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坊,餘天海住處。


    此時正是光照最充裕的時刻,地麵被暖春的太陽照得明晃晃的,這種好天氣十分適合出門,無論是在街邊擺張躺椅曬太陽,還是找間茶攤坐下來喝兩杯,都是件頗為愜意的事情。


    宅院兩旁的街道上就有不少往來的人影,他們或是坐在街邊小憩,或是匆匆路過,但如果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這些過客實際上是同一批人。


    狄仁傑與李元芳趕到目標宅院時,又遇上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馬俊蹲坐在街角的一處陰影中,朝兩人招了招手。他此刻穿著一席素色的麻布衣,腳底踏著一雙草鞋,嘴裏還叼著根茅草杆,完全看不出一點探員的模樣。“先說好,此案若能告破的話,鴻臚寺得分一半功勞。”


    “怎麽就得分你們一半了?”李元芳不服道,“不過是讓你們封個路而已,查案抓人的可都是大理寺。”


    “封路容易嗎?封路那是有大學問在裏麵的!”馬俊挑了挑眉,“之前二位算是拉過我一把,所以我也幫你們查了機關師的資料,算是互不相欠了。這次行動等於是全新的開始,那鴻臚寺自然得分一杯羹。”


    李元芳豎起耳朵還想爭下去,狄仁傑伸手攔住了他,“這街邊的人……都是你們的探員?”


    “狄大人好眼力。”馬俊點頭道,“上峰把配合大理寺的任務交給我,我自然得拿出點真本事來。從取代第一個無關之人開始,我們的探員就陸續進入這片區域,出入速度和平日相仿,包括街邊口下棋的那二位——”馬俊朝不遠處努努嘴,那邊果然有一對白發老人正坐在柳樹下較量棋藝。“現在這間宅院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被已鴻臚寺控製,隨時可以封院搜查。至於院裏的人嘛……到現在都沒有察覺到此點。”


    狄仁傑望向大院,隻見院門正半掩著,可以隱約看到裏麵偶爾經過的身影。便如對方所說的那樣,餘天海一夥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周邊的行人已被鴻臚寺探員替換,依舊在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


    “如果抓到主謀的話,算你們一半功勞。”大理寺卿點點頭,“但要注意一點,待會圍捕時不可冒進,得以大理寺為主。”


    “我懂,我懂,對方都是窮凶極惡的歹徒對吧?”馬俊吐出嘴裏的草杆道,“不僅擅長機關術,還有數樁命案在身,怎麽看也是個硬茬。冒著風險衝鋒在前這樣的事情,我手下的人可不喜歡搶著幹。所以你就放心吧,隻要有功勞便成。”


    李元芳聽到這話腮幫都鼓了起來,但看了上司兩眼後,最終還是把心中的不滿都咽了下去。


    “我說李兄,你也沒必要如此計較。”馬俊倒是主動跟元芳搭話道,“上次為了幫你們查近期跟機關師有關的記錄,我算是把檔案房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這次聽到要協助大理寺辦案,我也沒有任何推托,不光院子周邊派了人盯著,這幾天跟嫌疑人打過交道的居民,我都帶回總府問話了,做了這麽多事情,分一半不算過分吧?”


    狄仁傑若有所思道,“你想調查他們最近的出入情況?”


    “不錯,他們既然買了那麽多雜貨,總不可能隻為了囤在院子當擺設。”馬俊得意道,他清楚大理寺的精英素來瞧不起鴻臚寺的“泥腿子”,畢竟論刑偵推演他們確實不在行,但沒有足夠線索的推導無異於空中樓閣,而真想要深入長安居民之中獲取線索,那還得看鴻臚寺的本事。“狄大人之前托我們調查的危險品儲存一事,目前也基本有了結論。石黃、冰芒晶等物品的數量皆能與賬簿對上號,不大可能存在私自購買、囤積的情況。”


    狄仁傑點了點頭,這個答案對他而言不算意外。任何時候此類危險貨品都處於工部、關防和商行的三方監督之下,想要在所有監督者的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進行核對主要是為了以防萬一。


    相比地上,他更擔心地下的情況,雖然靠走私來運送的貨量通常很少,但架不住積少成多。好在九柱之主也明白此案件關係重大,願意幫助調查,算是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案情上的盲區。


    “不過我搞不明白,你說的這個餘姓機關師……他買一大堆煉丹原料有什麽用?橙紅石這玩意點也點不著,燒又燒不化,除開給丹師煉丹和醒腦外,沒有別的作用了。”馬俊抱著後腦勺仰頭望天,“按二位的說法,他是衝著長安城來的,總不至於打算往丹藥裏摻毒,再免費派送給每一個居民吧?”


    這亦是狄仁傑十分在意的地方。去掉昨日一天,天命儀推算的時間隻剩下不到兩天,換而言之,凶犯已沒有多餘時間再做其他準備,這些東西十有八九就是籌謀許久的殺手鐧。可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煉丹原料可以用來做什麽。


    “等抓到真凶,這個問題自然能水落石出。”


    “看來狄大人也不太清楚個中緣由啊。”他笑了笑,“行吧,什麽時候動手,你說了算。”


    “既然圍堵已成,那麽就是現在。”狄仁傑果斷道。


    ……


    隨著一聲清脆的鳥叫,周邊偽裝成行人的鴻臚寺探員頓時搖身一變,紛紛扔下手中的茶碗、棋子,從各種隱秘地方掏出家夥,對準了嫌疑人租住的房屋大院。


    狄仁傑和李元芳則各帶一隊人馬,從正門和偏院同時發起抓捕!


    “大理寺辦案,所有人不準動!”


    “雙手抱頭,原地蹲下!”


    “誰敢反抗,莫怪律法無情!”


    院子裏差不多有二十來人,看穿著打扮像是搬運貨物的雇工,見到這場麵頓時呆若木雞,一個個愣在原地。


    李元芳連喊了好幾聲,對方才反應過來,先是一個抱頭蹲下後,其餘人也如夢初醒般的蹲了下去。


    沒有反抗,也無人逃跑,抓捕一事順利得讓狄仁傑有些略感意外。


    他本以為流放機關師勢力發現自身暴露後,會在懷遠坊內與大理寺大打出手。


    快速掃過眾人一圈,大理寺卿並沒有發現與肖像畫相吻合的人物。


    換而言之,餘天海仍可能躲藏在住宅中,並且這一番破門行動必定驚動到了對方。


    隻不過現在才察覺有些晚了。


    如今懷遠坊出入口被封,院子周邊全是鴻臚寺和大理寺的探員,此處又不是經脈通道,他就算插上翅膀也難逃脫出去。


    狄仁傑從搬運工中挑出一人,帶到一邊簡單詢問道,“你們都是從哪裏來的?”


    “大人,我們是從海都來的,幹的也都是正經活,絕對沒有違反過長安律法啊!”對方申辯道。


    他拿出餘天海的肖像畫,“見過此人嗎?”


    “他……他是雇主。”搬工飛速點頭。


    “他現在在哪?”


    後者目光下意識的看向院裏的住宅,“這個……今天我還沒有見過肖老爺。他要是沒出門的話,應該就在屋子裏吧。”


    “什麽叫應該?”一旁跟過來的馬俊嗬斥道,“你們在院子裏幹活,難道不知道他有沒有出門?”


    搬工麵對氣勢洶洶的鴻臚寺探員頓時露出些許怯意,“在、在的。平時老爺隻在上午出門,下午基本都會在屋子裏忙自己的事情。”


    “你口中的這個肖雇主,他平時身邊跟著幾個人?”狄仁傑冷靜的問道。


    “七八個吧……他們平時都住在大宅內,我們則睡在偏院裏。”


    “這七八個隻怕都是我們要找的人。”李元芳幹勁滿滿的握拳道,“追了這麽久,終於有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狄仁傑望向不遠處的坊樓——懷遠坊作為長安最古老的坊群之一,其排布依舊保持著城市最典型的模樣。整個坊區裏沒有高低起伏的階梯,也沒有變化多端的樓宇,它的底盤是一塊平坦的地麵,街道直來直往,分隔出一個個井字形,每個“井口”內背靠背擠著六到十間宅院,院子裏都有一座三層坊樓,其造型也基本大同小異。


    可以說對稱規整,是懷遠坊最大的特征。雖然大量外地人的遷入以及後續改造使得這些宅院充滿了異域風情,四處都能見到伸出院牆的雕像與石柱,但坊樓布局仍是大體一致的。何況餘天海租住的這間府邸沒怎麽改造過,房屋的三層結構在大理寺卿心中一清二楚。


    沒有地下室,也沒有隱蔽的後門,一條樓梯通道連接著全樓上下,除了大門外不會有第二條逃生通道。


    “狄大人您快看頂層!”李元芳忽然指著坊樓頂部喊道。


    那裏有一道光線一閃而過,看上去像是窗戶的反光。


    不過這變化也僅僅隻有一瞬。


    再細瞧時,三層已無任何異樣。


    “好家夥,”馬俊一拍手掌,“有人藏在裏麵,而且還在窺視我們!”


    “通知大家進屋搜索吧!”李元芳迫不及待道。


    “不急。”狄仁傑果然搖頭——都到了這個時候,自然要防一手對方魚死網破。唯一的樓梯狹窄陡峭,本身有防賊防盜的作用,每層還配備一個可以封閉的柵欄,並不適合多人並肩通行。考慮到對方是經驗豐富的機關師,又有無視機關律限製的機關人相助,若是全員湧入,反倒容易給凶犯製造趁亂突圍的機會。


    想到這裏,狄仁傑當即做出了決定,“元芳,我們兩個先進去探清屋內的情況,以防凶手設下陷阱。”


    “其他人呢?”李元芳問。


    “讓他們守在門口和房屋周圍,防止犯人跳窗逃脫。”


    萬一對方抵死反抗,兩人也有更大的應對空間。畢竟案件都到了這個地步,應盡量以穩妥為主。


    “明白,我這就去說!”李元芳一口應道。


    “那我就在樓下祝二位順利了。”馬俊拱了拱手,“若是屋內沒什麽危險,凶犯又無路可去的話,別忘了通知老弟,鴻臚寺隨時願意效勞。”


    “馬捕頭,弟兄們抓到一個可疑嫌犯!”忽然一名探員跑進院內匯報道。


    “哦?”馬俊眉頭一挑,“在哪遇上的?”


    “街道外麵。此人鬼鬼祟祟的在巷子口探頭探腦,被逮住後又叫嚷自己不是凶犯,這不是不打自招麽!不過……”探員忽然一頓,眼睛瞄向狄仁傑,“此人還說跟狄大人是生死之交,還吵著要見大理寺卿一麵。”


    狄仁傑不禁抽了抽嘴角,腦海裏閃過一個熟悉的麵孔。


    “嗬,有趣。”那邊馬俊已經笑了起來,“和大理寺卿生死相交,卻連一張探員腰牌都沒有?也罷,把他帶進來吧,狄大人就在這兒,我倒想看看此人怎麽收場!”


    很快,這名“嫌疑犯”便被押到了院子裏。


    果然是麥克。


    “放了他吧。”狄仁傑少見的露出了一絲苦笑,“他跟餘天海等人並非是一夥的。”


    馬俊略有些訝異道,“這人真跟你……出生入死過?”


    “難道我堂堂冒險家還騙你們不成?”麥克掙紮了兩下,“我也是為長安立下過大功的人,你們卻隻因為我來自海都而故意忽略我的陳述,這分明是一種赤裸裸的偏見!”


    馬俊擺擺手,示意部下鬆開此人,隨後朝狄仁傑聳肩道,“既然有你擔保,那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麥克不服的揉了揉肩膀,“居然一大早就偷偷離開客棧,也不提醒我一聲,如果不是春夫人催我退房,我都不知道你走了。說好的要一起懲治凶手,狄大人你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我可從未答應過要把你加進來。”狄仁傑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早知如此,他就會把麥克的房錢再續上一天了。“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大白天封懷遠坊不是一件小事。隻要找商會的人打聽一下,就能知道封坊是兩寺下達的命令。”麥克瞟了坊樓一眼,“所以你已經確認凶犯是誰,並找到他的住處了?很好,讓我們一道把他抓起來吧!”


    狄仁傑沒有第一時間回拒。


    對他來說,麥克的身手和戰鬥能力確實大有助益,這點在經脈通道中已經充分驗證過。


    何況此人還對海都機關術頗有研究,在對陣流放機關師時或許能幫得上忙。


    考慮再三,狄仁傑同意了對方的毛遂自薦。


    “既然你執意如此,好吧。但我必須提醒你,若抓捕時發生什麽意外,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麥克挑起帽簷,咧嘴一笑道,“放心,冒險家從來自負安危的。”


    “狄大人,大理寺的同僚們都準備好了——”李元芳這時亦完成了任務交代,“誒,黑心商人?你怎麽也來這裏了?”


    “什麽黑心商人,我可是你們最值得信賴的夥伴!”麥克嚷道。


    “行了,這種時候就別爭了。”狄仁傑清了清喉嚨,“既然他來都來了,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我們進屋吧。”


    見上司發話,李元芳也隻能接受,不過他暗地裏轉過頭來,朝麥克翻了個白眼。


    而後者也拉下眼角,回敬了一個鬼臉。


    大理寺探員已經將房屋大門撬開,三人在探員們的目視下,緩緩走入屋內。穿過門廳,便來到了正堂——這裏是宅邸最大的房間,一般用來做待客之用。不出所料,房間裏空無一人,茶幾上的杯子摔碎了幾個,似乎使用者撤離得相當匆忙。


    “元芳,交給你了。”狄仁傑低聲道。


    “是。”李元芳閉上眼睛,豎起了頭頂蒲扇般的大耳朵。


    “他這是要幹嘛?”麥克好奇道。


    “噓——”狄仁傑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別說話。”


    要說自己這名得力部下最擅長的是什麽,毫無疑問就是極為敏銳的聽覺。當他靜下心來,集中全部精神聆聽周邊聲響時,連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在元芳的腦海中,房屋仿佛變成了另一副模樣——四周的牆板不再是厚實嚴密的一塊,而是漸漸變得透明起來,像是由幾道簡單線條構成的虛體。牆後的聲源正發出一道道震波,標識出發聲者的具體位置。通過震波大小,他便能大致判斷出聲音的類別以及距離遠近。


    例如牆洞裏老鼠磨牙的吱吱聲,房間拐角處蜈蚣爬過地麵的窸窣聲,都如畫麵一般映射在他的腦海裏。


    忽然,一串輕微的腳步聲從右側走道傳來。


    “這邊!”李元芳循聲衝了過去。


    追進走道的刹那,三人看到了一個倉皇逃竄的背影。此人正手忙腳亂的朝二樓跑去,距離他們不過十步之遙。李元芳展開飛輪刃,朝著對方的腳踝甩出——也就在這時,樓道間的柵欄也落了下來,隻聽到當的一聲,飛輪刃被欄杆格開,冒著火星插入牆板中。


    那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二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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