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的廚子是個凡人。


    準確來說,一年半以前,還是個沒有修行的凡人,有一天,阮一峰去凡間的酒樓吃飯,嚐到廚子的手藝之後驚為天人,直接把人全家都忽悠到了修真界,在仙雲宮地界的新蓮城開了個酒樓,做起了仙人們的生意。


    廚子年紀大了,體內還沒靈根,沒法修行。


    沒法修行,就不能處理修真界那些食材,因此,現在明月樓的主廚其實是他收的那些徒弟。


    一個凡人,教一群高階修士學做菜,時不時把高階修士噴得啞口無言,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老廚子規矩多,其中有一條就是,靈獸不得進店用餐,管你是狗、狐狸、貓、還是龍、鳳,隻要是獸型,就不許入內。


    真逼急了,強行入店,他能一頭撞死在門柱上。


    因此,沒人敢堂而皇之的帶靈獸進店,而那些高階靈獸,能變人的,入內也都乖乖化形,若是喝醉了酒實在沒忍住,露出了耳朵、尾巴啥的,不被發現還好,被發現了,就上了老廚子的黑名單,以後永不接待。


    除了不帶靈獸,還有不許浪費、不能外帶等等,總之,規矩不少,讓不少人心中不滿——你一個凡人,竟然敢在修真界立規矩,好大的膽。


    這裏是仙雲宮地界內,有修士便指望仙雲宮弟子磨磨老廚子的倔脾氣,哪曉得仙雲宮一聽就覺得這點兒規矩算什麽啊,老實遵守不就得了,誰叫明月樓的東西好吃,還對修行有益呢!


    畢竟論起規矩,誰有他們守得多,門規都比登天梯的台階還厚。


    連仙雲宮弟子都不說什麽,城裏的其他人自然都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為了吃到好吃的雞,元寶也隻能變了人,她穿得素淨,渾身上下一點兒飾物都沒帶,本來連頭發都是披散著,還是夜冥看不下去,給她紮了兩個長長的麻花辮。


    元寶本來不想紮的,因為吃完了她就會變回去,頭發紮起來的話,變狗的時候狗毛也會紮起來,就顯得很奇怪。


    夜冥:“頭發那麽長,等會兒掉飯菜裏了怎麽辦。”


    元寶:“對哦。”弄髒了飯菜就不好了,畢竟老大也要吃呢。


    菜還沒開始上,桌上擺了兩盤小靈果。元寶拿筷子夾果子,她手不太穩,好不容易夾起來,還沒喂到嘴裏果子就掉了,反複幾次後,夜冥看不下去,說:“你用靈氣抓唄。”用靈氣禦物,不簡單得多。


    元寶:“成親的時候好像用到,他們說用筷子夾花生,夾得越多,生得越多!”


    “我好喜歡小金子、小銀子他們。”元寶繼續夾果子,“我以後也要生好多小娃娃。”終於,她夾起一顆果子,長舒口氣道:“不枉我偷偷練習了這麽久。”


    她有時候一個人出去玩,就會變成人練習一會兒,以前是一顆都夾不起來的,現在可算有了進步。


    夜冥:“你成親的時候不是狗身子麽,還那麽大,一爪子按下去,成百上千的花生米都能摁住。”


    元寶愣了一下,忽道:“呀,我忘了。”


    她眼巴巴地瞅著夜冥,討好似的拱手鞠躬:“老大,成親時候的嫁衣可以變化嗎?我拜堂和入洞房的時候,想變人呢。”


    夜冥:“人有什麽好,你這人樣哪有原形好看。”


    元寶小聲道:“可是離雲喜歡我這樣啊。”隻要他喜歡,那她,難受一點點也不是不可以。而且,隻是不舒服不習慣罷了,也不難受,更不痛的。


    “蠢,喜歡可不是委屈自己。”夜冥心想,要是它喜歡的對象,隻喜歡他人的樣子,那它……


    算了,想象不到。


    元寶:“喜歡,就是希望他開心,他開心,我也會跟著開心,哪裏委屈了。”她站起身,手打開,“老大,你給我量尺寸啦!”


    夜冥這才慢悠悠站起來,“好吧。”反正沒完工,稍微做些變化也行,到時候可大可小,可人形可原形,這點兒小改動壓根難不倒他。要知道,它為了繡好嫁衣,繡出好看的花樣,還專門去那些女修多的地方學習過呢,現在,煙花巷那些女修,誰不誇他手藝好?


    明月樓並沒有雅座,夜冥和元寶就坐在二樓中間,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


    謝染煙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夜冥和他對麵的少女。


    她認識夜冥,瘦高的個子,長手長腳,整日穿一身黑袍,明明長了一張娃娃臉,卻眼神陰鬱,顯得暮氣沉沉的毫無活力。平時從未見他去道場聽仙長們講道,也沒在修煉場、試煉地見過他修行,每一次露麵都是在城裏那些不正經的地方,不是賭場就是煙花巷,完全就是個賭鬼、混子。


    夜冥對麵的少女……


    不知為何,看到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謝染煙就想到了元寶。


    明月樓靈獸不許進來,莫非,那就是元寶?


    少女膚白勝雪,眼睛大而清透,長而翹的睫毛像鴉羽,顫動時像是振翅欲飛的蝶,她整個人白得發光,站在那裏好似讓滿堂生輝,把周圍都襯得明亮幾分。


    若她真是元寶……


    謝染煙有幾分心梗。


    平時引以為傲的白嫩肌膚,跟那少女一比竟是落了下風,差了一分白,更差了幾分亮。


    她居然不如一條狗的人形漂亮。難道說,離雲仙長看中她,是因為她長了這麽一張臉……


    離雲仙長,不該這麽膚淺吧……


    下個月,要不去換一枚美顏丹?


    隻是看到夜冥跟對麵少女拉拉扯扯,謝染煙心裏又騰地冒起一團火,你漂亮又如何,大庭廣眾之下與旁的男人拉拉扯扯,將離雲仙長置於何地!


    她氣衝衝地上前,開口質問前還是轉了下腦子,打算先問清楚少女身份,萬一不是元寶呢?


    哪曉得還未走近,少女便開了口:“你來啦!我喜歡的菜已經點了,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今天我老大說他請客!”


    一聽聲音,謝染煙就確定了,這就是元寶。


    謝染煙憋不住,冷冷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都……”


    元寶:這話我熟啊。


    她立刻回答:“你說得對。可他不是男,我也不是女啊。”老大是蜘蛛,我是狗!


    謝染煙愣了一瞬,大概元寶說她是狗的意思,可夜冥不是男,難道,他是女人?她將夜冥上下打量,瞧他一張臉顯得嫩,倒也有些不確定了。


    難不成真的是女人?


    若是女人,那她這指責就有些站不住腳。


    謝染煙拉開凳子坐下,嬌滴滴的說了些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話。


    大概就是想表達,離雲仙長近來很照顧她,他們倆人聊得來,有同樣的興趣愛好,人跟人之間,得達到神魂的共鳴才行,兩個人之間的差異太大,遲早都會分道揚鑣。


    結親,也得講究個門當戶對,珠聯璧合。


    換做一般人,這會兒心裏可能就有了小疙瘩。


    可元寶不是一般人啊,她哪領會得到謝染煙話中深意,隻是連連點頭,你說離雲仙長好,我肯定舉雙手雙腳讚同。


    他就是好!特別好!


    你誇離雲,就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來,幹一個!


    謝染煙:……


    “道侶需要互相扶持,若是道侶修行上遇上難處,做妻子的該如何替他排憂解難?”


    元寶:“修行遇上難處?”


    “可以問掌教、長老們啊,實在不行……”她垂下頭,一臉憂鬱地說:“就隻能問執道聖君了。”執道聖君規矩多,不曉得阮玉天天跟他相處,如何受得了。


    心疼阮玉一瞬,元寶繼續啃雞架。


    而她不知道的是,被她心疼的阮玉這會兒正趴在床上看話本,而最講規矩的執道聖君正坐在她床邊,把剝好的瓜子喂她嘴裏。


    從前規矩千萬條,成親後就隻剩下一條——夫人說了算。


    謝染煙:元寶當真跟仙雲宮上層的大人物如此熟絡?區區一條狗而已……


    她還想再掙紮一下。


    說到離雲廢寢忘食地替她修補風箏時,元寶才一拍腦門,說:“離雲都沒給你修好,我差點兒忘了,我老大補東西可厲害了,沒有它補不了的破洞,要不,把你那風箏拿出來,讓我老大給你補補。”


    在謝染煙眼裏,夜冥是沒什麽修為的混子,她怎願把傳家寶交給夜冥,被他拿去抵押到賭坊了怎麽辦?


    她搖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那……”


    沒想到夜冥一拍桌子,“拿來!”它是天生喜歡縫縫補補,聽到有什麽寶貝要修複,離雲都補不好,八條腿都開始癢了,結果這女的還嘰嘰歪歪不肯拿出來,再磨蹭一會兒,它都想把她當下酒菜了。


    不知為何,被夜冥這麽一瞪,謝染煙隻覺得渾身血液倒流,從頭到腳都冒著寒氣。


    她根本無法反抗,隻能哆哆嗦嗦地將木匣子拿出來。


    看到對方動作粗魯的將紙風箏從盒子裏拿出來,她聲音裏帶著哭腔:“這是定情信物……”


    就見夜冥一下子將紙風箏扔了,“誰要你的定情信物了,要不要臉啊,就你這樣,還想跟我定情?”


    明月樓吃飯的人挺多。


    這會兒,樓上樓下都熱鬧,恰有仙雲宮的一批弟子結伴過來吃飯,坐了兩大桌子。


    謝染煙是新人弟子裏最出挑的。


    單靈根、長得美、天鵝頸,平素瞧著就是心高氣傲的,在場的弟子中,有好些人都對她頗有好感,哪曉得,來吃個飯,就看到謝染煙給夜冥送定情信物,關鍵夜冥還拒收了。


    這就……


    一言難盡了哈。


    謝染煙聽到身後騷動,轉頭一看,整個人都懵了。


    她又哭了,罵了聲無恥後轉頭就跑。


    夜冥嘁了一聲,誰無恥了,想跟我定情,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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