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九旺的瞳孔猛地一縮。


    “沒錯。”餘天海咧嘴笑了起來,“為我打開奚車站台的檢修梯通道,把我送到站台頂層。”


    長安城有四座奚車站台,也是除開皇宮外的最高點,四麵八方的軌道都會隨著經脈牆匯聚到此處。居民可以在站台區清晰的看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以及要搭乘的奚車離此地還有多遠。因此它既是長安的交通樞紐,也是難得的觀光地點。


    但許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它同樣是城中的製高點,居民所能前往的站台層並非真正車站頂層,想要去站台最高點,隻能通過一條檢修用的升降梯實現。


    在十二年前,曹九旺正是朱雀站台的管理者,手中持有控製升降梯的鑰匙。而餘天海則是維護機關師,確保站台各項設施穩定運行是李氏朝廷派遣給他的任務。


    當武氏的羽翼豐滿,想要將李氏逐出長安時,奚車站台就成了必須要拿下的目標。項衛城和姚亮等人不想暴露自身,事前的所有聯絡都由餘天海與曹九旺對接,為了保護這條暗地裏建立的聯絡線,餘天海這邊還犧牲了幾個同行。


    直到鬥爭正式爆發的那一天,為起義者打開升降梯通道的,正是曹九旺。


    “你究竟想……做什麽?”他艱難的開口問道。


    “我做什麽你不必在意,隻要升降梯開啟,我就會放你離開。”餘天海攤開手,“對於你而言,這一點都不難對吧?”


    “可是我、我已經退居二線了……現在鑰匙並不在我手中。”


    “對,我知道。如今管理朱雀車站的,乃是你的大兒子。子承父業,確實是個很不錯的選擇,但我總不可能跟他去談吧?”餘天海微微眯起眼睛道,“還是說,你更希望我去找他?”


    “不……不必,你跟我談就行。”曹九旺咽了口唾沫,“隻是餘大人啊,這事和之前不太一樣……自打陛下上位後,長安的繁華一天強過一天,大家安居樂業,日子眼看著有奔頭了,我不想當長安的罪人哪……如果你不告訴我上去想要做什麽,我實在無法——”


    啪!


    餘天海猛地拍打長椅一掌,曹九旺頓時閉上了嘴。


    “你覺得我是來同你商量的?”這一次,他的話語裏已不複之前的和氣,“管理奚車站台是份好差事,所以為了它,你從頭到尾都選擇了沉默,哪怕明知道我們是被姚亮等人冤枉的,你也未向任何人提起過!”


    後者沒有反駁,亦無法反駁。


    因為這便是事實,也是一直橫梗在曹九旺心頭的心病。


    暗中響應倒李勢力的不是什麽項衛城、張有雲、姚亮……而是楊氏時期遺留下來的那群機關師;在城中各處機關設下手腳,阻礙李氏力量回援的亦不是以六人為首的舊派機關師,而是數百個過著與囚犯生活無異的前朝罪人!


    這些人默默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


    但麵對那幫機關師的利誘與拉攏,曹九旺終究選擇把此事掩埋在了心底。


    流放,意味著永遠無法回到故地。


    他原以為今後再也不會見到餘天海等人,沒想到時隔十二年後,此人又從萬丈深淵中爬了回來,而且眼中燃燒著怒火。


    曹九旺知道,一旦讓它釋放出來,必將是場難以想象的災難。


    “餘大人,你殺了我吧——”他咬緊牙關說道,“這是我欠你的!”


    “可惜,你並不能決定自己的價值。”餘天海冷漠的看著他,“既然你不願意配合,那我隻能動用別的手段了。”說罷他拍了拍手,“進來吧。”


    栓住的門直接被撞開,鐵山巨大的身影擠進屋內,將左右手提著的人扔到地上,“仆人俺們都已經解決了,剩下的這幾個交給叔來處置。”


    曹九旺隻聽到腦袋裏嗡的一聲,眼睛瞬間鼓脹起來,被鐵山丟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兩個孩子和夫人!


    他們被綁得結結實實,眼睛和嘴巴都用布蒙緊,隻能發出嗚嗚的哽咽聲,身體則因為巨大的恐懼而顫抖個不停。


    “我知道有些人總喜歡把大義掛在嘴邊,所以特意讓他們做了些準備,看看這幫人在切身利益麵前,是否還能做到大義凜然。”餘天海站起身來,從高處俯視曹九旺,“睜大眼睛瞧好了,曹九旺。這才是你欠我的東西……孩子、家庭、以及整個人生。”


    “不要對他們動手……餘天海!不準你對他們動手!”他目眥欲裂道。


    “嗚嗚嗚——”聽到一家之主的聲音,三人掙紮的幅度更大了些。


    “怎麽,你不是欠我的嗎?舍不得了?”餘天海慢條斯理的回道,“我再重複一遍,我不是來同你商量的。”


    “……”曹九旺的指甲掐進了拳頭之中,額頭的汗水更是一滴滴往下淌。但他感覺不到絲毫熱度,心中有的僅是一片冰涼。半晌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我做。”


    “想好了?”


    “是,我會幫你打開通道。”


    餘天海朝鐵山擺擺手,“帶下去吧。”


    “知道了叔。”後者像拎雞仔一樣抓起三人,轉身想要走出屋外。


    “等等——停下!”曹九旺大聲道,“你要把他們帶去哪裏?我已經答應幫你了!”


    “一個安全的地方,既不會讓別人發現,也不會受到傷害。等到事情結束後,我自會告訴你如何找到家人。”餘天海頓了頓,“放心吧,你知道我一向守信,隻要是答應下來的事,就絕不會食言。十幾年前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曹九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和夫人被提走,“你……打算什麽時候登上朱雀台?”


    “很快,就在一天之後的破曉時分。”


    一天之後……


    曹九旺喃喃兩遍後如遭雷擊!


    那不是長安城每季例行的坊群納新儀式麽!


    萬象天工每個月都會孵化一批坊胚,但隻有在四季的季中,才能誕生作為坊群基石的主坊坊胚。主坊的出現意味著城市將多出一個新的坊群,對長安民眾來說亦是一場狂歡。而在新坊誕生之時,長安城的主人——女皇陛下會登上皇宮城牆,向民眾宣布新坊的具體歸屬,屆時長安城的街道上必定人山人海,任何一點意外都容易引發連鎖災難,餘天海偏偏挑選在這一天前往朱雀車站,其目的昭然若揭!


    “餘天海,你難道想……在納新日上……”他幾乎難以再說下去。


    “不用著急,”餘天海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


    將曹九旺帶回住處,整個計劃的最後一環也已扣上。餘天海布置完守夜安排後,正待回房歇息時,鐵山忽然快步走來,將一張紙條交到他手中,“信又來了。”


    後者展開密信,不由得渾身一震,麵色驟然陰沉下來!


    “信裏的消息不好麽?”鐵山甕聲問道。


    餘天海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控製住情緒,他語氣猙獰的回道,“大理寺卿還活著。”


    “怎麽會?青子明明都……”鐵山一時愣住。


    “我不知道。地下的經脈通道一經變化,理應是斷無生機才對。”餘天海恨恨的一拳砸向牆柱,本該命喪黃泉的人不僅沒死,並且仍在追尋著他們的尾巴,這豈不是說青子白白賠了一條性命麽!


    “餘叔,接下來怎麽辦?如果調查沒有終止,按此勢頭他們找上門來的時間恐怕會快過預期。”


    “不用慌,這點我也不是沒考慮過。之前準備的戲引都是過量籌備的,為的就是應付意外,一天時間足夠再多擺一台戲了。”餘天海將紙條一點點撕碎,其神情仿佛在撕扯大理寺卿的肉一般,“狄仁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


    天邊泛起蒙蒙亮光時,狄仁傑和李元芳也大致完成了對名單的篩選和分類。


    望著眼前整整齊齊的機關師資料,李元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唔——總算清理好了。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確定嫌疑人範圍了吧?”


    “……”狄仁傑卻沒有回答,他望著眼前的名單,似乎有些出神。


    “狄大人?”元芳將手伸到他麵前晃了晃,“您還好吧?”


    狄仁傑眨了眨眼,霎時拉回了心緒,“放心,我好得很。”


    “原來大名鼎鼎的寺卿大人也會走神。”李元芳笑道,“還是說……您又發現了什麽新的線索?”


    “倒跟線索沒什麽關係,”狄仁傑坦然道,“隻是想起了那名機關師刺客所說過的一句話。”


    “您是說……那個叫青子的人?”


    “嗯,她曾說不要把他們跟楊氏機關師扯上關係,因為那些人同樣是仇人。我當時不太理解她為何會這麽說,但看過機關師協會的名錄後,發現漸漸能明白了。”狄仁傑摩挲著黑皮書低聲道,“那批人承載了朝代間的仇恨,卻沒能得到一絲一毫的好處。”


    在這本名錄上,他從許多人的生平記述中看到了一個始終被排斥的群體——與其說他們是楊氏機關師,倒不如說這一小撮寒門機關師隻是恰好生在了那個年代而已。傳聞中的楊氏本就是機關世家,擁有一套專屬於自己的人脈、資源與渠道,機關師協會亦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個玩物。因此當寒門機關師在混合核心的技術上獲得突破後,很快引來了楊氏的敵視與覬覦。


    他們紛紛被拉攏進協會中,在外人眼裏,這是招攬的意味,可實際上楊氏對他們的態度隻有打壓與分化。


    之後李氏扳倒楊氏,成功入主長安——然而在此過程中,這些人的處境不僅沒有改善,反倒變得更加惡劣,因為大多數民眾已經將他們視作了楊氏羽翼,加上李氏對機關術極不信任的做派,使得這一情況雪上加霜。可以說李氏掌權時期整個機關師界都處於低穀狀態,而他們則是過得最艱難的一批。


    正是因為持續兩朝的苦難傳承,令這些人急於想要改變現狀,所以當新一批機關師拋出救命繩索時,他們很快便抓在了手中。


    隻是那個轉機始終沒有到來。


    一場致命的背叛將所有希望都碾成了齏粉。


    對這一小撮機關師而言,不管是哪個朝代,留給他們的都隻有屈辱、憤怒與仇恨。


    “您在同情他們嗎?”李元芳猶豫了下問道。


    “我確實同情這些人的遭遇,但不代表我會原諒他們,更別提放過他們了。”狄仁傑的眼神再次回複到平日裏的清冷與堅定,“不管對方是什麽人,隻要試圖破壞長安城的安定與秩序,那就是大理寺的敵人。我們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盡快將他們抓捕歸案。”


    “嘿嘿……說得也是,”李元芳吐了吐舌頭,“狄大人果然不需要我來擔心。”


    “總之,先把嫌疑人的範圍確定下來吧。”狄仁傑拿起放在最上層的名單一張張掃過——能被歸於這一疊的,都屬於高嫌疑類別。判斷依據則是通過機關師的年齡、能力、職位與生平作風來綜合評定。能從流放隊伍中脫穎而出,並有決心返回長安複仇的,必定都是人中楚翹,光這一點就能將搜尋範圍收縮到一個相當小的程度了。


    最終他從名單中挑出了四名主要嫌疑人,以及九名次要嫌疑人。


    “趕緊讓大理寺照著肖像多畫幾份,然後拿去跟鴻臚寺和虞衡司交底——我需要啟動緊急追查令,確保他們不會逃過搜捕。”


    “是!”李元芳朗聲應道。


    所謂緊急追查令,是一種拉網式的大範圍搜查,它由前任大理寺卿提出,並在狄仁傑手中得到了全麵完善。其核心思想很簡單,那就是發動民眾力量,特別是借助客棧店鋪的特殊性來協助破案。


    按照前任大理寺卿的設想,它分為三個遞進階段,分別是店鋪搜查、坊群搜查和全城搜查。到第三階段已基本跟全城通緝令無異,利用高額賞金來鼓勵所有居民提供線索。狄仁傑則對此進行了大幅改動——例如將初級階段變成一種常態查案手段、提高拉網效率、精簡調查流程等等。


    平時大理寺便會定期將店鋪掌櫃、負責人召集起來統一培訓,教導他們一些基本的探案常識,以及如何執行緊急追查令。隻要追查令通過鍾聲敲響,他們便會按照坊市的劃分依次來大理寺報道。如此一來,原本需要一家家詢問的嫌疑人肖像畫,立刻就能被大多數人看到。長安居民多達百萬,客棧商鋪少說也有上千家,每家都跑上一趟至少需要三四天時間。如果把他們都聚集到一起,一次挑出一百人觀看,一兩個時辰便能完成篩選,其效率提升了不止一星半點。


    如果說前任大理寺卿摸索出緊急追查令時還隻是一種理念,那麽狄仁傑便將它寫入到了製度之中,使其變成了一種可以流傳下去的體係。


    而這套體係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待到下午時分,大理寺便有了重大發現。


    仙雲館的高掌櫃、青墨閣的李掌櫃、道心樓的肖管家、萬彩間的看店學徒,從四個主要嫌疑人肖像中交叉指認出了一名流放機關師——他們親眼見過此人出入店鋪,並且在每家店內都購走了不少貨物。


    這張名為“餘天海”的肖像畫,很快擺在了狄仁傑麵前。


    “根據掌櫃交代,餘天海出手闊卓,分批購買了大量橙紅石和玻璃鏡子。”李元芳皺著眉頭說道,“前兩者倒可以用來煉丹,但後一種東西我實在想不出有何用途。李掌櫃說對方想要做一麵巨大的瞭望鏡,不過我覺得此言明顯是種托詞。”


    “此人買了這麽多東西,總得有個地方存放,負責運貨的是店家還是租車行?”狄仁傑直指關鍵道。


    “是店家,地址也已經拿到了。”李元芳遞過來另一份記錄,“此人就住在懷遠坊內。”


    “很好,立刻通知鴻臚寺,讓他們封鎖此坊的各個進出口,大理寺探員全體出動,前往懷遠坊!”狄仁傑當機立斷道,“不管餘天海打的是什麽主意,抓住後自然便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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