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縱回到王府的時候沈蘇姀並不在主殿之中,眉頭一簇,嬴縱出了主殿往水榭的方向一路尋去,到了水榭,依舊是空空無人,嬴縱想了想,又朝天樞閣中去,到了天樞閣,沈蘇姀果然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雲煙湖的方向發怔,不知想什麽想的出神,甚至連他的腳步聲都未曾聽見,嬴縱心底覺得有些不對,然而這幾日她的情緒一直不高,他便也不覺意外,隻是萬分心疼,上前幾步將她摟在懷中,懷中人的身子卻有些發僵。


    嬴縱眉頭一簇,“站了多久?”


    沈蘇姀回過神來,看著雲煙湖的眸子微微狹著辨不清情緒,稍稍一愣才淡笑著搖了搖頭,“也沒有很久,宮裏的事如何了?”


    嬴縱不置可否在她頸間吻了吻,“由鎮北軍前去接管布防,已經暫定了。”


    沈蘇姀便點了點頭,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燦爛的晚霞映照之下雲煙湖畔的木槿花林灼灼似火,沈蘇姀的目光投過那湖麵之上的薄薄水汽看向那湖心小築,忽的開口問,“當初救回沐沉,他必定是不甘心歸順在你身邊吧?”


    嬴縱聞言不覺有他,隻苦笑,“沐沉的性子你當知道,他曾幾番想要刺殺與我。”


    沈蘇姀便也彎了彎唇,“後來,又是怎樣讓他順服的呢?”


    嬴縱雙眸一眯,不知想到了什麽,“當年之事本就蹊蹺,我和他解釋過幾次,然而最開始他根本聽不進我所言,後來見我並無殺他之意,自然也就明白了。”


    沈蘇姀抿了抿唇,忽然又問,“當年……當年步天騎被那密旨調開,天狼軍也是一樣,這件事結束之後你回君臨被皇上斥責了?”


    嬴縱挑眉,手臂下意識的收緊,“當年蘇閥之罪落定,父皇曾有令讓天狼軍折返和竇閥、申屠聯手阻殺步天騎,我自然未遵,因為如此被斥,倒也不算什麽。”


    沈蘇姀眸色一暗點了點頭,忽然又語聲極輕的問,“當年天狼軍和步天騎一樣接到了密旨,事發之後天狼軍亦擔了責罷?你可曾將密旨交出以示清白?”


    嬴縱默然一瞬才點頭,“確有交出,彼時文武百官皆認定此假密旨乃是蘇閥之故,又加上早前天狼軍立有戰功而西境不能無人可守,這才對外免了天狼軍罪責令其繼續鎮守西境。”


    嬴縱語聲深沉而低寒,叫人不難想象那個時候明知道蘇閥是冤枉的他隻能接受她的死訊並且眼睜睜的看著蘇閥為朝堂詬病卻什麽也不能做,在那個時候,他不過也隻是個十五歲戰場初現鋒芒的少年將軍罷了,這些年在西境鐵血廝殺,遠離朝堂韜光養晦,至三年前歸來,他那欲圖大位的野心勃勃又怎能沒有對她的愧疚和痛惜……


    沈蘇姀忽然握住了嬴縱的手,語聲一時也有幾分沉暗,“那年在洛陽‘醒來’,三年才有了嶺南蘇氏,回來君臨的時候我滿心以為隻要能尋到幾分罪證,扳倒兩家權閥便能為蘇閥平反,可見,我當初想的太過天真,申屠致之死,竇準閉口不言,焉耆的證詞也沒有作用,我在想,是不是我用錯了法子,嬴縱,你的心思如此通透,是否早就看出此事的不易?都怪我早間不曾聽你之言,這麽久倒是白費了許多功夫。”


    沈蘇姀說的平靜,忽的一歎又道,“其實竇準說的不錯,這慘案又何嚐沒有蘇閥自己之錯?求一世忠名,卻又被忠名所負累,忠君報國,全然未曾防範,其實這忠名又有什麽用,我一直想讓皇上金口玉言為蘇閥昭雪,其實是我太過執了對不對?”


    嬴縱眉頭微蹙,攥著她的腰身將她一下轉了過來,今日她口中之語實在詭異,她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忠君報國是蘇閥的信仰,這信仰早已融在了她的骨子裏,因而她即便能用像陷害竇閥那般的手段對付所有仇敵,卻依舊在竇閥倒台之後選擇了公判的程序,她要用正義的手段為蘇閥昭雪,憑著的便是她的忠正之心,而今日這寥寥數語,卻是將她早前的認知盡數推翻了,從宮中分開之時她還是好好地,眼下卻怎地忽然道出這般一語?


    沈蘇姀被轉過身來,麵上卻還是一片平靜,嬴縱雙眸一沉,看著沈蘇姀問,“你可知你在說什麽?蘇閥滿門忠烈何錯之有?以公正之心求昭昭天理又是怎地用錯了法子?忠名不重要,難道你要放棄為蘇閥平反了嗎?彧兒,哪怕再難,都當不移本心。”


    沈蘇姀一雙眸盈盈,看著嬴縱唇角微彎,忽的問,“你愛的是那個一腔熱血保疆衛國的蘇閥少將軍嗎?可眼下我已經不是了,從前我的本心是什麽?是忠心為臣,是不逆律法君綱,這本心讓蘇閥如此慘烈,而今,我又為何要不移本心?!”


    本隻是在說蘇閥的案子,卻為何忽然扯到了他的心意上?!


    嬴縱雙眸驟沉,看著她的眸子俊臉微寒,“你在說什麽話,我愛的是誰你難道不清楚?我知你心中之苦,你愛如何不忠不義你愛如何不遵禮法我都不是不知,眼下你這樣問我,是在疑我待你之心?我讓你不移本心隻因為我不忍看你厲誅己心,因那樣你必定辛苦。”


    他周身之勢迫人,沈蘇姀看著他這般沉怒之象唇角一抿,忽然無奈笑開,一歎,“你能為了我起兵謀反,我又怎能疑你待我之心?隻是……隻是事到如今,我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底是如何想的了,何況我也實在是累了,連等下去的心思都沒了……”


    沈蘇姀說著話便垂了眸,嬴縱卻一把將她的臉捧了住,微微使力抬起逼她看著他,墨藍色的雙眸一時如鷹隼般迫人,“發生了何事要你如此……如此失了鬥誌?”


    沈蘇姀看著嬴縱,狹眸的瞬間竟透出兩分冷冽,嬴縱瞧見了這一抹冷光,一時隻覺得心頭一痛,正要再看,沈蘇姀卻忽然軟身偎進了他懷中,他自然不曾看清,正要問她,沈蘇姀卻又道,“早前你問我,是喜歡喜樂安順還是喜歡母儀天下,其實我可能更喜歡安順些,當年壯誌未酬醉心於征伐,見慣了生死見慣了烽火早已麻木了,眼下你我快大婚,想起當年之景忽覺殘酷非常,不管是當年的征戰還是為蘇閥的昭雪,我手上沾了太多血,因我想著,再不必因為蘇閥昭雪費心算計步步籌謀,政治權術,總是要誅心的……”


    嬴縱聽得愣了住,這邊廂沈蘇姀稍稍一停又道,“此事已經過了八年,或許步天騎在天有靈早已無須那千秋英明了,大秦兩百多年多少英勇神軍,最後不都是沒有留名?”


    嬴縱不自覺想低頭看沈蘇姀的表情,從他的方向看下去,隻瞧著沈蘇姀麵色恬然的靠著他,並無半分異常,嬴縱不確定的問,“所以你的意思……是等將來……”


    沈蘇姀並未出聲,卻朝他懷中更深的依偎一下,雙臂緊緊環著他的腰身,帶著兩分依戀的味道,渾似是默認了嬴縱這話,嬴縱眸色一深,唇角溢出兩分寵溺的淡笑來,“好,無論你怎樣想都好,隻是蘇閥無錯,你亦無錯,總有一日我讓步天騎千秋留名!”


    沈蘇姀依舊不語,隻是靠在他胸前想著什麽,嬴縱輕撫著她的背脊,半晌才低聲道,“皇祖母眼下神識不清,總要提起舊事讓你難過,便莫要日日進宮了吧。”


    沈蘇姀在他胸前蹭了蹭,“我心已定,害怕太後娘娘的幾句話嗎?”


    稍稍一頓又道,“你放心,我說不會再糾察此案便一定不會糾察,大可讓展狄封了蘇閥案子的卷宗,至於竇準和西岐馳,隨便處置了都好。”


    嬴縱聽她一眼還是覺得哪裏不對,沈蘇姀稍稍一頓又道,“我素來擔心華庭為此事將自己搭了進去,眼下這麽一決定也無需再負累與她了,她亦無需嫁去北魏,我想著,不若尋個借口讓她回封地,這件事你想想法子?”


    嬴縱自然點頭,“好,等大公主出嫁之後自可安排。”


    沈蘇姀便點了點頭,忽而朝窗外看了一眼道,“時辰不早,我當回府了。”


    嬴縱唇角一沉,“不留下?”


    沈蘇姀從他懷中退出來一笑,“府中七姑娘要出嫁,我怎能日日不歸府,何況多日不曾繡嫁衣了,若是到了冬月尚未完工可怎生是好?”


    嬴縱撫了撫她的麵頰,點頭,“好,我送你。”


    說著便帶著沈蘇姀下了這天樞閣,一路將她送至王輦之上,看著王輦消失在長街盡頭才回過神來,轉身入王府,剛走出幾步便皺了眉,“容冽!”


    話音落下容冽便閃身而出,恭敬拱手,“主子?”


    嬴縱眯了眯眸子,“今日她這一路回來可有什麽不妥?”


    容冽想了想,剛要說沒有卻又改了口,道,“快要出宮門的時候寧郡主追上了王輦,和侯爺說了幾句話,具體說什麽小人不知,隻因寧郡主讓小人回避了。”


    嬴縱眸色一暗,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朝王府深處走去,這邊廂兩柱香的時辰之後沈蘇姀已回了沈府,辭別送她回來的明生轉身一路入了伽南館,香書和香詞見她歸來自然來迎,香書更是嬉笑道,“都這個時候了,還以為侯爺今夜不歸呢。”


    沈蘇姀故意嚇她似得惻惻一笑,香書吐了吐舌頭便出去沏茶傳點心了,沈蘇姀笑意半消,看著侍立在旁的香詞問,“嶺南那邊可送來什麽消息?”


    香詞聞言立刻道,“還是那個小蘇先生,說是要來君臨。”


    沈蘇姀緩緩地送出一口氣去,雙眸一狹道,“那,讓他回來吧。”


    ------題外話------


    先說聲平安夜快樂姑娘們~雖然說平安夜更新了三千字有點說不過去,可是,這三千字不是普通的三千字,是你們家作者包含熱情與愛意精心寫出來的三千字,大家一定都感受到了是吧(*^__^*)嘻嘻……~而且更感人的是你們家作者今天一個蘋果都沒吃嗚嗚……咳,說正經就是這三千字很是關鍵啊,你們猜蘇蘇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報仇了呢?


    最後,再祝大家平安夜快樂聖誕節快樂!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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