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是你?”直到再次落到了地上,阮弗一把推下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沒有被冬日的寒風吹過的臉,有些詫異地看向玉無玦。


    玉無玦唇角依舊是溫和的笑,“你不能再回去了。”


    “為何?”阮弗皺眉道。


    玉無玦一邊脫下身上的黑衣,一邊道,“是東方麒想要對你出手,東方麟的動作就在這兩日了。”若是仔細聽,還可聽出他語氣裏帶著的微微殺氣。


    可阮弗一步步跟在玉無玦身後,並沒有感覺到,“若是如此,一旦東方麟發現我不見,勢必會聯想到你,加之今日這一場劫持,不會影響計劃麽?”


    玉無玦突然轉過身來,阮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差些往後倒去,隻是玉無玦比她的動作更快一些,很快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己,“便是影響,亦比不上你,如今,我在乎的,隻有你的安危,你可懂?”


    阮弗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不知是靠得太近的緣故還是因為他的這句話,分明是初冬微冷的天氣卻覺得臉頰熱燙一片,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也小了很多,“可是,東方麟府中還有……”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聲音便被玉無玦打斷了,“交給我,都會平安出來。”


    阮弗一時語塞,隻微微掙紮了些,“你能先放開我麽?”


    可她不說還好,一說出來似乎發現玉無玦握著她手腕的手又緊了一分似的,頭頂傳來如泉暖熱的聲音,“我本以為,同在東楚皇都,****知曉你在做什麽,時時關注你的安危,便如人在眼前,可後來才發現,思念如斯,半分也消解不得。”


    玉無玦摩挲著阮弗的手腕,輕聲道。


    阮弗隻覺得心跳如鼓,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他,這般**裸的言語,她實在太少聽到,便是先前,玉無玦的話也不曾如同此時此刻這般炙熱。


    可還不待她做答,便覺下巴被一隻溫熱的手指輕輕捏住,那人手指一抬,她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得眼前一層暗影,一雙微涼的唇瓣覆上她的,熟悉而又陌生。


    “唔……王爺……”


    阮弗睜大了瞳孔,下意識的反應是掙紮,可那雙將她牢牢掌握住她的手卻是讓她分毫也不能動,趁她驚訝張口之際,瞬間攻占城池,未給她一分喘息的機會。


    “王……王爺,放……開。”阮弗聲音不穩的掙紮道。


    可玉無玦不僅不放,原先可謂溫柔的動作卻越發激烈纏綿了起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原本隻想淺淺一吻一解相思,不願把她逼得太急了,可一旦觸碰她,他便如同一個染了藥癮的嚴重患者一般,再也不願意離開。


    似乎要把這些日子的思念,要把因給她的自由而留給自己的擔憂,混雜著得知她被帶去東楚皇宮之後第一次升起的不受控製的不安都一股腦地傳給她,好教她感受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的擔驚受怕和刻骨思念一般。


    這般濃烈,阮弗又怎麽不知?


    那張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臉,微閉的雙眸,熱烈而癡纏的吻,專注的神情,終於讓原本還在掙紮的阮弗,放軟了身子,閉上了眼眸。


    明顯感覺到阮弗的不再抵抗,玉無玦的動作卻越發溫柔,也越發癡纏了,某些心意似乎在一瞬間便達成了共通,讓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一般。


    這安靜的院子,唯有兩人,唯有一點炙熱滾燙的心思,以及不再掩藏也再也掩藏不住,欺騙不了的情意。


    良久以後,氣喘籲籲的兩人方才分開,玉無玦低頭,與她以額相抵,一隻手輕輕摩挲著她因為長時間擁吻而微微紅腫的嘴巴,心中一股燥熱卻怎麽也平息不下來。


    阮弗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丟臉,加之這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與玉無玦這在尚不知是什麽地方的地方做這等私密的事兒,隻有些自暴自棄地埋入了玉無玦的胸前。


    玉無玦知道她是害羞了,卻也不點破,倒是心安理得享受她的溫順與小意。隻是阮弗突然想起他們才剛剛從一幫想要追殺自己的人手下離開,而其中還有一個東楚大將軍,以及一個必定子安暗中的東楚高手,忙道,“那個唐敬之和匡寅……”


    玉無玦眯了眯眼,明顯有些不悅,撫著阮弗的唇瓣道,“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想起別的人麽?”


    “不是……唔……”


    要說的話最後還是被吞入了玉無玦的口中,阮弗紅著臉掙紮,便聽見外邊玉無痕的聲音以及輕快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四哥,長清……啊,我什麽也沒有看到……”


    阮弗如同受到了驚嚇一般一下子從玉無玦懷中掙脫了出去,再看,連玉無痕的一片一角都未曾見到了,亦未曾看見玉無玦眼中劃過的一抹懊悔,被玉無痕撞見自己與玉無玦在做這等事,阮弗隻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任是她臉皮再厚也覺得自己再見玉無痕定不會那麽坦然了。


    “阮兒放心,我會把十二的眼睛挖了!”玉無玦沉聲道。


    “四哥不要……我錯了……”玉無痕的聲音從外邊遠遠地傳過來。


    狠狠瞪了一眼眼前的始作俑者,阮弗也不管這是什麽地方,紅著臉轉身就腳步慌亂地離開了。


    玉無玦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地方,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阮兒實在是太容易害羞了,明明是那麽與眾不同的一個女子,可偏偏就是這樣屬於她的小情緒的阮弗,卻讓他越發癡迷了。


    因為他知道,隻有自己才有資格見到這樣的阮弗,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小情緒,總是有意無意地被他所窺見,讓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麽近。


    玉無玦並沒有追上去,隻是想起那個破壞者,眼底卻升起一片陰霾。


    東楚大街上,自阮弗被玉無玦帶走之後,原先的打鬥漸漸平息了下來,先是有一批黑衣人漸漸退出了現場,散入了各個街道之中,就此消失無形,護送阮弗的護衛本就不是特別多,自然一時無法追捕,而聞訊趕來的皇城護衛也纏入了對付另一批黑衣人的動作中。


    這邊唐敬之才剛剛脫身,街道的另一頭就傳來了一陣隊伍響動的聲音,赫然就是東方麟府上的護衛。


    護送阮弗的士兵見此,忙道,“將軍,這如何是好?”


    唐敬之看了一眼一刻多鍾前阮弗離開的方向,眸色深深,這位寡言少語曾經名震一時的大將軍道,“姑娘在你我眼皮底下被帶走,行凶者卻一人也尚未抓到,還能如何,自然是回去請罪。”


    “將軍……”


    護衛臉上有些焦急,還想要再說什麽,唐敬之隻抬了抬手示意護衛不必多說。


    東楚皇宮裏,自阮弗離開之後,原本歌舞平息了的大殿又響起了靡靡之音,一名侍衛模樣的人急色匆匆地進入大殿,對東方麒說了一些什麽,東方麒握著酒杯的手一頓,而後將那隻酒杯狠狠往前砸過去,正中正在跳舞的舞女的小腿,即刻引起舞女下意識尖叫的反應,大殿裏絲竹之聲瞬間停了下來,人人皆是懼怕地跪在大殿中承受帝王的憤怒。


    可東方麒沒有像往常一般懲罰任何人,他臉上的憤怒輕易可見,甚至臉部有些微微抽搐,隻是,他隻是坐在位子上,多了一些陰冷而已。


    小太監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從宮門口傳過來,“陛下,大將軍回來請罪。”


    “幾個小小的賊人連朕的大將軍都不能擒獲,唐敬之還敢回來見朕?”


    沒有人敢回答,東方麒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額頭,“也罷,朕不安生,又怎可讓東方麟安生,讓唐敬之自去領罰,一百棍!”罷了,在太監要去傳旨之前,東方麒又道,“罷了,讓大將軍來見朕吧。”


    “是……”小太監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另一邊,東方麟匆匆趕回府中時,已經是在府中的護衛出去又回來之後的事情了,眾人隻知道,東方麟在小王爺府發了一通很大的脾氣,除了下令在全城搜捕阮弗之外,並沒有再進行別的動作。


    初冬的天漸漸黑了下來,整個東楚皇都漸漸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隔了將近兩個時辰之後,阮弗早已平定了下來,當時急切跑開了的玉無痕有些躡手躡腳地接近阮弗的院子,好像做錯了什麽事情的是他自己一樣,阮弗起先的不好意思早已消失了大半,聽著響動的聲音,輕咳了一聲,“十二,有事便進來吧。”


    玉無痕聞聲,腳步一下子變得輕快了起來,有些訕訕笑道,“我這不是怕你不方便?”


    這話卻讓阮弗即刻想起了先前的那場孟浪,瞬時又覺得耳尖微紅,不過語氣還算是平常,“有什麽事麽?”


    玉無痕撓了撓後腦勺,“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兒,隻是自你離開軍營之後,便不能再見你,今日聽聞你被召進東楚皇宮,四哥擔心了許久,如何,你沒有怎麽樣吧。”


    玉無玦擔心了好久?阮弗心中微動,隻搖了搖頭,“我沒事,東方麒不會在皇宮裏對我如何,畢竟他隻怕也不想立刻就與東方麟翻臉。”


    玉無痕輕哼一聲,“在皇宮裏不會如何,可一出了皇宮就著人對你動手,也幸虧我們動作快早有準備。”


    不過說起這件事,阮弗總算是想起來今日的異常,“今日唐敬之分明在場,你們竟可以這般堂而皇之地將我帶走?”


    玉無痕張了張嘴,但是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麽跟阮弗解釋,隻好道,“這個,可能還需問四哥。”


    “問我什麽?”玉無玦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原本還在說話的兩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他,玉無玦卻已經邁步進入阮弗的房中。


    玉無痕抓抓頭發,不知為何見到玉無玦的時候總還是有些心虛,“四哥。”


    玉無玦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在這裏做什麽?”


    玉無痕嘿嘿一笑,經過半年曆練的臉上早先的稚嫩也消減了不少,但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卻依舊讓人覺得孩子氣十足,轉頭對著阮弗道,“那個長清我先走了,有什麽疑惑你問四哥……”


    話還沒有說完,人便一溜煙跑出去了,隻阮弗看著玉無痕這個架勢,暗覺好笑。


    看她掩唇失笑的模樣,玉無玦朝著玉無痕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黯了兩分,“有這麽好笑麽?”


    阮弗麵上的笑意微微斂住,看了一眼玉無玦,什麽也沒說,自顧自坐下。


    玉無玦唇角的笑意揚了幾分,聲音帶著幾分閑適與慵懶,“還在生氣?嗯?”


    “誰敢生堂堂晉王殿下的氣,王爺好大的本事,堂而皇之就敢在東楚大將軍的眼皮底下搶人,哦,對,不僅一個東楚大將軍呢,還有一個東楚高手。”阮弗其實並不想如此與玉無玦說話,可是看他閑適的模樣,別扭的卻隻有自己,出口的話自然而然就變了味道了。


    玉無玦似乎是笑了笑,“別人不敢,可你卻可以,何況那本是我心頭之肉,何來搶字一說?”


    “你!”阮弗又鬧了一個臉紅,良久之後才小聲道,“油嘴滑舌!”


    玉無玦卻不跟她辯駁了,隻笑看她,“還生氣麽?”


    阮弗不答,隻是唇角微微揚起了一分,反而問道,“唐敬之是你的人麽?”


    玉無玦看她的神色,多少知道了她的心思,不過對於阮弗這句完全出於疑問的話,隻搖頭道,“阮兒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倘若我的勢力可以這般深入東楚軍中,東楚便不會是今日這般局麵。”


    頓了頓,玉無玦又道,“不過阮兒會這樣想,我很高興。”如此證明他在阮兒的心中,確然是能力不同凡響。


    阮弗心中微囧,“那今日的事情?”


    玉無玦道,“多年前,機緣巧合之下,唐敬之欠了我一個人情,這個人情始終未還,不想今日竟有此用處。”


    “機緣巧合的人情?隻怕沒有這麽簡單吧,王爺果然深謀遠慮,隻是如今用了,總是可惜了王爺當年的苦心。”阮弗道。


    玉無玦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後又認真道,“物盡其用方顯價值,阮兒,今日之用,一分浪費也無,這份心意,別人可以不知我,不解我,可你不可以。”


    阮弗聽他沉定而又認真的聲音,微微咬了咬唇,那句想要反駁出口的話終究被她克製住了,玉無玦似是懂得她的心思一般,輕聲道,“阮兒,萬般皆為你,此情可受刀槍劍戟之擊,你若不承,它依舊強大,烈火摧之而不毀,可卻承受不起最在乎之人最輕的踩踏。”


    阮弗心中一哽,玉無玦的聲音並無異常,他好像隻是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甚至好像不是自己一樣,沒有為了表達堅定而出現的任何哪怕略微激烈一些的情緒和語氣,隻是那麽溫和地看著她,那麽輕柔的與她說話,對她有著永遠的信任,永遠的包容,以及永遠的耐心,哪怕她曾經不知幾次拒絕過這份靠近,拒絕過這個驕傲的男子不會輕易交出來的真心,可時過境遷,兜兜轉轉,不論她身在何處,陪伴她的,最後還是這個人。


    阮弗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她低聲道,“我知道了,你別這樣說,你不該是這樣的。”


    玉無玦伸過一隻手替她將一縷落下來的秀發置於耳後,倒是沒有再說什麽。


    不該如此麽?對他而言,其實一切並無什麽,年少輕狂的歲月裏,他也曾縱馬輕歌,心比天高,驕傲無比,何曾想象過自己也有為了一個女子患得患失,可如今真正如此了,卻隻覺得一切都甘心如怡。


    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一般,想起了今日去東楚皇宮見到東方麒時候的異常,阮弗與玉無玦講述了一遍,想要聽一聽玉無玦的看法。


    玉無玦聽罷,眼中也閃過一抹意外,不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東楚的情況比較複雜,皇宮內庭混亂不已,十幾年前,東楚交到東方麒手中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十歲都不到的孩子,朝堂險惡,還多虧了前東楚皇留下來的輔政大臣襄助,隻是,弱皇弱國,亂世之中難以生存,或許,東方麒也是無法而為之。”


    阮弗皺了皺眉頭,“無法而為之麽?我倒是覺得東方麒既可憐又可悲,國不國,君不君。”


    玉無玦搖了搖頭,“罷了,別人的事兒,別人去操心,留給東楚的日子,也不多了。”


    阮弗點了點頭,再看向外邊,方覺天色早已暗了下來,隻是房中的燈早已不知何時點了起來而不覺得罷了,玉無玦看了一眼窗外,道,“今夜無風,要出去走走麽?”


    “可是外邊,應該布滿東方麟的人馬。”阮弗略微皺眉地道。


    玉無玦笑了笑,“隻要你想,一切皆不是問題。”


    阮弗眨了眨眼,看著玉無玦,玉無玦笑了笑,門外,無琴的毫無情緒的聲音響起,“爺,姑娘的衣物已經備好。”


    玉無玦滿意地點了點頭,“拿進來。”


    阮弗有些恍然大悟,今日擋住匡寅的大概就是王爺手下這兩人了。


    玉無玦倒也不隱瞞,點了點頭。


    阮弗歎了一聲,“好本事。”


    卻不知玉無玦眯了眯眼,神色劃過一抹她未曾見到的異樣。


    無聲的腳步聲響起,無琴拿了衣物正待重新離開,阮弗卻繼續道,“這就是那一日在東方麟府上收我消息的人?”


    無琴聞言,趕緊道,“正是無琴。”


    阮弗點了點頭,沒說什麽,隻是依舊有些讚許地看了一眼無琴,一旁的玉無玦依舊是溫**意,隻是,隻是看向無琴的雙眸,有那麽一瞬間的時間,卻是有些不同以往的異樣。


    隻是院中不下百十的暗衛,卻無人得知,晉王殿下身邊數一數二的高手竟然在退出來之後也有這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待無琴離開之後,玉無玦看了一眼無琴帶進來地包袱,對著阮弗道,“進去看看,是否合適?”


    說罷,還有些不滿地看了看阮弗身上從東方麟府中穿戴出來的衣物,從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他就對這身衣物不滿意了,如今真是越看越不滿意。


    阮弗輕咳了一聲,當先站起來,“你稍等。”說罷便拿著無琴帶來的包袱進了後間。


    玉無玦無聲地笑了笑,端起一杯茶水,慢慢飲啜。


    不用一盞茶的時間阮弗便再次出來了,不得不說,玉無玦為她選的這一身衣服,極符合她慣常的穿戴,雨過天青色的雲錦緞,莫說是在辰國本就是一匹難求,更何況還是在這並不出產雲錦緞的東楚呢。


    她一出來的時候玉無玦便站了起來,見一身衣裙穿在阮弗的身上極為合身,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玉無玦滿意地點了點頭,“丁香色雖柔,不過終不適合阮兒,雨過天青雲**,諸般顏色做將來。”


    誠然,玉無玦是極為了解阮弗的,至少隻是這一身,便可將阮弗端莊流麗,剛勁婀娜的姿態顯示了出來,如同一件世間僅有的瓷器一般,靜謐安然,自信從容,永遠淩然於人卻永遠不會犀利刻薄。


    阮弗微微有些不自在,隻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樂於聽到讚美的話語,尤其還是出自特別之人的口中,阮弗麵頰微紅,掩不住唇邊笑意,“哪有你說的這般……”


    “我說有,便有。”玉無玦的聲音堅定而不容置疑,不知如何從手中變幻出一隻發釵,輕輕插入了阮弗發間,如此便止住了阮弗還想開口的話,“看看,可還好?”


    說罷,玉無玦輕輕握住阮弗的肩頭,讓她朝著鏡子而站,阮弗對著鏡中的自己,竟是有些微微出神,以往幾年,因為時常出門在外,男裝的打扮居多,倒是不多注意,隻是偶爾的女裝打扮,不過也是交給盼夏來拾掇的,她極少留意,甚至連她自認為的慣常打扮也不過是多次選擇的結果之下盼夏形成的對她喜好的認知,如今才知,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人,比她更了解她自己一般。


    阮弗抬手撫了撫被玉無玦插入發間的一根發釵,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打磨出來的,隻在末尾雕成了一朵簡單柔和含苞未放的玉蘭花,可卻讓她隻看一眼便心中生喜,玉無玦看她的動作,知曉定是她喜歡的,唇角上揚了幾分,低聲道,“這幾日,****念你,便隻能以此聊慰相思,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你在東楚,不是還有許多事情要安排,哪有時間****……”****念我?阮弗輕聲道。


    玉無玦笑了笑,“我在東楚千般安排,卻隻有一個目的,也隻有一件合該是稱為正事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麽麽?”


    阮弗失聲道,“我不知道。”


    話是如此說,可她回答得太快,幾乎是不假思索,好似怕玉無玦會開口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一般,更加讓人斷定了其實她是知道的。


    今夜,玉無玦唇角的笑意便沒有落下過,“我知道你知便好。”


    他的視線放在阮弗頭上的簪子,輕聲道,“阮兒,如今玉蘭仍舊含苞待放,我卻已經在等待盛放的日子了,不知還有幾多煎熬。”


    阮弗聽他低柔的話,隻覺得心口一顫,平日裏伶俐的口齒這時候卻隻能胡亂道,“什麽放不放的,哪來的玉蘭花。”


    聽她有些不自然的語氣,玉無玦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的。”


    見阮弗還想要反駁什麽,玉無玦卻不給她機會,直接拿過一旁的一件披風披在阮弗的身上,低頭為她係上披風的帶子道,“白日雖是無風,不過夜間卻有些濕冷,東楚城內河流眾多,濕氣難免重了一些,你以前的衣物是不能再穿了,雲錦緞織就的衣物暖厚一些,濕寒當不會再侵入體內,可還覺得冷麽?”


    阮弗微微搖了搖頭,心中卻是升起一片暖融融之意,東方麟準備的衣物自然是無法相比的,那些衣物盡是綾羅,美則美矣,穿戴在身並不保暖,可她其實早已習慣了,甚至往常出門在外,不少時候對於這些都是勉勉強強,加之不論是盼夏還是青衣,都是習武之人,對於溫度的感知與她不一樣,有時候亦是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可玉無玦做得卻是自然而然,若說心中沒有任何感動,是不可能的。


    如果有一個人,比你了解自己,比你更好地照顧到你周身的一切,若非此人心思叵測,心計極高,便是情出於心,自然天成。


    阮弗知道,縱然玉無玦心計高於常人,可這一切……她更願意相信,是出於他內心的嗬護,一舉一動之間,從未勉強,發自真心


    “如此便好。”玉無玦牽過她的手,往外而去。


    東楚皇城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今日發生的事情的影響,雖然東方麟的府中傳出消息,說是小王妃被人劫持了正在大力戒查,但其實東楚大街之上並沒有見到成隊成隊的護衛在查人,甚至阮弗與玉無玦出門連蒙麵都不必。


    雖是冬日,可夜間的東楚皇都,依舊帶著比白日冷淡了幾分的熱鬧,這是東楚的傳統,每月逢三、逢五、逢七,皇城宵禁的時間就會推遲到子時,而這一帶幾代流傳下來的生活習性,讓這一座皇城中的人,哪怕快要兵臨城下了,哪怕前邊的城鎮正在大戰,也消減不了他們夜間常常娛樂的風氣,整個東楚皇城中,似乎都在透露一股慵懶、閑適、與天地隔絕,自得其樂的莫名繁華,可這繁華,在清醒的人看來,卻是難以讓人覺得安心。


    阮弗和玉無玦坐在東楚皇城有名的河邊上的一座酒樓的包廂之內,足有三層的酒樓,幾乎可以俯瞰整個河流的美景,兩人才剛剛坐下,眼尖的店小二一看兩人的衣物便知必定不會是凡人,趕忙熱情招呼,見阮弗以輕紗遮麵,隻看向玉無玦,“不知公子與夫人是喝茶還是用膳?”


    一聲夫人,阮弗瞥了一眼店小二,玉無玦卻是愉悅了幾分,吩咐了小兒帶了幾樣菜上來,不再讓人在打擾,二人便在這異國他鄉的酒樓度過了難得愜意的一餐飯的時間。


    天色剛剛暗下來,河上畫舫的燈卻是一盞接著一盞地亮了起來,不多時便將整個河流照得一片清漪漣漣,彈琴唱曲的聲音也漸漸從河上傳入了酒樓的窗邊:


    “玉京曾憶昔繁華。萬裏帝王家。


    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遶胡沙。


    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1


    ……


    無言哽噎,看燈記得年時節。


    行行指月行行說。願月常圓,休要暫時缺。


    今年華市燈羅列,好燈爭奈人心別。


    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抬頭,羞見舊時月。2


    ……”


    幽怨的聲音,如泣如訴,聲聲傳入坐在酒樓高處窗邊的阮弗與玉無玦的口中,原本還在安靜用膳的阮弗聽到從河上傳來的唱曲,卻是無聲放下了碗筷,“隻怕這是東楚最後的繁華了,人人皆道商女不知亡國恨,可其實這東楚皇都中,最先感受到一切變化的,隻怕還是這些深處最底層的歌女罷了。”


    “東楚風氣若此,由來已久,加之東楚皇庭、貴族自詡東楚河流遍布,條條皆成屏障,防守天然而有利,百年來東楚一直相安無事,此番,自然也不會太過擔心。”玉無玦道。


    阮弗突然抬頭看他,“辰國大軍到了何處?”


    “還在沔水邊城,若是計劃無錯,明日當會繼續往前推進。”玉無玦道。


    阮弗點了點頭,“辰國不善水戰鬥,可進入了東楚,兩軍交戰,可謂說是水戰之爭,此番王爺是打算如何行軍的?”


    玉無玦道,“兵分三路,三路並進,東路呂光臨、婁開宇兩位將軍南下策應,中路軍以大皇兄大皇嫂為首以沔水軍加之沔水附近別州十萬兵馬已跨過沔水沿江南下,西路楚王率部從沿江而下,製連州、袁州,牽製西江口東楚大軍,保主力軍南下。”


    “中路軍過沔水邊城之後,遇到的第一個障礙便是銅安渡口,東楚人以銅安渡口為險,必定會嚴加防守,王爺又打算如何?”


    “銅安渡口再險,可如今卻是冬日,並非夏日汛期,渡口之險便可減少五六分,天命不在,剩下的自是人為,大軍從沔水邊城突襲而下,占據銅安渡口以奇兵急速為佳,銅安渡口自是不再話下。”玉無玦道。


    “銅安渡口一破,不論東楚內部現下如何混亂,東楚必定會增兵布防,以時機而算,東楚必會前倚漢河,後以江城為倚靠與大軍對峙,列陣防守。”


    玉無玦似乎並不擔心,“屆時將會如何,還看天時地利是否真將時機給予東楚,阮兒,在南方作戰,乃是水戰之爭此話並無錯,隻是,如今卻是冬日,風向自北而南,東楚若是隻知據江河為險卻不知加以利用,隻怕終會成也江河,敗也江河了。”


    阮弗心中一動,笑道,“倒是我多慮了,王爺心中,儼然已是成竹在胸。”


    玉無玦笑了笑,“吃吧,再不吃,菜便涼了。”


    阮弗卻沒有再動筷了,從窗外傳進來的歌聲,又換了一個曲兒,也換了一個調兒,竟多了幾分滄桑的感覺:


    “想那日兵臨城下,六軍不發,


    江山如畫,盛世繁華,


    碧血染盡出桃花,


    舊夢裏一片舊繁華……


    ……


    誰又知,


    殘夢三千年吹落,唯有清風憐遇。


    昆侖頂,紅顏誰譜?


    愛恨江山都盡付,罷清蕭、憶舊時如許,煙雨半,得新句。


    笑江湖,舊朝新綠,半蓑風雨


    雲海風雲滄波意,鐵馬金戈幾度?


    亂紅起,豪情不與。


    萬裏長風傾心舞,道興亡、醉墨成書古,誰為我,歎金縷。3


    ……”


    歌女婉轉哀綿的聲音,如泣如訴,在這冬夜裏,亂世之中吟唱的故事早已沉落在幾朝風雨裏的老河水中。


    阮弗一時聽得呆了,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久遠的故事,一時之間怔怔的,好像那個臨窗聽曲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個歲月裏陌生的女子一般。


    “這曲兒,唱的是前朝魏太祖與昭仁皇後的故事。”玉無玦的聲音自阮弗的旁邊傳過來。“千百年來,東楚皇都便是十三朝古都,前朝魏太祖的龍興之地,亦是此地。”


    婉轉哀綿的曲調還在斷斷續續,歌曲中所唱述的那一段故事,也早已湮沒在曆史的風塵之中。


    新月生了又落,盈了又缺,東楚皇都老河流時時刻刻都在流逝,沒有什麽是萬古長青的。


    阮弗的聲音,多了一些悠遠與滄桑,“想當年,昭仁皇後與魏太祖征戰四方,馬蹄踏遍中原,才有後來的大魏太平之業,至此,中原版圖漸漸擴大。戰亂之時,昭仁皇後為魏太祖定軍心、安後方、守城池,戰前方,以女子之軀讓魏太祖全無後顧之憂,既有將帥之才,亦有丞相之能,直至天下大定之後,在立後一事上,大魏朝臣卻萬般阻止魏太祖立昭仁皇後為後,哪怕魏太祖一意孤行,甚至為此斬殺功臣,可世家絕筆,卻讓後世給這位雄心赫赫的皇帝冠上了沉迷女色性情桀驁的昏庸之名,而曆來史家眾說紛紜,褒者謂昭仁皇後乃千古賢後,貶者謂之一代妖後。”


    玉無玦靜靜聽阮弗說著,這等曆史,作為皇家出身的他自然是早已了解透徹了的,他皺了皺眉頭,聲音微冷,“可在我看來,魏太祖並無做錯之處,昭仁皇後與魏太祖早年便鶼鰈情深,患難夫妻,相互扶持,太祖登基,元妻為後,乃是天經地義,後世紛紜,不過是一群酸腐之人亂嚼舌根罷了,別說魏太祖隻是殺了幾個反對的人,便是殺了所有反對之人都不為過。”


    玉無玦從來都是溫潤的,可阮弗知道,真正的玉無玦絕非僅僅是溫潤而已,那似乎隻是他少年至於青年的蛻變,她知道,真正的玉無玦,在溫潤的外表下,永遠有一顆寬宏的胸襟,能夠容納日月輝光,裝得下廣闊天地,帶著無言的霸氣與磅礴,正如此時此刻他所說的這番話一樣。


    壓下心頭湧起的情緒,阮弗搖了搖頭,一雙清明的眼眸看著玉無玦,“王爺,可知為何大魏百官反對魏太祖立昭仁皇後為後?”


    說罷,她不等玉無玦說話,又繼續道,“並非因為昭仁皇後身後並無龐然的關係以在天下初定的時候維持朝堂聯係,便是昭仁皇後就完全可以取而代之魏太祖,此是其一,征戰四方,跟在昭仁皇後身後的不知多少才俊能人,多少優秀將領兒郎,皆是傾倒與那個亂世中的奇女子,帝後情深,從無嫌隙,可人人皆是活在俗世之中的人,便是帝後也不例外,皇家永無私事,一國之母也不僅僅是一夫之妻,文人儒者,治理天下的百官需要的也不是一位飽受爭議的皇後。王爺,人世之中,有時候,往往是強者才是處處受到束縛的人,權利越高約束便會越大,誠如王爺所言,魏太祖並無錯,昭仁皇後也並無錯,可開創一代霸業的君主留給後世的,不當是飽受爭議的評說不是麽?如此,昭仁皇後與魏太祖轟轟烈烈一生,卻因為立後之事引起的不滿導致後期諸王紛亂之爭,給人以可乘之機,此後昭仁皇後去釵閉門,再不理政事,卻也已經挽不回諸王之亂中魏太祖漸漸流逝的生命了和至今仍在眾說紛紜的黑白曆史了。”


    她的聲音突然清冷了許多,好似那長河上的冷風,突然讓她變得清醒了起來,也徹底吹散了她與玉無玦之間所有的溫情脈脈一般。


    玉無玦眉心微微皺起,但仍舊語氣鑒定地道,“阮兒,我不是魏太祖,你亦不是昭仁皇後。”


    阮弗搖了搖頭,眉心的清冷之色漸漸退卻,變得平和了許多,“王爺說得多,你不是魏太祖,我亦不是昭仁皇後,再也生不出這等百年後的唱曲,這亂世中的交集,便如同那鏡花水月一般,鏡花會消失,水月會西沉,本就不會長久,又如何妄念長久?”


    “若我偏要長久你當如何?阮兒,今時今日,你還要自欺欺人麽?你我之間,並非無情。”


    聽著玉無玦固執的聲音,阮弗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東楚皇都老河上的唱曲,就像一盆冷水,直接澆滅了她所有升起的期待,也讓她再次明白了自己曾經的顧忌,“有情又如何,無情有如何,王爺,你我都明白,這世間的事情太多,便是如同王爺這般智慧的人也不是萬事都能掌控於心的不是麽?諸多事情,也不知靠情之一字便可化去的。”


    玉無玦眼眸微沉,語氣也多了一絲憤怒,“什麽意思。”


    阮弗搖了搖頭,“我非昭仁皇後,亦不願為昭仁皇後。”


    “阮兒,你錯了。”玉無玦突然道,一雙眼睛緊緊鎖住阮弗,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逃避,“後世紛紜,與我何關?是非功過,知我罪我唯有春秋,難道僅僅因幾句史家的言論便棄我所愛了麽?若真是如此的我,又可還入得阮兒的眼?辰國不是當年的大魏,天下亦不是百年前的天下,何況,阮兒又怎麽知?魏太祖是否在意後世紛紜言論?昏君?明君?又如何判得一個是非的標準,難道天下大定之後的魏太祖棄糟糠之妻迎娶一個百官合意的女子為後天下便不會說魏太祖薄情寡義了麽?阮兒,你又可曾想過,太祖晚年,昭仁皇後去釵閉門,又是何等無情?帝王之路,本就路無知己,倘若昭仁皇後都不知,還有誰可知魏太祖?”


    說到最後,玉無玦眸色深深地看著阮弗,聲音中竟然帶著一股隱忍的不平靜。


    可阮弗心中卻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一時之間悶悶的,鈍鈍地,玉無玦的話,就像敲開了她曾經堅守的大門之一角,擊進一縷她未曾知道的陌生音律,在她的腦海中,激起一陣陌生的聲響。


    從來,她都以自己的意願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思考,卻極少有想過,是否她所思慮的便一定是對方所需求的。


    玉無玦見她沉默,聲音也輕柔了幾分,“阮兒,明君聖主,從來不是我的目標,後世評說,我亦從未放在心上,可若你心中有所期待,你若想為天下尋一明君,我願意為你做到極致,可有一點,卻是任何事情也比不上,那便是,比起後世千古的流名,比起萬裏錦繡河山,我更在乎的是你。你要這天下大統,要中原恢複以全心魂牽念,我要四海升平,九州清宴尋你初日如花笑靨,可若你不在四海九州,這茫茫天地,寂寂之路,我守之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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