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逸王與逸王妃率領大軍破沔水邊城而下,西路的楚王大軍自韋州沿江東進,一路控製住東楚的連州、袁州大軍,切斷東楚連州、袁州對中路大軍有可能造成的阻隔,而東路的呂光臨與婁開宇兩位向來配合默契的將軍也從東路往南往西開進,力圖與已經離開沔水邊城,正在快速往銅安渡口而去的中路軍匯合,共克東楚沔水邊城破城之後東楚增加的十萬兵力。


    逸王不負作為元昌帝最信任的領將,更不負作為辰國強軍天玄軍的將領,自沔水邊城之後,一路勢如破竹,自十一月初三破城南下,十一月初六,逸王已經率部沿江北岸南下,剛剛經曆了破城與丟失沔水沿江三城的東楚軍根本還沒有來及得做反應,逸王便命部下領艦船跟進,直逼東楚湖口城,並起最快的速度順利通過湖口,在東楚援軍尚未到達之前,繼續領兵南下,十一月初八,逸王率軍突襲黃水寨,十一月初十,輕取東楚林州,連續而又快速攻城占取東楚城池營寨的的辰國大軍讓東楚徹底慌了手腳,而十一月十三,逸王與逸王妃率部在銅陵渡口猛力出擊,一舉擊敗東楚的大軍,並於銅陵渡口獲取東楚戰艦三百餘艘,擊敗銅安渡口東楚大軍萬餘人,經過銅安渡口一戰之後,逸王率兵連克東楚撫州、郗鄉並於堂石鎮擊敗東楚大軍三萬餘人,俘獲東楚各軍部將近百餘人,徹底攻占東楚北部諸多要隘。


    前方的消息傳回東楚京都的時候,東方麒大殿之中的絲竹之聲還是向往日一般熱鬧不已,聽聞消息的他當場拿起手邊不遠處的一隻硯台砸在了場中,當場將一個舞女砸得頭破血流,辰國大軍勢如破竹的消息,終於徹底打破了東楚皇城華而不實的熱鬧與繁華。


    東方麒生過一場大氣之後,即下令派鎮江節度使率領五萬水軍,並派出三萬步兵即刻北上支援,阻擊逸王玉無修南下的大軍,雙方的兵馬在炎州一帶進行了一場惡戰。


    就在炎州的大戰打得正火熱的時候,東楚都城裏的百姓,依舊熱熱鬧鬧地生活著,東楚朝堂上的朝臣,卻是焦頭爛額,可東方麟與東方麒兩方的人也夾在大軍破城地焦慮中爭論,隱隱之間甚至還有壓下東方麒保皇一派的大臣的勢頭之意。


    皇宮中成天的禮樂之聲終於漸漸消下去,籠罩在東楚皇都之上的陰雲似乎有一種越發濃烈了的感覺,某個不知真假的消息漸漸從皇宮裏傳了出來,太後重病,東方麒急召小王爺東方麟入宮,並以大亂之時需要親自服侍太後為理由將東方麟留在皇宮之中。


    為此,當東楚前方的大戰還在繼續的時候,據說小王爺留宿深宮的當夜,小王爺府進行了一場曆時兩個時辰的混亂,隻是第二日天亮的時候,早起的百姓起來開門做生意之前,卻未曾發覺過昨夜曾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記得深夜難得一場冬日的大雨,將窗戶拍得劈裏啪啦地響動,讓人睡得並不安穩。


    濕漉漉的街道上,各自攤位的販子掃得幹幹淨淨,隻有走路的時候一步小心濺起一些水花將穿在身上的衣裙濺濕了一點點,籠罩在東楚皇城上的陰雲還沒有消散,昨夜的那一場大雨,似乎隻是一場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預熱一般,辰時的天兒,沒有一絲陽光,倒更像是平日裏卯時未過之前的天氣一般。


    街道上也還沒有什麽人,東楚皇都外一座送別的亭子之中,阮弗回頭看了一眼連續生活了一個月的東楚皇城,輕輕歎了一口氣,“王爺的動作倒是快,隻怕東方麟此次是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太後重病,東方麟入宮,隻是因為多了一個翻雲覆雨的手而讓這一場原本可以轟動東楚皇都的爭奪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收尾了罷了。


    玉無玦神色平靜,“東方麒是不會給他翻身的機會的,何況,恰逢東楚外亂的時候,加之你消失,吳韓兩國的消息同時被封鎖,東方麟當能意識到情況早已不在他的控製之內,昨夜他若是真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未必沒有勝算,可惜了他並沒有。”


    兩人看似平常的話,實則卻將東楚一場本該驚心動魄的政變輕描淡寫地說了過去,阮弗點了點頭,“東方麟空有雄心卻缺乏決心,隻是……王爺心中恐怕更明白,若是東方麟成功了,隻怕辰國麵臨的困難,會更多吧。”


    “知我者,阮兒也。”玉無玦笑笑,“在軍事上,東方麒的確比東方麟好對付一些。”


    阮弗眉目平靜,點了點頭,“時辰不早了,我該上路了,王爺就送到這兒吧。”


    玉無玦卻是叫住了她,“阮兒,兵臨漢河,才是大戰真正開始的時候,萬般小心。”


    阮弗深看了一眼玉無玦,看他輕輕皺起的眉頭,那句讓他也切記小心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隻道,“我知道。”


    說罷,她便翻身上馬了,玉無玦長身玉立,站在阮弗的馬前,在阮弗尚未將韁繩放在手中的時候便當先牽了她的馬兒走到了大路邊上,“阮兒,既然你我都是執著之人,便讓這一場江山之賭來說服彼此罷。”


    他說得自然而然,牽著她的馬兒,如同一個衛士一般,似乎並不在乎那一夜皇都老河邊上定下的賭局一般。阮弗抿唇,不知該如何應他的話,事實上,是那一夜,在他執著的話語之中,跳動和烈焰的眼眸之中,在那雙深邃如東楚夜空一般的雙眸之中,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如此任性的聽從了自己內心的聲音,與他進行了一場是輸是贏,她並無任何把握的賭局。


    她想,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也是一場交代了吧,前路還那麽長,未知的事情還那麽多,這一時一刻,算得了什麽呢?


    玉無玦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馬背上的那一抹青衣,漸漸地從他的視線之中消失,最後變成一點模糊的影子,直至在道路的盡頭漸漸消散。


    玉無玦握了握負在身後的手,眼眸的顏色,漸漸變深,在這冷肅地冬日裏,讓人更覺得冰寒無比,一陣冷風吹過,將他束在身後的墨發微微揚起,月白色的長袍隨風微動,卻無法翻動得更多。


    他的聲音卻溫柔得如玉泉相碰一般,飄散在冬日的冷風之中,“阮兒,天下與你,我都不願負。若你無法決定自己的心,便讓我自私地為你決定,隻是……這顆心若在我手,我便永遠不會再放開。”


    阮弗到達逸王中路軍大營的時候,雙方在炎州一帶連續了幾日的惡戰也終於結束了,結局自然是以東路匯合而來的呂光臨與婁開宇兩位將軍率領東路軍與逸王妃和逸王妃所部在炎州匯合,出其不意快速擊敗東楚鎮江節度使帶來的水軍以及東方麒派來的兩萬步兵,隻是,東楚水軍的厲害是出了名的了,經過炎州一戰之後雖是消滅了鎮江節度使帶來的五萬水軍中的三萬,但是辰國的傷亡也並不在少數,幾乎可以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經過炎州一戰之後,辰國在江河作戰方麵的短板與瘸腿也越發明顯了,接連的大戰之後不管是東楚還是辰國,經過炎州大戰,雙方都需要短暫的修整。


    而東楚在炎州一戰之後自然也發現了辰國大軍在水戰中的缺陷,因此,更是調動了後邊江河不斷增援炎州一帶,在借以鎮江節度使剩下的兩萬水軍,一起形成守護之勢,試圖將東楚的大軍阻擋在炎州之外,另一方麵卻快馬回京,請求東方麒的救援,試圖再增兵數十萬,即便不把辰國大軍擋會北邊,也不能在讓大軍南下了,否則,一旦辰國大軍度過漢河,東楚京都便危在旦夕。


    玉無修與中路軍部下以及剛剛匯合不久的呂光臨和婁開宇兩位將軍正在軍營之中議事,商議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呂光臨和婁開宇兩位將軍雖然也算是戰功赫赫,但是其實說起水戰,兩人並不是很擅長,此時,與逸王等人坐在大帳之中議事,也是相瞪著眼睛,雖是能將雙方的情況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是若說是拿出一個切實可行地辦法,一時之間卻是誰也拿不出來。


    “王爺,難道咱們真的要被那什麽鎮江節度使困在炎州不成?”


    玉無修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本王想?炎州過不去,不困住能如何?”


    “這……”說話的呂光臨與婁開宇麵麵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要說什麽,玉無修往椅背裏麵一靠,語氣裏不知帶了何種意味,“告訴你們把,先前大軍之所以一路勢如破竹,說來也不是本王帶兵真的如何如何,有人可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呢。”


    呂光臨與婁開宇眼前一亮,“晉王殿下?”


    “王爺,不知晉王如今身在何處?”


    玉無玦身在何處,自然是在東楚皇都了,但是,玉無修能說麽,自然不能,隻冷笑這看兩位年齡比自己大了不少卻一臉期待的兩位將軍。


    玉無修的表情也讓兩人明白了玉無玦不可能這個時候出現在軍營或者在很快的時間之內能夠考察好炎州的情況從而給他們一個很好的主意,呂光臨眼中的黯然慢慢淡去,末了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王爺,不知天玄軍?”


    “天玄軍?”玉無修挑眉道,“天玄軍原本就是為了對付北邊才成立的軍隊,雖然天玄軍在北邊所向無敵,但是,來了炎州,與一般的軍隊也沒有什麽兩樣,水戰,本就不是咱們辰國擅長的,便是本王的天玄軍來了也沒用!”


    婁開宇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末將倒是覺得,如此的話隻能等楚王帶軍前來匯合,三軍齊擊,仗著人數多也能多有把握吧,但是,最好的時機也是在東楚援軍尚未到達炎州的時候,最遲,也隻有五日的時間了。”


    玉無修眉頭皺了皺,東楚不可能真的等五日的時間,如此便會失去戰機,這個時候,玉無修在心中也輕輕歎了一口氣。


    大帳之中的氣氛在慢慢變得暗沉下來的時候,營帳外邊突然傳來傳報的聲音,“王爺,營外來了一位自稱姓孟的公子。”


    玉無修猛地一下子站起來,不過,人還沒有走出去,營帳外小兵恭恭敬敬的聲音便響起,“見過逸王妃。”


    逸王妃點了點頭,笑著拉開了議事大帳的賬門,“王爺看,是誰來了?”


    隨著逸王妃的話落下,一身雨過天青的阮弗便出現在了大帳的門口,逸王眼前一亮,“阮弗!”


    大帳之中的幾個人也齊齊回頭,看向一身少年裝扮的阮弗,阮弗倒是眉目平靜,微微點了點頭,“見過王爺,幾位將軍。”


    玉無修的神色慢慢冷靜了下來,與逸王妃對視了一眼,關於孟長清就是阮弗,就是右相府嫡女的事情營帳之中的人早已有了耳聞,隻是這個時候阮弗出現在炎州辰**營的大營之中卻是讓在場的人都小小驚訝了一陣。


    不過阮弗倒是平常,進入了大帳之後在一陣略微詭異的氣氛之中將離開之前東楚的局勢與大帳之中的人簡單卻也較為詳實地說了一遍,待到阮弗說完之後,呂光臨與婁開宇對視一眼,看向阮弗,本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不知要稱呼她孟先生還是阮小姐。


    阮弗見此,隻好開口道,“不知兩位將軍還有何疑問,阮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既然她都已經如此稱呼了,婁開宇也道,“阮姑娘此時出現在軍營中總不是偶然。”


    阮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實不相瞞,我是奉了晉王殿下的命前來炎州。”


    見幾人神色嚴肅了一些,阮弗繼續道,“我剛從東楚京都離開,輕騎快馬,但是在我離開的第二日,東方麒已經下令派兵十萬增援鎮江節度使阻攔辰國大軍,最遲還有四日的時間,援軍便會趕到。”


    消息一出,營帳之中緊張與焦急的氛圍便立刻升起來了,婁開宇著急地看向玉無修,“王爺!”


    玉無修的神色也嚴肅了幾分,他倒是不懷疑阮弗帶來的這個消息,不過他似乎是勾了勾唇,“不知阮大小姐除了給本王帶來這個不好的消息,還有沒有一些別的的。”


    “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阮弗道,“至少援軍還在路上,還有幾日的時間,不知如今中路與東路軍加起來,還有多少兵馬呢。”


    “八萬!”呂光臨說出了一個準確的數據,他沒有那麽多偏見,既然逸王和逸王妃,甚至是晉王殿下如此信任阮弗,並且這個人就是名副其實的孟長清,隻要她能解決了眼前的危機,呂光臨就不在乎這個人到底是誰。


    阮弗點了點頭,“八萬足矣。”


    “阮姑娘,八萬人馬雖是遠遠勝過了東楚的大軍,但是咱們不善水戰這也是確實存在的問題,這八萬兵馬加起來,恐怕還不能對付鎮江節度使的水軍啊。”


    阮弗點了點頭,“呂將軍說得是,辰國不善水的確是一個確實存在的問題,此次作戰,從沔水邊城到如今炎城,這一路上王爺都在避免與東楚的水軍進行大規模的交戰,即便是銅安渡口也是借助了自然勢力來避免水戰帶給辰國的損失,我們選擇的辦法,從來都是能避則避,實在不能避免了,便如炎城一般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說起來,雙方在戰鬥上的差異不過是南北差帶來罷了,辰國並非天生不擅長水戰,隻是因為,缺少水戰經驗罷了,王爺可想過,借助此次攻打東楚的機會,鍛煉出一批防守在東部沿江沿海一帶的水軍?”


    玉無修眉目沉靜地看著阮弗,“鍛煉出一支水軍?”他眯著眼重複了一遍阮弗這句話。


    “沒錯。”阮弗點了點頭,指著大桌子上的地圖道,“炎城開始之後,再往南東楚的水網便會越加密集,雙方的交戰,對於東楚而言,最好的戰場便是在水上,這是眼前最迫切的情況,那麽,往大了說,當我們攻打下整個東楚之後呢,這一帶便會納入辰國的版圖之中,水軍籌備,誌在必得,可如何先擁有一支具備足夠經驗的水軍而後慢慢擴大,形成東南一帶的防線,讓吳、韓乃至南華不敢小覷?這次對東楚作戰,便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辰國再也找不到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增加一方軍隊在某個領域某種類型上的戰鬥能力的機會了。”


    她說了這麽長長地一段話之後,婁開宇和呂光臨的眼中隻有滿眼地震驚,兩位將軍看著阮弗沉靜的眉目,頓了頓開口道,“隻是……咱們從哪裏尋來能夠領兵水戰的將士?”


    逸王似乎是嗤笑了一聲,逸王妃笑了笑,“看來你在水戰上也有獨到的見解?”


    阮弗搖了搖頭,“獨到的見解我不敢說,隻是……心中的把握多了一些罷了。”


    呂光臨和婁開宇麵麵相覷,心中雖是有許多疑問,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玉無修卻是很快下來決定,當即讓阮弗說了接下來的計劃。


    阮弗隻凝眉了一瞬,似乎很快就組織好了語言,將心中早已清明無比的計劃與在座的眾人說了一遍,待她說完之後,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十一月二十,寒冷的北風在炎城刮了一遍又一遍,自炎城一戰之後就被炎江之水阻擋了南下腳步的辰國大軍已經鬱悶了許久。


    天還沒有完全亮,整個炎江水上,依舊是霧蒙蒙的一片,讓人看得不真切,隻是隱隱約約可見,在炎江北岸,一隻軍隊正趁著朦朦朧朧的霧色踏上了早在夜間就已經準備在炎江水邊的軍艦,阮弗站在一處半山腰的高地,比起習武之人,她的目力自然是有限的,加之薄霧籠罩,更是隔斷了她的不少視線,不過即便如此,對她而言,也沒有什麽很嚴重的影響。


    無琴無聲無息站在阮弗的身後,自離開東楚京都之後,一直在暗中保護玉無玦的無琴就被迫與無棋分開,跟隨青衣與盼夏都不在身邊的阮弗往炎城而來,這一路上,自是見識了不少阮弗的過人之處。


    同樣站在阮弗身邊的,還有一身戰甲的呂光臨將軍,比起阮弗,他的目力可就好了許多,即便是隔著一層薄霧也大致能夠知道如今炎江岸邊的景象是如何的。


    對於今日的行動,呂光臨早便知道了,但就是因為知道了,才不得不對身邊的這個少女生起一股由衷的敬佩。


    幾人一直站在半山腰的高地之處,直到炎江上的霧氣漸漸消散,他們的視線亦更加清明。


    很快的,炎江上的景象在大霧散開之後便完全而清晰地映在他們的眼前,雙方對峙的情況,在寬闊的炎江上,既模糊又清晰。


    呂光臨一雙虎目,一眨不眨地看著江麵,眼見辰國的大軍渡江尚未到一半,一直停在炎江南岸的早作準備了的東楚水軍便揚帆待發,果然不出一刻鍾的時間,東楚鎮江節度使的水軍先鋒便當先領著戰艦直衝尚未渡過一半炎江的辰國大軍而來,雙方交戰的情形在薄霧化開了的江麵上清晰可見,辰國並未占據任何優勢,不出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登船南下的大軍便不得不往回撤。


    這樣的情形,似乎早就在東楚大軍的預料之中,對此,東楚大軍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絲毫沒有放過辰國的意思,不僅水軍先鋒追趕而來,原先停在東楚水軍先鋒身後的水軍也發動軍艦而來,似乎料定了經過今日的這一場水戰,辰國防護的能力必定會下降一樣。


    在這寒冷的冬日裏,看著江麵上的激戰,呂光臨的額頭上卻是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可轉眼一看眼前的阮弗,卻見少女眉目平靜,她隻披著一件絨毛圍邊的披風,一陣冷風吹來,將她脖子旁邊的雪白的絨毛吹得微亂,可與之相反的卻是她過分平靜了的容色。


    呂光臨原本生起來的焦急,在看到阮弗這等神情的時候,不知為何,竟是平複了一分,可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阮姑娘,這……你看東楚的大軍不出半個時辰,如此下去,必定能登岸!”


    阮弗搖了搖頭,“呂將軍切勿著急,尚未到我軍反擊的時候。”


    呂光臨轉頭看著交戰場麵激烈的炎江水麵,那一句“現下情況我軍如何反擊”在少女平靜的眼眸中終是沒有問出來。


    “孟先生,東楚水軍來勢凶猛,幾乎全軍出擊,我軍渡河大軍已經退回炎江北岸三分之一處!”匯報的士兵,連聲音都是打顫的,看著阮弗,一雙不滿血絲的雙眼,帶著深度的渴望與期盼。


    可是,阮弗並沒有給他期待中的答案。


    “未到出兵之時”一個沉靜的聲音,在冷風中清晰地傳入了浴血來報的士兵的耳中。


    呂光臨紅著一雙眼睛看阮弗,可很快,他就被炎江水麵上激戰的聲音再次引過去了。


    “情況如何?繼續報。”阮弗的聲音再次傳入士兵的耳中。


    “孟先生,繼東楚先鋒水軍阻攔我軍之後,主力大軍已經正式渡江,還有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主力大軍便可渡江過半!”


    這士兵,早還在沔水大營的時候便知道阮弗,這一聲孟先生,即便是麵對少女,依舊改不了口。


    阮弗點了點頭,視線重新回到江麵上,卻沒有再說話。


    很快,不出一刻鍾的時間,繼續有士兵來報。


    “孟先生,東楚主力大軍已經渡江過半,我軍原襲江大軍已全部撤回炎江北岸,東楚先鋒水軍已經攻占北岸碼頭!”


    來報的士兵氣喘籲籲,一頭浴血奮戰過後的亂發貼在流滿了汗水的臉上,幾乎已經讓人認不出他原先的模樣。


    阮弗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又鬆開,“再等時機,不可反擊!”


    “阮姑娘!”呂光臨大聲喊道。


    阮弗抬起一隻手,渾身散發的氣息,竟有一股多年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嚴,讓因為焦急而開始懷疑阮弗的呂光臨想要開口的話再次生生忍住了。


    呂光臨不止一次與晉王打過交道,而至今為止,能給他這樣的感覺的,除了在少年時期與元昌帝一起上戰場的時候那少年天子帶給自己的,便是如今的晉王殿下,可今日,呂光臨又發現了,還有另外一個人。


    阮弗眉目平靜,秋眸如波,就像極致平靜時候的炎江水麵,可人人都知道,即便是平靜時候的炎江水麵,底部也是暗潮湧動,可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楚那一雙冷淡的秋眸下,到底暗藏著怎麽樣的風波。


    呂光臨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他也有一個兒子,兒子的年齡比阮弗還有大上十歲,更是自小跟著他行軍打仗,可此時此刻的呂光臨方才有這等生兒不若女的強烈而深刻的遺憾。


    站在阮弗身後的無琴無聲地看了一眼阮弗,在他們腳下的不遠處,就是炎江北岸的碼頭,此時此刻,他們清晰可見,那裏已經是一片狼藉。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再次傳來,“孟先生,東楚大軍已在登岸!”


    這一次,從阮弗口中吐出來的卻再也不是前幾次讓他們焦急不安的等待和不可反擊,阮弗目光微沉,看著炎江北岸的慘況,聲音清晰地道,“從兩翼截斷東楚登岸之舉,奪船亂陣反攻,已登岸東楚大軍,一個也別放過!”


    阮弗的聲音並不見得多麽嚴厲,甚至還帶著女子音色裏那一層抹不去的溫婉,可此時此刻聽來,卻讓人無端覺得周邊的氣息似乎冷凍了許多。


    來報的大軍激動地領命而去,呂光臨激動的大笑,按劍而起,“阮姑娘果然神機妙算!我也去入戰!”


    可阮弗卻攔住了呂光臨的動作,“呂將軍留步。”


    呂光臨有些不解得看著阮弗,隻聽得阮弗道,“現下還有一件非將軍不可的事情需要將軍來做。”


    呂光臨的臉上不由得嚴肅了幾分,“阮姑娘但說無妨!”


    “還請將軍即刻帶兵前往槐東橋,在兩個時辰之內,務必要拿下槐東橋!”


    呂光臨眼中震驚一閃而過,而後語氣堅定地道,“阮姑娘放心!”


    阮弗點了點頭,目送呂光臨離開了半山腰處,炎江邊上的大戰已經繼續展開了,自阮弗下令之後,試圖在炎江北岸碼頭登陸的東楚大軍被從側翼殺出來的辰國大軍截斷了隊伍,一時散亂,辰國大軍便趁此機會,猛力攻奪東楚水軍的戰艦,東楚水軍根本想不到辰國大軍這番作為根本就是請君入甕之舉,眼見隊伍被截斷,腹背受敵,一場原本該是他們占據優勢的水戰,轉眼之間,便又將優勢推往了辰國。


    阮弗依舊站在半山腰,這一場大戰,持續了很久,今日並無可視的陽光,陣陣陰冷的寒風,確然讓人心生升起強烈的不安,尤其是東楚此次派來的鎮江節度使,在得到前方戰報的消息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半山腰上的阮弗微微眯了眯眼,看著寬闊的炎江水麵上,一隻模糊的隊伍在被迫撤退的東楚主力大軍退回道炎江中部的時候,突然帶領一隊戰艦從側翼殺出來,給正要撤退的東楚主力軍以最致命的一擊。


    她知道那是逸王的軍隊。


    阮弗眉目微閃,唇邊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她突然轉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無琴,聲音帶著一絲輕鬆一般地道,“若是你家主子,這場戰役他會如何打呢?”


    無琴先是一愣,而後微微垂首,似乎是沉思一般,而後才道,“無人可以猜透王爺的心思,麵對同樣的戰局不同的人,王爺會有不同的方法以應對。”


    阮弗點了點頭,搖頭失笑,卻也無人可知其情緒,“倒也是,若是真有人能明白了他的心思,哪裏還會有如今這等局麵呢?”


    無琴頓了頓,抬頭看了阮弗一眼,“王爺說,世上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隻有一人例外。”


    “是麽?”阮弗笑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態度恭敬的無琴,“你想說那人是我麽?”


    無琴無聲,算是默認了。


    阮弗卻搖了搖頭,似乎是對無琴說的,又似乎是輕聲呢喃一般,“不是我,我同樣不了解他的心思,任何一個聰明人,永遠都保持這似是而非的神秘,隻有無法讓別人抓住你,你才是主導一切的那個人。”


    無琴猛地抬頭看向阮弗,眼中劃過一抹短暫的震驚,他還記得,很多很多年前,他陪著尚且年少的主子剛剛進入那險惡的戰場的時候,那時候,年少稚嫩的主子口中,同樣也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可阮弗沒有看見無琴的震驚,或者說即便是看見了,對她而言,其實也不會有什麽強烈的反應。


    她的視線又放回了炎江水麵上,在逸王帶領之下的大軍,原本已經跨過了炎江的東楚水軍已然是節節敗退,混亂之中東楚大軍,或許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在他們步步後退的路上,始終有一條並不嚴守的退路。


    一陣北風刮來,站在半山腰的阮弗伸出一隻已經被冷風凍得發紫了的手掌,午後突然變得激烈了的北風,帶了一絲小小的詭異,阮弗感受了一會兒風向,卻突然勾唇笑了笑,她極少這樣笑,帶著輕鬆寫意的笑意。


    慢慢收回了手掌,阮弗的視線又重新放在江麵上,果然看到江麵上,辰國大軍的大帆船,漸漸升起了風帆,在呼嘯的北風中,船帆被吹得鼓鼓的,在鼓脹鼓脹的風帆裏,阮弗見到一縷縷濃白色的煙霧升起,接著金色的火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醒目,接著午後突然變猛了的北風,載滿了冬日風幹了的蘆葦的大船,以不可阻擋地速度往炎江南岸而去。


    不用一刻鍾的時間,遙遠的炎江南岸,便是一陣熊熊烈火。


    “走吧,咱們也準備渡江。”阮弗對著站在身後的無琴道。


    無琴最後再看了一壓烈火燃燒的炎江南岸,麵無表情地轉身跟著阮弗離開了這站了大半日的半山腰之處。


    從天色未亮,到天光明亮的,從更深夜重到如今風向變了又變,炎江上的戰役打了許久的時間,阮弗並沒有立刻渡江,下了山之後她便回了軍營,對於吹了一夜冷風身子稍微有些撐不住的情形,心中感到一些遺憾,可炎江上的聲音卻是離她越來越遠了,整個軍營中,也幾乎已經是人去營空。


    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將黑的時候,整個軍營外才又響起了激動的呐喊之聲,彼時的阮弗已經休息夠了,將士們激烈高昂的聲音生生傳入她的耳中,阮弗已經知道,逸王拿下了東楚炎城,東楚的鎮江節度使被俘獲,連同俘獲的還有東楚諸多將領,這一場酣戰淋漓的水戰,讓極少有機會參與如此直接水戰的士兵們在過足了一把癮的同時心中也升起了無限的希望。


    呂光臨幾乎是一路激烈嚷叫著回到軍營的,不知是情緒過於激動還是被風冷吹所致,呂光臨一張臉已經是紅彤彤一片,阮弗笑著迎上去,“恭喜呂將軍凱旋而歸。”


    呂光臨爽朗一笑,“今日若不是阮姑娘奇謀奇策,搶險抓住了戰機叫我等去攻占槐東橋,哪有今日這樣的大勝!”


    阮弗含笑點頭,“雖是我部署,可呂將軍僅以五千兵馬奪下槐東橋,也是奇功一件。”


    呂光臨朗聲一笑,語氣可謂是解氣,“說實話,阮姑娘,今日的行動一開始我還是懷疑你的,可如今我老呂卻是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東楚水軍如此難纏的敵人在你麵前,也不過爾爾,今日之後,天下當知,咱們辰國,並非是不善水戰的旱鴨子!”


    阮弗微微含笑,隻是,眸中卻是劃過一抹幽冷之光,無玦……你終究還是算計了我。


    而另一邊,東楚皇都的一間別院裏,玉無玦放下剛剛看過的消息,溫潤的麵上維持著慣常的神色,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玉無痕有些著急地看著他,“四哥,長清如何了?”


    “大皇兄已經帶軍拿下炎城,呂光臨帶部攻占槐東橋,東楚水軍全軍覆沒,明日,辰國大軍將全部渡過炎江。”玉無玦聲音平靜地道,似乎這一切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玉無痕拊掌而笑,“太好了!看來再過不久,大皇兄就能兵臨東楚皇都了。”


    玉無玦沒有出聲,那雙一向讓人難以看清情緒的雙眸卻是看向遙遠而暗沉的天空,玉無痕自顧自地道,“不管是炎城一戰也好,炎江一戰也罷,今日之後,長清將會名滿天下,聲動辰國。四哥,如此該是不會有人亂嚼舌根了吧?四哥……”


    玉無痕微微激動地說了這些之後,卻發現玉無玦並沒有什麽反應,玉無玦看了他一眼之後,聲音並沒有多少情緒地道,“明日,去見東方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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