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師,可要一入玄都?”


    長耳看著由自發呆的傅介子,麵帶微笑道。


    “啊?”


    傅介子恍惚回神,忍不住問道:“長耳。我記得道長以前說過,開鑿洞天,最少需要三代人的財力。就算他化緣而來,有錢財供奉,最少也要三十年。”


    長耳笑道:“的確有這麽回事,隻不過後來發生一些事情,觀主從上麵討了些好東西,找了些幫手,也就不用旁人財物。而且觀主說,這玄都觀道場日後也不會在這裏,與此也隻是短暫停留,日


    後總要搬到別處去。”


    傅介子聽的似懂非懂,就問道:“這樣……但不知如何進那洞天?”


    長耳含笑道:“老師請隨我來。”


    長耳轉身一揮手,三人眼前景象驟變。


    此時山是景室山,景非景室象。


    便有兩峰並蒂起,獨有寒鎖定天關。


    傅介子站在山尖,寒風刺骨,驚波襲心。看著萬丈懸崖,當即冷汗直流,畏從心起。


    但心中也知道長耳不會害自己,當下便漸漸定住心。


    回身一看,自家兒子傅仲非但沒有害怕,臉上反而露出興奮的神色,當下不由暗道一聲慚愧,自己竟然不如兒子有定性。


    長耳像是看出了傅介子的心事,不由笑道:“凡有所恐,皆因所知。凡有所畏,皆因有疑。童稚少年,如那初生牛犢。不畏猛虎,不知何為恐怖。老師且寬心。”


    傅介子既驚訝長耳心神通達,又感歎這幾年長耳的成長,說道:“話說的不差。沒想到當年的小娃娃,如今也可以為人師矣。”


    長耳連忙搖頭道:“不敢,不敢。我這也都是道聽途說,聽觀主說的。”


    “達者為師。你不必惶恐。”傅介子擺擺手,深深吸了口氣。也去了心中害怕,看著下一步便是萬丈深淵的景象,不由說道:“長耳,如今該怎麽走?”


    長耳笑道:“這卻是入我玄都的一道玄關,是觀主的傑作。名為一線天。”


    傅介子好奇道:“什麽是一線天?”


    “便是天人之線。”


    長耳手一指,傅介子探首一望,自己一看,這遙遙相對的兩座山峰之間,橫隔著一道雲靄聚集而成的奇景。似霧似實。乍一看去,還真有將天地兩分的意味。


    “觀主說,世凡與超凡。不在身受所限。而在於心。心若無疑,於世無阻。”


    長耳邊說著,忽然向前邁了一步。


    傅介子忍不住“啊”的驚叫一聲,這長耳竟然一步踏空,從險峰上跨過,前邊根本沒有路!


    腳下前方。便是萬丈深淵!


    傅介子心驚,不忍直視。


    但下一刻,卻見那長耳,立在雲中,腳不著地。竟就這樣的漂浮其上,如履平地。


    “這是……”


    傅介子目瞪口呆。


    長耳笑著說道:“觀主說。若想入我玄都,隻有三種人。一種是修行大成之人,於世無阻,出入無礙。第二種是赤子真心者,見山門而道自明。第三種,是有‘信’者,心從定中生無上力,別無


    見知之障之人。”


    傅介子還在琢磨長耳所說這三種人的區別時,卻見傅仲滿臉好奇,竟學著長耳那樣,一步垮了出去。


    “小心啊!”


    傅介子心中一悸,大吼一聲去拉兒子,卻拉了一空。


    心中猛生大恐懼,但轉目一看,卻見兒子站在長耳身側,如履平地,竟沒有掉下去。


    傅仲少年心性,東瞧瞧,西看看,一蹦一跳的在雲端虛空耍樂,咯咯的笑出了聲來。


    傅介子瞧的冷汗直流,又聽兒子叫到:“父親,快過來啊。”


    傅介子見兒子向自己招手,心中不由泛出了一絲苦笑。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此乃世間打滾,做學問,真知不二的道理。


    如今眼前是萬丈深淵,無路又無憑,一步踏出,真能不墜下山去?


    即便眼前有長耳和兒子傅仲在前,傅介子依舊說服不了自己邁出這一步。


    傅介子忽然想起在幾年前,兒子傅仲年幼時,自己給他講過的小馬兒過河的故事。


    河水深淺,不在於他人口中所說,真真假假,還需自己親身體會。


    他如今就如同這過河的馬兒,這萬丈懸崖,到底是淺不過膝的溪流,還是能夠葬身淹沒自己的汪洋?


    試?或是不試?


    見與知相互悖逆。


    真與虛,難辨真偽。


    心有疑,難定心猿!


    傅介子恍然間,想起最後一次見師子玄,自己拒絕留在玄都之時,師子玄看自己歎息的神情。


    那時自己恍然未覺,又未揣測通透。


    現在終於恍悟,似明白了什麽。


    一隻邁出的腳,終究是收了回來。


    長耳期待和鼓勵的目光,也漸漸轉成了黯然。


    長耳失落道:“老師……”


    傅介子擺擺手,歎道:“想我傅介子一生,謹小慎微,自負學問通達,了世情與心。自認為心念堅定,倒如今才終於明白,我卻是一個無信之人。不信天地,不信仙佛,不信鬼神。到頭來,信的


    卻隻是自己這一身皮囊而已。”


    “觀主說,不疑本心,亦是信力。”


    “做不到,做不到啊。”傅介子歎息道:“因為無信,疑者自疑,我連自己都懷疑,還談什麽本心?用玄子道長的話來說,大概便是根性不深,少福短緣。”


    長耳搖頭道:“老師怎麽會這麽說?若是根性不深,怎能與觀主結緣?若是少福短緣。你如何能來的到玄都門前?”


    傅介子怔怔出神,隻是搖頭。


    就在這時,兒子傅仲忽然莫名流淚,哇哇哭了起來。


    “仲兒怎麽哭了?”傅介子問道。


    “父親快來,不要丟下孩兒。”傅仲想要走回去,卻被長耳拉住。


    “老師,這山中一線,跳出來。便是超凡脫俗。走回去,便是再入身器輪回。你可想好了?”長耳再勸道。


    傅介子搖搖頭,說道:“此非勸說便能改變。我心有疑,跨出去,一樣是從雲中墜落。”


    他深深看了一眼兒子傅仲,說道:“小仲,你便隨你長耳哥哥去吧。不要想家,這一世父子之緣,今時便了。你莫苦也莫惱。更不要牽掛,便了了這一場善緣,也不枉你我父子一場。”


    傅仲哭鬧要走。去被長耳一巴掌抽在臉上:“你何等機緣。生而無業力掛牽。有個好父親,福澤與你。現在更要斷你俗緣,怎要自誤斷你福根?”


    傅仲恨恨道:“你這人,不是好人。想要我們父子分離。”


    長耳失笑道:“便若隨了你願,又能怎樣?人一世,壽不過百。較天地之長悠,何論一刹?較元靈真有,虛空不生不滅,眨眼便過。真跳出那一天,你再回頭看。不過短短一刹,不過笑談之資而


    已。”


    長耳口氣一轉。苦口婆心道:“反倒那時,你有所成就,回轉世間,再度親人父母,離此惡世,豈不是更好?”


    傅仲聽不大明白,怔怔看著長耳,又看著傅介子。


    “去吧。去吧。”傅介子說道:“我沒這個機緣,卻也不阻你的機緣。”


    又對長耳道:“長耳,今日一別,隻怕日後再無相見之日。你多保重,替我照顧仲兒。”


    “老師放心,我一定做到。”長耳聽到傅介子托孤之詞,不禁滿麵淚流。


    傅介子又道:“隻可惜沒能再見道長,敘舊暢談,可惜,可惜。”


    說完,傅介子毫不留戀,轉身便走。


    轉身後,人便已在景室山下。


    回身一望高聳入雲的巍巍之山,仿佛一場夢境。心中感歎一聲,真個無語凝噎。


    來時成雙,歸時一人。


    這一別,便是天人相隔。


    這一別,便是幾世輪回。


    ……


    雲端之上,傅仲怔怔的看著消失不見的父親,問長耳道:“父親去哪了?”


    長耳溫和道:“自然是回家中去了。”


    傅仲既是茫然,又是害怕道:“那我以後還能見到父親嗎?”


    長耳說道:“若是想見,總能見的。”


    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傅仲半懂半是茫然的點了點頭。


    長耳心中歎息一聲,正要帶傅仲離開之時,山下又來了一夥人。


    長耳咦了一聲,出乎了自己意料,正疑思時,竟有數人不請自來。


    來人一共十三個人,其中有男有女。


    為首一人,穿著白色的亞麻布衣,金色的長發垂在肩上,目光有著看透世情的慈悲與憐憫。


    “是你?”長耳見過這個人,依稀記得他叫做約翰,從遙遠的地方而來。


    “是我。你是我的朋友身邊的侍者。”來人正是約翰,十年的光陰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約翰身邊的一個人忽然說道:“您呐,這就是您之前說過的人嗎?天啊,他竟然立在雲端上。”


    “約翰,你很吃驚嗎?就如同你們隨我所經曆的一切,在你眼中,還令你感到驚歎嗎?”


    很有意思,這兩個人都叫約翰。長耳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個人都叫同一個名字。


    長耳忽然用兩個約翰之間交談所用的話說道:“你們兩個都叫約翰?”


    約翰微笑道:“是的。他與我的名字相同。他也叫約翰,是一位漁夫,他是我的門徒。”


    長耳說道:“門徒?就是隨你修行的弟子嗎?我看出他是一個有福者,但我見他的心中,還有疑惑。”


    約翰歎息了一聲,點了點頭。


    另一個約翰驚訝道:“我的神啊。你是我見過第一個會說亞漢拉語的東方人,你是怎麽做到到的?之前我們遇見的東方人,都聽不懂我們說的話。”


    長耳不明所以道:“你說什麽?我並不明白你口中的亞漢拉語是什麽意思。你是問我為什麽能聽懂你說的話嗎?這是道心明言,他心可化自語的神通。我想你是在說這個問題。”


    約翰含笑道:“讓你見笑了,我的門徒見到的太少,故而有太多的驚歎。”


    另一個約翰還帶著震驚,長耳卻若有所思,看著約翰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並未教授他們神通。”


    約翰點了點頭,說道:“我希望的,是他們接受我來自心中的指引,而不願他們為神通所迷。但無奈的是,他們總會是因神通偉力,而先奠定信力。”


    長耳歎道:“這也無可厚非,何以定信?何以定心?何以明真實不虛?太難,太難。約翰居士,你是來見玄子道長嗎?”


    約翰點頭道:“是。十年前我與他有一麵之緣,今日登門,一是有事相告,二是有事相求。”


    長耳點頭道:“我曉得了,那就請你隨我來吧。隻是觀主正在閉關,不知什麽時候出關能夠見你。”


    約翰微笑道:“我來了,他便見了。”


    長耳撓撓頭,說道:“那你便過來吧。”


    約翰赤著腳,沒有絲毫的猶豫,跨過了萬丈深淵,與長耳一樣,立在了雲端。


    長耳心中讚歎,約翰的門徒也發出了一陣驚呼。


    約翰回神,伸出右手,向他的門徒招了招手。


    他的門徒帶著崇敬和震驚的目光看著他,所有人都蠢蠢欲動,卻沒有人敢付之於行。


    隻有同名為約翰的漁夫,試探的邁出一步。


    他一隻腳才在了雲上,沒有墜落。


    他非常的興奮。


    約翰看著他,臉上露出慈愛的目光:“到我這裏來,約翰,不要害怕,也不要懷疑。”


    他這樣說著,漁夫便這樣聽了,也這樣做了。


    漁夫兩隻腳都踩在雲上,他激動而又惶恐。


    他禁不住向下看了一眼。


    天啊,那是萬丈懸崖,深不見底。如果我掉下去,隻怕會摔的粉身碎骨吧。


    這一念起了,他便墜了下去。


    見到漁夫腳下一空,落入山澗之中。


    約翰無奈的歎息道:“約翰啊,你這可憐的小信。”


    餘下的門徒,默然無聲,便見到約翰和長耳,以及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蒙蒙雲霧之中。


    ps:


    忽有所感,碼出一章,感覺挺有味道~~~心滿意足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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