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算是一個原因,不過去那裏治傷會花很多時間也是事實。”狄仁傑抽來張椅子,在麥克麵前坐下,“現在該輪到你回答我了,你和被害者姚亮是什麽關係?”


    “簡單來說,雇傭關係。”


    “雇傭?”李元芳意外道,“一個是機關師協會的前輩人物,一個是地下世界蠅營狗苟的黑心商人,這兩者是怎麽聯係到一起的?”


    “後半句形容可以去掉,謝謝。”麥克咳嗽兩聲,“你們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在地底下還挺有名氣的。如果上麵的人想要尋找可靠的冒險家、密探或保鏢,這份單子基本都會推薦到我手上。當然——刺客、大盜、打手這種活我是不會碰的,請二位放心。”


    “所以你是個……雇傭界的名人?”李元芳眨了眨眼,語氣裏滿是質疑。


    “原來如此。”狄仁傑卻若有所思,據他所知,地底下的確有好幾個類似的組織,承辦勢力是各大幫派,幕後也有商會的資助,其主要業務便是為一些有錢人提供見不得光的服務。要說姚亮會找上這夥人,道理也算說得通——他依靠背叛才獲得這些名譽和資源,不想讓其曝光實屬正常想法。


    “狄大人,您就信他了?”李元芳瞪大眼睛道。


    “我隻是表示有這種可能。畢竟此人在經脈通道裏展現出來的身手確實了得,絕非常人所具備,如果地下隨隨便便找一個雇傭者都有如此能耐,那地上秩序估計早亂套了。”狄仁傑望向麥克,“他雇傭你做什麽?”


    “調查雲中地區的一起機關失蹤案。”


    “雲中?”狄仁傑微微皺起眉頭,那地方遠在長城之外,怎麽會跟長安扯上關係?“詳細說來聽聽。”


    “事情本身並不算複雜,前陣子有消息稱,一支商隊在往長安運送大型機關殘骸,但在半路上突然消失,至今下落不明。那東西價格價格不菲,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麥克似乎是放棄了抵抗,靠在床腳邊將自己知道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雲中是大陸上最古老的區域之一,朝歌時代長安曾與雲中爆發過曠日持久、驚天動地的戰爭。這段記錄經過曆史風化後,如今隻能在一些古書上找到隻言片語的幾句描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朝歌往戰爭中投入了大量機關武器,甚至有宛如移動堡壘一般的機關戰爭巨獸。


    直到今天,雲中漫天蔽日的黃沙中,還能看到這些被摧毀的機關遺骸。無論是考古發掘,還是機關術研究,這些遺骸都有不錯的價值,加上遺骸內部本身就可能藏有機關核或者珠寶錢財,因此它們也成了雲中商團和沙漠探險者的生財源泉之一。


    這些機關造物的交易與運輸並不是啥稀罕事,虞衡司肯定是想全部收歸為己有,但苦於鞭長莫及,根本管不到雲中地區的買賣,隻能監督自家這一畝三分地。如果買家來自長安,明著進城無疑行不通,因此仍舊要利用到走私渠道,或是拆散後分批運入。


    狄仁傑對這類交易也略有耳聞。


    更進一步講,姚亮若想購買朝歌時期的機關遺骸也完全說得過去——隻要是機關師,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不了解的技術產生興趣。但那支商隊所運送的貨物跟姚亮毫無關係,他僅僅是聽到了這個傳聞,便托人向地下發出了委托,想要調查遺骸消失真相,這番舉動就顯得很奇怪了。


    “那支商隊跟地下也有牽連嗎?”


    “任何想要把東西悄無聲息運入長安的商隊,都不能說和地下毫無關係。就算沒有幫派的人參與,他們也基本交過足額的‘入城費’,因此被害人的委托才會被受理。”麥克坦然道,“如果跟長安這邊毫無關係,純粹是雲中領地發生的情況,九柱各個幫派想必也不會予以理會。”


    “那你查到什麽了沒?”狄仁傑問。


    “並未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隻能斷定商隊在穿過長城後不久遭到了截殺,被人搶走了貨物。”


    “證據是?”


    “沒有。對方是專業人士,現場處理得極為利落,說是憑空消失也不為過。”


    “所以截殺也隻是你的推測。”大理寺卿摸了摸下巴。


    “不然呢?”麥克挪動了下腰背,讓自己的姿勢更為舒適,“百來號人,連個消息都沒有就消失在野外,想必總不會有人在取走貨物後,還好心養著他們吧?”


    “之後便到了茶樓凶案?”


    “沒錯。”他有些不悅道,“不管調查結果如何,對雇主總得有個交代。我約了被害人見麵,地點就定在玲瓏坊的茶樓中,結果當我到那裏時,雇主已經倒在了地上,而偏偏有一名客人剛好路過隔間,我隻能選擇逃離現場。後來我才意識到,自己被幕後真凶擺了一道——他們不止殺掉了目標,還將嫌疑嫁禍到我身上。”


    “如此說來,你反倒比我們更早介入到案件之中。”狄仁傑不置可否的沉吟了會,“不過以上都隻是你的口述,我希望能看到更切實的東西,否則你的嫌疑仍舊存在,我隻能先將你關押起來。”


    “見鬼,你難道還覺得我是跟凶犯一夥的嗎?”麥克叫屈道,“如果真有歹念,在從鬼市回來的路上我有多少次動手的機會?甚至不用動手,隻需袖手旁觀一會兒,你都不可能安全的回到這裏!在橋上時,我還救過你的命——不管你需不需要,我總歸不會是想害你才那樣做的吧?”


    “我承認你說得對,但關於機關師被害這件事,我仍需要更確切的實證才行。”


    麥克無奈的晃了晃頭,“我的襯衣內口袋裏,右邊。裏麵有一封信。”


    李元芳立刻靠攏過來,摸索一番後找到了一封皺巴巴的油紙袋。打開紙袋,底部確實塞著一張折成方塊狀的信紙。


    狄仁傑接過信紙,攤開後快速掃過。


    從內容來看,這是一張姚亮寫下的委托信。雖然沒有簽章,但字跡和他調查姚亮時所看到的文書基本相同,可以確認正是被害者本人所寫。


    而且委托之事和麥克所說的基本一致。


    “你為什麽不早點把這東西拿出來?”李元芳也發現這信件完全可以當做證物來用,忍不住嘀咕道,“非得等狄大人問到這一步才說。”


    “雇主信息應該盡量保密,哪怕他死了也一樣。”麥克苦悶道,“這是你們第二次逼我提供客戶消息了。現在總可以鬆開繩子了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狄仁傑將信紙重新折好,放進自己的證物袋中,“你得知我在調查這個案件時,雇主已經身死,你為何仍然想要查明真相?別告訴我這是雇傭密探的職業操守,哪怕委托人已死,也要完成最初的目標。”


    “怎麽可能。”麥克嗤笑了一聲,“要真有這樣的人還做什麽探險家,都快成聖人了。我想繼續查明真相,當然是咽不下那口氣!在海都有一句話,叫隻有還債和死亡不可避免。居然敢把髒水潑到我身上,這要是不狠狠還擊回去,簡直愧對了我冒險家之名。總而言之,不管有沒有遇見你,這件事我都不會就此作罷。”


    李元芳咋舌道,“你還真記仇啊。”


    “以牙還牙罷了。”


    聽到這裏,狄仁傑在腦海中將事件迅速過了一遍——到目前為止,麥克的話基本在合理範疇之內,所作所為也挑不出什麽大問題來。最關鍵在於,他終歸是局外人,幕後凶手犯不著付出這麽大代價來為他塑造身份,就算他看上去再純白無瑕,大理寺也不可能把查案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換而言之,不管這名海都商人說什麽,都不會打亂狄仁傑接下來的查案計劃。


    “解開繩子吧。”大理寺卿朝李元芳點頭示意道。


    得到釋放的麥克揉了揉手腕和頸脖,“沒想到我們不久前還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結果一離開險境就懷疑我的身份和來曆,狄大人的疑心未免也太重了點。”


    “非常時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希望麥老板能夠理解。”狄仁傑站起身來,“另外你走私海都機關一事我還沒有追究,所以你就別抱怨太多了。好好休息,告辭。”


    ……


    與狄仁傑一起回到房間,李元芳迫不及待問道,“狄大人,您相信那個家夥了麽?”


    “怎麽,你還覺得他可疑嗎?”狄仁傑脫下外套,露出猩紅一片的肩膀繃帶。


    前者低聲吸了口氣,“您的傷勢真的不要緊嗎?還是去醫療院看看吧!”


    “隻是看起來嚇人罷了,幫我縫合上藥吧。”


    “是。”李元芳很快打來熱水,備好幹淨的針線、軟巾和紗布,隨後開始拆剪濕漉漉的舊繃帶。隻見一條貫穿傷從肩胛上沿直刺到背後,即使過去了這麽久,血水依舊在緩緩淌出。


    “剛才你的問題,你是如何想的?”狄仁傑趁著他處理傷口的空檔隨口問道。


    “我總覺得此人有些輕佻,不足以完全取信。但從道理上來看,他確實不大可能跟凶手合謀。”李元芳利索的跳針引線,係緊傷口——這種應急措施對大理寺探員來說都是必備技能,雖然手法上比不過醫療院的老太醫們,拿來止血應急卻是足夠了。“可能稍微有點疼,您忍著點。”


    狄仁傑麵不改色道,“你說得一點不錯。辦案時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如果你能有意識的分辨主次,抓尋重點,就已經往獨當一麵上邁進了一大步。麥克的事也是如此,他既然和凶案無關,便可暫時先放到一邊,所以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先主後次的問題。”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兩刻鍾後,李元芳也完成了上藥和新的包紮,“現在您覺得如何?”


    “很不錯。”狄仁傑活動了下肩膀,被傷藥覆蓋後,疼痛已經緩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涼之感,“如果隻有我一個人,肯定做不到這種程度。多謝。”


    “嘿嘿……”李元芳樂嗬嗬的笑了笑,“那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您了。”


    “休息是不大可能了。”狄仁傑打開書桌抽屜,從裏麵抽出一本黑皮書來,遞到下屬麵前,“你看看這個。”


    後者翻開書頁,頓時瞪大了眼睛,“這是——機關師協會的名錄?”


    “不錯,從姚亮等人手中漏下的名錄,也是鬼市給出的交易之物。”


    “誒,您之前不是說,他們沒有給出您想要的回答麽?”李元芳說到這裏忽然一頓腳道,“我知道了!當時麥克身份成疑,所以您才故意那樣說。既然有了名錄,豈不是說真凶就藏在這裏麵了?”


    “可以這麽認為。”狄仁傑點頭笑道,“所以今天恐怕一整晚都沒時間睡覺了,我們得抓緊時間,把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挑選出來。這也是我不願去百濟坊的原因——那裏可沒辦法挑燈夜戰。現在是亥時,離天亮還有四個時辰……元芳,你有把握做到嗎?”


    “有什麽要做的,請盡管交給我吧!”李元芳毫不猶豫的拍著胸口回道。


    ……


    “叔,青子她……不會回來了。”鐵山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回過身說道。


    “……我知道的。”餘天海依舊坐在桌前沒有動彈。在他的麵前,擺著兩份未動過的飯菜,從端上桌到現在已過去兩個時辰,菜已然涼透了。


    這個結果在青子出發前他便有所預料,但心裏仍舊有一份期待。期待她能在一個照麵間解決掉追查者,然後順利從地下脫身。


    為此他還特意準備了兩份晚飯,這樣她回到住處,便能第一時間吃上熱騰騰的蒸魚和燒肉。


    而如今,所謂的安全時間早就過去,青子依舊不見蹤影。


    答案已不言而喻。


    餘天海隻覺得心中好像空空蕩蕩一片,仿佛像失去了什麽東西似的。這樣的感受幾乎貫穿了他的半個餘生,直至在海都郊野外穩定下來,情況才有所好轉。結果時隔多年後,他再次體驗到了這種哀傷。


    青子並非他所生,隻是她的母親死後,青子基本由自己一手帶大,說是親人也沒什麽問題。


    這便是複仇的代價。


    餘天海心裏對此一清二楚。


    他在布置這一切時,就意識到今後會失去很多。


    可失去親人的,又何止他一個?青子不過是早走一步而已,而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走了許許多多。


    為了不讓他們走得過於孤單,總得多叫點人去陪伴他們。


    如果不是背負著所有人的希翼,餘天海也不會來到這裏。


    ——事到如今,能填滿這份空缺的,便隻有仇人的哀嚎和傾覆中的城市了。


    思及此處,他的目光漸冷。


    餘天海拿起桌上的酒壺,將酒水倒在另一份飯菜上,隨後站起身朝門口走去,“走吧,是時候去拜訪曾經的老夥計了。”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懷遠坊隔壁的四季坊群內,在秋街盡頭的一座宅院前停了下來。


    邁入院子,餘天海上前敲了敲房門。


    許久之後才聽到屋裏有人的應了一聲,“誰啊?都這個點了,明天再來吧。”


    他不為所動,以固定的節奏敲打門扉。


    那邊終於不耐煩起來,腳步聲明顯朝門口靠近,“真是的,都亥時了,這兒又不是樂坊,不用睡覺的嗎!”


    房門哐的一聲被打開,一名年約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滿臉不悅地等著餘天海,“你是誰啊——”


    話未說完,他的神情便凝固在臉上,下一刻,男子猛地想要將門關上,卻被鐵山的錘柄卡住,再也難以合上。


    “看來你還記得我。”餘天海一點點推開房門,“曹九旺。”


    “你、你來這裏做什麽?長安根本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對方緩緩向後退卻,臉上滿是驚懼,“隻要有人發現了你的行蹤,你必定是死路一條!走吧,你現在就走,我可以當做沒見過你!”


    “走?那怎麽行……我還有一筆賬沒和長安算呢。”餘天海朝鐵山等人挑挑眉,示意他們守在院中,自己則獨自走進房屋,“小點聲,我不想驚動到其他人。”


    被稱為曹九旺的男子捏緊拳頭顫抖片刻,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去我的庫房吧,那裏安靜。”


    “你帶路。”餘天海淡淡的說道。


    兩人來到靠近後院的庫房,剛一進門,曹九旺便插上了門栓,“你想要我的命是吧?行,我給你!但請放過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們跟此事毫無關係,你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把帳算在——”


    “你先冷靜。”餘天海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想讓你死,早在開門的那一瞬間,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曹九旺凝視著他好一會兒,“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可以放你和你的全家一條生路,但你需要幫我做一件事情。”餘天海找了張板凳不慌不忙的坐下,“一件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的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機關迷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者榮耀妙筆計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者榮耀妙筆計劃並收藏長安:機關迷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