寇。於是練馬隊,設黃河水師。又創“圈製”之法,用重兵扼守徐州、臨淮、濟寧、周家口。築長堤以扼運河。撚軍來撲,大敗。於是分為兩股:張宗禹等一股入陝西,是為西撚。賴文光等入山東,謂之東撚。公元1866年,國藩回兩江總督任,李鴻章替他剿撚。又命左宗棠辦理陝甘軍務。鴻章仍守國藩成法,嚴防運河。把東撚逼到海州,打平,西撚初據渭北,左宗棠扼渭水拒之。撚從延、綏渡河,南竄山西。陷衛輝,入直隸。宗棠帶兵追剿,李鴻章也渡河來會。撚軍用馬隊到處衝突,官軍不能合圍。又行堅壁清野之法,叫各處的百姓,都築寨自守。公元1868年五月,才把他逼到運河馬頰河之間,打平。


    第三節 回事


    太平軍和撚軍之亂,可謂遍及十八行省了,卻不料回民起事於西北隅,其牽動更大。


    回族的雜居秦隴,是從唐朝時候起的,到元朝而更盛。漢族的同化力雖大,而回民所信的宗教,是深閉固拒的,一時也拿他無可如何(漢回的隔閡,民族上的關係小,宗教上的關係大)。因宗教不同故,感情不甚浹洽,往往至於爭鬥。以民風論,則回強而漢弱。而在政治上,則官吏往往“袒漢抑回”。回人積怨深了,遇有機會就要爆發。官吏怕鬧出大事來,又隻管糊塗敷衍;名為招撫,實則為其所挾製。於是回民又怨恨官吏,又看不起他們,遇事就更易於爆發。


    鹹豐末年,陝西因設防之故,多募回勇。公元1862年,撚軍入陝西。回勇潰散,有劫掠漢民者。漢民集眾抵禦,殺掉兩個回勇,回民就集眾,聲言複仇。剛剛有雲南的叛回,逃到陝西來。就鼓動當地回民反抗,騷擾漢民村鎮。甘回白彥虎等,乘機占據靈州的金積堡。川人藍大順,又從四川逃到陝西,與陝回聯合。朝命多隆阿往討,把藍大順打死。而多隆阿也身受重傷,死在營裏。左宗棠督辦陝甘軍務,又因追剿撚軍,顧不到陝西。陝回聲勢遂益盛。公元1868年,撚軍既平,宗棠乃回軍陝西。這時候,延、榆、綏各屬,遊勇散卒,到處騷擾,都和甘回相聯合。白彥虎駐紮寧州屬下的董誌原,四出攻打。宗棠先把陝西肅清。公元1869年,分兵三支:一支從定邊攻寧夏、靈州,一支從寧州攻環慶,一支從寶雞攻秦州,自帥大軍,進攻平涼。公元1871年七月,黃河以東,次第平定。公元1873年九月,河西亦平,白彥虎逃出關。當陝回反抗時,派人四出鼓動。於是回酋妥得磷,就起兵占據烏魯木齊,自稱清真王。漢民徐學功,也起兵和他對抗,把他打敗。而和卓木的子孫又來。


    張格爾死後,遺族仍在敖罕,已見第六章第六節。回事既起,張格爾的兒子和卓布蘇格,乘機借了敖罕的兵,入據喀什噶爾。公元1867年,其將阿古柏廢而代之,盡有南路八城。妥得磷死後,阿古柏複盡取其地。徐學功抵敵不住,隻得請求內附。於是阿古柏定都阿克蘇。一麵托徐學功介紹,向清朝求封冊。一麵又通使英、俄,求其承認。俄人竟和他訂結通商條約,英國的印度總督,也派人前往聘問。英公使又代他向清朝求冊封。天山南北路,簡直不像中國的了。當時朝議,以阿古柏聲勢浩大,而用兵繁費,也有主張棄天山南路的。左宗棠堅持不可。公元1875年(德宗光緒元年)三月,以左宗棠督辦新疆軍務。1876年三月,宗棠進據巴裏坤、哈密,以通餉道。六月,克烏魯木齊,平定北路。公元1877年,克辟展、吐魯番,扼南路之吭——阿古柏,本是個敖罕的將,和俄人拒敵,很為有名的。這時候,天山南路既不能保,而敖罕又於前一年為俄羅斯所滅,弄得無家可歸,就服毒而死。兒子伯克胡裏和白彥虎退守喀什噶爾。宗棠再進兵,二人皆棄城奔俄。天山南路亦平。


    雲南回民,起事於公元1855年。亦因漢回之積不相能,因細故而激變。這時候,中原多故,朝廷不暇顧及西南;而雲南兵又出平貴州之苗。回眾一時紛紛而起,遂至不能平定。其中著名的回酋,要推占據大理的杜文秀、曲靖的馬連升為最。又有馬德升,盤踞省城之中。內結各營將校,外結黔西苗民,巡撫徐之銘,為其所挾製。之銘不得已,反挾回人以自重,朝廷也無可如何他。公元1863年,朝廷派潘鐸署理總督,為回兵所害。這時候,滇局幾於不可收拾。後來代理布政使岑毓英,看破回酋馬如龍,知道他和其餘諸回酋,是不和的(先是杜文秀起兵時,專靠回教徒馬先,替他主持軍謀。後來文秀又和馬先不和。公元1859年,文秀叫馬先帶兵去攻擊省城,馬先就投降官軍。這時候,雲貴總督是張亮基,受了他的降,又用他的族人馬如龍做總兵)。一意撫慰他,和他協力。先定省城,次克曲靖,斬馬連升。公元1872年,進攻大理,杜文秀服毒自殺。1860年,才算把雲南打定。


    這一次的回事,蔓延的區域極廣,聲勢也很浩大。雖然幸而平定,而因此引起俄法的交涉,就弄出無限的糾葛。其事都詳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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