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長衫白翁的指示,滄竹瓊換上一襲深棕葛衣連身裙,紮條發帶,環係抹額以遮住蓮心紋案,獨自走在羅螺城偏靜的巷角。果如長衫白翁所預料,滄竹瓊被人拐子綁架,被困於馬車。馬車裏連同滄竹瓊在內的六個女孩兒,皆被縛手腳、口堵綿團。再後來,滄竹瓊被關進一間大囚屋,內中共計三十六名女孩兒,除她之外,其餘各自哭泣慌張。滄竹瓊睹景揪心,欲就勢端掉賊窩,卻顧慮重重。她實實想救那些女孩兒,遂四下裏尋覓逃生出口,隻見得屋頂一扇高窗——極小,不能通人。屋內昏暗,僅靠高窗投進幾縷光,地麵陳草鋪,並無可逃之隙。忽風一過,滄竹瓊嗅到花香,心想:“這倒是個線索!”她走近鐵門,側耳聽外麵並無人聲,料著看守人應是暫離開,遂輕聲說道:“有野丁香的味道。”此舉實為告訴其他女孩兒此地特征。


    滄竹瓊雖有心搭救那些女孩兒,卻又牢記長衫白翁的交代,不敢衝動。直到見著執鞭人進來拖拽一粉衣女孩兒,她到底心有不忍,遂自薦代替。出去大囚屋後,三個老婆婆強行給她沐浴,滄竹瓊十分生氣,待要動手,又恐傷著她們,於是道:“容我自己來!”三個老婆婆見她自主,卻也省心。滄竹瓊遮起浴簾,自行沐浴更裝。及至為她綰發時,一號老婆婆笑道:“這倒是個百無一的可人兒,額間竟有這樣一枚胎生的紋案,實在可喜!”之後,滄竹瓊被重新套頭抬進馬車。中途,馬車被叫停。原來,從那大囚屋到羅螺樓的中段路,其實有一驛亭。聞夏欣榮便等在那處,先過目運往羅螺樓的女孩兒。


    此處略述,那日陸藥兒不曾對海竹葉提及驛亭,實因聞夏欣榮最先遇到滄竹瓊,直接帶滄竹瓊回去聞夏堡殿,未曾理會後續事宜。故而,陸藥兒的馬車經過驛亭時,根本沒有停下。


    話說回頭。滄竹瓊被引入驛亭之後,當時的聞夏欣榮初見她,先是一怔,而後笑靨生花,說道:“我要帶走她,帶回堡殿!”聞夏欣榮令左右道:“讓她換乘七寶香車!”滄竹瓊心中滿是疑問:“為何他一眼就能瞧得上我?我本來憂思,能否完成恩公所托,未曾想如此順利!”話道聞夏欣榮親自駕馬馭風,護送七寶香車,將滄竹瓊接入聞夏堡殿,處處以禮相待,事事護她周全,百般貼心,從一個浪蕩子瞬間轉變為暖心男,又苦求其父聞夏壯毅應允自己與滄竹瓊的婚事。滄竹瓊百般思忖:“聞夏欣榮究竟因何會對我上心?此事怕不簡單!”


    但說柴陰侯聞夏壯毅詢問滄竹瓊道:“滄姑娘府居何處?府中還有何人?”滄竹瓊作答:“孤影相對,織繡為生。窮野山園,草屋庇身。”聞夏壯毅聽得滄竹瓊白屋寒微、出身鄙薄,心中甚是不樂,屢番斥責聞夏欣榮鬼迷心竅。然聞夏欣榮是“頭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性,以出走乃至自戕相威脅,致使聞夏壯毅最終拗不過,隻得點頭。長衫白翁的計劃有序推進。滄竹瓊隻等拿到天王水,未料及,偏於大婚當日遇上一衝。


    滄竹瓊講到此處,打住話,歎看一衝。一衝禁不住她那眼神複雜,自羞愧,低頭不語。滄竹瓊問道:“這樣說給你聽,能否冰解凍釋?你可還怪我?”一衝搖頭道:“確是一衝行事魯莽在先,不該口出憤激之語!然你也該明白,我豈能無視你‘等閑飛上別枝花’?”滄竹瓊啞口,轉而又道:“在聞夏堡殿那些時日,還發生另外兩樁事。”一衝繼續聽著。


    那期間,一次,長衫白翁說道:“滄竹瓊!近來有消息稱天王溶水其實藏在經荒台經荒塔第九層一間室內,那室門鑲著一顆紅色夜明珠。老某人要你夜來前去探個究竟。若果真在彼,不惜一切代價,殺掉內中看守之人,奪得天王溶水!”滄竹瓊驚道:“看守者為凡人?我滄竹瓊不可施仙法對付凡人!”長衫白翁笑道:“此事容易。老某人教你一套凡人習練的功夫。你殺掉那看守者,取得天王溶水,才算無愧蒼生,莫要心慈手軟!”滄竹瓊躊躇不語。長衫白翁現出一套夜行衣,說道:“此衣以沉香熏過,可掩蓋你身上蓮花之清氣,且贈予你!”滄竹瓊接過,並不多言。


    那夜,滄竹瓊果真身著夜行衣前往經荒台,奔向經荒塔那間目標之室,疑難自問:“我該不該殺他凡人?”卻聽見屋內傳來打鬥聲,她驚揣摩:“莫非天王水的秘密泄露,引來賊人搶奪?”正思慮間,見室內打鬥二人奔出,滄竹瓊不得已加入混戰。正是月黑不辨真身,拳腳又兼無眼,三位對峙時,從天而降又一蒙麵人,變成四位對壘的局麵。


    聽到此處,一衝詫然而大悟,笑道:“故而,其中一位是你!”滄竹瓊聽著話外有別音,問道:“其中一位?莫非四人之中,有你一個?”一衝笑答:“那夜歇在房裏的,正是我!不過,並不聞什麽天王溶水,一衝亦非看守之人,隻是機緣巧合,歇腳於經荒塔。可惜當時雲壓月黑,你不曾看清我,我亦沒能認出你!”滄竹瓊愕然後怕,道:“則恩公為何那般言語,甚至要我殺了看守之人,豈不正是要我殺你?倘若我果真失手,我……”她心有餘悸,不敢再言。一衝皺起眉頭,說道:“滄瓊!恕直言,你那恩公究竟什麽來曆,他的話又有多少可信,你可認真想過?”滄竹瓊蹙眉長歎。一衝麵色凝重,再道:“起初以為是索心劈魂槍的消息走漏引得賊人欲殺我奪槍,更以為你與另外黑衣人是同夥,今日方知,事情與我所料全然不同!”


    一衝嚴肅罷,轉而笑道:“不過,滄瓊!從天而降的那位,你可知是誰?”滄竹瓊搖頭。一衝笑道:“海葉!”“海葉?”滄竹瓊再度驚詫莫名,問道,“他去那裏所為何事?”一衝將概況講述來,然為免滄竹瓊擔心,並未提及海竹葉受傷之事。滄竹瓊聽罷,歎笑道:“海葉這個頑淘仔,認真地不務正業,竟去跟洞真老道窮賭鬥!可塔尖四個,一衝,我,海葉,則另一位,卻是誰?”一衝搖頭道:“至今不知,第一個闖進屋內、出利刃欲殺我的,是誰!”正此時,一衝房外腳步聲急促,那來者歡歡喜喜叩門。


    滄竹瓊應門,看見常奇和“眉梢”。白蟒常奇猛見著滄竹瓊,先是呆愣片刻,繼而喜笑顏開迎上前,納頭便拜,道一聲:“師父!”滄竹瓊亦驚亦喜,不可名狀,問道:“常奇!你不在奇頂洞好生修習,怎麽來到這中瀚神皋?”常奇入內落座,將前情略陳。滄竹瓊聽得慨歎良久。這場景,又看得一衝傻愣愣。蒙怔半晌,一衝才笑對滄竹瓊道:“原來常奇的師父是你!”常奇笑對一衝道:“正是滄瓊師父度化常奇修成人身!”一衝訝異嗟歎不止,笑對常奇道:“可惜你不曾一早言明,否則,可免去一通棍打!”常奇大笑。


    卻說金紋金蚺漣漪看見鍾鶥滄竹瓊和虞契一衝這兩大弑母仇家此刻聚在眼前,而她不能下手,急得如熱鍋裏的蚱蜢,卻不能暴露身份,不得不強顏作笑,內心何其焦灼!而得知常奇乃是滄竹瓊之徒,她又不勝歡喜,自揣度:“可好!利用常奇殺滄竹瓊、滅鍾鶥有望!”於是,她仿照真眉梢之態,冷笑道:“方才聽見樓下夥計言一衝回來,同行還帶著別人,哼,我當是誰呢!滄竹瓊,你不在你所謂的仙山修煉,卻耐不住寂寞空虛,跑去嫁給富貴世子,而這大婚喜日,卻不在洞房裏陪著你的新郎君,反鑽到一衝房裏做什麽?身為女兒家,似你這等寡顏鮮恥、不守婦道、不知羞慚的,三界九皋也是極少見!”滄竹瓊並不搭理她,隻是轉身,坐到一衝榻旁的椅上。一衝心裏紮刺,怒道:“眉梢!你不跟常奇在客棧好生待著,滿城亂跑,卻不危險,回來竟還不分輕重胡亂言!”漣漪再冷笑道:“危險?一衝你可還關心我眉梢安危?你混入聞夏堡殿所為何事?原來不是為打聽雪團一家、師父和鰹狸獸的下落,竟是為女子爭風吃醋鬧婚堂的去?如今傳得滿城盡知!你自己打架弄得一身傷,不言自己是非,反倒回來指責我?”一衝啞口。常奇發覺氣氛不對,忙笑道:“見著城裏喜彩四懸、還有免費派發的糖茶果酒,是常奇一時心癢貪熱鬧,央眉梢相陪出去。”常奇坐到一衝榻沿,看著他帶傷,笑讚道:“一衝,添了這些傷疤,更像個鐵錚錚的男兒好漢!你在聞夏堡殿鬧百合堂之事,常奇卻是欽佩,身為男兒,可不就該如此!”說完,常奇又笑著瞄了滄竹瓊一眼。滄竹瓊隻作不知。漣漪聽見常奇的話,喘著粗氣怒瞪他。常奇隻是傻笑。


    但說,又是腳步聲、叩門聲迭起。常奇起身開門。此番是海竹葉隨落竹雨同至。一眾互道寒暖畢,隻見海竹葉拱起身,嬉笑著湊過來打趣道:“滄瓊!想是我鍾鶥的水不夠甜、月兒不夠圓,才逼得你背著師父和英俊瀟灑三界數第一的弟弟,下嫁到侯爺府?”滄竹瓊見他又犯淘,沒好氣,朝他腦袋上重重一敲,問道:“師父交代你的事,你辦得又如何?你美麗賢淑三界數第一的姐姐被人拐子拐了去,你卻忙著跟老道士賭鬥,聽說還敗下陣來!想是我鍾鶥的水不夠甜、月兒不夠圓,才逼得你去經荒台耍酷?”一眾聽罷大笑。常奇隨後接話道:“海葉敗北,純屬洞真妖道耍詐!對了,海葉,你的傷如何了?”一衝一聽,趕緊給常奇使個眼色。常奇這才反應過來。


    已見滄竹瓊呆愣住,額頭冒汗,而後啞聲問道:“海葉的傷?海葉怎麽會有傷?”她驚慌拉著海竹葉坐下,心急再問:“你怎麽受的傷?有什麽能傷得了你?”海竹葉笑道:“無妨,其實無妨,果真無妨!”滄竹瓊見海竹葉不明言,遂看向常奇,厲聲道:“常奇,你從實說來!”常奇支吾,看看海竹葉,又看看一衝。滄竹瓊轉而也看向一衝。這才聽得一衝實言道:“是與洞真老道賭鬥時,左手腕被佛塵所傷!怕你擔心,之前未敢盡言!”滄竹瓊氣憤看著一衝,一衝低頭;她複氣憤看向常奇,常奇亦低頭;她再看回海竹葉,海竹葉嬉笑花生道:“皮肉之傷,實實無關緊要!”滄竹瓊心疼而鬱憤道:“你我得生來所帶之鎧甲護身,除了足……何曾受過什麽傷?你瞞著我做了什麽?”海竹葉被追問,隻得坦言自己為救陸藥兒摘下一片金鱗典賣千金之事。滄竹瓊眼中汪淚,傻傻癱坐在椅上。海竹葉百般道歉寬慰。頓頓,滄竹瓊問道:“哪家典當行?”海竹葉笑答:“你有我有。”此時,聽得漣漪冷笑道:“這卻好辦!整個羅螺城都是南山懷敬和聞夏壯毅的產業,讓滄竹瓊去找她的世子相公求一句,隨他哪家典當鋪,一準兒討回來!”滄竹瓊聽罷起身,道:“我現在就去!”一衝愣住,繼而問道:“你真要去找聞夏欣榮?”滄竹瓊答道:“我去搶回來!”海竹葉趕忙拉住她,笑道:“我鍾鶥仙人豈能為這等豪搶之事?”常奇支招道:“師父莫急!既是商賈,必然愛財!不如去我奇頂洞搬些上好的金玉拿去換!”滄竹瓊聽畢,道:“此言在理!”她趕忙召喚踏水鳧,交代道:“去常奇的奇頂洞,多采些?琈(tu·fu)玉回來,要快!”踏水鳧接令而去。


    常奇問道:“不過,師父下嫁聞夏欣榮,究竟怎麽個曲折?”滄竹瓊一心都在海竹葉的金鱗甲、海竹葉的安危,不樂答道:“此事跟一衝講過,你與他既然投契,不妨問他!”常奇和海竹葉齊齊看向一衝,待要言語,卻聽門外又有叩門聲。常奇再次起身應門。


    這番來人,乃是粟苜。粟苜笑道:“聞得海葉兄長歸回,特來拜訪!”海竹葉一把攬住粟苜進門,笑道:“二弟來得可巧!”眾位各自落座。一衝將從滄竹瓊那裏聽來的始末揀緊要轉述。海竹葉聽罷,大悟道:“原來藥兒姑娘提及的大屋中那位冷靜的女孩兒是滄瓊!話說,我好生為其吉凶擔憂了一場!”滄竹瓊怨氣未消,說道:“你救藥兒姑娘,我當然沒話說,然你不該拿金鱗甲玩笑!”海竹葉悻悻再道歉。


    卻說粟苜聽知海竹葉摘金鱗、受傷之事,亦是深責其任性不知輕重,而聽見一衝複述長衫白翁之言:“因為這個時空中,要護三界蒼生安危的,不是我老某人,不是夙慧、慧箬,不是千秋白,而該是你滄竹瓊、海竹葉和一衝的一代!”他十分不悅,沒忍住問道:“滄瓊!你那長衫白翁恩公到底是個什麽來路?他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出一出故弄玄虛地唱悶戲!蒼生就靠你們三位?置我戍疆擴土、出生入死、血戰沙場的軍中子弟於何處?”眾位聽此言,禁不住笑起。海竹葉戲謔道:“粟苜二弟是見長衫白翁前輩不曾提及他這位機甲將軍的威名,心生真金被埋沒黑土之慨歎了!”海竹葉攬著粟苜肩頭,接著笑道:“二弟放心!兄長若得那天王水,絕不溶你的潛水艙和飛翔球,並將平妖魔之亂的頭功也記在二弟的功勞簿上!”說得一眾又笑起。


    粟苜沒好氣瞥了一眼海竹葉,轉而問道:“一衝兄弟!你提到的索心劈魂槍,便該是你百合堂上耍的那枝。然易生匕,卻是何物?粟苜倒想開開眼!”一衝笑將易生匕遞給粟苜。不說粟苜看得饒有興味、讚不絕口,卻道,此舉再一次觸痛盤臥房梁上的漣漪。漣漪痛心疾首,暗自道:“易生匕中,有我娘親的尾攝骨!那匕柄兩珠,是我娘親的眼睛!那是我的娘親!你們卻這樣隨意把玩!鍾鶥、虞契,這兩夥惡毒狠心腸的歹人,我漣漪誓要殺盡,誓要殺盡以雪恨!”漣漪無論心中如何恨潮激蕩,麵上卻絲毫不敢外露。常奇因害怕易生匕而遠遠避著,笑問滄竹瓊道:“師父!您居住在聞夏堡殿期間,另發生兩樁事,一衝隻簡述了長衫白翁讓您夜探經荒塔一事,則第二樁又是什麽?”


    “第二番……”滄竹瓊心情略轉好,方要作答,卻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震天的哭吼聲。滿座那時皆心驚,正欲循聲探看去,又聽房外有來人。


    落竹雨驚疑起身開門,見來者,笑問道:“小二哥,深夜到此,有何貴幹?”小二哥作答:“外頭一個小道士,哭得海川決堤似的,要見滄姑娘和海公子。小的不敢擅專,特來通報一聲!”滄竹瓊笑道:“小二哥,引他進來無妨!”


    說那小道士進屋內,掩住門,撲倒痛哭拜訴:“還請仙姝、仙君救我師父!”海竹葉問道:“你師父是何人,緣何要我等相救?”小道士哭答:“小道勝業,家師正是聞夏堡殿度世真人。師父今夜不知遇上何方妖孽,惡鬥一場,竟被斷下左手,生死未卜!師父令小道前來告知二位,‘冥王斛卑解禁,大難臨頭!’”“什麽?”眾位聽言,紛紛訝然震恐,坐著的驚呼立起,立著的錯亂坐倒,盤在屋梁上的,冷不丁摔落打個滾兒,連靜臥養傷的一衝,也“噌”地下了榻。聽得小道士啼啼哭哭再道:“萬望仙姝、仙君不記前惡,救我師父!”滄竹瓊怔後說道:“海葉!你我速去聞夏堡殿,問個清楚!”


    他們方欲出門,卻聽見渾厚之聲:“不必!”房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聞夏壯毅及其從眾。滄竹瓊招呼道:“侯爺,為何親駕到此?”聞夏壯毅答道:“度世真人方才羽化,臨終交代三尺冷重現,希望凡、仙二界同心合力,應對大敵!本侯見事緊急不同尋常,故而親來,以示鄭重!”粟苜驚問道:“三尺冷是個什麽兵器?何故眾人聞之色變?”滄竹瓊解釋道:“三尺冷是冥王斛卑的魔刀,它重現,意味著……”滄竹瓊頓了頓。一衝接道:“意味著冥王重現,三界塗炭!”海竹葉握緊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道一句:“我即刻去往狄崇海!”他方抬腳,又側過首,對落竹雨說道:“落雨!拐賣之事,師父既交代,則不可耽擱,你和之籬繼續盯著!”落竹雨應答一個“是”字。滄竹瓊正開口道:“海……”海竹葉已駕起?琈雲穿窗而出,蹤影漸遠。滄竹瓊隻得作罷,轉而道:“此事我鍾鶥既知,自然不會置身事外,拚盡鍾鶥最後一滴血,也會阻攔斛卑複仇;且一衝手中有易生匕和索心劈魂槍!請侯爺放心!”聞夏壯毅說道:“能得凡、仙二界齊心,則斛卑即便重出,我等也將不懼!本侯暫回,將此事表奏聖上!”聞夏壯毅打道回府。


    滄竹瓊又對眾人道:“因我既知羅螺樓串通南山、聞夏拐賣女孩兒,便想從中周旋,遂向恩公討法子。恩公隻言,若真想救她們,需往羅螺樓一探。我便暗暗調查,發現事情並非隻是錢色交易那樣簡單,似乎,他們是在尋找某個特定生辰的女孩兒。那夜,我私闖羅螺樓,從一個黑衣人手中奪來《螺人生辰簿》,尚未能盡解其意。”且說,滄竹瓊現出生辰簿。一眾湊上前來看究竟。落竹雨聽罷驚道:“竟是師姐!”滄竹瓊不解,問何意。落竹雨解釋道:“我曾試盜生辰簿未果。海葉師兄便親自動手盜得,卻在中途被搶,不想竟是師姐!”滄竹瓊亦驚道:“當時交手,完全試不出是海葉!”粟苜接話道:“這不奇怪。海葉兄長其實在西北乾皋跟漠毒王學了幾招拳腳,他言是為防止暴露身份。”滄竹瓊苦笑道:“原來如此!他也試不出我的功夫,因我是和恩公學了幾式!”滄竹瓊看著粟苜,又驚問:“粟苜!他何時跟漠毒王過招?他怎麽這樣不知深淺安危!你又是幾時跟他稱兄道弟?”粟苜笑道:“故事太長,不及多述,況且並不十分重要。當務之急,該是那冥王斛卑!”


    卻聽漣漪笑道:“冥王果真出禁,不是玩耍!雖一衝有易生匕,可一衝畢竟沒有不留祖師的功法!我和常奇、雪團倒不怕,畢竟我等是冥界之靈。而你滄竹瓊,切莫白擔了匡救蒼生的虛名……”“眉梢!”一衝打斷道。漣漪氣鼓鼓再道:“一衝,你渾!”一衝委屈問道:“我如何渾了?”漣漪振振有詞說道:“你忘了我等離開虞契之目的!師父何在?鰹狸獸何在?雪團父母手足何在?本為尋師覓友、追拿元凶,結果如何?你一看見這位,某某仙姝,便忘了為何要混入聞夏堡殿,鬧騰一場,正事兒沒著落!來日見到師父,我必實言相告!雪團,常奇,我們靠自己去尋找,且讓一衝陪著某些仙姝也無妨!”這一席話,說得一衝無地自容,滄竹瓊也是麵上難堪。聽得雪團幫腔漣漪道:“一衝!雪團並不知你和這位滄竹瓊仙姝有怎樣過往,更不曾想過會牽出這許多是是非非,雪團隻想找到虞契親友!你到了聞夏堡殿,並不查探白羽毫筆,卻為此仙姝大打出手,掛了一身的傷,現在又要盤纏冥王之事,究竟我虞契一眾幾時能夠團圓?你似乎並不上心!一衝,雪團對你也是失望!”一衝聽言,愧疚愈添。常奇看在眼裏,知滄竹瓊必是一衝心上之人,十分理解他為她大打出手。更兼,常奇本就與滄竹瓊情厚,他於是道:“眉梢,雪團,不能這麽想!我們本要去西方,師父正是西方仙姝,有她在,其實更添方便。至於冥王出禁,絕非哪一個人的事,而是三界共同之事!我等,誰也不能置身事外,尤其虞契與冥王有大仇,一衝最是不能置若罔聞的!”常奇轉而看向滄竹瓊,笑道:“師父!要不您同我一行共回西方?您施個法,把西隅一眾蛇、蟒、蚺類都喚出,就叫眉梢仔細認個明白,看看到底是哪個逞凶!找到凶手、找到虞契師友之後,大家再齊心合力牽製冥王,您覺得如何?”


    話說滄竹瓊已大概知道虞契之難,她看著一衝,很是心疼,而後說道:“我們先來理清思緒。為今之計,一衝、常奇、眉梢、雪團之急事,是尋師友、追凶手;落雨和之籬之急事,是追查拐賣女子之幕後惡鬼,肅清羅螺城腐化;而我,務必是要拿到天王水;至於粟苜,自有朝廷公幹。大家不如先各奔目標,才能忙而不亂。待各自手中事了,且冥王出禁之訊確屬實,我等再齊心對敵!”一衝點頭道:“滄瓊要取天王水——三界眾生當然比我等私事重要,不必勞她陪我們西去這遭。諸位可暫別,各奔前程!”一眾然其言。


    此時,天已泛亮。滄竹瓊對落竹雨說道:“落雨,你去海葉房間等著與之籬會合,師姐去找聞夏欣榮!”落竹雨聽令。


    再說一衝,自於房內換上絡綢帛羽紫霓衣後,那一身箭傷、刀傷、拂塵傷、頭發傷,竟通通愈合!一衝驚得不可言狀,自歎:“這紫衣,絕不尋常!”自此,他身著紫霓衣,以為護身。


    暫不細述欣榮客棧一眾各自別後境況,但來說人魔王子之籬。背著藤姑尋找療傷處所,因想到羅螺城外有密林,正是自己被一衝救起的那片普濟林,他遂將藤姑帶到那裏。之籬摸著藤姑的額頭,直憂念:“好冷!”他輕聲道:“藤姑,請坐起!我運法為您護體!”卻聽藤姑哀聲喘息道:“殿下!不必了!老身大限將至!”之籬寬慰道:“藤姑,莫說這等喪氣話!我有強大靈元,輸些給您又何防?”且說,之籬開始發功。然而藤姑,顫巍巍伸手攔住,流淚苦笑道:“之籬殿下!老身曾說過,老身與殿下、與冥王、與眾多冥界生靈不同,老身沒有內元丹,卻有藤髓!如今,老身的髓腔……破裂了,藤髓……將流盡……”之籬聽罷,如雷轟頂,如萬箭穿心,他哽咽著,從喉間擠出幾個字:“為何會如此?”藤姑含笑帶淚道:“無妨!老身活了兩千多年……能得冥王信任,得伴之籬殿下成長……此生知足……”之籬止不住淚流橫頤,抱著藤姑,狠命搖頭道:“不要!之籬不要藤姑離開!之籬沒有娘親,父親又被囚禁,之籬沒有別的親人,藤姑不能拋下之籬!不可以!……為什麽?區區一支箸,絕不可能傷到藤姑的髓腔!為什麽會這樣?……”之籬顫抖著,用手捂住藤姑腹部,借著月光,可以看見,流出的不再是黃色血液,而是紅色藤髓。“我幫您傳送靈元,我幫您……”之籬扶起藤姑,含淚念叨,雙唇打顫,拚盡全力想要救她。藤姑哀吟道:“之籬殿下!停手吧!”之籬悲慟衝心,哭嚎道:“海竹葉!海竹葉!我要殺了他,殺了他……”藤姑掙紮著,想要說些什麽,卻隻能見她暗唇努力微微張合,欲言又止。“藤姑!您想要告訴我什麽?藤姑!您說!之籬都聽!都聽!……”至此時,藤姑的藤髓流盡,身體化作一堆幹枯的黃藤,盤在之籬懷中。“藤姑!藤姑!不要!藤姑……”之籬抱著枯黃藤,發出撕心震天的悲號,驚得林子裏棲息的鳥雀“撲騰騰”四散,也驚動了欣榮客棧的一眾。月光很是冷寒而皎潔,灑在之籬身上,看得見他渾身顫栗,淚雨滂沱,偎緊黃藤,直哭到哭不出聲,呆呆不動。


    說他之籬以為是海竹葉投擲的象牙鑲金箸害藤姑枉死,遂將這血海深仇轉嫁到海竹葉身上。其實不然!海竹葉隻傷及藤姑的藤身,讓她流出黃藤血,而並未傷及髓腔。真正害死藤姑的,是之籬自己。之籬與度世真人戰鬥時,不得已使出三尺冷。藤姑實被三尺冷刀鋒誤傷,被切破了髓腔。自度化觀屋頂開始,她即不停流出藤髓;待到之籬背她來到普濟林中時,藤髓已所剩不多。藤姑之所以不言明,是不願之籬內疚,這卻讓不明真相的之籬將一切惡因歸咎於海竹葉。


    藤姑歸化後,之籬對鍾鶥、對虞契的仇恨,可想而知!之籬含恨又含悲,將藤姑所化的黃枯藤削下一小段,用綢帶係著,掛在項上,而將其餘部分埋在普濟林中。他哽咽道:“藤姑!您暫眠於此!待之籬大仇得報,再接您回獨藤森林,接您回家!之籬將您戴在身上,藤姑,您永遠陪著之籬,之籬也永遠陪著您!”之籬涕淚俱下,悲怒交織,恨意愈濃!


    話分兩頭。一衝說道:“我等去找聞夏欣榮,直截了當,問他白羽毫筆是從何處得來。”常奇道:“如此最是捷徑!”


    卻說一衝一行離開欣榮客棧未多久,南山雲開帶領一眾隨從直奔來。見著南山雲開駕到,掌櫃的、小二哥皆慌忙迎上。掌櫃的笑道:“不知南山世子大駕,有失……”“不需多言!我二位師父何在?”南山雲開道。掌櫃的不解,躬身笑問:“不知世子二位師父是何人?”南山雲開作答:“文師海竹葉,武師一衝。”掌櫃的恍然大悟,賠笑道:“這二位已先後離開。南山世子……”“離開了?”南山雲開大聲驚呼道,“尚未教本世子學有所成,如何招呼不打,竟自離開?”他撲了個空,長歎轉身而去。他身後掌櫃的高喊:“世子慢走,再來!”


    但道南山雲開前腳剛撤,又一撥侍衛兵開來。為首侍衛官說道:“聞夏世子令:封鎖欣榮客棧,捉拿亂黨!”原來,聞夏欣榮本當大喜婚慶,卻遭一場哄鬧,麵上、心裏都不自在;又兼折損了化煞真人和度世真人兩個堡殿護持,更是心火上傾了一桶油,燒得他血絲迸滿眼球;另被其父聞夏壯毅斥責:“早說此女入不得我聞夏堡殿,孽子偏聽不信,一意孤行,任性妄為,如今辱了顏麵、折了銳氣、損了真人,皆你之過!”聞夏欣榮一通通不快,反被禁足在自己殿內,憤懣得摔瓶砸碗,踢女踹男。他恨意難消,遂背著聞夏壯毅暗遣侍衛兵包圍欣榮客棧。


    正禁足中,聞夏欣榮忽聽門人來報:“昨日大鬧世子百合婚堂的武師一衝,帶著一個白胡子青年、一條金蛇、一隻白色羽毛的鳥兒前來堡殿,點名要見世子,已得侯爺應允,正往世子殿室行來。”聞夏欣榮聽聲,更是顱頂冒出青煙火焰,大怒不竭道:“我正待拿他,他倒自來送死!”於是,他從劍槅上抽出寶劍,氣哄哄等殺一衝。一衝一行在門人的引領下剛入來,聞夏欣榮劈頭便砍去。一衝一個急閃。聞夏欣榮待要再刺,卻聽一個聲音道:“孽子休得無禮,還不快放下凶器過來迎客!”原來是聞夏壯毅隨一衝之後而來。一衝、常奇聽聲,轉身施禮。聞夏壯毅解釋道:“本侯知逆子必未放下芥蒂,故而趕來,以防刁難。”一衝道:“勞侯爺費心!”


    說話間,一行入廳上各自落座。聞夏壯毅坐於中央上座,一衝坐於側坐,常奇坐於一衝身旁,漣漪盤在常奇一旁,雪團則落在一衝肩頭。聞夏欣榮坐在一衝對麵,憤恨道:“父侯!他當我聞夏堡殿是什麽地方,前番混鬧一場,今番又帶著蛇啊鳥的來放肆,當我聞夏堡殿是雜耍團還是動物園?”說完,他看了漣漪一眼,驚悚異常,又看了雪團一眼,心中暗道:“本世子逗過千百隻鳥,卻未見過這一種!”聞夏壯毅並不答言,隻道:“一衝,但講明來意無妨!”一衝點頭,即說道:“聞夏世子有白羽毫筆一枝,不知從何得來,能否一敘始末?”聞夏欣榮冷笑道:“與你何關?”聞夏壯毅側目一瞪,斥道:“孽子,說,又是從哪裏得來的不義之物?”聞夏欣榮委屈道:“父侯!為何總要屈了孩兒?”他繼而令侍者道:“取那枝筆來!”


    須臾,侍者取筆至。聞夏欣榮方要接過,卻聽聞夏壯毅令道:“呈來!”侍者轉身將筆奉於聞夏壯毅。聞夏壯毅拈著筆,端詳一番,再令遞給一衝,問道:“可是此物?”一衝雙手接過,細看之後,神情凝重含悲憤。他肩頭的雪團哽咽道:“一衝!他們……”一衝將雪團托在手心,歎息看向聞夏欣榮,目光犀利透著怨,一語不發。聞夏欣榮驚氣鬱怒,問道:“怎麽了?一枝筆而已,是經荒台洞真仙道所贈。一枝筆而已!本世子卻又做錯了何事?”聞夏壯毅接道:“從頭道來!”聞夏欣榮雖不情願,卻也順從,說道:“父侯!果非不義之物!”


    正是:睹物又思心中人,聞訊牽帶腹內愁。


    畢竟,個中因由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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