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隋文帝的內治


    從董卓入據洛陽以後,到隋文帝統一天下以前,中國實在經過四百年異族和軍閥蹂躪的政治,前章已經說明了。到隋文帝統一以後,天下就換了一番新氣象。


    隋文帝這個人,在中國曆史上並不負什麽好名譽,然而他卻實在有過人之處。我如今且引《文獻通考·國用門》馬端臨論隋朝財政的一段話如下:


    按古今稱國計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傳,則未見其有以為富國之術也。蓋周之時酒有榷,鹽池、鹽井有禁,入市有稅,至開皇三年而並罷之。夫酒榷、鹽、鐵、市征,乃後世以為關於邦財之大者,而隋一無所取,則所仰賦稅而已。然開皇三年,調絹一匹者,減為二丈;役丁十二番者,減為三十日……開皇九年,以江表初平,給複十年;自餘諸州,並免當年租稅。十年,以宇內無事,益寬徭賦,百姓年五十者,輸庸停放。十二年,謂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兵減半;功調全免。則其於賦稅,複闊略如此。然文帝受禪之初,即營新都,徙居之。繼而平陳,又繼而討江南、嶺表之反側者。則此十餘年之間,營繕征伐,未嚐廢也。《史》稱帝於賞賜有功,並無所愛。平陳凱旋,因行慶賞,自門外夾道列布帛之積,達於南郭,以次頒給,所費三百餘萬段。則又未嚐嗇於用財也。夫既非苛賦役以取財,且時有征役以糜財,而賞賜複不吝財,則宜其用度之空匱也,而何以殷富如此。《史》求其說而不可得,則以為帝衫履儉約;六宮服澣濯之衣;乘輿供禦,有故敝者,隨令補用;非燕享,不過一肉;有司嚐以布袋貯幹薑,以氈袋進香,皆以為費用,大加譴責。嗚呼!夫然後知《大易》所謂節以製度,不傷財,不害民,《孟子》所謂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製者,信利國之良規,而非迂闊之談也……


    總而言之,隋文帝這個人,固然也有他的短處(猜忌、嚴酷),然而他的長處,卻實在不可沒的。他的長處,第一在躬行節儉,第二在留心政治,勤於民事。當文帝時候,一切政治,都定有規模,唐以後沿襲他的很多。這個且待第十五章裏再講。我如今還要講一講隋文帝的武功。要講隋文帝的武功,就不得不把當時塞外異族的形勢先行敘述一番。


    第二節 回族的起源和分布


    曆史上為中國之患最深的,自然是北族。北族,匈奴之後便是鮮卑。鮮卑之後卻是誰呢?便是柔然。柔然,《南史》上說它是匈奴別種,是錯誤的。《北史》上說:


    始神元之末,掠騎有得一奴,發齊眉,無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閭。木骨閭者,首禿也。木骨閭與鬱久閭聲相近,故後子孫因以為氏。木骨閭既壯,免奴為騎卒。穆帝時,坐後期當斬,亡匿廣漠溪穀間,收合逋逃,得百餘人,依純突鄰部。木骨閭死,子車鹿會,雄健,始有部眾;自號柔然。後太武以其無知,狀類於蟲,故改其號為蠕蠕。


    又後來阿那環(柔然的可汗,見下節)啟魏主:“臣先世緣由,出於大魏。”可見得柔然確是鮮卑的分部。然而當時北方,鮮卑並沒有大部落,柔然如何能突然發生呢?這個由於它所用的,都是高車之眾。然則高車是什麽種族呢?


    高車就是鐵勒(也譯作敕勒),漢朝時候,喚做丁令(又寫作丁零、丁靈)。然則它在什麽地方呢?


    《史記·匈奴列傳》:後北服渾庾、屈射、丁靈、鬲昆、薪犁之國(渾庾,《漢書》作渾窳。鬲昆下《漢書》有“龍”字,是衍文,《三國誌》注也沒有的)。《漢書·李廣蘇建傳》: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丁令盜武牛羊。


    《漢書·匈奴傳》:郅支……北擊烏揭,烏揭降,發其兵,西破堅昆,北降丁令。《史記·索隱》引《魏略》:丁靈,在康居北,去匈奴庭接習水七千裏。《三國誌》注引《魏略》:以上三國(按:指呼得、堅昆、丁令。呼得就是烏揭),堅昆中央,俱去單於庭安習水七千裏;南去車師六國五千裏;西南去康居界三千裏;西去康居王治八千裏。


    北海,就是如今的貝爾加湖。接習水的“接”字,是“譌”字,安習水,就是如今的額爾齊斯河(把“地望”、“道裏”核起來,都如此)。然則漢初的丁令,東西蔓延已經很廣了。再看它以後的分布是怎樣?按《北史》述鐵勒分布的地域是(部名太麻煩,且多不能句讀,所以略去):


    獨洛河北(如今的土拉河)。伊吾以西,焉耆之北,傍白山。金山西南(如今的阿爾泰山)。康國北(見第十四章第二節),傍阿得水(疑心是如今的成海)。得嶷海東西(疑心是如今的裏海)。拂菻東(拂菻,就是羅馬)。北海南。


    《唐書》述鐵勒十五部的地域是:


    回紇 居薛延陀北娑陵水上,距京師七千裏(娑陵水,如今的色楞格河)。


    薛延陀(據上文,則薛延陀在色楞格河的南邊)。


    拔野古 漫散磧北,地千裏。直仆骨東,鄰於靺鞨。


    仆骨 在多覽葛之東,地最北。


    同羅 在薛延陀北,多覽葛之東,距京師七千裏而贏。


    渾 在諸部最南者。


    契苾 在焉耆西北鷹娑川、多覽葛之南。


    多覽葛 在薛延陀東,濱同羅水(如今的土拉河)。


    阿跌


    都播 其地北瀕小海,西堅昆,南回紇。


    骨利幹 處瀚海北。其地北距海,去京師最遠。又北度海,則晝長夜短;


    日入烹羊,胛熟,東方已明,蓋近日出處也(北距的海,大約是如今的貝加爾湖)。


    白霫 居鮮卑故地。直京師東北五千裏。與同羅、仆骨接。避薛延陀,係奧支水、冷陘山。山南契丹,北烏羅渾。東靺鞨,西拔野古。地圓袤二千裏,山繚其外(如今蒙古東部的內興安嶺)。


    斛薛 處多覽葛北。


    奚結 處同羅北。


    思結 在延陀故地。


    所述分布的地域,也和《史》、《漢》、《魏略》所述差不多的。然則何以見得丁令(丁零、丁靈)就是鐵勒(敕勒),也就是高車呢?按《北史·高車傳》:“蓋古赤狄之餘種也,初號為狄曆,北方以為高車、丁零。”狄曆、丁令(丁零、丁靈),鐵勒(敕勒)本是一音之異譯,這是很容易見得的。至於高車,則《魏書》說它因“車輪高大,輻數至多”,所以得名。《元史譯文證補》引阿卜而嘎錫的話,說它古時嚐“侵掠異族,鹵獲至多,騎不勝負。有部人能製車,車高大,勝重載,乃盡取鹵獲以返,故以高車名其部”。日本高桑駒吉說:康裏kankly兩個字,是土耳其語“車”的意思。然則“高車”兩個字,就是後來康裏部的“康裏”兩個字的義譯了(高桑駒吉的話,見他所著的《北狄史》。又《元史譯文證補》說康裏就是康國是錯的,看第十四章第二節自明)。


    這種人現在通稱為回族,西漢人則稱它為突厥人(《元史譯文證補》說:“匈奴之後,突厥最盛。突厥既滅,回紇乃興。今日者,玉關以西,天山南北,悉為回部,無所謂突厥也;而突厥之稱,乃獨流傳於西土。日突而克,亟讀之即突厥日突克蠻,猶言突厥同類,今法人稱土耳其國,音如突而克月,稱其人類日突而克;英人稱其國日突而克以,皆為突厥轉音。”按:以下還有一大段,論突厥、回紇的語言文字的,太長,不能備錄了,可檢閱原書。又按:突而克,中國現在譯作土耳其)。然而這都是後起分部的名稱,並不是古來全族的通號。《尚書大傳》:“北方之極,自丁令北至積雪之野,帝顓頊、神玄冥司之。”可見得“丁令”二字起源之古。據《北史·高車傳》,則“丁令”二字是北方人的稱呼(這個“北方”二字,大約是指北族),在漢族的正音,則當作“狄曆”。“狄曆”兩個字分明就是一個“狄”字的“長言”。難道古代所謂北狄的“狄”字,本是指這一種人而言之的嗎?這個證據還不十分充足,卻就不敢武斷了(匈奴古代本與漢族雜居河域,遷徙到大漠南北,是後來的事情,已見第一、第二篇。這一說如假定不誤,則古代漢族北境就和丁令相接)。


    第三節 高車和柔然


    丁令的部落分布得如此其廣,它的起源如此其早,然而從南北朝以前,卻寂寂無聞,這是什麽緣故呢?我說就由它部落太多,不能統一的緣故(《北史》說它:“無都統大帥,當種各有君長。為性粗猛,黨類同心。至於寇難,翕然相依。”要“至於寇難”,才能夠“翕然相依”,就可以反證它平時的不能結合)。


    丁令部落,在中國曆史上最早有些關係的,就是《北史》上所謂高車(高車也是全族的通名,《北史》把高車、鐵勒,分別為二,非是。但這《北史》所稱為高車的一部分,無從替它另定新名,所以仍舊沿用它。讀者隻要曉得這所用的“高車,二字是狹義就是了)。這所謂高車(狹義的高車),就是丁令部族在匈奴之北的(指舊時匈奴所居之地)。這所謂高車(在如今外蒙古北境,和西伯利亞南境),《北史》上述它的起源道:


    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或雲其先匈奴甥也。俗雲:匈奴單於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於曰:我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乃於國北無人之地築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請天自迎之。經三年,其母欲迎之,單於曰:不可,未徹之間耳。複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為空穴,經年不去。其小女曰:吾父處我於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將下就之。其姊大驚,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子。後遂滋繁成國。故其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說匈奴人築台於“國北無人之地”;而且它在血統上和匈奴有關係,言語又與匈奴大同,可見得它和匈奴的關係,和它所處的地方了。這一部分的丁令,既然和匈奴關係如此之密,它的程度自然應當略高些;然而還不能自行結合。直到柔然侵入漠北,借用其力,才和中國發生直接的關係。這個大約因它所處的地方,太偏於北,還不及漠北的交通頻繁,競爭劇烈,所以進化較遲。


    柔然的強盛,始於社侖(木骨閭七傳);和魏太武帝同時。屢侵後魏北邊。太武帝把他打敗,社侖就渡漠擊高車,“深入其地,遂並諸部”,於是兵勢大振。公元428年,太武自將攻它。時社侖從父弟大擅為可汗,“震怖北走”(柔然所用的,是高車之眾;高車之眾,是“頭別衝突,乍出乍入,不能堅戰”的,所以不足以當大敵)。太武北至兔園水(大約是如今的土拉河),降其部眾數十萬。大擅憂憤而死。後來太武又兩次征討高車,把投降的部眾都遷之漠南,也有好幾十萬。這遷徙到漠南的高車,大約慢慢地就和本在漠南的諸部族同化了。所以後來不聽得再有什麽舉動。至於遺留在漠北的,大約仍隸屬於柔然;所以後來柔然得以複振。柔然的複振,在東西魏既分之後。大擅五世孫醜奴,和他的從弟阿那環,相繼為可汗,都和東西魏做敵國。到公元552年,才為突厥所破。柔然雖然是鮮卑,然而從拓拔氏南遷之後,漠北不聽得再有什麽鮮卑的大部落,所以柔然所用的,可決其都是高車之眾。然則柔然的盛強,就要算是丁令部族第一次見頭角於曆史上了。繼柔然而興的,便是突厥。


    第四節 突厥的起源


    突厥的起源,研究起來,卻是一件很有興趣的問題。按《北史》述突厥起源,共有三說:


    一、其先在西海之右,獨為部落,蓋匈奴之別種也,姓阿史那氏。後為鄰國所破,盡滅其族。有一兒,年且十歲,兵人見其小,不忍殺之,乃刖其足,斷其臂,棄草澤中。有牝狼,以肉餌之,及長,與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聞此兒尚在,重遣殺之。使者見在狼側,並欲殺狼。於時若有神物,投狼於西海之東,落高昌國西北山,山有洞穴,內有平壤茂草,周圍數百裏(《隋書》作“地方二百餘裏”),四麵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長,外托妻孕,其後各為一姓,阿史那即其一也,最賢,遂為君長。故牙門建“狼頭纛”,示不忘本也,漸至數百家。經數世,有阿賢設者,率其部落,出於穴中,臣於蠕蠕。


    二、或曰:突厥本平涼雜胡,姓阿史那氏。魏太武皇帝滅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蠕蠕。世居金山之陽,為蠕蠕鐵工。金山形似兜鍪,俗呼兜鍪為突厥,因以為號。


    三、又曰:突厥之先,出於索國;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謗步,兄弟七十人。其一曰伊質泥師都,狼所生也。阿謗步等性並愚癡,國遂被滅。泥師都既別感異氣,能征召風雨。娶二妻,雲是夏神冬神之女。一孕而生四男:其一變為白鴻;其一國於阿輔水、劍水之間,號為契骨;其一國於處折水;其一居跋斯處折施山,即其大兒也。山上仍有阿謗步種類,並多寒露。大兒為出火溫養之,成得全濟。遂共奉大兒為主,號為突厥,即納都六設也。都六有十妻,所生子皆以母族姓,阿史那是其小妻之子也。都六死,十母子內欲擇立一人。乃相率於大樹下共為約,曰:向樹跳躍,能最高者,即推立之。阿史那年幼,而跳最高,諸子遂奉以為主,號阿賢設。


    又《元史譯文證補》卷一,譯拉施特《蒙古全史》,述蒙古種族的起源道:


    相傳古時蒙古與他族戰,全軍覆沒,僅遺男女各二人,遁入一山,鬥絕險巇,唯一徑通出入,而山中壤地寬平,水草茂美,乃攜牲畜輜重往居。名其山曰阿兒格乃袞。二男:一名腦古,一名乞顏;乞顏義為奔瀑急流,以其膂力邁眾,一往無前,故以稱名。乞顏後裔繁盛,稱之曰乞要特;乞顏變音為乞要,曰“特”者,統類之詞也。後世地狹人稠,乃謀出山,而舊徑蕪塞,且苦艱險。繼得鐵礦,洞穴深邃,爰伐木熾炭,篝火穴中,宰七十牛,剖革為筒,鼓風助火,鐵石盡熔,衢路遂辟,後裔於元旦鍛鐵於爐,君與宗親,次第捶之,著為典禮。


    這一段話,和《北史》突厥起源的第一說,極其相類。洪文卿說:恐是蒙古“襲突厥唾餘,以自述先德”。但是蒙古為什麽要拾突厥的唾餘,以自敘先德呢(當蒙古盛時,突厥也是個被征服的種族)?我再三考校,才曉得蒙古本是寶夷、突厥的混種(這個且待後來再說)。這一段話,定是《北史》第一說的傳聞異辭。


    就這幾種說法看起來,其中有許多同點:一、突厥是狼種(《北史》第一、第三兩說)。二、突厥姓阿史那氏(《北史》三說都同)。三、突厥有十姓,阿史那是其一(《北史》第一、第三兩說)。四、突厥先世,嚐為他族所滅(《北史》第一、第三兩說和《蒙古全史》),遁入一山(《北史》第一說和《蒙古全史》)。五、始出此山的人,為阿賢設(《北史》第一、第三兩說)。六、突厥人長於鍛鐵(《北史》第二說和《蒙古全史》)。七、納都六設的“設”字,是突厥“別部典兵者”之稱(《唐書·突厥傳》)。“納都六”三字,就是腦古的異譯。八、蒙古的始祖,《蒙文秘史》名孛兒帖赤那,“孛兒”,譯言“蒼”,“帖赤那”,譯言“狼”。阿史那、泥師都,都是帖赤那的異譯。


    這種傳說,似乎荒唐,然而突厥牙門建狼頭纛;突厥可汗,每歲率重臣,祭其先窟。西突厥也歲使重臣,向其先世所居之窟致祭。又拉施特“身仕宗藩之朝,親見捶鐵典禮”;斷不能指為虛誣。然則突厥的起源。一定就要在這幾種神話裏頭討消息了。這討消息的法子怎麽樣?我說仍不外乎考求它的地理。突厥先世所居的山:據《北史》第一說,在西海之東,高昌國西北;第二說是金山之陽;第三說,山名跋施處折施,不曾說它所在的地方,但和阿輔水、劍水,總不得十分相遠。劍水,便是後世的謙河,在唐孥烏梁海境內。據《蒙古全史》,山名阿兒格乃袞,也不曾說它所在的地方。我說突厥先世為他族所滅,就是魏太武滅沮渠氏的事實。這時候,突厥在平涼境內,大約也受過兵災,於是逃到一座山中。這座山就是所謂跋施處折施(也就是所謂阿兒格乃袞),其位置,在高昌國的西北,金山之陽,和所謂謙河相距並不甚遠。我何以敢斷定突厥先世為他族所覆滅,就是魏太武滅沮渠氏的事情呢?因為這種野蠻部落,它所記的神話並不能很遠(試看高車的神話,也不過托始於“匈奴既在漠北之後”可知)。若說它荒誕不中情實,那更不必疑心。請看一看《唐書》的《回紇傳》,回紇是怎樣滅亡的,再看一看《元史》的《巴而術阿而忒的斤傳》,他們自己卻說成一件什麽事情,就可知道了。


    然則突厥也是在近塞地方,文化程度比較高一點,所以能用鐵勒之眾的。


    第五節 突厥的盛強和隋朝與突厥的交涉


    突厥之強,起於土門。土門部眾漸盛,始和後魏通商。公元552年,土門攻柔然,大破之。柔然可汗阿那壤自殺。土門於是自立為伊列可汗。伊列可汗卒,弟木杆可汗立。西南破嚈(見第十四章第二節),西北服結骨(見第三篇第二章第二節),北服鐵勒諸部,東北服寶帶(見第三篇第七章第一節)、靺鞨(見第三篇第五章第一節),東南服奚、契丹(見第三篇第三章第二節)。於是突厥的疆域,北包西伯利亞,東北至滿洲,西接羅馬,西南包俄領中央亞細亞,開北族未有之盛。木杆可汗卒,弟佗缽可汗繼之。這時候,周、齊分爭,彼此都怕突厥和敵人結好,爭“結婚姻,遺繒帛”,以買他的歡心。於是佗缽大驕,道:“使我在南兩兒孝順,何憂貧也。”北齊滅亡之後,突厥擁立了文宣帝的兒子範陽王紹義。周人把宗女千金公主嫁給他,才把紹義執送。佗缽可汗死,繼立的名沙缽略可汗。沙缽略可汗時,周亡隋興。沙缽略又師佗缽的故知,助周營州刺史高寶寧為寇。先是周臣長孫晟,替周人送千金公主於突厥,對於突厥的內情頗為熟悉。隋文帝用他的計策,離間了木杆可汗的兒子阿波可汗,和其主西方的達頭可汗(突厥分部的酋長,也稱可汗,其共主則稱大可汗)和沙缽略構兵,突厥於是分為東西。沙缽略乃請和。千金公主改姓楊氏,封為大義公主。沙缽略死後,弟莫何可汗繼之。擒獲阿波。莫何死,沙缽略之子都藍可汗立。大義公主又煽惑他犯邊。隋文帝又用長孫晟的計策,煽惑了都藍的兄弟突利可汗(突厥主東方的,總稱為突利可汗。這個和後來頡利可汗的兄弟,同稱號而非一人),叫他構殺大義公主。就故意把宗女安義公主嫁給突利可汗,而不許都藍尚主,以挑動都藍之怒。都藍果然大怒,發兵攻突利可汗,破之。突利逃奔中國,隋朝處之夏、勝二州之間(夏州,在如今陝西橫山縣北,勝州在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封他為啟民可汗。這時候,安義公主已死,又把義成公主嫁給他。都藍死後,突厥內亂,啟民靠著隋朝的援助,盡有其眾。西突厥自阿波被擒後,子泥利可汗,繼主部眾。尼利死後,子處羅可汗繼之。不善撫禦,部下反叛。也入朝於隋。於是周齊以來北方的強敵,就算給隋朝的外交政策戰勝。然而這種手段,畢竟是卑劣的,所以也不能持久。


    第六節 朝鮮半島三國和中國的關係


    同隋朝有關係的,還有一個高句麗。如今也得敘述一敘述它的起源。


    從漢武帝滅衛氏,分置四郡後(昭帝時,臨屯廢入樂浪,真番廢入玄菟。公孫度又分樂浪南境置帶方郡;晉時俱屬平州),朝鮮半島的北部,就入於中國的版圖。然而懸隔東北,中國的實力,究竟不及它,於是貉族的勢力,就乘機侵入。


    貉族的起源,已見第一篇第六章第三節,和第二篇第四章第三節。從漢武帝平定朝鮮之後,穢貉分為兩支:一支入朝鮮半島東部的,號為東穢,也稱不耐穢(不耐,漢樂浪郡屬縣,東部都尉治)。其留居舊地的為夫餘國。後漢光武時,始通中國。晉初,為慕容廆所破(公元285年),晉人援之複國(公元286年)。其後事,遂不複見於中國史上。據《朝鮮曆史》所記載,則夫餘嚐分為二;中國曆史上所載,為北夫餘;別有一支,移居於加葉原(在如今沿海州境內),謂之東夫餘(後降於高句麗)。北夫餘王慕瀨,和部酋河伯之女柳花私通,生子名朱蒙。南走至忽本(亦作卒本,在如今興京縣境),自立一國,號為高句麗,以高為氏,是為東明聖王,都沸流山上(林泰輔說:佟家江的支流富爾溝,就是古時的沸流水,山當在其附近)。時公元前58年(漢宣帝神爵四年)。東明聖王卒,子琉璃明王類利立。先是北夫餘王優台,娶忽本人女召西奴,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喚做沸流,一個喚做溫祚。優台死後,召西奴轉嫁東明聖王,沸流溫祚,也都相隨而來。琉璃明王立後,“沸流兄弟鬱鬱,自視如贅疣”。於是與其臣十人南走,溫祚立國於北漢山下,是為北慰禮城(在如今首爾)。以有十臣相輔,號為十濟。後來又以百姓樂從,改號為百濟。公元前18年(漢成帝鴻嘉三年,沸流立國海濱,民不樂從,鬱鬱而死。北夫餘得晉援複國,後為靺鞨所逼,也降於高句麗。以上據朝鮮金澤榮《韓國小吏》,兼參考日本人林泰輔《朝鮮通史》。朝鮮史籍所栽高句麗百濟開國的事情,也和中國《後漢書》、《晉書》、《南北史》、《隋書》所載,無大出入,不過事實略為完備些罷了。朝鮮半島詳備的史事,也起於中國唐以後高句麗、百濟,還是文獻無征的)。


    同時又有起於朝鮮半島南部的,是為新羅及駕洛(《魏書》稱為迦羅)。按三韓部落,也已見第二篇。三韓之中,以馬韓為最大。箕準給衛滿殺敗之後,逃到馬韓之中稱王。又傳了九世,到公元8年(王莽篡漢這一年),才給百濟滅掉。先是秦始皇時候,中國人避苦役出塞的,和辰韓雜居,謂之秦韓(亦稱為辰韓,而分別本來的辰韓,謂之辰韓本種)。其眾分為六村,有一個人,姓樸,喚做赫居世。為六村所服,推為共主(同高句麗立國同年),居於金城(如今的慶州),是為新羅(初名徐羅伐,後改難林,晉惠帝時,才改稱新羅)。又有少昊金天氏之後八人,從中國的莒縣(西漢屬城陽,東漢屬琅邪,如今仍稱莒縣,屬山東),遷徙到辰韓(後人稱其地為八莒。如今朝鮮的星州)。他的後人金首露,以公元42年,受弁韓九幹(“幹”,弁韓酋長之稱)的推戴,立國,是為駕洛。傳八世,到公元531年(梁武帝中大通三年),才降於新羅(此節也據《韓國小史》)。以上所說的話,固然未必十分可信;然而朝鮮半島的南部(三韓),是由漢族開發,卻是無可疑的。


    高句麗的初興,在鴨綠江支流渾河流域。琉璃明王,從沸流山遷居國內(在如今桓仁縣境)。八傳到山上王延優,又遷都丸都(在如今輯安縣境)。對於遼東,時有騷擾。公元246年,魏幽州刺史毋丘儉,攻破丸都。山上王的兒子東川王優位居,遷居平壤。四傳到故國原王釗,又遷都丸都。這時候,慕容廆做了晉朝的平州刺史。公元342年,攻破丸都;虜釗母妻,而且掘其父墓,載其屍而還。故國原王卑辭求和,乃還其父屍。高句麗自此不敢再為侵寇。又四傳到廣開土王談德。南伐百濟,取城五十八,部落七百(見《永樂大王碑》)。又救新羅,敗百濟日本的聯合兵。這時候慕容氏人據中國,高句麗乘勢,盡取遼東之地,國勢大振。


    百濟從滅掉箕氏之後,遷都四泚(如今的夫餘),盡並馬韓之地。與新羅時相攻伐。高句麗強盛之後,新羅百濟,嚐聯合以禦之。先是日本九州地方的熊襲人,嚐靠新羅做聲援。公元200年,日本仲哀天皇伐熊襲。卒於軍。他的皇後(神功皇後,中國曆史上,叫她做卑彌呼)喬裝男子,渡海攻新羅。新羅人不能禦,進金帛八十艘請和。於是日本於弁韓故地開任那府(如今慶尚道洛東江以東之地),派兵戍守。南北朝以後,新羅漸強。公元562年(陳文帝天嘉三年),奪取日本的任那。日本屢出兵攻新羅;百濟妒忌新羅的強盛,也反與高句麗聯盟,於是新羅勢孤,不得不乞援於中國;就釀成了隋唐時代,中國和朝鮮半島的交涉。


    但是當隋朝時候,這種複雜的關係還沒有發生。隋朝的用兵於高句麗,純粹因它侵犯中國而起。公元598年,高句麗姿陽王元(廣開土王七傳),率兵侵犯遼西。隋文帝遣漢王諒率師擊之,遇水潦,饋運不繼,不利而還。高句麗因此益驕。


    第七節 隋唐的興亡


    隋文帝時候,天下畜積之多既如前述;而且這時候,綏服了北方一個強敵,並不曾動什麽幹戈;論理,這時候的中國,大可以希望太平。然而這種基業,到煬帝手裏,竟都敗壞掉了。


    隋文帝的廢太子勇而立煬帝,讀史的人,都以為失策。然而太子勇是個什麽樣人?立了他,又有什麽好處?我說:這時候還承南北朝的餘風,太子勇是北齊文宣帝一流人,煬帝是陳後主一流人。都是當時社會的產物。——既然要行“君主世襲”之製,這種事情,是無可如何的(隋文帝廢勇立廣的事情,可自把《隋書》或《通鑒紀事本末》……參考。這一類事情發〈顯著而容易查檢的〉,本書實因限於篇幅,不能詳舉了)。


    隋煬帝的貽害於天下,可以總括為“務巡遊”和“事四夷”兩件事情。屬於前一項顯著的,便是:


    1.以洛陽為東都,大營宮室。


    2.開通濟渠,自西苑引穀洛二水,以達於河;又自河入汴,自汴入淮,以接江淮間的邗溝。又開江南河,從京口達餘杭(如今浙江的杭州市餘杭區)。


    3.開永濟渠。引沁水,南通黃河,北至涿郡(今屬北京市境)。


    4.治馳道,自太行抵並州,由榆林以達於薊。


    屬於後一項的是:


    1.北巡,幸啟民可汗帳,賞賜不可勝計。


    2.誘西突厥獻地,設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西海,就是如今的青海。河源,是指黃河下源。鄯善、且末,都是漢時西域國名)。謫罪人以戍之,轉輸巨萬,於是西方先困。


    3.使裴矩招致西域諸胡入朝(參看第十四章第二節),所過郡縣,供帳極其勞費。4.而其騷動全國的,尤在東征一役。帝征高句麗王元入朝,不至。公元611年,征天下兵會涿郡,以伐高句麗,明年,攻遼東,不克。而將軍宇文述,又以九軍大敗於薩水(如今朝鮮的大寧江)。損失巨萬。公元613年,再征天下兵會涿郡,楊玄感督運黎陽,舉兵反,乃還師(遣兵擊楊玄感,玄感敗死)。公元614年,再征天下兵會涿郡,時天下已亂,所征兵多不至;高句麗亦困弊請和,於是掩耳盜鈴,受其降而罷兵。


    煬帝的無道,是人人所知開運河一事,或有人替他辯護,說於調和南北的文化有益。然而開運河,用不著“坐龍舟”遊玩。煬帝的開運河,和漢武帝的“事四夷”一樣,所做的事情,雖不能說全然無益,然而以如此“勞費”,致如此“效果”,總是極不經濟的;而且他做事的動機,全沒有福國利民的思想;所以就他的行為而論,畢竟是功不抵罪的。


    天下攪得如此,自然有許多人紛紛而起。於是


    竇建德據樂壽(如今河北獻縣)。


    翟讓、李密同起兵,後來李密殺掉翟讓,據洛口(在如今河南的鞏義市,隋於此置倉)。


    徐圓朗據魯郡(如今河北行唐縣)。


    劉武周據馬邑(如今山西的朔州市)。


    梁師都據朔方(如今陝西的橫山縣)。


    薛舉據天水。


    李軌據武威。


    蕭銑據江陵。


    林士弘據鄱陽(如今江西的鄱陽縣)。


    朱粲據南陽。


    杜伏威據曆陽(如今安徽的和縣)。


    李子通據海陵(如今江蘇的泰州市)。


    陳棱據江都。


    沈法興據毗陵(如今江蘇的常州市武進區)。


    公元615年,煬帝北巡,至雁門,為突厥始畢可汗(啟民的兒子)所圍,援至乃解。明年,再造龍舟如江都。見中原已亂,無心北歸;而從駕的將士,都是北方人;宇文化及(宇文述的兒子)等因之作亂。公元618年,弑煬帝,立秦王浩(煬帝弟秦王俊的兒子),擁眾北歸,隋將王世充,立東都留守越王侗,和李密相持。聽得化及北歸,忙和李密聯合,叫他把化及堵住。化及就弑殺秦王,自稱許帝。後為竇建德所殺。


    唐高祖李淵,本是隋朝的太原留守。公元617年,起兵。攻破長安,奉西京留守代王侑為帝。明年,就廢代王而自立。先平定薛仁杲(薛舉的兒子)、李軌,滅掉劉武周。這時候,河北全為竇建德所據;河南則王世充和李密相持。世充殺敗李密,李密降唐。又借名收撫山東,出關要圖自立,為唐將盛彥師所邀斬。世充於是弑越王侗,自稱鄭帝。公元621年,唐秦王世民攻王世充,圍洛陽。世充求救於竇建德,建德發兵來救,世民據虎牢迎擊,大破之,生擒建德,世充乃降。明年,建德舊將劉黑闥複叛,徐圓朗先已降竇建德,建德亡後,降唐,及是也叛應之。為唐太子建成所破,於是北方略平。南方唯蕭銑所據的地方最大。滅王世充這一年,也給李靖滅掉。林士弘先已為蕭銑所逼,退保餘幹(如今江西的餘幹縣),未幾而死,其眾遂散。朱粲降唐複叛,也給唐朝滅掉。江淮之間,杜伏威最強。陳棱、沈法興,都給李子通滅掉,李子通又給杜伏威滅掉,杜伏威入朝於唐,於是南方也平定。


    北邊則高開道為其下所殺。劉武周將苑君璋據馬邑,降突厥,後見突厥政亂,亦來降。公元628年,討平梁師都,天下就大定了。


    隋世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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