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街上魚龍混雜, 沈固和鍾樂岑找到那家店,老板卻瞪著眼說瞎話, 說根本就沒賣過這麽塊玉。沈固懷疑那玉就不是合法渠道進到他手裏的,所以才這麽遮掩。直到沈固失去了耐心, 把警官證拍在他桌上問他是不是想進局子呆兩天,他才吞吞吐吐地說這塊玉可能是賣給他的人偷來的,前兩天賣給了一個富商,說是去送禮的,但那富商姓甚名誰,他就不知道了。


    “警官,我真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 多看, 少問,不該知道的就別知道。能出大錢的都不好惹,我們拿錢就行了,還打聽那麽多幹什麽, 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


    鍾樂岑一直站在一邊, 這時候才開口:“老板,那塊玉送來的時候,有沒有裝一個座子?”


    “有。”老板一看他們不追究玉的來路,馬上知無不言,“有一個木座子。那可是有年頭的桃木了,我看搭得挺合適,就沒動, 直接賣出去了。”


    走出玉器店,鍾樂岑稍微鬆口氣:“隻要那座子還在,窮奇就不敢出來,時間還有,我們慢慢再查。”


    沈固回頭看一眼店門:“偷來的東西都敢收,我剛才真想直接把他拘了。”


    鍾樂岑歎口氣:“古玩玉器行裏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這塊玉本來是有主的,那些沒主的東西呢?比如說,從墳墓裏挖出來的?那其實也是偷,隻不過是偷死人的。如今有年頭的古玉隻有人買,少有人賣,你隻要看見市場上有,十之八九就是偷挖出來的,除非真是國家級文物,否則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兩人說著話,從文化街走出來。鍾樂岑伸個懶腰:“我得去診所看看,兩天沒過去了,幸虧這幾天沒什麽事。”


    沈固看看表已經下午兩點多鍾了,於是方向盤一轉:“我送你過去。”


    診所裏這時候沒客人,小來正在擦地板,看見他們趕緊先拿繡了靜符的簾子掛上:“樂岑哥,沈大哥。”


    “今天有事嗎?”鍾樂岑跑過去挨個撫摸一下寄養在這裏的貓貓狗狗們。


    “沒什麽事。有幾個客人打電話來說狗狗消化不良,我說讓他們先觀察一下,如果明天還不好就上門去看。今天隻有一個客人帶著狗過來,說狗在家裏焦躁不安直打哆嗦,怕是生病了。但我檢查了一下,什麽毛病也沒有,而且在咱們這裏也不焦躁,很正常的樣子。那個客戶非不聽,說我沒本事,一定讓我開藥。我就給開了點消食片,然後跟她說如果狗回家還這樣子,就打電話來,你給它看。”


    “一切正常?體溫什麽的都沒問題?”


    “沒問題。”小來很肯定,“而且她說狗在家裏會突然焦躁打哆嗦,在咱們診所觀察了一上午,啥事沒有。”


    “那可能是環境問題,也許她家裏有什麽新添置的東西或者附近有什麽新的噪聲引起狗的焦躁。這樣,一會兒我給她打個電話,要是還不行,明天我就去——”鍾樂岑一句話還沒說完,沈固口袋裏的手機就又展開了追命連環call,沈固瞥一眼,“韓近月?”


    “沈大哥!小康失蹤了!”


    沈固眉頭一皺:“你別哭,慢慢說,怎麽回事?”


    韓近月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著,沈固好歹從她支離破碎的語言裏組織起了事情的真相。昨天晚上小康和一個同事請客戶吃飯,大約九點鍾飯局散了,他們先送客戶回賓館,然後各自回家。結果小康這一夜都沒回來。韓近月等他等到淩晨兩點,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然而電話已經關機。韓近月開始以為他們去了什麽聲色場所,恨得牙癢準備第二天一早就殺到他公司去找他算帳,結果去了才知道他們當晚是各自回家的。韓近月到處去找,把可能聯係的那些同學朋友的電話全打了一遍,都沒有人看見過小康。現在她想報警,可是失蹤時間還沒到24小時,警察局勸她回家去再等等,但她是一分鍾也等不了了。


    “手機關機?”


    “嗯。”韓近月哭得稀裏嘩啦,“小康的手機從來不關。因為他是技術部的,隨時都可能被客戶提一些技術問題或者去現場服務,所以公司要求技術部所有人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我認識他這麽久,就從來沒有關機打不通的時候。他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的!”


    “你先別著急,那天跟小康一塊陪客戶的同事呢?你先找著他,我馬上過去。”


    跟小康一起的那小夥子叫吳成,很年輕,剛剛出來工作,被派到小康手下當助手,看見警察,頗有幾分緊張:“當時我們把客戶送到賓館,康經理就說讓我自己打車回家。正好有一輛空車,康經理讓我先上,說他家離得近。然後我就上車走了,直到今天早上康經理沒到公司來上班,我才知道他沒回家。其他的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鍾樂岑溫聲說:“你別緊張,好好想想,當時康經理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舉動或者說起過接下來要到哪裏去?”


    小吳拚命地想:“沒有啊。康經理說他要回家的,而且也沒什麽反常。”


    韓近月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眼巴巴地看著沈固。沈固想了想,打個電話給小黑子:“黑子,去聯通查查小康這個電話號碼最後的通話是什麽時候,哪個號碼打來的。”


    小黑子查這些效率極高:“沈哥,查著了,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是昨天晚上九點零三分。電話號碼是:137********。”


    沈固眉頭一皺,覺得這電話號碼有些熟悉。韓近月喃喃說:“這電話號碼挺熟的,是誰的啊?”


    小吳小聲說:“恐怕不是公司人的。公司大部分都是130和139的……”


    沈固把這號碼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突然想了起來:“這是於玲的電話號碼吧!”上次查這個號碼的時候他有印象。


    韓近月手忙腳亂地在自己的電話簿上翻了一遍:“對,這是於玲的電話!”


    沈固和鍾樂岑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問:“前幾天愚人節那個短信內容是什麽?”


    韓近月啊了一聲:“難道於玲是因為這個……啊對!小康電話簿裏有她的號碼,肯定當時短信也給她發過去了。不過,不是說她的號碼已經停機了嗎?”


    沈固無暇再跟她多解釋什麽,立刻命令小黑子:“黑子,馬上調人到海邊去搜索。小吳,你們那客戶住的賓館是哪一個?”


    “海信酒店。”


    “到湛山一帶的海邊——”,沈固略一思忖,加了一句,“尤其是太平角!”


    韓近月急得直叫:“沈大哥,小康怎麽了?會出什麽事?”


    “你呆在這裏,我們去找,有消息通知你。”沈固拋下一句,就和鍾樂岑直奔海邊。


    從湛山到太平角一帶,海邊全是礁石,沙灘很少,搜索起來也就更困難。而且這一帶不像棧橋那邊每天都有不少遊客,夜裏更沒個人,想找目擊者也不可能。小黑子領了四個人拉網式搜索,一塊礁石一塊礁石地找。沈固目測一下周圍環境:“到那邊去細查一下。這邊路太陡,如果小康是被於玲的歌聲吸引了,也得走個比較平坦的地方才好到海邊。如果路太陡,他摔上一跤,手機肯定掉了,歌聲也就不起作用了。”


    鍾樂岑不等他說完就朝著他指的方向跑了過去。這時候潮水正在往上漲,幾個人爭分奪秒,每一塊石頭縫裏他們都要看。沈固算了一下,昨天半夜兩點鍾正是潮落到底的時候,這麽算的話,現在時候潮水已經從午後最低潮上漲一個小時了,有可能已經淹沒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果然幾個人一直隨著潮水一直從海裏退到了岸上,也沒找到什麽東西。沈固站在沙灘上,遙望著茫茫的海麵,真是心急如焚。他就怕這時候小康可能早就淹死在海裏了,幾天甚至幾小時以後,水麵上就會浮起他的屍體來。


    這裏附近就是養殖海參和鮑魚的養殖池,已經有人被他們翻翻找找的動作吸引過來,隻是看見他們並沒有進養殖區,身上又穿著警服,才沒敢過來。這會兒終於有人忍不住好奇心湊過來:“哎,警察同誌,你們在幹嗎?”


    沈固問他:“你們晚上也在這附近看池子嗎?”


    “是啊。白天黑夜都得看著呢。這漲潮退潮都得當心,還怕有人來搞破壞。不過——”那人有些得意,“我們有時候也還能救人呢?也不知道怎麽的,現在這些小年輕,動不動就跑來跳海什麽的,我們有時候一個月能遇上兩撥。昨天晚上還救了一個呢。”


    沈固精神一振:“是個什麽人?是不是一個年輕男人?”


    “對啊!你們怎麽知道的?就是個小年輕,也不知道為了啥事就往海裏邊跳!我們半夜起來投餌料的時候才看見的。因為天太黑了又沒個月亮啥的,我們發現的時候恐怕已經淹了半天了。我們弄了條小船過去把人撈起來,開始還以為死了呢,做了一通搶救之後發現還有氣,可是昏迷不醒,後來就讓派出所給送到醫院去了。也不知道現在醒了沒有。”


    “是哪個醫院你們知道嗎?”


    “不知道。我們不管這個,是派出所的人送過去的。”


    太平角派出所一聽有人來找這個投海的人,好像燙手的山芋終於可以送出去了,趕緊就帶他們往醫院走:“這人到現在都還沒醒,醫院說大腦缺氧時候太久,可能出現壞死,要是醒不過來,恐怕就成植物人了!他身上什麽證件也沒有,我們現在還在查他的身份呢。那治療費用現在也是醫院暫時先墊付的……”


    “我知道了。他的家人會付醫藥費的。”沈固扔下一句話安了派出所的心,然後一頭紮進了病房。


    果然是小康,表情平靜地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旁邊的儀器上拉出他的心電圖,上下起伏的綠色線條緩緩向前伸展著。醫生站在病床旁邊解釋:“患者送來的時候心跳和呼吸還正常,但是昏迷不醒,我們估計是在水下缺氧時間太久造成了大腦壞死,如果一直醒不過來,恐怕就是植物人了。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沈固點頭表示明白,示意小黑子把其他人都請出去,然後問鍾樂岑:“怎麽樣?”


    鍾樂岑臉色沉重:“他的三魂七魄已經被收走了一大半,如果當時那些漁民沒有發現他,他就會被淹死在水裏。但現在雖然活著,其實就是一具軀殼,剩下的一點魂魄支持不住,過不了多久就會需要呼吸機什麽的來維持,最後……”


    沈固用力在鐵床上砸了一拳:“又晚了!”


    鍾樂岑低著頭在思索,半天忽然說:“你記得邱峰的屍體突然腐爛的事嗎?”


    “怎麽?”沈固覺得他話裏有話,轉頭看他。


    “當時你說柳五檢驗他是剛剛淹死幾個小時,但是後來他卻很快就腐爛了?”


    “對。柳五說從他手表進水情況來看,已經在水裏淹了好幾天,可是屍體很新鮮,像是新死不久的樣子。”


    “你知道這可能是什麽原因嗎?”


    “什麽原因?”


    “說明他已經在水下呆了好幾天。”


    “可是屍體一點也沒有泡了很多天的樣子。”


    “如果不是已經泡了很多天,怎麽會腐爛得那麽快?”


    “但是柳五當時檢驗他確實死了隻有幾個小時。”


    “那也沒錯。”


    “這是什麽意思?”沈固有點糊塗,但隱隱的,他也從鍾樂岑的話裏琢磨出來一點東西,這——可能跟小康是死是活有關。


    “我想,可能邱峰的三魂七魄是一點點被人從他身體裏抽離的。隻要三魂七魄沒有完全抽離,他就還算活著。可是他其實在下水之後十幾分鍾就淹死了,所以他看起來好像才死了幾個小時,其實身體已經死掉好幾天了。”


    沈固有點攪不清這裏頭的門道:“既然已經死了,怎麽還算活著?”


    鍾樂岑沉吟一下:“比如說你上次被年獸攝走魂魄的時候吧。如果當時我沒有用保生符護住你的身體,你就會像普通——普通屍體一樣壞掉。如果你的魂魄最後沒有回來,那麽你的身體在揭下保生符之後就會迅速壞掉,因為雖然保生符讓你的身體保持完好,但你其實已經……”


    “明白了。”沈固也沉吟一下,“但是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為什麽邱峰的三魂七魄是被一點點抽離的?而後麵兩個人都不是這樣。小康現在還保有一點魂魄估計是因為那些漁民發現得早驚擾了於玲,但是王濤卻是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全部魂魄。為什麽?”


    沈固迅速思考著:“王濤被淹死的時候,是在我們眼前,可能就是我們打擾到了於玲……這樣說來,三個人的情況之所以不同,就是因為後麵兩個人投海的時候都受到了幹擾,而邱峰,估計沒有。”


    “對。”鍾樂岑輕輕用手指敲著床頭,“假設說於玲在不受幹擾的情況下一點點抽離邱峰的魂魄……為什麽要一點點抽?”


    沈固腦子一轉,冒出一個讓自己後背都略微涼了一下的念頭:“因為要新鮮的?”


    鍾樂岑也覺得背後一陣發毛:“就像蜘蛛吃昆蟲一樣,先注入毒液讓昆蟲不死不活,然後慢慢地……”說到這裏,他有點作嘔,說不下去了。


    “現在我們明白這個問題了,但是這和小康……還有關係嗎?”找不到於玲,小康也是死定了。


    “我的意思是說,小康的魂魄有可能現在還保存在於玲手裏。”


    “怎麽說?”


    “我們假設說,於玲收集人的魂魄是為了於悅的孩子,但是從她一點點抽走邱峰的魂魄來看,至少於悅的孩子一天之內並不需要一整個人的魂魄,而是每天需要一點。”


    沈固立刻就明白了:“於玲一下子抽走了王濤全部的魂魄,那就不是一兩天能用完的——但是,王濤死了才幾天,她為什麽又急著對小康下手?這不說明她又需要魂魄了嗎?”


    “不。你忘記那天你打了她一槍嗎?也許她是因為有傷,短期內不能再上岸來搜尋新的目標——鮫人的兩條腿是魚尾所化,在陸地上行走其實並不方便,而且長期離開海水也會讓它們不舒服——所以才趕緊對小康下手,好儲存一點……從王濤的事上看,她有能力把人的魂魄幾分鍾就全部收走,但小康卻還保留了一點魂魄,是否說明她並不著急把魂魄全部取走,而是想留著慢慢地……要找到一個目標也不容易。她在台東開店,每天能接觸到很多人,但她並不是人人都殺,從邱峰這幾個目標的情況來看,隻要沒有對她表示出有追求意思的,她都不會下手。薛明不是跟她接觸得更早嗎?可是她和她丈夫都很安全。而且死者隻有男性,沒有女性。所以,並不是有很多目標可以隨意選擇的。那麽她可能是想抓緊時間多收集一點,以便自己在養傷時期內保證於悅有魂魄可用。”


    “也就是說,王濤的魂魄也許現在還沒消耗完,那麽小康的魂魄可能暫時還沒消耗掉?”


    “很有可能。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還有機會向她要回來。”


    “要回來?她會還嗎?”


    “小康的事情跟王濤和邱峰不一樣。我以前說過,鮫人還保留著動物的習性,雄性追求雌性,那就是追求,無所謂欺騙,更沒有開玩笑這種說法。她收到了小康的短信,就認為小康也是願意把靈魂給她的,如果我們能對她解釋清楚這並非出於小康的自願,也許她會還回來。”


    沈固覺得這話也有點玄:“但是我們現在根本找不到她吧?”


    “也許有個地方能找到她,或者至少打聽到她的消息。”


    沈固腦海裏靈光一閃:“你是說——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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