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第一日的試探,第二日的獵場比試顯然要精彩得多了,隻是,雖是精彩了,諸國的神色卻並不太好看。


    第一日,北燕已經亮出北燕十八雄作為底牌,盡管各國的使者已經對此產生警惕,在第一日的比賽結束之後,便回去商議了對付北燕十八熊的計劃,但是,在第二日的時候,北燕十八雄出動十二人,以精湛的技藝完全碾壓其餘各國的使者,在第二日的比試中大放光芒,雖然各國還有武者能夠堅持到第三日,甚至在第三日地時候也留下重要的武者作為壓軸,但是麵對北燕十八雄這般強悍的存在,卻沒有太多的自信心。


    第二日的比賽,在諸國的憂心忡忡中落下帷幕,而第三日的比賽,才是最精彩的時候,這一日,將是拉開諸國會盟第一場比試決定勝負的時間,而首戰的勝利,往往是最能激勵人心的,也具有最強的震懾作用的。


    阮弗坐在高台上,看著獵場的擂台上你來我往的比鬥,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的諸國會盟。


    上一次的諸國會盟,獵場比試的勝者是南華,那時候她還小,可當看到獵場上,唯有南華的武士站在擂台高處,其餘各國的武者皆是不敢上前,那種自豪,此時此刻,回想起來還是那麽清晰,仿佛還是昨日一般。


    那時候,她多麽驕傲自己是孟氏的嫡女,多麽驕傲這一生即便是女兒身,父兄卻給她提供了一個廣闊的天地,讓她不是僅僅囿於宅院的平凡女子,她看得見這天地浩大,她看得見中原強國的華都繁華,她也能看得見塞外飛雪,黃沙獵獵的豪情萬丈,那短暫的一生,即便後來遁入深宮,她也相信,如是回憶往昔,自己決然不會再留下任何遺憾了,父輩的誌願,中原的正統,將她的一顆心燃燒得熾烈。


    隻是……如今,她再看獵場上的比試,不由得在心中微微搖頭。


    昭烈帝去了,皇甫彧有父輩的野心,卻沒有父輩的胸懷,這南華,也不是當初的南華了,不過是這幾年的光景罷了,南華的武者,竟然已經這般不成體統。


    這三日的獵場比試,雖然與其餘的小國相比必,南華還不至於輸得太難看,但是,與北燕相比,的確是不夠看的,第三日的獵場比試,已經不是與第二日一般在寬大的獵場中設多個擂台,而是隻變成了一個,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擂台上,隻是……


    眼前他們所見的便是北燕十八熊之一的武者在三十招之內,便直接將辰國的使者打下了擂台,這三十招,已經是目前為止南華的使者能夠堅持得最久的一個了。


    皇甫彧臉色顯然是不太好,但他卻舉起酒杯,看向燕璟,“北燕帶來的都是好手,這十八雄果真是技藝精湛,讓朕大開眼界,看來,本次獵場比試,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太多懸念了。”


    燕璟笑意懶散,舉杯與皇甫彧遙遙一敬,“南華皇謬讚,朕本次來參加諸國會盟,大概也就這北燕十八雄拿得出手了,能得南華皇一句誇讚,是他們的福分。”


    他雖是這麽說,但是,誰又相信北燕十八雄是北燕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但從這一次獵場比試來看,隻怕北燕在後邊的準備更加充足吧,隻是,北燕帶來的人,似乎都挺神秘,也很低調,但是,如北燕十八雄這般在比試中如一鳴驚人的,隻怕不在少數。


    皇甫彧聞言,眸色一沉,淡淡一笑。


    眾人的目光繼續看向擂台上,南華的武者下去之後,北燕的善斧的那位武者,並沒有下台,而是繼續站在高台上,迎接下一個挑戰者。


    他並沒有等待多久,隨著一個身影往擂台上一躍,眾人的視線往辰國使者這邊看過來,這是第三日的比試中,辰國使者第一次上台。


    昨日的比試,辰國使者未見大勝,卻也不見輸得慘烈,隻能說是平平。


    燕璟唇邊勾起一抹冰涼笑意,往阮弗這邊挑了挑眉,阮弗好似沒有看到一般,隻是目光平靜看向擂台上。


    這次上台的辰國武者,以長槍作為兵器,這長槍並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在軍中,幾乎人人都會使用,而那長槍,也不見得多麽精貴,除了槍頭是玄鐵製作,槍身也不過是一根木頭。


    木槍對上北燕十八熊的玄鐵斧頭,這……


    眾人有些神色微妙地看向阮弗與玉無玦這邊,“長槍對上斧頭,可真是有趣了。”夏侯炎笑一聲,當先道。


    “嗬嗬,木頭對上玄鐵,難道不是高下立見麵麽?”西胡四王子嗤笑道。


    阮弗不語,視線依舊放在擂台上,而在兩人說話的間隙,擂台上地比試已經開始了。


    辰國武者手執長槍,北燕武者兩手斧,隻見擂台上的兩個身影在快速移動,動作迅速而讓人眼花繚亂,北燕武者攻勢依舊勇猛迅速,狠辣果斷,而辰國的武者,幾乎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躲開北燕武者的攻擊。


    隻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五十招之後,雙方卻依舊在擂台上纏鬥,並且完全沒有止休的意思,而雙方之間的勝負,如今更是難以決斷。


    最明顯的特征便是擂台上的兩人,一個攻一個守,眾人眼中的玩味漸漸消失,便是燕璟的神色都嚴肅了幾分,麵上原本懶散的笑意,此刻也慢慢消失,微微坐正了身子,看著擂台上正在纏鬥的兩個身影。


    就在擂台上的兩個武者已經經過百招纏鬥仍舊未分勝負的時候,燕璟終於看向阮弗,“辰國武者好身手,不知這是什麽人物?”


    阮弗扯唇一笑,“區區無名,當不得國君一問,不過是王爺選人來的時候,見此人好使長槍,順便帶來見識一番罷了。”


    阮弗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帶著一絲笑意,語氣還頗為無奈,可眾人聽了,卻心中一驚訝。


    阮弗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她這麽說,便是這個人,也不過是辰國武者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者罷了。


    燕璟眯了眯眼,“是麽,隻是前兩日的比試中,朕可未曾見到這等出彩的人物。”


    “國君隻怕是瞧不上罷了,若是他未曾上台,又怎能撐到第三日的比試,不過此人好槍,隻怕這兩日的時間常常在後觀察國君帶來的十八名好手,想要學習一番,博采眾長罷了。”


    阮弗說著,笑了笑,“出門的時候,阮弗便告誡他們,此番諸國會盟之行,重在學習,增長見識,他們倒是將這番話記在了心中,看來也不虛此番南華之行了。”


    阮弗這麽說著,眾人心中一驚,這兩日,辰國武者這般低調,難道……其實是留待今日,想要觀察各國武者的套路,而後尋找破解的方法不成?


    眾人還在為阮弗的這番話震驚著,高台上傳來一個驚訝的聲音,“快看!”


    高台上的各位使臣循聲看過去,便見高台上的景象已經發生了變化,原本屬於一攻一守的北燕武者與辰國武者,已經轉變了形勢,就在阮弗與燕璟說話的這個當口,辰國武者手中長槍使得出神入化,在北燕武者手執雙斧自上而下的時候,辰國的使者卻未曾向先前的武者一般急忙躲開,而是以長槍迎擊而上,原本北燕使者手中幾乎是吹毛斷發的玄鐵斧頭,當是可以劈開辰國武者的長槍,奈何他雙斧欲劈開長槍的當口,辰國武者的長槍卻成破空之勢,直取辰國武者的門麵,辰國武者隻能瞬間改變雙斧的方向,但是他一改變雙斧的方向,辰國使者的長槍一偏,槍頭利刃直切北燕使者的手腕。


    北燕使者根本就來不及守勢,腕脈被切,手中長槍被甩出去,辰國使者長槍木棍一擊,直接將那北燕武者挑離了擂台,重重摔在地上。


    瞬間的變化,似乎隻是眨眼的時間,眾人幾乎不怎麽看得清楚攻守之勢如何置換便隻能眼見北燕落敗。


    北燕的使臣見此,已經有人猛地站起來,竟是義憤填膺的看著辰國這邊,“辰國傷了我北燕武者,這是何意?”


    玉無痕朗朗一笑,“擂台比試使刀弄搶,刀劍無眼,怎能真的做到毫發無傷?這不是你們說的,何況,這人不是還好好活著嗎,待修養到諸國會盟結束,那人定能護送你們回北燕的。”


    但是北燕使臣依舊麵色不好,的確是不傷人命,隻是,那人腕脈被切,日後還如何拿斧,豈非成為了廢人?


    燕玲瓏冷哼一聲,“區區武者,隻怕是辰國藏在其中的高手吧,今日方才這般出現,阮同知好計策。”


    阮弗淡淡一笑,“公主過獎,不過……此人的確不是什麽高手。”她微微搖頭道。


    眾人不太相信阮弗這番話,阮弗見此,搖了搖頭,道,“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聲音相和,前後相隨,萬物皆在其列,武學自然也離不開這等道理,北燕十八雄雖是將所用的兵器學得到出神入化,成為世間的好手而讓人聞聲喪膽,成為立世的依仗,但是,從另一方麵來說,北燕十八雄的這一優勢,未嚐不是自己的劣勢之所在,當一個人太過精於某一種的東西而至於對相對的東西幾乎是完全陌生的時候,這個優勢,便成了劣勢,誠如諸位認為,在下慧極必傷一般。”


    阮弗說到一半,看向神色複雜的眾人,最後,視線將停留在遊廣的身上,“大將軍是吳國的第一高手,阮弗聞言,大將軍癡迷於武學之道,想必在這方麵的體會更加深刻吧?”


    遊廣一愣,細細回味阮弗先前這番話,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阮同知果然涉獵廣博,即便身無武藝,卻能懂得為武之道。”


    阮弗搖了搖頭,“大將軍過獎,阮弗不懂武學之道,隻是無論是武學之道,治世之道,甚至尋常的飲食之道,皆是世間之道,既是世間之道,又怎能偏離了本道,兵器可以成為一人之所長、所精,直至成為唯一,隻是,如此一來,某個時候,他可以是世間的強手,在某個時候,卻隻能與平凡人無異,因為,武器之道,亦離不開本道,長短相克,方圓相背,長劍克槍,利斧克劍,銀槍克斧,矛盾互戕,周而複始,百般循環,十八般武器之相生相克之理,亦如五行之相生相克,同樣源於萬物相生相克之理,所以,這世間,沒有絕對的武器,也沒有絕對的強手,隻是,可惜了,北燕十八雄這般人物,硬生生將手中的武器,練成自身唯一的長處也是最大的破綻。”


    她說了這麽長長的一段話,眾人這才覺得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猛然間便明白了什麽。


    果然等她說完這些時候,擂台上因為辰國使者勝出而想要上台挑戰的北燕十八雄之一的人又有一個被打下了擂台,這一次,是辰國一個使用長矛的人將北燕使用鐵錘的人打下去。


    北燕使臣見此,有人站起來,“為何不是辰國武者使用長槍的人應戰?”


    “比試中上台的挑戰者不能退賽,否則以認敗論,但是,並沒有勝者不能選擇對手的規定,既然是相生相克,自然是要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條件。”辰國這邊立刻有人領悟了阮弗話語的精髓,開口道。


    的確是這個道理,眾人聞言,方反應過來,北燕使臣那邊,對此隻能忍氣吞聲。


    燕璟眸色深深看著阮弗,“阮同知可真是讓朕刮目相看。”


    “北燕國君過獎。”阮弗淡淡道。


    擂台上的比試還在繼續,但是,自辰國使者勝出北燕使者開始,北燕十八雄便不再是擂台上的不敗之軍了。


    皇甫彧自阮弗出聲之後,視線久久停留在阮弗的身上,“阮同知這番話,倒是讓朕覺得熟悉。”


    “世間道理皆是如此。”阮弗道。


    皇甫彧的視線卻沒有離開阮弗,不過卻看向南華臣子中的趙瑾,“趙瑾,這番話,想必你是熟悉的。”


    趙瑾聞言,也是眸色複雜地看向阮弗,“臣當年拜師學兵道的時候,便是以此為啟蒙。”


    趙瑾的兵道師從何人,南華中沒有人不清楚。


    阮弗聞言,隻是淡淡一笑,繼續開口道,“世間之道,皆離不開此道,兵法自然是其中之一,趙將軍能用兵如神,想來已經是參悟了其中真理了。”


    趙瑾道,“其中真理,趙瑾尚未真正參透,他日,可要想阮同知好好討教。”


    “不敢,不過,阮弗在兵道上的確有所領悟,日後,若是能與趙將軍切磋切磋,習得趙家軍用兵之道,卻也是一大幸事。”


    她一開口,眾人皆在心中驚呼一口氣。


    但是,麵對她,卻沒有人敢懷疑阮弗這番話是假的。


    她神態悠然,獵場上的比試已經還在繼續,沉默良久的遊廣突然站起來,朝著阮弗這邊拱手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阮同知一番話讓遊廣醍醐灌頂,在武學上有所領悟,日後回到吳國,必能有所精進,遊廣多謝阮同知提點。”


    阮弗一笑,“大將軍客氣,若是如此,阮弗在先在此祝賀大將軍武藝精進。”


    遊廣朗聲一笑,神態中已多了豁然之意。


    那邊,吳國名士吳冕,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也突然站起來,朝著阮弗深深一揖,“冕自以為讀書二十載領悟所得已經受用半生,今日聽阮同知一席話,方覺冕之所學,未達真理。”


    阮弗有些意外吳冕會如此,但隻是淡淡點頭。


    高台上的各國使臣見著這一幕,皆是神色複雜。


    燕璟看著擂台上的比試,眯了眯眼,看向阮弗,“阮同知倒是不吝賜教,若是在座的各位能領悟這番奧義,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知阮同知可後悔今日的高義傳教?”


    眾人聞言,皆是臉色一變,阮弗卻神態悠然,“國君也說了,今日乃是阮弗在傳教,既然如此,從阮弗手中出去的東西,又豈會成為麵向我的利器?”


    這番狂妄之言,隻怕這世上無人能夠說得出來,可經由阮弗這般不痛不癢地說出來,竟讓人覺得沒有半分突兀之意。


    高台上的人神色複雜,卻都沒有再開口說話了。


    上午的比試是辰國開始的,午時的時候會中途休息,因此,在詭異的氣氛中,第三日獵場比試的上半場,已經落下了帷幕,但是,第三日的反轉,卻如此讓人感到意外,各國使臣用過午膳之後,紛紛召集了今日下午將要繼續比試的武者,來商議對策。


    對此,顯得異常平靜的,大概隻有辰國使者這邊了。


    用過午膳之後,阮弗並沒有繼續留在獵場,而是離開了。


    午時剛剛過去,下午的比試便開始了,但是,辰國的使臣席位上,卻沒有了阮弗的身影,皇甫彧見此,看向玉無玦,“晉王,怎麽不見阮同知?”


    “她並非習武之人,對這等比試,並無興趣。”玉無玦言簡意賅,並不覺什麽。


    隻是其餘人聞言,卻紛紛唇角抽搐。


    不感興趣,可今日上午究竟是誰這般扭轉了局麵?隻是,眾人並不懷疑這話,的確,阮弗對比試不感興趣,不隻是北燕有目的而來的,辰國同樣是,前兩日北燕出盡了風頭,今日,也該是辰國了,結果她已經能夠預料到,而她還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


    她第二日午後也並沒有在獵場,因此第三日不在,便也不會讓人覺得有何突兀。


    獵場鼓聲一響,比試便又繼續開始了。


    玉無玦的視線放在獵場上,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不知在想著什麽。


    同一時間,獵場高台的地下,並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一間不知在什麽時候挖就的空室。


    空室並不顯得潮濕,還亮著燭火,但是此時此刻,裏邊的卻顯明有人在走動,雖然發出的聲音很小,以至於即便是武功高強的人在高台上也絕對不知道這底下竟是這番有人運作的場景。


    即便是有燭光,但依舊是有些昏暗的地下室裏,一位中年老者負手而立,在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的公子。


    徐子昌在內室中視察了一遍之後,走到中年老者的身邊,“父親,已經準備好了。”


    文昌侯輕嗯了一聲,聲音聽不出別的什麽情緒,隻是良久之後,才轉頭看了看自己剛過弱冠之年卻已經在這世間承受了太多的兒子,歎了一口氣道,“昌兒,你可怪為父?”


    徐子昌麵上不曾有半分平日在華都所見的輕佻紈絝樣,唇角微微揚起,神色中帶了一股青年人的驕傲,“兒子怎麽會怪罪父親?南華大地,昏君當道,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乃是民之禍!”


    文昌侯聞言,輕歎了一口氣,“這條路,是為父執意要走上的,可你還年輕,未來還有更多可能,中原之大,總有能讓你容身的地方,辰國國風開放,你若是不在南華,去往辰國,以辰國之開明,未必沒有發展之地。”


    徐子昌道,“父親,兒子不會離開。”


    文昌侯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父子兩人在有些昏暗的內室沉默著,直到,聽得石壁一個輕微細小的聲音。


    徐子昌本就是習武之人,自然聽到了動靜,聞言猛地看向石門的方向。


    石室裏的人聽到聲音,也是緊張地看向石門的方向,手中已經架起長刀,儼然是一副倘若事情敗露,便直接讓來人亡於刀下的架勢。


    徐子昌已經將文昌侯護在身後,手中拿著一隻飛刀,警惕地看著石門的方向,而石門的兩邊,已經站了四個人,這裏麵都是他們的人,外邊已經沒有自己人,若是當真有人來,絕對不是自己人。


    隨著機括落下的聲音,石門緩緩地打開,徐子昌隻來得及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手中的飛刀便已經疾射出去,而守在石門兩邊的人,也已經將長劍往將要往門中來的人而去。


    但是,徐子昌手中的飛刀並沒有射中出現在門口的人,隻聽得叮咚一個的聲音,飛刀已經被長劍格開,射進了旁邊的牆上,而石門兩邊人在這一瞬間的時間內,已經將手中長刀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


    阮弗低眸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嚐到,視線緩緩往內室而去,看到徐子昌和文昌侯的時候,笑道,“小侯爺功夫,果然不同凡響。”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阮弗和青衣。


    獵場上的人都道阮弗離開獵場是回了驛館,而阮弗的確是回了驛館,但是無人知道,青衣又帶著她離開了,而出現在了南華諸國會盟獵場的地宮之中。


    徐子昌聞言,眼中劃過一抹詫異,但卻沒有讓人將架在阮弗與青衣脖子上的刀拿開,“辰國阮同知。”


    他聲音微沉,顯然不明白阮弗為何能夠出現在這個地方。


    文昌侯見此,沉聲嗬斥道,“此乃南華獵場地宮,阮同知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阮弗看著內室中距離自己有三丈遠的文昌侯,眯了眯眼,“此處是南華獵場地宮,若非皇室之人不知,在下也想問問,文昌侯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阮弗的視線在內室中逡巡了一圈之後,眉目微凝,看來文昌侯真的是所圖非小啊。


    青衣見此,拱手道,“穆家長女穆卿衣見過文昌侯。”


    文昌侯視線轉向青衣,抿唇不語,良久之後,卻對阮弗道,“阮同知這是何意?”


    阮弗掃了一圈石室內的人,聲音微冷,“今日來見文昌侯,阮弗隻想問文昌侯一個問題,文昌侯是否想此時此刻引起中原諸國紛爭,讓中原陷入戰火之中?”


    她問得直白,聲音微冷,勢不可擋,直逼文昌侯,讓文昌侯身形一頓,在明滅的燈光中,似乎看到了一抹卓絕明烈的身影。


    一愣之後,但聞石室裏的回音,“哈哈哈,世人都說,天下名士孟長清才智無雙,勇謀善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連皇甫彧都沒有關注過老夫,華都發生諸多事情也無人懷疑到老夫的身上,沒想到,首先發現老夫的,竟然是一個剛剛進入華都不久的人。”


    說罷,文昌侯一甩袖子,阮弗與青衣便被人壓著進入了石室,隨著阮弗進入,石室再次哐當一聲落下,隔絕了後路。


    他這麽說,顯然是已經無所畏懼地承認了自己便是某些事情的主謀了。


    阮弗歎了一聲,“是因為侯爺這麽多年,隱藏太深,整個南華都可忘記中原曾經還有一個文人世家,世人或許已經忘記當年傲骨蒼天的大家徐氏,但是,阮弗卻不敢忘記,侯爺隱忍多年,不就是為了子孫後代,何故又有今日這一舉,斷絕徐氏的血脈?”


    文昌侯眸中眸中尚有隱忍之意,曾經的徐家雖然比不上孟氏,但是,同樣也有自己的風骨,齊家治國平天下,出身徐家的多少學子,帶著滿腔熱情,想要將一生的理想投放在家國之中,振臂高呼,引千萬人往,隻是……中原未成,徐家便已經在曆代皇帝的打壓下漸漸前行艱難,那些理想與熱血,早就被命運澆滅了。


    但是,人的風骨不能被澆滅。


    文昌侯神色複雜地看著阮弗,所有人都以為徐家已經變了,但是誰又知道,迫於形勢,徐家隻能退,冷笑一聲,文昌侯道,“老夫總算是明白了世人為何如此敬畏阮同知,這番善於直擊人心,辯才滔滔,隻怕沒有人能在阮同知的攻勢下堅守多久吧。”


    “父親……”徐子昌在一旁站著,有些擔憂地看著文昌侯。


    阮弗並不為文昌侯這番話感到任何情緒上的不滿,她一直直視文昌侯,“兩百年前,徐氏立家,正值大魏離亂,中原分裂之時,徐氏一族不畏人言,直接出山,為中原複合力挽狂瀾,多少文人學子,不畏刀劍加身,多人人血男兒,不畏陰謀險阻,即便在最艱難的時期,徐氏的風骨仍讓世人敬仰,刀斧加身不懼,烈火焚身不退,即便是文人的弱小之軀,多少人又在敵人的酷刑逼供麵前守住一身的風骨,在徐家帶領之下,彼時文人,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兩百年來,徐氏經曆了大魏的**滅亡,經曆了中原分裂離亂,經曆了南華立國以來的各種艱難時期,從太祖皇帝至今,徐家經曆的跌宕起伏隻怕比皇室還複雜,更看得清這天下的形勢,侯爺身為徐家的後人,其中過程,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家以齊家治國平天下為本,然而,何為家,何為國,侯爺當年少年風華之時,曾坦言,民為國也,家乃天下,如今,家國未成,徐氏的風骨便要折盡了麽?”


    徐家沒有孟氏的影響力大,但是,在徐家被打壓以至於漸漸沒落之前,還是天下文人的一麵旗幟,孟氏作為南華文人之首,又怎麽會不明白,這些事情,都是阮弗前世從祖父的口中聽來的罷了,徐家的故事,與孟家的故事,是她少女時期,埋在心中促成此後生生不息的精魂的一部分。


    她站在石室之中,刀斧加身,但是,卻直逼文昌侯的雙眸,一席話,道盡了許家起落浮沉,道盡了世人早已忘記了的許家原本的樣子。


    文昌侯聽了,身子猛地一顫,竟是有些受不了,要頹然倒地。


    那些歲月,怎麽可能忘記?


    徐子昌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到了他這一代,除了在徐家的家訓上還能窺見一些風雲變幻裏的故人風姿,在小的時候,從父輩的口中聽到徐家過往的隻言片語,徐家,在他的腦海中,是有很大的空白的,若非今日阮弗這般直言,隻怕,他還不知先祖經曆的曆史,如此艱難。


    徐子昌怔怔地扶住文昌侯,隻見文昌侯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不由得更加擔憂,“父親。”


    他把文昌侯扶道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見著文昌侯臉色蒼白,壓下心中驚訝,回頭怒視阮弗,“阮同知今日,是來對家父誅心的麽?”


    阮弗眼眸微動,見著文昌侯的這般模樣,心有不忍,隻是,若非這般直揭文昌侯的傷疤,將徐家的過往明明白白地搬出來放在文昌侯的麵前,隻怕,文昌侯還是要被仇恨給折磨瘋了。


    她不語,隻是看著文昌侯,文昌侯坐下之後,才頹然一笑,“想不到啊,連昌兒都不知的過往,阮同知竟然知道得這般清楚。”


    他坐在椅子上,眯眼看著阮弗和站在阮弗旁邊的青衣,青衣一隻都是沉默不語的。


    文昌侯看向青衣,開口道,“當年孟氏的案子發生之後,穆家也因此而遭逢大難,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青衣抿唇,對文昌侯行過一禮之後才道,“當年穆府被人暗中屠戮,我還小,是母親將我藏在了花瓶之中,以身擋箭,遮住了瓶口,以府中奶娘的孫女為替子而助我逃過一截,為穆家留下最後的血脈。”


    文昌侯眼神複雜,“如今穆家在你手中經營已是大成,你告訴老夫,這次回來,可曾想過為穆家複仇。”


    青衣聲音微冷,“當年穆家人如何慘死,青衣時時刻刻記在心中,多年未曾忘記,此仇不報,不為穆家人!”


    文昌侯笑了一聲,看向阮弗,“阮同知既然如此明白我徐家的過往,又可知道,南華孟氏是何等人家,六年前,孟氏慘案發生,孟氏一族以叛國謀亂罪處,孟家幾十口,不留一個活口……阮同知既然知道徐氏還有這樣的風骨,又可知孟氏風骨更甚?那是南華文人的心啊!孟氏如何為南華嘔心瀝血,如何為中原一統而肝腦塗地,隻是,一個未經審查過的案子,直接將南華的文人之首推上了叛國的斷頭台,阮同知又可知,這是何等的人間慘劇,何等的天下大冤?”文昌侯說到最後,神色激動。


    阮弗眼眸低垂,細聽還能聽到聲音裏又一股動容之意,“所以侯爺今日借由這個石室,想要在獵場比試結束的最後關頭,讓皇甫彧葬身在獵場高台,以慰孟氏亡靈麽?”


    “沒錯!老夫今日就是如此打算,孟氏一心為民,最後落得什麽下場世人皆知,南華多少富有才華的學子最後被逼得遠離華都,是誰之過?時隔多年,胡老大人再提孟氏一案,陛下竟審也未審再以逆黨之罪論處,一如當年,如此昏君!如此帝王,不配為帝!”文昌侯站起來,聲音激烈地道,“阮同知一個外人,即便你了解我徐家前事又如何?你今日來阻攔老夫,不過是害怕老夫今日所做的事情於你辰國無利,辰國日漸強大,元昌帝稱雄之心未止,晉王正是風華之時,你今日阻止老夫不過是害怕老夫所做之事於你辰國有害,阮同知大可不必擔心,皇甫彧一出事,便是你辰國南下的時候征伐一取中原之時,莫說老夫所做的事情對你辰國有害,而是百利無害!”


    阮弗冷然一笑,“好一個百利無害,那文昌侯可知道,若是今日皇甫彧死在了高台上,接下來辰國會如何,別說皇甫彧尚無子嗣,即便有也是弱主當政,看侯爺今日的樣子,必定也是想要與皇甫彧同歸於盡吧,徐家乃是文人之家,當不了弑殺君主的汙名,侯爺必定以死謝罪,如此倒是成全了徐家的名字,但是,到時候皇甫彧一死,誰來主持大局,是許家麽?哼,南華必亂,中原必毀,西胡、西越、南梁必定借機瓜分南華,北燕南下,安夏再無顧忌,到時候,不僅僅是中原再次因為南華失去平衡而亂象迭起,便是安夏也會趁機南下,西胡、西越必定被吞並,草原再趁機南下侵擾,中原陷入一片戰火之中,這就是侯爺願意看見的,這就是侯爺放棄徐家百年清名為複仇雪恨而做出的犧牲,真是好大的犧牲,想必徐家祖先在天有靈,必定為侯爺今日的英明壯舉而欣慰!”


    說到最後,阮弗聲音滿含怒氣,額角青筋凸起,眼睛微紅,雖是一屆弱女子,但是卻讓文昌侯看著她,如見青竹破天之勢一般,久久愣住,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也忘記了阮弗言語之中對於徐家的折辱之意。


    反倒是徐子昌因為年少而熱血賁張,怒視阮弗道,“昏君當道,乃民之難!你非孟氏,你非徐家,你非南華學子,你又知道什麽,阮同知今日這番話,不過是空洞的道理罷了!”


    阮弗直視徐子昌,便是徐子昌一個男子在阮弗的視線中卻也深感壓力,“徐家是死了可以,而你同樣不是孟家人,又怎知,孟氏願意徐家借著複仇的口號將中原攪亂成一灘亂局,又怎麽知道,孟家願意沉冤未雪之前便再次搭上徐家一脈,你既然知道孟氏為中原之心,為何又將故人精魂打散?侯爺願意以命為孟氏複仇,可見與故人感情之深,既然如此,侯爺又怎會不知故人真正的需要絕非僅僅是為了複仇,而是昭告天下,回歸清名,沉冤昭雪,侯爺捫心自問,若是今日真的就此殺了皇甫彧,中原蹦亂,他日在黃泉之下再見故人時,如何麵對故人的問詢?”


    阮弗可謂是句句誅心,徐子昌聞言,欲張嘴,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文昌侯愣愣聽著,良久之後,才閉了閉眼,眼中已經有了灰敗之意。


    架在阮弗身上的刀劍已經被放了下來,隻是阮弗依舊一身清絕站在石室中間,抿唇,麵上的神色清冷而又嚴肅,看著文昌侯與徐子昌。


    文昌侯坐在椅子上,一手撐著桌子,麵上頹然,聲音仿佛蒼老了十多歲一般,“你說的這些老夫有何嚐不明白?隻是……沉冤昭雪,談何容易,你既然如此了解孟家的事情,難道不知道六年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陰謀麽,如何翻案,陛下有怎麽會同意為孟氏昭雪,一旦孟氏昭雪,他便會落得一個殺害功臣的昏君之名?何況,許家當年必定是暗中得到指示才敢這般明目張膽,如今正是許家當道的時候,這些,如何做到?”


    阮弗輕歎了一口氣,聲音幽幽,“殺了皇甫彧難道就可以做到了麽?”


    若是真的可以,她又何必等到今時今日,在她複生在阮弗身上的時候,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宮行刺,而不是這麽多年的籌謀了。


    文昌侯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看著阮弗,卻無法看清她眉目究竟是什麽神色。


    “當年孟家出事,我不在華都,待我回到華都的時候,孟氏沒了,我唯一的女兒沒了,我那尚未出世的小外孫也沒了,但是,我想著,活著的人總該好好活下來,我苟且偷生,這些年不問世事,暗中籌謀,就是為了等待時機想要讓孟氏孟氏的案子提出來重審,但是,我等到的是什麽,是等到的是上一年,胡老大人為了這件事,被抄家斷頭的結局……孟家出事的時候,我未能出力,苟且偷生,日日煎熬,時時折磨,胡老大人出事的時候我已然無能為力,隻恨蒼天無眼,禍害長生!既然已經無能為了,不得翻身,除了走上絕路,又能如何,我願為徐家的罪人,我覥為孟家的老友,更無言麵對天下文人!”


    徐子昌一聽這話,普通一聲跪下來,眼圈一紅,“爹!”


    文昌侯伸手撫了撫徐子昌的頭發,“隻是可憐了你作為我們徐家的子孫,半生不得誌,不僅不能將徐家風骨延續下去,還要陪著爹一起背負徐家的罪名。”


    阮弗眼圈微酸,卻隻能無聲隱忍,徐家對孟家的情意他從來未曾懷疑過,當年孟家出事的時候,文昌侯還能被保下來,並且這些年半分也沒有引起皇甫彧和許家的關注,已經是她最大的安慰,而她最不願意的也是文昌侯為此犯險,可是,文昌侯一腔熱血,徐家的文人風骨,終究還是讓他們選擇另一種更為激烈的爆發方式。


    文人弑君,這是折辱風骨的事情,而徐家要擔當多麽大的罪責才被逼得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扯了扯唇角,看向文昌侯,“事情尚未到絕路,侯爺怎知今日這番,是徐家能做出的最後的選擇?侯爺既然深謀遠慮,等待六年直到諸國會盟的時候,又何不借此機會,為故人昭雪?”


    文昌侯抬頭,驚詫地看向阮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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