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馳出數十裏,成都城已被遠遠拋在了腦後。賈仁祿回頭一看,無人追來,稍感放心,便對紅袖、尤衝說道:“就在這裏分道揚彪,到時在漢中城中取齊。我想這一路之上定不太平,你們要多加小心,多多保重。若在漢中城中等我十日還不到的話,便速速往長安城通知劉使君。”


    尤衝道:“老爺,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妥,不如由紅袖先往長安,我留在漢中等老爺。”


    賈仁祿點頭道:“也好!”


    說好了在漢中時的聯絡方法之後,賈仁祿又道:“從這裏到劍閣的大道總共也就一條,我們三人差開時辰走,紅袖最先,尤衝其次,老子最後,各自珍重,漢中見。”說完便撥轉馬頭,隱於道旁的密林之中,易容改裝去了。


    紅袖跟著撥馬入林,帶上人皮麵具,將自己化成了一位四五十歲的老婦。衝著賈仁祿嫣然一笑,襝衽一禮,語帶川音,道“咳……咳……老身先行一步了。”說完便棄了馬匹,拾起一根樹枝做拐杖,腳步蹣跚地向前走去。她本就是歌姬出身,於演戲一道也頗為在行,這個老婦扮起來確是惟妙惟肖,極難發現破綻。


    賈仁祿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喃喃地道:“紅袖這次就看你的了。你本就是蜀人,加上樣貌大變,沒人再認得出你來了,你是最容易混出去的。”


    尤衝去後,賈仁祿抬頭看了看天,隻見豔陽高照,酷熱難當。心道:“這樣出去,估計沒走出十裏,老子就得中暑了。老子寧可給刀劈死,也不能給太陽曬成人幹。這可是形象問題,馬虎不得。”想到此便又貓在密林深處看了半日春宮圖,直到天色漸晚,自己實在看不清圖上的內容時,這才從密林深處竄將出來,騎上黑馬盧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其時盧柴棒已完全恢複,奔馳如飛,迅捷異常。賈仁祿毛估過速度竟不比赤免慢多少,就是有一樣不好,那就是瘋瘋顛顛,不及赤免平穩舒適,顛得賈仁祿屁股好不疼痛。他望著道旁不住倒退的樹木,不得不概歎這一匹千裏良駒不遇明主,竟落到了一個不識貨的農民手裏,受盡荼毒,以至於變成一根盧柴棒。


    約摸三更時分,賈仁祿隱隱地看到前方有一座城池,他如此已頗識蜀中道路,知道這座城池便是雒縣,廣漢郡的治所,也是蜀中的一座大城。城西有一條小路頗為隱密,卻通落鳳坡,曆史上劉備另一個軍師鳳雛龐統便是死於此。城東則是一條大路,兩條路殊途同歸,最終並成了一條大道,向北沿伸。


    過不多時,賈仁祿便來到了岔路口,心下躊躇不知是該往城西還是城東,心道:“我如今奔竄流亡,應當走小路,這樣不容易被發現。”想到此便撥馬向西,怎知在小路上僅奔出裏許,盧柴棒忽地停步不前。賈仁祿回顧左右四下無人,不見有什麽動靜,心道:“人會大驚小怪,沒想到馬也會。看來平時對你太好了,欠教育了!”想到此便揮了一鞭,欲打馬前行,怎知盧柴棒隻是繞著原地不住打轉,忽律律的嘶鳴,並不前行。


    賈仁祿著急跑路,心煩意亂,便賭氣多打了兩鞭。怎知盧柴棒身形雖瘦,卻甚有脾氣,被賈仁祿無故鞭笞,心中不忿,發起瘋來,亂跳亂蹦,欲將這個動不動就打馬的暗主給掀將下來。


    賈仁祿隻覺身子亂晃,一沒坐穩,險些便摔將下來。他心知這匹馬頑劣異常,若是發起瘋來,六親不認,極難對付,忙住鞭不打。盧柴棒見賈仁祿不再打他,便也停了下來,雙眼注視著前方,不住嘶鳴,似是在同他說著什麽。


    賈仁祿心生疑惑,心道:“難道是小路上有埋伏?不會吧……不對,曆史上曹操大敗時走了華容小道遇到了關公,關公走了麥城小道失身被擒,龐統就是走的雒縣小道被射成了馬蜂窩。難道這小道都走不得?這盧柴棒難道是在提醒我?”頓了頓,又想:“估計是的,射死龐統的就是張任,這廝估計也就隻能想出躲在小道上射人玩的爛計。盧柴棒啊盧柴棒,這次你若真救得我,我便給你灌兩缸馬尿,讓你喝個夠!”


    才念及此,盧柴棒便又是忽律律的一聲長長的嘶鳴,顯是讀懂了他的心思,知道自己又有馬尿可以喝了,甚為高興。賈仁祿眼珠一轉,心下迅速作出了決斷,撥馬回頭,迅速退回,取城東大路繼續前進。


    一走上東大路,盧柴棒便極其馴順,不用鞭打,便自奔行如飛。賈仁祿知道決定做對了,微微一笑,策馬前行。如此奔行一夜,甚為太平。次日一早便到了綿竹關,賈仁祿混在了出關的人群之中,捱捱擠擠,遂混出了關去,並未引起他人懷疑。反而因他長得太帥,不少恐龍對他大拋媚眼,大送秋波。一路之上還有不少龍陽愛好者同他搭訕,詢問家庭住址,並查其三代。弄得他是頭大如鬥,汗毛亂豎,這才知道長得太帥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過了涪縣,複又來到了梓潼,已是傍晚時分。賈仁祿找了一家甚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下來,便在樓下進餐,叫了五斤熟牛肉,低頭猛吃,樂得個嘴歪歪,渾然忘卻了一路跑路的狼狽倉皇。


    正風卷殘雲之際,忽見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同一位三十出頭青年漢子並肩走進客棧,來到他左首的桌案前坐了下來,那少年叫了幾樣小菜幾斤酒之後,便歎道:“老爺,如今劍閣關封關了,可叫我們怎麽辦啊!”


    賈仁祿剛夾了一大塊牛肉塞進嘴裏,聞言一怔,張著大嘴呆呆地看著對麵那兩個人,一動也不動。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發覺邊上的食客看他好象在看神經病一樣,忙將三口兩口將嘴裏的牛肉給咽了下去,側耳細聽邊上那兩個人在說些什麽。


    隻聽那青年漢子說道:“我們可是在趕時間,時刻耽誤不得。這劍閣卻封關了,這可如何是好?”


    那少年道:“誰說不是呢,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聽說凡是非川中口音的一概不得出關。唉,我們這天水口音的不知能不能混得出去?”


    那青年漢子搖了搖頭,道:“估計是不行,我可聽說了,隻要不是川人到了劍閣都要被抓去盤問半晌這才放出來,好象還有不少被無辜屈打至死的。唉,這叫什麽世道!”


    賈仁祿心道:“娘的,衝老子來的,老子可不會什麽川中方言,這咋整?”


    便在這時,一位衣衫襤褸老者來到左首那桌坐好,對那兩人說道:“你們兩位外地來的吧?”


    那青年漢子點了點頭,問道:“敢問老先生,這劍閣到底為什麽封關啊?”


    那老者聞言卻不回答,看著那青年漢子麵前酒碗裏的美酒兩眼發直。那青年漢子已知其意,忙令酒保取過一隻酒碗來,放在了那老者麵前。親自端起酒壇,為他斟了滿滿一碗酒。那老者也不客氣,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大聲叫道:“好酒!”


    如此連飲三大碗,那老者方覺肚裏的酒蟲不再提意見了,便捋了捋胡須,清了清嗓子,道:“我可聽說了,都是因為要抓一個叫賈福的人,這劍閣才封關的。”說著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悄聲道:“那賈福是長安劉使君麾下軍師,來益州幫州牧消平叛亂的。這如今叛亂平定了,劉益州又覺得賈福過於厲害,想除之而後快,這才封得劍閣不想讓他出去。”


    那青年漢子聞言怒不可遏,一拍桌案,道:“居然還有這種人,這不是恩將仇……”


    那少年忙捂著他的嘴,道:“噓,老爺,你不要命了?”


    那青年漢子道:“唉,實在太氣人了!一時激動,下次不會了。”頓了頓,又悄聲道:“賈軍師可是個大好人,我們天水沒有人不服他的。這劉益州也太不像話了。”


    那少年道:“誰說不是呢。不過氣人歸氣人,如今在他人的地盤上,還請老爺說話不心些。”


    那老者道:“我是成都人,可不知道這賈福好不好。不過他幫我解了圍,而且戰還都是在城外打的。這城中百姓都不用上城城守了,不知道少死了多少人,所以我們一個個也都很感激他。”頓了頓,又道:“唉,也不知道這些當官的是怎麽想的。如今劍閣已封,便是川人也要盤察半天才能過,不是川人的根本都過不去。”


    那青年漢子長眉一軒,焦急地問道:“難道就真出不去了?”


    那老者複又看著麵前的空酒碗發呆,那青年漢子忙又倒了一碗,那老者一仰脖,灌將下去,抹了抹嘴,道:“這蜀中的道路艱險,你們也是知道的,這大路那就必經過劍閣。不過還有條小路……”


    那青年漢子不待那老者再提醒,忙又給他倒了碗酒。那老者嗬嗬一笑,道:“孺子可教也!”說完又一仰脖,將那酒給灌了進去,甚為滿意,捋了捋須,又道:“這小路要取道巴西,於群山之中繞行,卻也通漢中。不過山道甚為崎嶇,有些地方連馬都不能過,須得步行,頗耗時日,你們要走可得考慮清楚了。”


    那青年漢子猶豫片刻,一咬牙,道:“賤內臨盆在際,我必須趕回去,這時刻可耽誤不得。可被塞在蜀中,何日方出?小道就小道,難行就難行,說不得也得走上一走。”


    那老者悄聲道:“這有些還是樵采小道,須問當地樵夫方才知曉,你們須得仔細。”


    那青年漢子深深一揖,道:“多謝先生指點。”


    那老者笑道:“哈哈,這樣謝我沒用!”


    那青年漢子不敢怠慢,忙又斟了一大碗酒。那老者笑道:“哈哈,孺子可教也。我左右無事,便陪你們走上一遭吧。”


    這些人聲音雖輕,可賈仁祿離得近了,還是聽得真真切切。他心念電轉,心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這老頭不是來幫他們的,而是上天派下來幫老子的。”想到此便伸手一指左首那桌,道:“小二,這桌的酒飯錢都算到我的帳上。”


    那青年漢子聞言一怔,側頭過來,端詳了賈仁祿半晌,道:“這位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可在下有錢結帳,不須兄台破費。”


    賈仁祿道:“有道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兄弟之間還用得著這麽客氣麽。”


    那青年漢子微微一笑,道:“既是兄如此說,在下便卻不恭了。這裏還有空位,還請兄台過來敘話。”


    賈仁祿點了點頭,吩咐小二將自己這桌上雜七雜八的東東都移了過去,請問姓名。那青年漢子道:“在下姓薑名冏。這位在下的僮仆薑慶,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賈仁祿眼珠一轉,道:“我姓秦名鍾。”心道:“這好象是紅樓夢裏的一個小白臉的名字,老子如今也算是小白臉了,先用這個名字頂頂先。”好在他不知道這秦鍾下場不佳,否則他估計就得立馬改名換姓了。


    薑冏對那老者道:“還未請教先生大名,真是失禮。”


    那老者道:“老夫姓嚴名鬆,成都乞丐一名,哪裏能稱得上什麽先生。”


    賈仁祿道:“先生過謙了,如今我也想出川,還請先生一並帶我過去。”


    薑冏道:“哦,秦兄也要出川?”


    賈仁祿道:“還是很湊巧,我那口子也要生了,來信催我趕緊地回去,這時刻如何能耽誤得?唉,可惜我也不是川中口音。”


    薑冏道:“還真是巧啊,這可是天大之喜,如何耽誤得?我在這裏先恭喜秦兄了。”


    賈仁祿道:“多謝多謝。”心道:“曹靜還有幾個月才生呢,你這不是提前恭喜是什麽,哈哈!”


    薑冏對嚴鬆說道:“嚴先生,我們幾個都有十萬火急之事,還請先生可憐我等,指明路徑。”


    嚴鬆又看了看麵前的空酒碗,賈仁祿心道:“老酒棍,老子讓你喝個夠!”想到此,便道:“小二,給我打二十斤酒上來,放在嚴先生麵前!”頓了頓,又問吳瓊道:“請問先生,夠了麽?”


    嚴鬆哈哈一笑,道:“好,看在這二十斤酒的份上,算你一個,你也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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