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易走出儒家,不由感慨。儒家學風不正,怎麽能縱容老生欺負新生。回想到自己去年入學,第一天被張景處罰,連累同宿舍的幾個好友,最後大家非但沒有怪他,反而加深了認識。頓時覺得醫家氛圍親切。


    太學中的諸子百家,他已經見識過醫家、法家、道家和儒家,相比法家愛爭辯,辯不過就動手,儒家看來更黑暗,仗勢欺人,以眾欺寡,以前雖然沒見過,卻聽過不少爭論。今日眼見為實,儒家的謙謙君子果然有一套。難怪都說他們滿嘴的仁義道德,滿腦子的男盜女娼。


    轉念一想,劉知易突然明白,儒家在官場上為什麽混得好了。


    不知不覺竟回到了外十三舍,覺得自己的舍友親切的不得了。


    “兄弟們。我悔悟了,我決定有機會一定多請你們去喝花酒。”


    眾人一副不屑:“我信你?”


    劉知易這次難得的有節操,說去就去,好容易人全乎,尤所為這個倒黴蛋也在。


    劉知易馬上寫拜帖,寫給誰,猶豫了一下,答應過玲瓏樓的清影姑娘,也答應過怡紅院的玉扣姑娘,要去拜訪他們的,何不趁機去一趟呢?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去宜春院,畢竟跟憐月他們熟悉,要帶這些朋友去白嫖,感覺貿然去玲瓏樓或者怡紅院都不合適。寫好拜帖,托齋仆送去宜春院。


    一個時辰後,張衡回來說,宜春院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讓幾個室友不斷感慨,人還是要多讀書,謝忠當即決定,他要學寫詩,反正他當不了官,那就做個風流才子。


    宜春院還是那麽熱鬧,去年加了恩科,無形中造就了一個超長科舉季。


    去年恩科是在秋冬,直接就跟今年的春闈銜接起來了。許多去年考恩科不中的舉子,今年繼續考正科。因此京城依然聚集著數萬讀書人,許多人苦悶的寒窗生涯就靠在青樓消磨。


    猶豫憐月是去年的杏魁,以往可以紅火三年,今年不行了,隻能紅一年。當年明年她依然是花魁,可風頭會被今年的杏魁搶去。一代新人換舊人,在這個行業是正常現象。


    不過憐月不在乎這些,奪得杏魁後,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有了足夠的地位不見客,繼續等待希望渺茫的機會,等待他父親翻身。


    今年宜春院捧了一個新的清倌人,叫憐星,是一個小丫頭,才十四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取代了憐花,陪坐在劉知易身旁。


    一邊坐著憐月,一邊坐著憐星,新老花魁相伴,劉知易卻沒有半分欣喜。自從惹上了儒家,他就麻煩不斷,而他是一個最怕麻煩的人。


    吃飯喝酒是必須的,席上眾花魁相繼獻藝,當聽到年紀最大的花魁憐春彈的琵琶,劉知易從中感觸很深,感覺憐春的琵琶聲中別有憂愁。


    聽憐月講,憐春姐姐今年人氣大不如往昔,已經萌生退意,打算找一個商人嫁了。


    在劉知易看來,這未嚐不是好事。可在她們看來,這卻是迫於無奈。作為花魁,她們的生活其實沒有外人想象中那麽慘,享受著行業內頂級的尊榮,除了法律地位低下,其實她們活的比大多數人要瀟灑的多。嫁給法律地位同樣低下的商人,往往也自能做小妾,境遇未必比在熟悉的青樓中更好。商人名氣不好,並非完全是偏見,商人重利,這無可厚非,可因為重利而形成的某些行為,卻為人不恥。


    劉知易聽過許多慘劇,《琵琶行》中那個嫁給商人的青樓女子,已經算是幸運的,雖然商人重利輕離別,讓她倍感孤獨,可畢竟衣食無憂,商人外出拚搏,有一部分成果,她是可以享受到的。可有的商人,從青樓裏給花魁贖身後,目的很不單純,甚至會打發花魁去陪他的客戶。名曰小妾,實際上可能成為商賈家的家妓,日子比青樓中更慘。


    劉知易毫不懷疑這些傳聞,因為他親身經曆過蘇丹紅、三聚氰胺等一係列事件,知道有些商人為了利益,確實沒什麽底線。他們為了獲利,可以給嬰兒投毒,還有什麽事情幹不出來?


    所以憐春十分憂愁,她前途未卜,進退兩難。進一步,嫁給商人,擔心遭到驅使,退一步,繼續留在青樓,卻可能年老色衰,將來都交不起給教坊司的契銀,最後在年老的時候,被胡亂賣出去。


    聽完憐春憂愁的琵琶後,劉知易馬上想到了一首詩,當然是白居易的長詩《琵琶行》。他很痛快的寫出來,送給憐春。


    憐春連忙感謝。


    其實用不著感謝,大家心照不宣,劉知易帶朋友來宜春院,就做好了要送詩的覺悟,不可能真的白嫖,這樣的生意做不長。送首詩意思一下,互不相欠。大家都不虧,劉知易帶朋友爽了,宜春院得到一首好詩,借此可以紅火幾日。這是行市,有專門的詞工,為青樓作詞為生,上佳的作品賣到千金不奇怪,劉知易抄的詩,水平更勝詞工的匠人之作,賣個萬金不是問題,而且有價無市。所以宜春院也不吃虧。


    隻是大家都不說破,於是這種交易就不是交易,而是一種文人雅事。其實柳永也是如此,真以為青樓女子愛柳永啊,各取所需罷了。


    憐月接待劉知易,熊紈不近女色,宜春院的花魁剛好分,很快一對對野鴛鴦就心照不宣的各自配對談心去了。


    劉知易跟憐月留在梅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都有心事。


    劉知易苦於儒家的糾纏,卻沒有辦法,心情煩悶。


    憐月做了杏魁之後,地位超然,卻很寂寞。平時很少接客,但經常會登台,用她杏魁的名頭,為宜春院吸引人氣。這種生活,是她一直努力得到的,得到後,卻失去了目標,感到空虛。


    兩個苦悶的人,喝著悶酒,聊著閑話。


    “劉公子。你知不知道,最**康裏發生了一件奇案!”


    “奇案?怎麽個奇法?”


    法家喜歡收集各種奇案卷宗,然後讓學子進行辯論,劉知易知道最奇的案子,都在法家的書庫裏。


    憐月緩緩講述:“說起來,跟劉公子你也有點關係……”


    是一起謀殺案。死者是平康裏有名的汴媼,手下控製著幾十個紅姑娘,租給各家青樓收租。


    凶手沒有抓到,但嫌疑犯竟然是一個進士,而且劉知易認識,還跟這個進士喝過好幾次酒。這個進士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王鑠。


    聽到這裏,劉知易不由驚訝,聽過的奇案多了,辯論起來也是頭頭是道,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第一反應還是驚訝,不敢相信。尤其是事主,還是一個自己的熟人。


    “難怪在王府夜宴上沒見著王鑠,原來他失蹤了,還成了嫌疑犯!”


    劉知易感歎。


    故事是這樣的,王鑠在花魁大會上看上了汴媼的養女楚兒,花魁大會之後,他打聽到楚兒姑娘還沒有被汴媼租出去,於是找上門去,按照平康裏規矩,每日送上一千錢。在平康裏,這種行為叫做買斷,被買斷的姑娘,就不用出去陪客。


    之後王鑠隔三差五的去看望楚兒,倒是郎有情妾有意,可是正月裏發生了一件命案,汴媼被發現慘死於居所,死狀淒慘,係被人用鈍器活活毆打致死,麵目全非。命案發生後,官差很快將汴媼家的女子全都抓捕,其中也包括楚兒。據這些姑娘供述,命案發生當日,新科進士王鑠曾進入汴媼家,而且無人見他離開。官差前往王鑠租住的宅子拿人,發現王鑠失蹤了。


    “王公子失蹤了?”


    劉知易有些驚訝,這果然是一個奇案。根據目前的線索,王鑠嫌疑很大。很像是一場情殺,王鑠可能為了情人楚兒,然後跟汴媼產生爭執,一怒之下殺了貪婪的汴媼,接著畏罪潛逃。


    可事情會這麽簡單嗎?


    王鑠是新科進士,前程遠大,會為了一個可憐的青樓女子,怒而殺人?就算王鑠年輕氣盛,一時意氣用事,但是為什麽要跑,他是進士,懂得律法,殺一個汴媼這樣的賤籍老婦,有很多辦法贖罪,死罪可免,一旦畏罪潛逃,那就罪無可赦了。假如不是王鑠,也解釋不通他為何失蹤這個情況。


    “官府已經密查了數日,聽說太後連金吾衛都調動了,在正四處搜捕。”


    動靜很大,奇怪的是劉知易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這麽大的事情,我竟沒聽人說起。”


    劉知易歎道。


    憐月說道:“公子有所不知,官府嚴令平康裏不許外傳,所以外人不得而知。”


    劉知易這就明白了,官府在壓事。王鑠是新科進士,而且排名很高,位居十幾名,還是天下聞名的才子。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今年是科舉之年,馬上就要春闈,傳出一個新科進士殺人潛逃的消息,實在是難看。所以官府大概不願張揚,至少在春闈結束之前,這件事最好能秘密處理。另外,還沒坐實是王鑠殺人,王鑠名氣大,家族勢力大,或許是家族活動,讓官府暫時秘密處理也說不定。


    原因不外乎這兩個。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正月初九。”


    劉知易可以不知道,但跟王鑠同氣連枝的江南其他三大才子不應該不知道,正月十五,劉知易在嶺南王府夜宴上,見過謝玄等人,除了謝韞突然露出女兒身外,三大才子神色如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劉知易剛想到四大才子,門外青梅就大聲通報:“娘子。謝玄公子來了,要見您跟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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