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深院,綠蔭森森,沈蘇姀是第一次來到傳說之中的內懲院,今日乃是嬴華陽出嫁前日,沈蘇姀奉皇令前來接嬴華庭,饒是她公侯之身,在這內懲院之外也隻有站著等的份,半刻鍾之後,那狹窄的鐵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門雖打開,可從沈蘇姀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到個一片黝黑望不到一星光亮的黑洞,一股子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藏著某個吃人的怪獸,過了一瞬,裏頭才傳來一絲鐵鏈子嘩啦的響動,沈蘇姀心頭一震,趕忙上前兩步,不多時,一抹紫色的身影緩緩地現了出來,沈蘇姀眸光一深,“公主……”


    嬴華庭周身衣衫頭發仍然端莊明豔,看得出這內懲院並未苛待與她,至多也隻是換了個地方禁足罷了,隻是比起早幾日瘦了幾分,走出那黑黝黝的廊道之時拿手遮了遮眼睛,適應一瞬之後才朝沈蘇姀彎了彎唇,“難為你來接我。”


    沈蘇姀手上拿著件披風,上前為她披在身上,“這算什麽,十殿下和你七哥本也要來,是我將他們阻了,眼下先回漪蘭殿去沐浴,好好吃些東西休息一下才是。”


    嬴華庭定定站著,卻是道,“我想先去看看皇祖母。”


    沈蘇姀唇角的笑意一滯,看著她堅定的眸子隻好點點頭,不遠處有專門來接嬴華庭的玉輦,二人上了馬車,沈蘇姀看著嬴華庭的麵色有些擔憂,那內懲院雖然不至於讓嬴華庭吃苦,可這十多日一個人被關著,無論如何心裏上必定是受了幾分煎熬的。


    沈蘇姀想了想才道,“華庭,太後娘娘她……”


    沈蘇姀欲言又止,嬴華庭已道,“我知道,七哥送了消息與我。”


    沈蘇姀抿了抿唇再不多說,嬴華庭眯著眸子看著沈蘇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那一日她到底如何衝撞了皇帝無人知曉,然而皇帝行事如此卻至少能表明他對蘇閥的態度沒有一點兒商量的餘地,嬴華庭經此一事,心底怎能不明白幾分。


    沈蘇姀瞧她這模樣不由得一笑,好似沒有多想一般,隻搖了搖頭道,“你什麽都不必對我說,我們先去看看太後娘娘,我早前和你說過我想要安穩大婚的,因此蘇閥案子的卷宗我都讓展狄封存了,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他雖然送了消息給你,可是太後那裏具體的情狀你還是不知,太後的癔症隻記得起七八年前的事了,竟將我錯認了,我們哄她說你去了皇寺為她祈福,待會子見到她你可千萬莫要漏了陷才好。”


    嬴華庭彎了彎唇角默然下來,沈蘇姀深深的看了她片刻,麵上的笑意便有些發苦,那一日嬴縱說她失了鬥誌,其實失了鬥誌的不是她,而是嬴華庭,沈蘇姀淺吸口氣將車輦之中放著的小點心拿給嬴華庭,嬴華庭默默的吃了兩塊,整個人懨懨的叫人看著有些心疼。


    沈蘇姀明白嬴華庭此刻的心境,與她自己而言,再如何凶險的戰場她也不怕,也無畏,哪怕是到了君臨,幾大權閥焉耆王族,亦或是麵對昭武帝,她再如何糾結沉痛悔恨反省,可心底卻總是存著一股子大仇當報不可手軟的意識,公道走不通,那她就替天行道,可若有朝一日她的敵人變成了自己的父親……


    沈蘇姀在心底搖了搖頭,再恨再怒,她也是下不去那個手的,血濃於水,無人可出離其外,嬴華庭此刻必定糾結於此,而嬴縱再狠辣果決再和昭武帝沒有父子之情,他終究也不是能弑父悖德之人!從前她一心忠正,他亦非六親不認心狠手辣之人,隻是在權術政治之上,他比她比蘇閥看的更為通透罷了,沈蘇姀心底一歎,她看的如此清楚,連遷怒都變難。


    玉輦沒多時便到了壽康宮之前,沈蘇姀和嬴華庭齊齊下車一路往內殿去,路嬤嬤早早就站在殿門口等著,見她二人來了趕忙福身做禮,口中笑著道,“太後知道公主好來早早就等著了,待會子見了太後公主可要……”


    說著便眼眶一紅,嬴華庭故作輕鬆的一笑,拍了拍路嬤嬤的手,“嬤嬤放心,我省的。”


    路嬤嬤點了點頭,帶著兩人往裏頭去,陸氏正靠在臨窗的矮榻之上發著怔,不出幾日,原本花白的頭發已經全白,此刻梳了個一絲不苟的雲髻,斜斜插著一隻銀釵,她們進來的腳步聲並不輕,可卻是等她們走到陸氏身邊她才反應過來,雙眸微眯迷蒙的看了沈蘇姀幾人一眼,這才將目光落在了嬴華庭的身上,唇角一彎,“華庭,你終於回來了!”


    這語聲有些緩慢,再無往常聖慈太後該有的氣勢,嬴華庭眼角一抹水光一閃,盈盈一拜笑起來,“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前陣子生病,華庭專門到皇寺去為皇祖母祈福呢,這不,眼下皇祖母已然好了,可見孫女的祈福還是有用的,皇祖母……”


    嬴華庭坐在了陸氏身邊,陸氏笑著點頭拉著她的手不放,滿是皺紋的手覆上了她的麵頰,口中遲遲道,“怎麽圓鏡不曾好好待你?哀家怎麽瞧著你瘦了許多呢!”


    嬴華庭鼻頭一酸,就快說不出話來,沈蘇姀站在一旁不由笑著接到,“那太後娘娘就吩咐禦膳房的準備些公主喜歡吃的好好給公主補補如何?”


    陸氏頓時笑起來,看著路嬤嬤道,“懷珍,你去吩咐一聲,今日讓小五和華庭在哀家這裏用膳,她們兩個可是有許久不曾陪哀家一道用膳了。”


    路嬤嬤連忙應了,沒多時午膳便準備好了,午膳安排在內室,三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陸氏按照慣常的樣子招呼沈蘇姀和嬴華庭,一口一個華庭,一口一個小五,沈蘇姀倒還沒什麽,嬴華庭幾回紅了眼,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頓飯,又陪太後說了一會子話沈蘇姀和嬴華庭才退出來,嬴華庭看了沈蘇姀兩眼,唇角一抿,“讓你見笑了,皇祖母錯認了你,倒是叫我想起了從前,少將軍本是女兒身,卻次次以男裝示人,我彼時便想著何時能若今日這般,可一直不曾有機會,倘若蘇閥尚在,少將軍他眼下或許已尋得一處山明水秀之地歸隱了。”


    沈蘇姀淡笑不語,隻是陪她上了玉輦準備回漪蘭殿,嬴華庭便又看著她道,“少將軍從前戎馬半生,雖然過世之時隻有十五歲,經曆的卻比旁的成年男子還要多,她不得已男扮女裝為家族爭功,心底卻早就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待到婚姻嫁娶身份即將暴露之時便偷偷過繼個旁支的孩子當做自己的親生子,等他承爵,而後‘病死’遁走,隱姓埋名找個無人可識風景如畫的地方做個教書的先生,她早十五年本就過的疾苦,卻不想連著微小夙願都未達成。”


    嬴華庭靜靜說著,沈蘇姀麵上的笑意薄如雲煙,待她說完之後才不置可否道,“世事皆是因果輪回,少將軍前世過的辛苦,來世或許會過的安順些,公主不必過執。”


    嬴華庭看著沈蘇姀,忽然就癡笑出聲,搖了搖頭,語聲有些發顫,“我猜,她來世也會過的不好,說到底……說到底是為皇家所累,是我,是我無用……”


    沈蘇姀聽得歎然,“公主當真過癡了,一切皆有命數。”


    嬴華庭聽得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會有報應嗎?對,是該有報應……”


    沈蘇姀見她這模樣搖了搖頭,掀簾往外頭一看道,“漪蘭殿到了,公主沐浴之後早日歇下,明日便是大公主出嫁之日,今夜裏公主還可去見見大公主。”


    嬴華庭的眉頭便皺了皺,“沒想到最後父皇會讓她嫁去北魏。”


    沈蘇姀彎了彎唇,“既然她所求便是如此,公主何需替她感懷?”


    嬴華庭聞言一鄂,似乎不懂沈蘇姀此話之意,沈蘇姀卻笑著不再多說,隻道,“我還有事在身便不陪公主了,公主早點歇著吧,皇上兩番對公主震怒,這幾日公主萬萬克製。”


    嬴華庭聞言不由慘笑,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明白。”


    話音落定她便掀簾而出,對外頭駕車的侍衛吩咐,“送洛陽候出宮。”


    沈蘇姀坐在車內,輕輕的歎了一歎。


    ·


    夜色漸深,嬴華庭到了景仁宮的時候觸目便是一大片的紅豔喜色,見她忽然出現,景仁宮宮女們齊刷刷跪倒一大片,嬴華庭經了一下午的休養生息眼下已恢複了幾分生氣,便是心底鬱鬱,麵上也還帶著明朗笑意,一路免禮進了內室,正看到嬴華陽被一眾宮人們簇擁著試喜服,大紅的喜服件件精致的掛滿了這內室,十多個宮女在嬴華陽身前身後忙碌,巨大的銅鏡之中,嬴華陽清麗的容貌一時明豔妖嬈,唇角的笑意更明燦燦的照人,竟然是嬴華庭從未見過的光彩奪目貴氣逼人,粉拳微攥,到底是笑道,“大姐姐,我來看看你。”


    嬴華陽並未立時應聲,隻等著十多個宮女將她前後的衣飾收拾好之後才揮了揮手令她們退下,轉身看嬴華庭一眼,口中道,“這幾日,委屈妹妹了。”


    嬴華庭便上前兩步,上下打量了嬴華陽幾眼,歎道,“姐姐穿上這身喜服,倒是華庭從未見過的明豔動人,相比北魏太子見了一定會歡喜。”


    此話一出,嬴華陽唇角的笑意便是一滯,對著銅鏡撫了撫自己的前襟點頭,“或許吧。”


    見她如此表現,嬴華庭不由生出了兩分惻隱之心,看了嬴華陽一瞬才道,“大姐姐,你當真想要嫁去北魏嗎?北魏那樣遠,那裏的宮廷不比大秦的簡單,大姐姐……”


    嬴華陽似乎沒很多耐心聽她說完,隻一笑,“我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嬴華庭隻覺她的語氣透著蒼涼無奈,還當她心底是不願意的,當即便朝外頭看了看道,“你當然有,大姐姐,隻要你不願意,今夜便逃出皇宮去,不必想父皇如何應對,隨便找個宗室之女都好,外頭許多人戀慕這北魏太子妃的尊貴,必定會搶著替你出嫁!”


    嬴華陽聽到這話不由轉過身來看了嬴華庭一眼,明豔的妝容早已將早前的柔婉之色掩蓋,那素來透著乖順的眸子更是含著兩分逼人的微光,她看著嬴華庭,眼底透出兩分不可思議,隱約的還有幾分豔羨,良久才一笑,“華庭,有時候我覺得你這性子當真是好,什麽都不用想隻管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別說天家之人,便是普通百姓,又有幾人能像你這樣呢,皇祖母和父皇寵你,也不是沒有理由的,隻是逃出皇宮,嗬,逃出去又如何?”


    嬴華庭聽著這話心底有些不虞,可還是忍不住想將心底之話說出來,抿了抿唇便道,“逃出去,隱姓埋名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將來找個稱心如意真正愛你的人嫁了,一輩子逍遙快活不用爾虞我詐不用勾心鬥角,這樣不好嗎?”


    嬴華陽唇角的笑意便帶上了兩分諷刺,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嬴華庭所言皆是無稽之談,嬴華庭看著她這幅表情深吸口氣,“大姐姐,你這性子為何總是逆來順受,父皇讓你出嫁你就出嫁,且不知那北魏眼下兵荒馬亂,那拓跋昀亦不是個省油的燈,你……”


    話說到一半,嬴華陽忽然抬手製止了她的話,畫了長長眼線的鳳眸一時生出兩分微光,嬴華庭欲言又止,當真便住了口,嬴華陽緩緩轉過眸光來看著她,語氣透著幾分冷意,“華庭,從前都是我聽你說,眼下,終於換你聽我說了……”


    嬴華庭聽著這話眉頭一挑,嬴華陽已勾唇看向了這滿屋子的榮華瑰麗,“你說,外頭有許多人戀慕那北魏太子妃的尊貴會爭著嫁去北魏,可你難道沒有想過,其實我想過的生活也是那人上人的尊榮無雙?逃出皇宮,嗬,我自小習慣了錦衣玉食,自小習慣了綾羅綢緞,習慣了這些好看的首飾,更習慣了仆從如雲前後伺候,我喜歡十指不沾陽春水,更喜歡每日清晨都有一杯花蕊之上集來的晨露配上烏孫國進貢的血燕,出了宮,這些哪裏來呢?”


    嬴華庭眼底露出兩分愕然,看著眼前眉梢眼角都帶著尊貴之氣的嬴華陽恍若看著一個陌生人,她怎麽想都不能將那個自小溫柔乖巧從前被她反駁一句就會認錯的大公主和眼前這人對上號,或許是她眼底的不可置信太過明顯,嬴華陽又笑了笑,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語氣一時有些哀涼,“你大概覺得很驚訝,早前那個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大公主怎會是眼下的我,其實我說的這些你也日日在享受,隻是你從未放在眼裏,因為你得來的太過容易,你的母妃是四妃之一,你的母族是六大權閥之一,你有疼愛你的哥哥,你的未婚夫亦是朝中俊傑,從你生下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站在雲端享受膜拜,同是公主,你可知我為了一盞清晨的血燕要花多少心思在皇祖母那裏?我的母妃薨逝,連靈幡都不能為她準備,憑什麽呢?”


    話鋒一轉,嬴華陽又看向這屋子裏的喜服,朝嬴華庭一笑,“看到了嗎?足足十二套吉服,司針紡用了最好的雲霓錦,還有那邊,那些陪嫁之物,與早前貴妃立後大典所用的寶石同樣的大小,我為了大秦和親,史書之上會記下我的名字,我到北魏為太子妃,隻要北魏和大秦交好一日,我便是北魏將來的皇後,我是大秦的長公主,我是生來便注定尊貴的,那些家世平平盼著娶一個公主封一個侯爵的世家子如何能做我的夫君?”


    嬴華陽說完這些話,嬴華庭怔怔的看著她整個人如墜冰窖,怔愣良久,才輕輕問一句,“你所求是無上的富貴,可是北魏宮中必定人心難測,整日裏如履薄冰你豈會開懷?你母妃的一生你都看在眼裏,這宮裏的女人你都看在眼裏,又有什麽好的結果呢?”


    嬴華陽眼底幽光一閃,唇角緊抿成鋒利的直線,“我的母妃,一生隻知枯等不懂籌謀,等的容顏不在急病纏身,等的心如死灰不知爭奪,正是將她這一生都看在眼裏,我才更不會淪落到她這個地步,至於宮中別的女人,貪富貴更貪天家之人的真心,又豈會有一個好下場,而我不同,我隻求富貴,自小便生在宮中,我不會織布紡紗不會烹茶煮湯,唯一會的,也不過是在深宮之中如何生存,無論我嫁去的北魏,是西楚,還是南煜,我都會富貴一生。”


    話音落定,她唇角微揚忽然漫出兩分傲然的笑意,轉頭看嬴華庭,看清她的表情之後眉頭一揚,“你的眼神之中竟然帶著憐憫,華庭,若論起在宮中的生存,你隻會是我的手下敗將罷了,有朝一日皇祖母的寵愛不在,父皇的寬容不在,你隻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亦或者,你會逃出宮去,嫁一個尋常的人家,相夫教子艱難度日,等被生活折磨的容顏不在青春盡逝,便隻能看著夫君變心以淚洗麵,如此,便是你大秦最受寵的二公主的一生!”


    嬴華庭眼底連憐憫也消散,剩下的隻有漠然和平靜,默然一瞬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論起這些生存之道,我大抵當真比不得你,今日之後或許再無相見之時,隻望你保重吧。”


    嬴華陽唇邊的笑意稍稍一散,唇角幾動,卻再說不出驕傲的話來,嬴華庭便對著她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外頭的宮人們齊齊一片恭送之聲,嬴華陽眼底閃過兩分幽光,看了看這滿屋子金燦燦紅豔豔的喜慶之意,低低笑了起來……


    ·


    昭武帝三十五年七月二十八,大秦帝國長公主嬴華庭遠嫁北魏為太子妃,其時帝都君臨全城戒嚴城門全開,百官於天聖門外拜別,萬民與聖德大道兩側跪送,尊貴的車輦並著見不到頭的送親隊伍仿佛一抹流動的血色映紅了整個君臨城,沈蘇姀並不在那拜別的百官之中,當宮內宮外一片熱鬧紛呈的時候,她正坐在天牢之中,竇準相比往日多了幾分精神的靠在那低矮木板床之上,麵對沈蘇姀一片冰寒的目光還算得上平靜……


    “大公主其人乃是三位公主之中心性最有忍性的,今日遠嫁北魏必定也算得嚐所願,想必外頭十分熱鬧吧,再過三月,侯爺和秦王的大婚想必定比今日還要來的盛大。”


    “我早已想到侯爺會來這一趟,隻是侯爺比我想象之中來得晚,可見侯爺也是忍性極佳的,侯爺心底想必已經有了決定,老夫……隻等侯爺處置了。”


    “倘若說秦王的弱點是侯爺,那麽今上便沒有弱點,侯爺無論如何都是鬥不過今上的,何不如……何不如就做了秦王妃呢……”


    “秦王之勢比侯爺想的大得多,若侯爺能心狠幾分……”


    “老夫本早就該死,秦王不忍侯爺勞神才留下了老夫。”


    “竇煙和竇宣的性命全在秦王一念之間,還望侯爺手下留情。”


    “秦王身為嬴氏,聖旨之真假他豈有辯不出的……”


    竇準斷斷續續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落定,某一刻,沈蘇姀終於聽不下去的抬手製止,眸光微寒,“你以為憑你三言兩語,我便會遷怒與秦王?”


    竇準聞言便無聲笑了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沈蘇姀眉頭一挑,從袖子裏掏出一物來,“你的確將死,不過該說的時候你未說,眼下你說的又怎能入得了我的心呢,今日來,隻為一事。”


    沈蘇姀站起身來,將一本嶄新的冊子拿到了竇準身邊,又抬手拿過一旁的筆墨,口中之語略寒,“竇宣的命,竇煙的命,這一刻便在你的手上,這冊子上的人,哪些當年做了什麽事,你盡數標注出來,每一個人都不許錯落,蘇閥的案子上還有誰沒有被暴露的,你也隻管寫出來,不要妄想作假,如你所言,秦王一念之間會如何做為很大程度上在我。”


    竇準看到那本冊子的時候雙眸一暗,接過沈蘇姀手中的筆卻半晌都沒有動靜,沈蘇姀坐回原處唇角微彎,“將死之人,還有何顧慮呢?”


    竇準漠然一瞬,這才拿著筆寫了起來,莎莎的聲音落在寂靜無聲的牢房之中,無端的帶著一股子刺鼻的血腥殺氣,兩刻鍾之後,竇準才停了筆,沈蘇姀走過去將那冊子拿在手中看了看,翻看到最後一頁之時眸光一狹,稍稍一頓,她將那一頁撕了下來,走到角落的燈盞旁,拿出火石將那一頁燒成了灰燼,竇準在旁看著,忽然笑了笑。


    沈蘇姀不覺有他的將那學灰燼處理幹淨,又將筆墨回歸遠處,而後便轉身朝外走去,竇準見之忽的一問,“侯爺既然可以對秦王既往不咎,又何言複仇呢?”


    沈蘇姀腳步一頓,卻也不過是一瞬,下一刻便頭也不回的朝外走了出去,牢房之外展狄站在十多步之外等著,見她出來十分恭敬的迎了上來,沈蘇姀想了想,道,“這牢房無需看管了,將他送回原來的黑牢去,太醫院的藥亦可斷了。”


    展狄聞言一愣,而後便十分恭敬的應了一聲。


    沈蘇姀一路出了天牢大門,坐上了沈府的馬車,落簾至極吩咐趙勤道,“走永安門。”


    趙勤應一聲是,馬車便徐徐動了起來,今日是嬴華陽的出嫁之日,天聖門之外有儀式,她自然不好走那裏,隻是這永安門……沈蘇姀雙眸微狹,忽然想到了回君臨兩年之後第一次入宮的那夜,那夜正是他大敗焉耆得勝歸來,天聖門百官相迎,可他卻不走天聖反走了僻靜的永安門,她那句話正巧也被他聽了見,便是從那時起她就躲不開了……


    沈蘇姀徐徐閉著眸子養神,沒多久外頭便有皇城禁衛軍的盤問聲響起,再然後便聽到了嘈雜又熱鬧的街市熱鬧聲,今日乃是嬴華陽出嫁,所有人都在議論適才所見的盛景,趙勤在外頭輕聲問一句,“侯爺,眼下是回沈府還是去王府呢?”


    沈蘇姀狹了狹眸,“去王府。”


    趙勤笑著應了一聲,馬車方向一轉朝秦王府駛去,到了王府之時嬴縱卻在宮中參加送嬴華陽的儀式未歸,府中隻有明生和清遠來迎,沈蘇姀人至主殿等著,百無聊奈之下便朝書房而去,書案之上左右堆著兩摞折子,大都是軍中要送到宮中先經他之手的,一邊是看過的一邊是沒看的,沈蘇姀打眼一掃,欲走至那書案之後拿掛在牆上的裂天,卻不想身子剛繞過那拐角之時袖子一個不慎將基本折子掃落在地,沈蘇姀眉頭一簇要去撿,卻見那幾本折子之間夾著個被拆開過的信封,沈蘇姀隻當是什麽軍情奏報,本打算和那幾本折子放在一處便罷,可甫一將信封翻過來就看到了上頭寫著的幾個字,定睛一看,那字跡竟是她認識的,沈蘇姀指尖一顫,鬼使神差的將那信封之中的信取了出來……


    嬴縱剛入府便知沈蘇姀來了,眸光一亮往主殿尋去,到了主殿進門的刹那他的腳步卻又頓了住,似乎察覺到什麽,豁然轉身朝雲煙湖的方向望過去,唇角一彎,內息提起,竟然就這般朝雲煙湖邊疾掠而去,府中辛夷花開得正豔,嬴縱一路踏著花枝而過,越是靠近雲煙湖越是能聽到劍氣破風之聲響起,雙眸一眯,嬴縱呼吸一輕更快的掠了過去。


    隻見那妖嬈似火的花林之中,白衣墨發的纖細身影正將裂天舞的翩若驚鴻,盛放的花瓣被劍氣帶的簌簌而落,落地的花瓣又被她的內息卷起回繞在身子四周,伴著她輕盈的騰挪,和著她狂舞的墨發衣袂,妖精般的眯了嬴縱的眼,忽然,花林之中的人似乎發現了第二人的侵入,看也不看就回身一劍挑來!


    那一劍帶著逼人的淩厲殺氣,嬴縱眉頭一挑不得不收了欣賞之意來閃避,沈蘇姀劍運至一半便看清楚是他,不,應當說在他入林的時候她就知道是他,這偌大的王府,除了他還有誰能這樣不經人同意便闖了進來呢,饒是如此,她的劍風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為肅殺迫人,嬴縱避開第一劍,沈蘇姀劍鋒一轉又刺了過來,嬴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生出兩分縱容寵溺的笑意,麵色從容的與她交上了手!


    白衣墨袍的二人伴著這漫天的花語過招,沈蘇姀大抵多日不曾練劍,與嬴縱纏鬥之時的招式竟然是又快又狠,見她有這樣的興致,嬴縱自然舍命陪君子,兩人一來一去打的不亦樂乎,生生將容冽容颯合著府中的暗衛都驚了出來,待看清楚交手的是沈蘇姀和嬴縱,眾人的下巴不由都落在了地上,見嬴縱手中無劍,容颯一把解下自己身上的佩劍,大喝一聲“主子”淩空扔了過去,嬴縱抬手接住,劍光一閃便和沈蘇姀對了上!


    沈蘇姀不存相讓之意,嬴縱也並未掉以輕心,圍觀的眾人隻見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纏鬥近百招都分不出勝負不由得對沈蘇姀的功夫有些咂舌,某一刻,沈蘇姀手中之劍驟然加快,竟然直逼嬴縱命門而來,淩厲的煞氣洶湧,那模樣頗有一副不勝他不罷休的架勢,嬴縱眉頭一挑,劍花一挽迎了過去,沈蘇姀如今的內力並比不上嬴縱,卻勝在手握裂天,兩人本該打個不分上下,可沈蘇姀今日卻似乎急於求成,一陣狠招傷不到他分毫,頓時內力一湧湧上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嬴縱一見眸光頓時一暗,拚著這內力之差便迎了上去!


    一時間雲煙湖畔狂風大作,周遭的眾人亦被那內力震得胸口發疼,十多招之後,忽然有一聲清脆的兵戈相擊之聲,容颯尚未反應,挾著殺氣的裂天已經朝他飛了過來,若非容冽在旁將他一推,今日必定就要命喪當場,這邊還驚魂未定,那邊風勢一停,隻聽到嬴縱低喝一聲道,“好端端的為何用那傷身的法子,不要命了?!”


    眾人循聲望去,嬴縱已將沈蘇姀攬在了懷中,還要再看,嬴縱抬手一擲,容颯的劍又被飛了過來,容颯懸懸接住,知道不能再看,趕忙帶著暗衛們退了下去。


    沈蘇姀在嬴縱懷中劇烈的喘息,嬴縱牢牢盯著她的眸子,大掌握著她的手腕,源源不斷的內息都被他送到了她體內,許是累極,沈蘇姀徐徐閉著眸子由著他作弄,麵上緋紅一片,額頭上溢出一層薄汗,嬴縱凶她一句她也不怕,看的嬴縱萬分無奈,忽的將她打橫抱起到了湖邊亭中,口中道,“今日怎地起了這練劍的心思?瞧你適才那勢頭,與早前在天狼軍大營裏頭那一場有何差,幸而不曾受內傷,否則必定饒不了你!”


    落座在石桌之前,嬴縱將沈蘇姀放在了自己腿上,適才那一場酣暢淋漓,幾乎奪走了她周身之力,眼下喘著氣依偎著他,怎能叫嬴縱不心猿意馬,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撫上她的臉,口中低低道,“眼下知道難受了?本以為今日你當會進宮去,尋了半晌卻不見你,回來的時候還去了沈府,誰知你還是不見,沒想到一回府到先打上了……”


    嬴縱見她呼吸不再急促,說著話便靠近了些,就在快要吻上她的刹那,沈蘇姀竟然頭一轉偎到了他胸前,雖然是靠的更近了,卻是叫他吻了個空,嬴縱苦笑一瞬,摸著她緋紅的麵頰搖頭,“一定要打贏我才好嗎?可也不知早前是誰下不去手?”


    他低低說著,便吻在了她麵上,沈蘇姀並未再躲,卻是不叫他吻到她唇上去,嬴縱經了適才那一場本就氣血湧動,再加上她眼下麵有幾分豔色,更叫她呼吸有些急促,她故意磨著他他也不強迫,唇一轉落在了她頸子上,剛吻上去她一把將自己的衣領抓了住,擺明了不許他亂來,嬴縱連番被拒委實有些不明,見她麵有疲累也不勉強,隻再度將她抱起朝主殿的方向走,沈蘇姀老老實實窩在他懷中,雙眸仍是閉著的。


    “想要讓華庭回封地,還要她自己同意才好,此事你可和她提過?”


    此事他答應過她在嬴華陽出嫁之後要為嬴華庭籌謀,眼下正是踐諾之時,果不其然,這話一出沈蘇姀便睜了眸,一雙墨瞳深不見底,好似藏著什麽似得,看他一瞬搖了搖頭,一轉臉又靠在了他胸前,“還不曾和她說。”


    嬴縱覺得她今日不對勁,口中隻道,“你的話她必定是會聽得,若是她自己不願,你也知道她的性子,無論如何,先知會一聲她總是好的。”


    沈蘇姀悶悶的“嗯”了一聲,嬴縱看了看眼下暮色將至便道,“你多日不曾留在府中了,沈府那邊可有急務?今夜可要留下?”


    沈蘇姀一默,睜眸看了他一眼,她黑亮的眸子此刻浮著一層霧蒙蒙的暗沉,好似一道屏障似得擋住了她的探究,自上次之後她已多日不曾來王府,他委實有些想她的緊了,然而見她並未應聲,嬴縱本以為她會拒絕,可過了一瞬她卻又點了頭,道,“自是留下”


    嬴縱唇角一彎,抱著她入了正殿。


    夜半,沈蘇姀睜眸之時便看到嬴縱神色清明睡意全無的看著她,朝床幃之外一瞟,已是深夜時分,沈蘇姀眉頭微蹙,有些無奈道,“怎地還盯著我?不睡?”


    嬴縱攬她在懷,墨藍色的眸子離得她更近了些,“覺得你有些不對。”


    沈蘇姀笑開,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道,“怕我半夜跑了嗎?”


    這話是他曾經說過的,眼下被她拿來用,他便點了點頭,沈蘇姀雙眸微微一狹,“你盯著我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怎地就怕我跑了呢,莫非……你對我做了什麽虧心事?”


    嬴縱蹙眉,抵上了她的額,“此話怎講?”


    沈蘇姀白日裏不許他親吻,夜間他便規矩著不動她,眼下他又靠了上來,沈蘇姀好似已經過了那個勁兒似得也未攬她,更是親昵的撫著他的側頸,“好端端的,你又怎會怕我跑掉,自然也隻有一個可能了,讓我想想,你對我,能做什麽虧心之事……”


    嬴縱雙眸微狹,遲疑一瞬才問,“是不是寧家郡主對你說了什麽?”


    沈蘇姀眼底露出恍然,“你知道了啊,寧家郡主她……你想知道她說了什麽給我,為何來問我不去問她?你問她,難道她還會不答你?”


    嬴縱便狠狠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似笑非笑一聲,“我心底有疑問,卻去問旁人而不問你,你知道了會高興?你心裏當真這樣想的?”


    沈蘇姀吃疼的抿著唇,聽著這話笑了笑,歎了口氣以一副老實交代的口吻道,“她也沒說什麽,隻是說二公主被禁足,說明皇上對蘇閥這個案子的看法並不積極,隻怕你因為我是這個案子的主審而為我爭功斡旋,到時候皇上必定也會遷怒與你,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說真的,寧家郡主對你委實盡心盡……唔……”


    嬴縱狠狠的吻了她一通,一雙眸子快要迸出火來,“就因為這個這幾天總是不對?今日實在忍不住了才對我刀劍相向?沈蘇姀,你當真是好得很……”


    沈蘇姀一口氣尚未喘勻,灼熱的吻再度鋪天蓋地砸了下來,想要推他,手還未動就已經被拉到了頭頂,下一個,衣下已經有隻大手鑽了進去,專挑她受不住的地方撩撥,沒出片刻她已經兵敗如山倒,戰場之上他和她之間勝負難定,可床第之間她卻注定是敗家,這個意識讓沈蘇姀懊惱不已,剛得了點呼吸的空餘他又在她耳邊警告,“從今往後離那些不相幹的人遠一點,再為別個的話故意折磨我我可不饒你……”


    沈蘇姀一雙眸子水光盈盈,鼻翼因為喘息濕漉漉的顫抖著,雙唇嫣紅而水潤,叫人忍不住的想要的更多,正低下頭去,沈蘇姀已啞著聲音道,“隻曉得問罪與我,你自己呢,適才的話可還未……未說清楚,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住我的事……”


    嬴縱的動作便停了住,天穹一般的雙眸懸在她咫尺之地,眼底跳動的火光一時都熄滅了,他定定看著她,唇角分明有了弧度,可眼底卻又是一片深切,輕聲問她,“倘若,倘若有朝一日我當真做了什麽對不住你的事,你要如何?”


    沈蘇姀麵上還有餘韻,卻被他問的一怔,半晌才道,“你覺得我當如何呢?”


    嬴縱一笑,摸了摸她的臉,定住她腕子的手一鬆,忽然拉著她的右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上,就這麽呼吸相聞的望著她一字一句道,“倘若有那一日,而你不能原諒,你就用裂天,從這裏捅進去,便是要走,也要等我斷了氣、等我死了,你再走……”


    沈蘇姀被嬴縱的話驚得雙眸陡睜,他摸了摸她的臉,輕輕柔柔的吻了下去。


    ·


    嬴華陽七月末從大秦出嫁,便代表著北魏和大秦正式結盟,兩國本都是民富兵強,眼下結為一體,自然叫別家有些心急,西楚內亂頻出最為危險,卻又騰不出手來拉攏與誰,倒是南煜當先有了動靜,南煜上一代皇帝乃是位女帝,不幸早逝之後並未留下血脈,眼下的這位皇帝乃是從宗室裏頭選出來的,據說尚未立後,此番南煜見北魏和大秦聯姻,竟然也動了聯姻的念頭,又從宗室裏頭選了兩位郡主出來,竟是兵分兩路分別往大秦和北魏而去。


    然而北魏已有了太子妃,隻剩下一位二皇子,北魏既然已經有了異國太子妃,再留下一位異國王妃自然不妥,因此南煜北魏聯姻成功的可能性便極小,再看大秦,留在君臨的兩位皇子之中忠親王有了側妃,感情甚篤,而秦王又已被指婚,怎麽看大秦一行也是希望渺茫,香詞送來這個消息的時候沈蘇姀看了看便不予理會,反倒是有些擔心西楚。


    然而她和沐沉早有約定,並不許沐沉向她送西楚消息,因而對那邊也委實不清楚情狀,然而有沐沉在,她到底是安心的,這邊廂便將心思放在了繡嫁衣之上,再加上八月十三便是沈菀蘿的出嫁之日,即便再不過問,總有些事情要她拍板,二老爺沈平早已病的不省人事,沈君心離開之後沈蘇姀已命人將其送到了皇城外的沈家別院之中,眼下這府中的長輩,便也隻剩下祠堂之中的沈王氏了,至於那位二夫人的下落,在沈蘇姀的有意不聞不問之下早已無人關心,偌大的沈府,全都指著沈蘇姀過活,當然,除了日日往宮中麗嬪處跑的沈鳶芙,對此,沈蘇姀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便也隨了她去!


    這一日沈蘇姀正在偏廳之內臨湖做繡,香詞忽然走了進來,眸光微沉的道,“主子,刑部的人在外頭求見,說是竇準死在了天牢裏頭,請您去看看。”


    這樣大的消息沈蘇姀聽著卻麵色平靜,手中的針線半分不亂,隻問一句,“怎麽死的?”


    香詞回想一番道,“那刑部的小吏說竇準被關進黑牢裏頭之後又被斷了藥,日日痛不欲生,幾次先自我了斷都不成,後來實在是絕食加上失血過多才沒救過來,主子……”


    沈蘇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讓那人回去,就說此事交給展大人按照尋常死囚自裁論處,不用讓我去看了,對了,那西岐馳不是還未對那欲圖國家軍器之罪招供?提醒展大人,西岐家全族都已被流放,這個主犯卻還未寫出一份證詞來委實不妥,應當可以用刑了,唔,再提醒一句,那個焉耆的被挖了眼珠的副將,不用留著了。”


    香詞聞言有些訝異,看了沈蘇姀一瞬才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一轉身,卻見內室門口悄無聲息站著道人影,她眸色一垂,趕忙行禮,“給王爺請安。”


    沈蘇姀這才從那雲霓錦上抬起頭來,側眸一看笑意有些無奈,“怎地站那也不出聲?”


    嬴縱抬步走了進來,掃了眼香詞,“去做你主子吩咐的事吧。”


    香詞應聲而走,嬴縱便站在了沈蘇姀身後看他刺繡,沈蘇姀又繡了兩針覺得不妥,轉頭看他一眼,笑道,“你是因為得了竇準死了的消息來看我的?怕我覺得可惜?那你自然也早知道送竇準入黑牢的消息是我下的,他那樣的人,最後用這種死法結束自己,也算得上屈辱了,應當能給步天騎的兄弟們幾分安慰了吧。”


    沈蘇姀徐徐說著,說完這話一笑又轉過身去飛針走線,嬴縱卻看著她若有所思,她那日裏說封了蘇閥案子的卷宗不再查了,他隻當她是覺得累了一時之言,可沒想到她當真這樣做了,不僅做了,眼下這表情還這般的雲淡風輕,她對此事無動於衷,一心為了他們大婚而忙碌,這本是一件叫他覺的萬分高興的事,可不止怎地,眼下他竟是開心不起來。


    “你想讓西岐馳死?”


    嬴縱輕聲問一句,沈蘇姀想也不想便點了頭,“對。”


    眉頭一皺,嬴縱看著她的側臉道,“從前你不是這樣想……”


    沈蘇姀失笑,搖搖頭道,“不是的,從蘇閥出事的那一刻起,沒有哪一刻我沒想著讓這些萬惡之人以最殘酷的方式死去,從前是我天真,妄圖以公道換公道,眼下我沒了對那名聲的負累,自然能用這樣直接的法子報仇,也算給地底下的那些冤魂有個交代。”


    話音落定,嬴縱久久不語,沈蘇姀便放下手中針線拉了他在一旁落座,為他斟上一杯清茶才道,“如果我早些換個想法行事,大抵眼下早就大仇已報了,不過也沒什麽要緊,因果報應,該死的人總會死的不是嗎?”


    見嬴縱麵色沉暗,沈蘇姀不由得一笑,“怎麽?覺得我這樣不好?”


    嬴縱搖了搖頭,將她拉到了自己懷中,“並非覺得不好,隻是……”


    “隻是不喜歡看我妄造殺孽?”


    沈蘇姀笑著接一句,嬴縱沒有說話,卻是默認了,沈蘇姀一歎,端起那杯清茶湊到他唇邊喂他,“殺孽我造的不少了,反正眼下又不曾經我之手,不算什麽。”


    嬴縱就著那茶盞飲了一口,忽然又問,“你讓沐蕭回來了?”


    沈蘇姀惻惻的眯了眯眸子,“容颯是不是什麽事都會第一時間報告與你?”


    嬴縱笑了笑,語聲放軟了些,“隻是隨口一提。”


    沈蘇姀便冷哼一聲,“他的主子要大婚,他怎能置身事外?他哥哥被我調走,他到底還是受不住布衣百姓的悠閑日子,連著幾月都送信來說要來我身邊待著,我想了想也覺得他那性子放在那些生意人之間不妥當,便應了他,眼下他便住在客院的,你要見他?”


    嬴縱聞言有些失笑,“自然不必,你想怎樣就怎樣,他是你的人。”


    沈蘇姀便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麽似得道,“你上次給我用的那個去疤痕的藥可還有?你知道他臉上的傷,我要給治一治,他那嗓子眼下是沒法子了,可惜的很……”


    她語聲有些低沉,嬴縱便道,“待會子便讓容颯回王府取來,定能治好他的臉。”


    沈蘇姀點了點頭,看著他並未再說什麽,坐了片刻便拉著他看她已經繡好的紋樣,並蒂蓮花榴綻百子鴛鴦交頸富貴牡丹……大紅的雲霓錦上皆是喜慶吉利的生動圖案,映的她眸似星辰麵若桃李,嬴縱轉頭看著沈蘇姀麵上恬然的笑意,幾乎就以為她當真不究前事了……


    ------題外話------


    這章為小茉莉加更滴哈~愛你在心口難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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