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容急報傳回來後, 李鳳岐就沒再上朝。他稱病在府中修養,閉門不見客,將一波波上門的朝臣全都攔了回去。


    神策統軍陳雲已經點齊五萬兵馬晝夜不停趕赴皁河, 最新傳回來的戰報,因連日大雪,皁河河麵冰封已經十分厚實, 叛軍已經準備渡皁河。叛軍首領殷嘯之坐鎮中軍,殷承梧帶領小隊人馬已經度過皁河, 與陳雲的人馬交了兩回手。


    陳雲領神策軍迎戰,不敵。


    於是上永安王府拜訪的人愈發多起來。


    “今日來得又是誰?”李鳳岐一邊喂隼一邊懶洋洋問。


    “乃是侍中喬大人。”來通報的門房躬著身道:“可要回絕?”


    “不必,”李鳳岐手一頓,沉吟片刻,道:“將人請進來吧。”


    葉雲亭正給狼王梳毛, 聞言訝異看他:“王爺不是說這幾日誰也不見?”


    這幾日, 朝臣們來了一波又一波。有的是想來討個準信;有的是來給李蹤當說客;還有的, 則純粹是擔憂戰局,想求李鳳岐出麵平定亂黨穩定局勢。


    但不論對方出於何種目的,李鳳岐都沒見。隻將養病的姿態拿捏得十足, 兩耳不聞外頭紛爭。


    “喬侍中與旁人的來意不同。”李鳳岐默了默。最後隻能這麽說。


    門下省侍中喬海仁,今年六十有四, 官居一品, 卻一生未曾娶妻, 過得十分清貧。他所有的俸祿,都捐出去建了善堂學堂。在民間有比肩青天的美名。


    他出身寒門,一心為百姓謀福祉。在顯宗皇帝在位期間,因數次直言顯宗荒淫無度,虛耗國庫, 幾度被貶。後來顯宗皇帝薨逝,李蹤繼位,李鳳岐輔政,他方才官複原職。


    這是個直臣,一生清貧,兩袖清風,從不沾染朝堂之爭,隻兢兢業業履職。


    李鳳岐與他來往雖然不多,卻對他十分敬重。


    說話間,喬海仁已經被請了進來。一身官服穿得板板正正,發須花白,麵如橘皮,隻一雙眼睛十分清明,藏著銳利。


    他上前拱手:“王爺,王妃。”又看向李鳳岐的腿,關切道:“王爺的腿疾可好?”


    李鳳岐請他坐下,命下人上茶,笑道:“喬大人何時也會說場麵話了?”


    他的腿疾是借口,滿朝皆知。


    “非場麵話。”喬海仁搖搖頭,不苟言笑:“王爺腿疾一日不愈,北疆便少了一名猛將。”


    “我便是不良於行,也能護住北疆。”李鳳岐挑眉,親自提起茶壺,給他斟了一杯熱茶。


    “那王爺為何不肯護住這上京城?”喬海仁端起茶盞,看著起伏的茶葉,長歎了口氣,複又放下,語重心長道:“若當真讓殷氏度過皁河,最先受苦的還是百姓。”


    中州冀州雖距上京不遠,但叛軍一路急行而來,所帶輜重必定不多。加上天寒地凍不宜久戰,一旦他們過了皁河,必定會有一番搜刮以補充兵力。


    最先遭殃的是周邊的城鎮村莊,以及其中百姓。


    他在朝為官多年,曆經沉浮,不是完全不懂朝中紛爭,這些日子永安王與皇帝之間的明爭暗鬥,他也不是看不明白。甚至在得知永安王中毒後王府發生的諸多事情後,他也能理解永安王所做作為。


    隻是在他心中,百姓永遠在最前。所以他才不得不厚起臉皮,親自走了這一趟。


    從前永安王落難,他未曾相助一分,如今卻要夥同其他人逼他以德報怨,實在厚顏。


    李鳳岐看懂他的愧疚,並不在意,他語氣平和道:“先前之事,喬大人不必愧疚。此事一是李蹤封鎖消息,二則是我並不願在局勢未明前多有犧牲。”


    以他的地位功績,李蹤當初趁他中毒將他囚於王府折辱之事若是傳出,朝堂中不可能無人替他說話。此事一則是李蹤有意隱瞞,消息不靈通的隻以為他是被囚於王府養病而已;二則是他早做準備,令五更暗中傳話,提醒心腹官員不必為他與李蹤起衝突。


    當時他中毒臥床不起,若是親近他的朝臣為此與李蹤起了衝突,恐怕李蹤會借機清理他的人,屆時這些人白白犧牲不說,他重回朝堂後,料理殷承汝也不會像如今這般順當。


    喬海仁微訝,隨後明了他的用意,拱手道:“王爺高義。”


    李鳳岐擺擺手,也不與他繞彎子,直言道;“喬大人來這一趟,我也不與大人繞彎子了。皁河之役,我絕不會插手。但大人之擔憂,也不會成真。”


    喬海仁仍有疑慮:“王爺何處此言?”他直言不諱道:“陳雲庸才,神策軍養尊處優,無論如何都不是殷氏對手。”


    這些年殷家盤踞雲容,實力不可小覷。尤其是殷嘯之,雖然年事已高,但在李鳳岐橫空出世之前,他在軍中頗有聲望,亦是將才。隻是這些年年紀大了,方才不再顯山露水。


    北昭將才青黃不接,除了李鳳岐,他想不出軍中還有誰有把握與殷嘯之一戰。


    李鳳岐手指沾了茶水,在石桌上畫了數個圈,手指滑動間,他道:“雲容都督府轄下,分中州、冀州、陸州。中州為殷承梧所掌,冀州原也是殷承汝鎮守。陸州則是殷嘯之的心腹將領漆典坐鎮。三州加起來,兵力約有十二三萬,但如今,殷嘯之隻點了八萬兵馬,而陸州並未有動靜。”


    他點到即止,看著喬海仁笑道:“我這麽說,喬大人該明白了?”


    喬海仁沉吟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道:“是老臣將王爺看低了。”李鳳岐不是不管,而是不需要管。


    京畿三州,既是守望相助,也是互為犄角。如今殷氏反叛,中州冀州隨之而起,陸州卻並無動靜,足以說明漆典與殷嘯之在此事上並未達成一致。漆典是殷嘯之的副將,跟隨他多年,對中州冀州情況極清楚。若是他出兵馳援,叛軍必會麵臨困局。


    而殷嘯之若是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必定也會對其有所顧忌,不敢貿然過皁河。畢竟過了河,想再退回去,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這場仗,恐怕沒那麽容易打起來。


    “大人一心為民罷了。”李鳳岐擺手。


    喬海仁得了答案,神色舒展許多。再三拜過李鳳岐後,方才告辭離開。


    待人走了,葉雲亭方才出言道:“王爺就這麽告訴喬侍中了,不擔心他轉頭告知李蹤破局之法?”


    實際上這局看似危急,實則十分易解。


    叛軍最大的問題便是長途奔襲,糧草不足,加上天氣惡劣,耗不起。上京看似不堪一擊,但隻一個拖字訣,就能拖死殷氏。


    更何況加黎州在其後方,前方陸州隨時可能出兵馳援。前有狼後有虎之際。殷嘯之若是足夠明智,便不會輕舉妄動。


    事實上,葉雲亭也一直沒想通殷嘯之忽然陳兵皁河到底意欲何為,但凡他沒有昏了頭,這時候應該是盤踞中州冀州,逐步攻占相鄰的禹州樊州,擴充兵力,再圖謀南方州郡,便可與上京分庭抗禮。更何況禹州樊州富饒,還接壤東夷,不論進退都有路可走。


    天寒地凍的時節,長途奔襲攻打上京,實在是下下策。


    “大公子七竅玲瓏心,竟然連這也想不明白?”李鳳岐聞言,嘴角微微勾起,揶揄地看著他。


    “……是我愚鈍。”葉雲亭有些赧然,他確實沒想明白這一層。


    破局的法子實在太簡單,若是李蹤知曉了,隻需陳兵皁河,按兵不動。便能逼退叛軍。若是再狠一些,拖到殷嘯之不得不撤兵之際,再暗中派加黎州兵馬在中州冀州地界設下埋伏,趁其士氣低落人困馬乏之際突襲,便能一網打盡。


    他想不明白,李鳳岐既然不打算幫李蹤破局,為什麽又要將破局之法告訴喬侍中。這不就是間接告訴了李蹤?


    李鳳岐眯著眼欣賞他麵上緋色,他撚了撚手指,壓下了碰觸的欲念,傾身靠近他,眉眼含笑道:“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大公子若是願意叫我一聲老師,我便告訴你。”


    “?”葉雲亭緩緩皺起了眉。


    三人行必有我師,李鳳岐替他答疑解惑,他叫一聲“老師”本也無妨。但他的語氣太過曖昧,總有些不懷好意的感覺。


    李鳳岐見他麵露遲疑,又靠了回去,欲擒故縱道:“不叫便罷了,這問題簡單得很,大公子自己也能想出來,”


    “……”他越這麽說,葉雲亭越抓心撓肺地想知道緣由。


    他嘴唇蠕動片刻,到底經不住誘惑,低聲叫了一聲“老師”。


    這詞他本是叫慣了,從前沒少如此喚常裕安。但現在對著李鳳岐喊出來,總有種強烈的羞恥感,叫他臉頰都有些發熱。


    他甚至垂著眼睛沒敢看李鳳岐。


    “王爺這下願意為我解惑了?”


    李鳳岐眉目歡喜,細細咂摸了一下這裏麵的滋味,方才不緊不慢地告訴了他答案:“我之所不怕喬海仁告訴李蹤,是因為就算他說了,以李蹤多疑的性子,也不會信。”


    當初是他一力主張讓喬海仁官複原職,如今他誰也沒見,唯獨隻見了喬海仁。還告知了喬海仁破局之法。


    以李蹤之多疑,恐怕隻會以為喬海仁是他的人,對其生疑。


    更何況,這中間還有個韓蟬,他總覺得,殷嘯之的反常舉動,與韓蟬脫不了幹係。


    他靠進椅背,一手支著額側,笑眯眯地看著葉雲亭:“大公子想不明白,是因為將李蹤看得太高了。”他凝著葉雲亭溫聲道:“李蹤可沒有大公子這麽通透聰慧,一點就通。”


    “……”葉雲亭被他誇得撇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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