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岐的說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李蹤果然沒有采用喬海仁之建議, 而是再命使臣趕赴前線督戰,同時又連下兩道聖旨,命加黎州與陸州盡快出兵馳援。


    皁河的陳雲迎到了使臣, 接到了聖旨。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迎戰。


    他雖然平庸無才,但也不是看不懂形勢的蠢貨。這些日子叛軍在皁河對岸安營紮寨,唯有殷承梧帶領小撥人馬越過結冰的河麵, 時不時挑釁一番。這做法不像是要動真格,更像是在戲耍他們。


    他隱約覺得其中有些不對, 但使臣送來的聖旨命他務必將叛軍阻擊在皁河,等待援軍趕來。他隻能將那點不對勁的猜測拋到了腦後去,在使臣的監視下,點齊人馬主動迎戰。


    神策軍第一次主動出擊。陳雲命副將帶人到河邊叫陣。


    對岸的殷承梧聽著營外動靜,絲毫未被那副將的叫罵激怒, 他淡淡一笑, 給殷嘯之斟了一杯酒, 沉聲道:“那小皇帝果然沒采納永安王的建議。”


    殷嘯之端起酒杯,卻不飲。將酒杯在手中轉了轉:“他做賊心虛,怎還會信永安王的話?”他陰沉一笑, 將杯中酒盡數灑在窗外:“按計行事,我必要取他項上人頭祭你小弟!”


    聽他提到平白喪命的小弟, 殷承梧麵色也一陣發沉, 他仰頭飲完酒, 將酒杯重重擱在案上,冷聲道:“孩兒這就去迎戰!”


    ……


    雪花紛飛之中,神策軍與殷家軍第一次大規模交戰。殷家軍似有不敵,逐漸往對岸後撤。副將見狀大喜,振臂一呼, 領兵趁勝追擊。


    結了厚實冰層的皁河之上,冰麵濕滑,時不時還有突起的尖銳冰棱,人甫一站上去,連身體重心都難找到。


    副將本想乘勝追擊,但踏上了冰麵,才發覺形勢不對。神策軍這些年養尊處優,少有對敵,此時別說在冰麵上戰鬥了,在冰麵上穩住身體都是難事。反反觀殷承梧一方,他們似早有準備,將某種鋸齒般的圓環往靴子上一套,便一改先前潰勢,步伐穩健、聲勢大漲朝他們殺來——


    “中計了!”副將一驚,立刻命旗手傳令撤退。然而兵卒們驚慌之中往後撤退時,卻根本無法控製身體,不少兵卒跑了兩步便滑到在冰麵上,其他士兵見狀,隻能更加小心翼翼,但如此一來,撤退速度勢必慢了下來。敵軍眨眼間已到眼前。


    殷承梧看著狼狽不堪的神策軍,嘴角撇開一絲冷意。他□□向前,揚聲道:“給我殺!一個不留!”


    ***


    神策軍大敗的戰報傳回上京,滿朝靜默。


    下朝之後,李蹤召集幾名重臣在政事堂議事,連避嫌的葉知禮也破例召了去。


    李蹤坐於上首,下頭太傅韓蟬,常侍崔僖,中書令葉知禮、門下侍中喬海仁,尚書令魏書青,兵部尚書戚邵等人分坐兩列,均神情肅穆。


    “陳雲又敗了。”李蹤朝前傾身,目光掃過幾人,緩緩道:“諸位愛卿可有良策?”


    喬海仁首先出言道:“陛下,臣先前所提之法——”


    “侍中大人不必再提。”李蹤抬手打斷他的話,不愉道:“叛軍都打到了皁河來,將朕的顏麵踩在了腳底下,若是朕一味回避,不敢應敵,世人該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北昭皇室?!避而不戰,此乃懦夫所為!”


    “是啊。”崔僖附和道:“侍中大人怕是年紀大了,膽子也跟著變小了。”


    “……”喬海仁嘴唇張合,到底滿麵頹然地坐下了。


    難怪永安王半點不介懷地告知他破局之法,原來是早有所料。他瞧著麵色各異的同僚們,隻覺心中一陣蒼涼,如今坐在這裏的,有幾個是真心想平息叛亂,又有幾個考慮到平白戰死的兵士與無辜被牽連的百姓?


    尚書令魏書青接話道:“叛軍不平,不足以彰顯天威,隻是殷嘯之領兵多年,能力不俗,一時半會恐尋不到能與他對抗的將領領兵。”


    “若不是永安王中了毒寒了心,如今又何至於到此地步。”戚邵掃過上首皇帝與下位韓蟬,嘲諷一笑。


    “戚大人如今說這話又有何意義?”韓蟬冷冷瞥他一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永安王如今所為,不過是證明他早生異心,眼下以此為借口推諉罷了。”


    戚邵皺眉:“無憑無據的,太傅可不要含血噴人!”


    “夠了。”李蹤一拍桌麵,打斷了兩人爭辯,他麵色難看道:“今日是尋諸卿來商議如何退敵的,而不是來當著朕的麵吵架鬥嘴的!”


    他凝著戚邵一字一句道:“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戚愛卿可是對此不滿?”


    戚邵斂眸:“臣不敢。”


    “那便繼續議正事吧。”李蹤掃他一眼,看向韓蟬:“太傅可有良策?”


    韓蟬沉吟片刻,道:“神策軍接連戰敗,氣勢頹敗。加之陳雲平庸無能,領兵不善,吃敗仗乃是情理之中。反倒是叛軍接連勝戰,氣勢大漲。如今之計,唯有尋一有聲望有能力之將領領兵,方才能重振士氣。”


    這事李蹤也不是沒想過,隻是如今武將青黃不接,除開李鳳岐,竟一時尋不到合適人選。


    “可如今並無這樣的將領。”


    韓蟬卻是輕輕笑了笑,他抬首看向李蹤:“依我看來,不必尋其他人,陛下便是最合適的將領人選。”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喬海仁還是忍不住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安危關係國本,如何能以身涉險?!”


    戚邵也不讚同:“陛下未曾領兵作戰,禦駕親征,有失穩妥。”


    其餘人不發一言,顯然也覺得此舉太過冒進。


    韓蟬不為所動,他不緊不慢道:“禦駕親征,不需上陣殺敵,隻需坐鎮後方,鼓舞士氣。有何不妥?”他看了一眼李蹤,見他麵色似有猶豫,又往裏添了一把柴:“當年永安王單槍匹馬斬殺西煌大將之時,不過十六歲。陛下自小研習兵書,又受永安王指點,禦駕親征有何不可?”


    喬海仁與戚邵仍然不讚同。


    魏書青神色不明。倒是崔僖笑著道:“陛下英明神武,有勇有謀,可不正是諸位大人要尋的大將?”


    一直謹慎未曾發言的葉知禮聽到此處終於意識到什麽,他隱晦地看了韓蟬一眼,垂眸略一沉吟,道:“太傅大人說的不錯。叛軍不過八萬人,待陸州與加黎州援兵到齊,加上五萬神策軍,足以碾壓叛軍。陛下若是禦駕親征,坐鎮中軍,正好可以鼓舞士氣弘揚天威。”


    上首李蹤聽著他們的爭論,腦子裏卻隻有一句“當年永安王單槍匹馬斬殺西煌大將之時,不過十六歲”。他這輩子最恨有人壓在他頭上,從前是李洐,後來是李鳳岐。


    他不僅要禦駕親征,還要殺盡叛軍。叫所有人知道,沒了李鳳岐,他這皇位仍舊能坐得穩穩當當!


    “諸位愛卿不必爭了。”李蹤抬手向下壓了壓,道:“太傅說的沒錯,朕便禦駕親征一回又有何妨?!”


    喬海仁與戚邵還要再勸,卻被他止住了話頭:“不必再勸,朕心意已決。”


    說罷看向葉知禮:“其餘人都散了,葉愛卿留下,你與殷氏熟悉,同朕說一說殷氏這些年的情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葉知禮起身,躬身恭敬道:“是。”


    喬海仁見大局已定,隻能歎息著搖頭起身離開。戚邵看了一眼堂內魑魅魍魎,搖頭嗤了一聲,追上了喬海仁:“喬大人等等我,我與大人一起出宮。”


    韓蟬與魏書青並肩而出,兩人小聲交談著什麽。一旁崔僖大步追上來,笑眯眯道:“我今日也算是幫了太傅的忙吧?”


    韓蟬腳步一頓,意味不明地看著他:“哦?那崔常侍想要什麽回報?”


    崔僖笑容不變,一雙眼睛盛滿了迫不及待:“隻是盼著太傅這出戲能精彩一些,別叫我失望。”


    “我勸崔常侍少玩火,免得有一日引火燒身。”韓蟬嗤了一聲,不再理會他,與魏書青一同離開。


    魏書青回頭看了崔僖一眼,那人穿著紅色內侍服,容貌豔麗,站在晦暗天空之下,身側雪花紛揚,像個索命的鬼魂。


    他皺了眉,同韓蟬道:“這可真是個瘋子。”


    韓蟬神色不動:“不必理會他,他壞不了事。”


    ***


    李鳳岐聽見戚邵帶來的消息時,眉頭都沒動一下。


    “他一貫如此,戚大人第一日才知道?”


    戚邵噎了噎,又有些不解地壓低了聲音:“可陛下他從前……也不至於如此偏激,以前有些話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怎麽如今就跟魔愣了一樣?!


    從對永安王動手開始,就越來越一發不可收拾。


    李鳳岐睨他一眼:“那是你從沒將他看明白。”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李蹤性子裏存在的這些不安定因素。敏感,多疑,剛愎自用。他隻當這都是幼時經曆給他留下的陰影,就算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隻要有他在一日,總不至於讓他誤了大事。


    但沒想到自己卻是他第一個動手的人。


    “可有定下何時禦駕親征?”李鳳岐又問。


    “等陸州與加黎州的兵馬一到,便動身。”戚邵憂慮道:“我總覺得,這後頭還有事。”


    他探究地看著李鳳岐:“王爺可看出來什麽了?”


    李鳳岐坦然與他對視:“未曾。”


    心裏卻道,看出來了也不會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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