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越把拉麵從鍋裏撈出來,澆上他精心燉煮的豬骨湯,給源稚生加上鹵蛋和鹵肉以及青菜,遞到源稚生麵前。


    “嚐嚐我的手藝。”上杉越笑著說道。


    源稚生點點頭,拿著筷子雙手合十:“我開動了。”


    “我回到腳盆雞的時候啊,過得真是皇帝一樣的日子,那些家族長老給我準備了七個【妻子】,雖然我隻是把她們當做發泄的工具,逃離之前更是親手殺了她們……但我並不後悔,殺了她們總比讓她們被自己的孩子破開肚子殺死要好吧?”


    “當然我也不是那麽好心。”上杉越說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媽媽是見習修女吧?”


    源稚生一邊吃麵一邊點頭,他含糊道:“你說她是天主教的見習修女。”


    “對,”上杉越笑道,“我有時候覺得他們的愛情真的很感人啊,為了在一起,他們一個背叛了天主一個背叛了家族。一個寧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給對方生孩子,另一個為了老婆孩子的安全不惜拿著槍抵著脖子威脅家族。”


    源稚生默默吃麵,順便還喝了一口湯。


    湯的味道很鮮,有種令人說不出來的溫暖。


    “我小時候最喜歡去教堂禱告了,因為這樣就可以遠遠看到她,派聖餐的時候她總會輕輕摸我的頭。她會在夜裏為教會學校的孩子講故事,每個孩子私底下都叫她媽媽,我也隻能私底下喊她媽媽。”


    “後來,我那個被家族當做種馬的父親在配種的過程中不知道死在他的哪一位妻子身上了,可惜的是,除了我,再也沒有繼承皇血的孩子出生。”


    “我覺醒之後,家族的使者在我惶恐不安的時候找到了我,他們想把我和媽媽帶回去,但是媽媽拒絕了。我那時候年輕,覺得去一個東方古國當皇帝簡直好得不得了,雖然媽媽說她發了永願,從此心中隻有上帝,可我以為離開她隻是出門去遊曆幾年,然後就可以回家永遠陪著她。”


    “但你再也沒有回去過。”源稚生看著這個老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心裏也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是啊,這一走就是一個世紀。”


    “我本來應該像我那個種馬父親一樣,每天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除了跟配種女配種之外,偶爾接見一下各種大臣,接受他們的卑躬屈膝,就這樣直到不知道哪個女人懷上孩子,或者死在配種的路上,或者被繼承人趕下台。”


    “直到腳盆雞戰敗,我看到了一份證詞。”


    上杉越身上洶湧著滔天的殺意。


    “一個叫藤原勝的腳盆雞少校在南京大屠殺裏用佩刀將堆在一起的七具女性屍體一躍而下切斷。最上麵的那具屍體是一個為了幫助華夏兔女人免受迫害的混血修女嬤嬤。她叫夏洛特·陳!”


    上杉越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當時提著刀衝出去要殺人,但我殺不了那個叫藤原勝的畜生!因為腳盆雞宣布投降的當天他就切腹自盡了,他被譽為英雄,他的牌位被供奉在神社的高處。他的真實姓氏不是藤原而是宮本,他是我的部屬,因為級別太低我沒有接見過他!”


    “你說,這個神社還有留著的必要嗎?”上杉越站了起來,他雙手撐著桌子俯視源稚生,眼中燃燒著皇的狂怒,他幾乎是低吼著詢問源稚生,可這不是提問,這就是一個結果,“所以我把那個神社燒了。”


    源稚生麵無表情:“所以那個神社就是蛇岐八家本家的神社。”


    “對,我燒了。逆臣何能有英雄之名?”


    “哦。”源稚生慢條斯理地繼續吃麵,“那就燒了吧!”


    “哈哈哈……”上杉越暢快地大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如果當時昂熱沒在腳盆雞,如果不是我打不過他,可能整個腳盆雞都會被我燒掉。”上杉越表情恢複木然,他後退著坐回了矮床上,“可是燒掉腳盆雞我能去哪兒呢?高盧雞我回不去了,華夏兔我不敢去。因為我是那場戰爭的精神領袖,我真的不敢去。”


    “媽媽是吞槍自殺的,她死前詛咒說神會懲罰罪人……你知道嗎?天主教是反對自殺的,媽媽是個虔誠的修女……她真正詛咒的人是我!她知道她的兒子也參加了那場戰爭,她知道她的兒子犯下的罪比任何甲級戰犯都要多。”


    “所以你躲到了這裏成了一個拉麵師傅。”源稚生把碗裏的湯喝光,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好吃嗎?”上杉越笑著問,像個慈和的父親,好像剛剛那個憤怒如龍的人並不是他。


    “味道很一般。”源稚生實話實說,“但第一次吃到你做的飯,感覺還不錯。”


    上杉越又笑了:“有空可以再過來吃,我這裏你終身免費!”


    “有機會我會的。”源稚生說。


    上杉越熟練地收拾碗筷放進洗碗池裏開始刷洗:“真羨慕你,你看起來像個精英而不是一個渾渾噩噩的種馬。果然有兄弟姐妹照應就是不一樣……內三家的悲劇,也該在你們這一代結束了。”


    “實際上並沒有,”源稚生垂眸道,“雖然不知道稚女到底是不是鬼,但我親手殺了他。”


    上杉越手一鬆,瓷碗掉進池子裏摔破了一個口子。


    “什麽叫不知道他是不是鬼?”


    “我親眼看到我那個原本乖巧溫順的弟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穿著豔麗的緋絝肆無忌憚地收割著女孩兒的生命……我是正義的朋友啊!我從小就厭惡黑道,所以我討厭自己的身份,我以鏟除死侍和鬼為己任,那樣殘忍可怕的家夥,怎麽可能是我弟弟?!他不是!他是占據了我弟弟身軀的鬼!”


    上杉越聽著源稚生的咆哮,很平靜地擦了擦手。


    他問:“他龍化了嗎?”


    源稚生所有的憤怒一瞬間消退:“沒有。”


    “內三家的皇血繼承者,沒有龍化就不是死侍。”上杉越失望地看著他,“現在的蛇岐八家還沒有受到教訓嗎?看來不僅沒有,還越來越沒用了。一個連家族秘辛都不知道的家夥,也配成為蛇岐八家的繼承人?”


    “也對,怪我……那些東西都被我燒了。”上杉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那繪梨衣呢?”


    “繪梨衣身體不好,但血統很高,言靈是序列號111的審判。因為血統太高了,開口說出的話基本上是龍語言靈,所以基本上不說話。”源稚生說起繪梨衣的時候,不自覺地帶上了笑容,“她很乖,但身體不好,心智也不成熟,無法憑借自己的意誌完全控製言靈。”


    “聽起來,除了你都過得不太好。”上杉越沉著臉,“作為兄長,為什麽隻有你還好好的?”


    源稚生抿緊了唇。


    他也想知道啊,為什麽隻有他還好好的?


    血統穩定,精神良好,身體健康,受到整個家族的尊重與期待。


    他本該如父親一般愛護的弟弟妹妹,可一個被他親手毀掉,另一個深受血統的折磨被困於籠中。


    “皇血的悲劇,就是無休止的詛咒。”上杉越把擦幹淨的手放在源稚生頭頂,“或許這並不是你的錯。”


    就像當年的戰爭,是他的錯嗎?


    他隻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傀儡影皇罷了!他什麽都不知道!


    可他的確是最大的罪人!


    若不是因為這皇血的悲劇與詛咒,他也不會想要斷絕這血脈。


    但既然已經有了孩子,孤獨了幾十年的老光棍突然有了孩子,他與這個世界重新由血脈親情連接了起來,那麽,他便會因為這幾個孩子重新麵對這世界的一切挑戰。


    他不想要孩子,可當他們出現,他會愛他們。


    “說吧,你來找我到底是因為什麽。”上杉越並不認為身居高位的源稚生會單純地因為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要來認他這麽個爹。


    “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我,我應該相信那個人,”源稚生說道,他把自己根據蘇月沉說的話做出的猜測告訴了上杉越。


    “聽起來確實很值得懷疑。”上杉越眸中殺意湧動,“你先回去,如果源氏重工地下真的有什麽東西,應該可以利用這一點逼問出一些消息。”


    “如果稚女真的沒死,他現在肯定還被控製著。我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上杉越說,“我會去找到稚女。”


    “繪梨衣現在被卡塞爾學院的人帶走了,如果橘政宗真的是幕後黑手,讓她暫時離開或許更好。”源稚生並不擔心繪梨衣。


    以繪梨衣的實力,該提心吊膽的應該是那個路明非。


    “我有種直覺,稚女應該更像我一些。”上杉越笑了笑,“人活在這個世上是很孤單的,比起當正義的朋友,我更希望你能做一個溫柔的哥哥。”


    上杉越和心懷不軌的橘政宗不同,他是無比重視親情的人,否則,也不會一怒之下直接燒了神社出逃。


    “放心吧,以後有我,天塌下來也會由我去頂著。”


    源稚生突然眼眶發紅。


    橘政宗一直告訴他,他應該撐起整個家族,他是天照命,他應該擔負起自己的責任。


    可他根本不喜歡黑道啊!


    他也不想當什麽天照命!


    “我知道了。”源稚生這一刻的表情像個純真溫順的嬰孩兒。


    “如果不混黑道了,想過去做什麽嗎?”上杉越問道。


    “去高盧雞的蒙塔利維海灘賣防曬油。”源稚生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帶上了紅暈。


    上杉越愣了一下:“高盧雞的確算是個好地方,但你就這麽想要自由?”


    熱愛自由,換句話來說,就是責任感不強。


    “蛇岐八家的黑道事業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源稚生說。


    “那你為什麽不去高盧雞呢?隻要你想走,沒人能阻止你。”


    源稚生苦笑:“雖然我不想把自己看得那麽重要,但如果我不顧一切走了,蛇岐八家的根基就會動搖,像是帝國失去了太子,必定會陷入混亂。”


    “在作為蛇岐八家的少主之前,我也曾經是社會的底層。如今蛇岐八家是黑道的皇帝,它用暴力維持這整個腳盆雞黑道的秩序。但一旦這個皇帝出現了問題,大家都用暴力說話,會有無數人死在街頭鬥毆中,也會有無數女人被迫賣身甚至出賣自己的女兒。”


    “你的意思是,如果當年我沒有離開,腳盆雞不會混亂那麽多年,這些年來也不會有那麽多悲劇發生?”上杉越很平靜地問。


    源稚生默然不語,他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但他無法指責上杉越。


    如果是他領導的家族裏有個下屬殺死了他的母親,可能他會做得更絕。


    也或許,他會為了大局選擇隱忍不發。


    “因為給自己的壓力太大,所以反而想要自由嗎?”上杉越懂了,“那你應該明白,如果你想獲得自由,你需要有一個足夠優秀到替代你的後代。”


    “你走了,但沒有繼承人,混亂一樣會繼續。”上杉越說,“無論你選擇的管理者再優秀都沒用,皇血帶來的尊容不是優秀的內政手腕可以替代的。你應該很清楚,橘政宗之所以能坐在那個位置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找到了你。”


    “沒有你這個少主,他永遠不可能成為蛇岐八家真正的大家長。”


    “可是所有家主都很尊重他,他確實掌管著蛇岐八家的實權。”源稚生反駁道。


    上杉越蔑然一笑:“那麽你覺得,在我這個燒了家族神社的罪人與他之間,那些家主會選誰?”


    上杉越才是本家內三家的嫡係血脈,就算他犯下再大的過錯,他的血統沒有錯,他的實力沒有錯,他就不會有錯。


    橘政宗的確為了家族“嘔心瀝血”“殫精竭慮”,可旁係血脈,實力弱,就是他的原罪。


    腳盆雞這個慕強的國度,自然也會敬佩橘政宗的“強大”,但他們守護的秘密,注定了他們選擇的隻會是上杉越。


    上杉越可以選擇要過什麽樣的生活,沒人會來打擾他,甚至會有人隱藏在暗中主動幫他解決麻煩。


    源稚生大概明白了,為什麽上杉越和祖父都會成為種馬被家族圈養了。


    這就是……皇血的地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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