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藥兒崩潰大哭而又怯生生問道:“你們如此粗暴,究竟欲行何事?快放開我!”三號老婆子賊笑道:“欲行何事?給你洗淨了,好送去你該去的地方!”陸藥兒抗拒非常。二號老婆子凶凶起,揮動戒尺,拽起陸藥兒的手掌接連抽打,且惡狠狠警告道:“這是輕的!再不聽話,讓鞭子伺候!”陸藥兒被打得怕了,便畏縮了,隻能委曲求全,聽天由命。被強行沐浴後的陸藥兒,又被逼著穿上豔亮的衣裙、戴插花釵、塗抹脂粉。


    三號老婆子拉響門旁吊著的銅鈴,不幾時,執鞭人推門進來,將陸藥兒縛上手腳、堵住嘴巴、套上黑麵罩、重又抬回馬車。進了馬車,陸藥兒麵罩被摘下,才發現此時的馬車與來時的不同。馬車漸小,內中隻有她和看守的執鞭人兩個。未知行了多久,直到馬車停下,陸藥兒才發現,自己竟被送回了羅螺城,被賣進了羅螺樓!她不依不饒,竭力反抗,又遭頓頓毒打,最終被打得屈服,再也不敢吭聲。


    陸藥兒向海竹葉哭訴道:“藥兒未曾想過,會以那樣的方式,回到那座城!”海竹葉憤懣填胸,對陸藥兒的遭遇十分同情,對那些禽獸的令人發指的行徑無比痛恨,他怒歎一聲,繼而不解問道:“為何不直接送去?從城中拐了,卻要兜上一圈再送回來,難道僅僅是為沐浴更衣?”陸藥兒搖頭答:“藥兒不知那群禽獸蓄得怎樣陰謀,或許是集中營裏的集中管理!”陸藥兒再涕泣一番,接敘後來故事。


    羅螺樓後門,掛花馬車此去彼來,不知其中哪一輛,將要帶來哪個人!陸藥兒被丹姨娘花十兩銀子買下,她進羅螺樓的第一件事,卻是再番登記姓名和八字!


    海竹葉疑惑,打斷問道:“生辰、名姓,究竟有怎樣玄機?他們何故反複盤查?”陸藥兒再搖頭道:“惡魔的行徑,我等如何能猜得?”海竹葉自沉思:“我向沈老妖精贖藥兒時,老妖精是先核查了藥兒的八字,而後歎息,方才允了。這些事,究竟與生辰有怎樣關聯?”海竹葉思慮罷,又問道:“昨日在集市上,我遇陸兄之時,巧逢著騎兵隊護送一輛七寶香車疾馳過街,難道其中也是受害女子?”陸藥兒說道:“藥兒所乘馬車,不過尋常掛了少些花彩的繡車,並非七寶香車,且是由執鞭人看內,拄杖男駕車,並無騎兵隊護送。”海竹葉再問:“則那七寶香車中載著的,會是誰?”陸藥兒作答:“恐怕是官家的夫人、小姐,與我等卻是不同!”海竹葉遂不再問。陸藥兒繼續講述。


    話說每個女孩兒都是獨立馬車送進羅螺樓,車內坐著看守者,任她想逃,想喊,也不能夠。陸藥兒進了羅螺樓,被打得服軟後,便被安排進一間廂房,內中等著她的,是一個年紀望五、抽著煙鬥、玉帶錦袍的貴族男。陸藥兒自那日起,便被溺進煙花池,每日接來送往,以淚洗麵,生不如死。她曾欲以一死解脫,怎奈舍不下父祖,遂苟且偷生,隻求再聚。終得遇海竹葉仁心,她才被贖出,脫離孽海。


    故事聽到這裏,一屋子隻有哭泣歎息聲。陸藥兒平複良久,再道:“進了羅螺樓的,多不再是完璧之身!”海竹葉心想:“如果每個女孩兒與藥兒的遭遇皆相同,則想要救她們,必需從監禁的大屋或是半路,而不是羅螺樓!”海竹葉問道:“藥兒姑娘可知大屋所在?除了野丁香的味道,可還有其他線索?”陸藥兒細思片刻,答道:“被捆在馬車裏,除了能感覺到時而顛簸、時而平坦的道路之外,並看不見其他;至於聲音,我心中憂亂,亦未留察。”海竹葉轉而問陸墩子道:“陸兄,可知附近既通顛簸山路、生長野丁香,又隱人耳目、能坑屍毀跡處?”陸墩子答道:“我自幼習屠豬販肉,來往於貧富區,少出城去,並不知曉那樣地所。”倒是陸母突然抬眼,看向海竹葉,說道:“西頭老莫,三代從醫,常出入深山老林采擷藥草,或許能夠知道。”海竹葉聽後大喜,說道:“陸大娘、陸兄、藥兒姑娘,這一夜憂煩疲勞,你等不妨暫歇。待日頭高出,引我前去老莫家打聽,能覷得蛛絲馬跡也好!”幾位道安畢,各自暫歇去。


    海竹葉憂思忡忡,自揣度:“沒有買賣,便沒有這等傷害!單是推倒大屋、拆了羅螺樓,治標不治本!大屋可重建,花樓可另築,除去這一宗拐賣,於世間女子而言,杯水車薪!正所謂斷流先斷源,斬草需除根!需得將那些拐子、鷹爪、中間聯絡人並上頭靠山盡皆除去才好!這張網,恐怕龐大異常,想要拔本塞源,單憑我一己之力,卻也難成!暫尋老莫,先解救一批無辜,而後返回鍾鶥,將此事報知師父,我再聯合滄瓊、之籬,徹底洗清這片肮髒地皮!”他起身對窗望,轉念又想:“我等俱屬於仙界,對付凡人,不能動用仙法,則以我等之力,事也難成!”海竹葉歎息,陷入為難,忽然靈光一現,喜形於色,自道:“羅螺城位於九皋交界的中瀚神皋。粟苜二弟身在南離神皋,倘或那方戰事已休,可令其引兵直入,不愁剿不清這些萬惡歹徒!”海竹葉想到對策,心生欣喜,精神稍加爽快,起身出門去。透過陸家小院,登上草垛,觀望羅螺城貧區,他眉頭又鎖,暗自恨道:“富裕區之人,穿錦著緞,披金戴銀,食佳肴,飲醇甘,卻不知足,還要欺男霸女,豪取強占,真真不給貧人留一線生機!我海竹葉若不為這些貧人討個公道,枉為仙君,枉生一世!”


    海竹葉正思間,陸母從炊房出來,滿麵含笑道:“友哥兒早起!”海竹葉才發現,煙囪其實在冒著炊煙。他忙下了草垛,作揖行禮道:“陸大娘早安!”陸母笑道:“孫女兒回家,陸家大喜,老身並不多歇,早備菜肴。友哥兒卻可暫歇,安等供飯!”海竹葉答道:“有勞陸大娘!”正說著,又見陸墩子從院外推籬笆門進來,海竹葉笑道:“小弟以為陸兄尚在夢中,不料已然出門去!”陸墩子笑答:“歡喜難眠,海兄弟歇去後,陸某自去田間摘拔青豆蔬果,略添膳食。”海竹葉說道:“陸兄!今日大事,是拜尋老莫,營救其餘女孩兒!”海竹葉以為陸墩子隻顧自家團圓,將他人之事高高掛起,遂出言點醒。陸墩子會其意,笑道:“常言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然,我陸墩子卻不是這號人!海兄弟放寬心,隻管安坐,陸某自有道理!”陸墩子將菜蔬交於其母,笑著轉身,又出門去了。海竹葉不解,卻也不便多問。陸母擺上一桌飯菜,雖非鮑魚熊掌、燕窩魚翅,卻也色香味俱全,皆是新鮮。陸藥兒烹茶、溫黍酒畢,自退去內室。


    不多時,朝陽出,光輝灑。聽得院外人語聲,海竹葉出門看,見著陸墩子領一老者進來。那老者麵善,海竹葉細觀,不是別人,正是昨日街市上背藥筐碎碎念者。陸墩子笑道:“母親!莫大叔到!”陸母歡喜迎進屋。


    互相施禮畢,陸墩子道:“莫大叔,請說!”老莫說道:“野丁香可入藥。老夫曾於城南百裏外的百裏山采過此藥。說那百裏山,實因遍生百裏香而得名。然山間有一處岩坡,不生百裏香,卻生有幾株野丁香,樹冠高大,拔地倚天,實為難得。卻因那山路崎嶇,逢雨泥濘倍增,老夫並不常去,多以家種丁香代之。”海竹葉聞言,笑逐顏開,告謝道:“多謝莫大叔相告!海竹葉即刻動身!”說罷,他起身往外走。陸墩子忙拉住,道:“海兄弟,何用太急?”海竹葉歎道:“人命關天!”陸墩子明了,遂道:“用罷早飯,陸某同往!”話說老莫已於家中聽得陸墩子講述來龍去脈,他又是個正義慷慨之人,於是道:“老夫同去!”海竹葉心想:“若同他們一道,勢必耽誤行程!”他遂提議道:“不如海竹葉先行,莫大叔與陸兄且去備騾馬車乘及藥石食水等物,以便救人!”老莫與陸墩子然其言。海竹葉離開陸家,至無人處,召喚?琈雲,嚴肅道:“吞玉獸,陪本仙君救人去!”?琈雲應令道:“走起!”登程百裏山。


    依照老莫所言,海竹葉尋得野丁香所在,然荒野叢亂地,並未見囚牢、大屋之類。正躊躇中,他忽聽馬蹄聲響,趕忙隱身於草木,以觀動靜。


    來者是一輛四馬八輪車,車前座駕上有二男,一男馭馬,一男側坐。“籲——”馭馬男勒停馬車。側坐男順勢跳下,叩響馬車車板,而後取出一鼓槌,向野丁香樹旁岩石上敲打三下。應聲,地麵上大開一扇石門,露出藏著的地下階梯。海竹葉暗驚道:“原來入口在地下!”海竹葉按兵不動,看著側坐男與車篷中的執鞭人,將戴著黑麵罩的女孩兒,一個接一個抬進石門裏去。馭馬男也下車來,拄一條拐杖,拴了馬,隨後進入石門。


    海竹葉細數,統共六個女孩兒。他回想陸藥兒之言,自忖度:“那一篷車中,每次押運六個女孩兒;馭馬者,便該是藥兒提過的拄杖男;執鞭人,便是抽打女孩兒的惡棍;側坐男,自是幫凶!”海竹葉不動聲色,繼續觀察,待那一行人皆入石門才現身。石門已被掩住,這卻攔不住仙君海竹葉,他使個穿牆隱身法,悄悄跟進。


    地下有個大囚屋,屋中關著的正是方才那六個從馬車上被抬出來的女孩兒。海竹葉潛進大屋,發現地上留有斑斑血跡,空氣中散發著黴臭味道,六個女孩兒蜷縮著悲悲哭泣。觸目而心驚,他憤怒又哀痛,暗語道:“我來晚了!上一批,鮮花一樣的三十六個女孩兒,已遭毒手!”


    海竹葉出了大屋,觀察其他處。一間浴室中,三個老婆子正在燒水和準備新衣,她們動作熟練,相談甚歡。海竹葉憤歎而厭恨道:“同樣身為女子,為何成了老婆子,就變作惡毒蛇蠍?”出了浴室,穿過一條狹窄廊道,看見一間火房連著餐房,以及旁邊的幾間臥房,海竹葉細思:“一個駕馬拄杖男,一個執鞭人,一個側坐男,一個鐵門外監守,一個應門人,三個惡婆子,這賊窩,統共八隻惡鬼,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可想而知,這喪盡天良的勾當,他們幹了多久!紛紜雜遝凡界人皮獸,竟比冥界犯亂的妖魔鬼卒,更令本仙君作嘔!”


    卻說那八隻惡鬼,關押畢女孩兒也燒熱了水,齊聚於餐房。執鞭人笑道:“成日裏鞍馬勞頓,隻等著這刻酒足飯飽,稍作休息!”應門人笑道:“酒肉備得都足,哥兒幾個、娘兒幾個,暢快用!”八隻鬼圍聚著胡吃海喝,天南地北狂煽開來。


    海竹葉隱身,抱臂立在他們旁邊,看著,聽著,心內著實不爽,自籌劃:“師父說我們做神仙的,不可對凡人直接施用法術,哪怕是麵對窮凶極惡的暴徒,終究他們是肉胎,經不住仙家一指。可我海竹葉這刻,卻不太想聽師父的教誨!”海竹葉抬手,想直接將歹徒幹掉,然又及時止住,自歎:“我海竹葉固然不懼天規懲處,但若真就這樣做了,卻要壞了鍾鶥的名頭,將連累師父、滄瓊一眾!”海竹葉無奈收手,又尋思片刻,繼而竊喜道:“可恨你們是凡人,本仙君動不得手,卻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則不當落人口舌了!”海竹葉各處轉悠,找到迷藥,正是他們用來迷暈女孩兒、綁架女孩兒的迷藥,一包一包,散亂地放在櫃屜裏。海竹葉悄拿了所有迷藥,溜到酒壇旁,趁八鬼不備,一股腦兒都倒進去。八鬼吹牛渾說,大碗幹酒,大口嚼肉,不知覺中,神色迷離,東倒西歪。


    海竹葉化成書生模樣,打開鐵門,進到大囚屋中。那六個女孩兒,見來人,畏畏縮縮。海竹葉輕聲道:“孩子們,且莫怕!在下是前來解救你們的。趁著人拐子醉酒,請隨在下逃去!”六個女孩兒見海竹葉相貌堂堂,氣質高雅,非拐子之流,便相顧前後,隨之出來。


    石門之外,正逢著老莫與陸墩子快馬加鞭趕到,迎了六個女孩兒上車。海竹葉說道:“莫大叔,陸兄,打聽她們家在何處,護送了回去。賊窩中那幾隻鬼,海竹葉再思料理。”說完,他回身複入石門。卻聽陸墩子說道:“莫大叔,且載著孩子們先離開,墩子我助海兄弟一助!”老莫聽後,駕馬揚鞭,護送女孩兒出山。


    海竹葉正愁:“這若是八隻妖魔,大可收了送去狄崇海封印,就地化滅也行,怎奈是八個凡人,不可妄動!有心報官,官家升堂審訊,必要公開傳召受害女子作證,則有傷她們名節,使她們將來不好見人!然若就這樣放過,他們醒來後,勢必變本加厲再害人!思慮再三,本仙君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卻這時,陸墩子氣洶洶奔入石門,順階梯而下,猛闖餐房,見八隻惡魔橫三豎四酣躺一地,深恨他們將女兒毒害,攘臂暴青筋,瞪圓雙熱眼,於懷中掏出一把屠刀,將那八個,快刀如殺豬,翻剁亂斬,割下頭,卸四肢,掏腸挖肚,切得碎碎。一時間,滿屋子血肉橫飛。陸墩子殺紅眼,濺了一身血,且怒道:“待我一把火,燒盡此賊窩!”他打爛酒壇,擦開火管,縱起。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海竹葉未料及陸墩子行動如此果決,根本不由商榷,一時怔住,回過神來,驚道:“陸兄如此莽撞!”陸墩子言辭犀利,反問道:“不殺盡這群惡狼,難道容他們醒來,磨利獠牙,再去噬人?不燒光這個賊窩,難道令其整修,再囚禁良人女兒?我陸墩子一生,不侮鰥寡,不欺良善,殺這群豬狗,卻不眨眼!”海竹葉無言以對,心下敬服而高興:“陸兄是凡人,自以凡人之法處置,不似我跋前疐(zhi)後,猶猶豫豫。也罷!這一殺一燒,使得多少女孩兒免受毒害,使得多少家庭免遭離散!”陸墩子與海竹葉,趁火勢未延及自身,逃奔出去。陸墩子填了石道,堵封石門,大笑道:“不讓此地獄再見天日!”


    野丁香樹下,拴著兩匹馬,是老莫為他二人所留。海竹葉與陸墩子翻身上馬往回趕。那陸墩子一路揚鞭大笑,痛快非常。海竹葉見其大仇得報,且自己並未違了仙界規,而八隻惡鬼咎由自取,亦是暢懷。


    且說老莫駕車將六個女孩兒先帶回陸墩子家中。陸母與陸藥兒好生照顧,那六位漸止了哭聲,平靜稍坐。及至海竹葉與陸墩子回來,分頭將女孩兒送還給其父母。其中五個女孩兒安全回到各自家中不談,卻有一個,怎麽都不願回去。


    海竹葉看向她,那女孩兒穿交領左衽小衫,薑黃褲,平尖布鞋,身子嬌弱,麵容清麗,止不住細聲抽泣。海竹葉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你家中雙親必然惦念非常,為何不願回去?”那女孩兒聽到這般問,竟放聲大哭起來,抽噎良久,平下氣來,答道:“我叫落雨,曾也有家!然雙親早亡,我寄住在舅舅家。舅舅、舅母刻薄待我,這番,正是他二人主意,將我賣給拐子。我若回去,必然會再被賣掉,則幾位恩公,又何苦受累救我?”海竹葉等眾聽了,又是歎息,又是難為。陸藥兒說道:“也是個薄命的可憐妹子,若不嫌棄,就留在這裏!家中雖不富裕,我省下幾口,給落雨妹妹分著!”陸藥兒心地良善,海竹葉投去讚許的目光,心中卻想:“陸兄辛苦屠豬售肉,被豪強搜刮去大頭,隻能剩些少糊口,一家祖孫三人,日子本就艱難,若再添上一個落雨,正如雪上加霜!可歎底層小民,不逢豐年稔歲,盡遭荒時暴月;不是天降喪亂,全是人獸作惡!”海竹葉再打量落雨一番,見其生得頗也脫俗,眉眼中透著靈氣,又問道:“落雨年歲幾何?”落雨作答:“十二歲。”海竹葉又暗歎:“正是和之籬一般的年紀,一般的孤苦孩子!我既能救助之籬,何不再助落雨?她生得秀美,不辱仙家,又是個飽嚐酸苦之人,若能入我鍾鶥,修道成仙,將來於三界亦是幸事;更何況,滄瓊未有女伴,若能為她添一落雨,她有些不能對我言明的女兒家心事,也可說於落雨排解!”他正思慮著,聽得落雨說道:“多謝藥兒姐姐憐見!隻是姐姐家中亦難,落雨豈敢因一己之私,累及姐姐、伯伯和奶奶?落雨不願回舅舅家,自尋個去處。今日相救之恩,落雨永生不忘,哪朝江湖再遇,有能用上的地方,落雨也當竭力相待!”海竹葉聽此言,讚歎道:“也是個心有大義的好孩子!”又聽老莫歎道:“隻可惜老夫孑然一身,若收留落雨姑娘,恐遭流言!”落雨亦明白其中道理,並不多言。海竹葉思慮良久,權衡後,笑道:“落雨姑娘,若不嫌棄,隨海竹葉回師門。海竹葉有這世上最仁最慈的師父、最美最善的師姐、最酷最正的師弟,他們皆是至德之人,必會善待落雨姑娘!”落雨細望海竹葉一眼,見其相貌身姿穆若清風,十分喜歡,料想他師門中皆是這等品貌俱佳之人,遂羞羞作答:“果能隨恩公去拜師,便是落雨好造化!”海竹葉笑道:“則事情就這麽定了!”


    海竹葉本將帶落雨告辭,忽又心生一念,遂拉著陸墩子出門。在草垛旁,他低聲道:“陸兄!此次畢竟犯了人命案,萬一官府追查,陸兄可遠走他鄉!小弟有個金蘭之交,名作粟苜,正在南離神皋鎮南將軍張峰帳下做智囊師。陸兄但有難處,可去尋他,報我海竹葉之名,他必不會薄待了陸兄!”陸墩子再施大禮,道:“多謝海兄弟一再為陸某打算,我……”且說,他哽咽淚下。海竹葉與眾位話別一番,攜落雨辭去。


    至無人窺見處,海竹葉召喚?琈雲,載上落雨。?琈雲笑道:“海葉,你收了新師妹?”落雨驚問道:“恩公是神仙?”海竹葉笑答:“西兌神皋鍾鶥仙山一仙君,此番帶落雨拜師門,修道練仙去。來日,落雨修為有長,能夠助民殺妖魔,方不負我心!”落雨喜極而泣,連連歎道:“落雨果然好造化,定不負恩公所望!”海竹葉笑道:“拜入師門後,叫我海葉師兄!”落雨歡喜點頭。?琈雲笑道:“反正一路閑著,就讓我吞玉獸為落雨師妹講講咱鍾鶥的諸位和門規!”海竹葉笑道:“你這雲兒嘴不能閑!”


    回到鍾鶥,於水突殿內,海竹葉領落雨麵見箬竹。這便是海竹葉帶回“女丫賊”的因果。


    話說回頭。之籬為免被當麵拆穿,趕忙借故退至自己房中,一時坐臥不安,苦思冥想對策:“殺了她?不!不能!好好的一個女孩兒,無病無災,被仙君領回,卻突然暴斃,卻不是三界奇聞?這夥仙人,豈能不徹查?我萬萬不得殺她!化魄法?令她失去記憶,她認不出我,自然不會泄露機密。待以後,徐圖之,方為上策!不可!亦不可!公然在鍾鶥使出冥界化魄法,箬竹和海竹葉豈能感知不到?我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自討死路?”之籬進退維穀,自歎:“隻悔那夜多管了那樁閑事,自尋煩惱,噬臍莫及!”他踮著腳,又思:“不如再借故離開?不可!方回來,煙兒已經知道,無故再去,不等於告訴他們,之籬很可疑?”正是慌亂間,他瞥見小桌上擱著的玉穗兒和扇墜兒,靈光一閃,回憂作喜道:“何用慌張?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現成的說詞堆在眼前!”之籬揣上玉穗兒和扇墜兒,大步流星,前往水突殿。


    之籬足未踏進水突殿門,聲已歡歡喜喜揚起:“師父、師姐、師兄,之籬回來了,有薄禮相贈,更有閑聞要談!”他這便推門而入。此時,白點已帶落雨梳洗更衣去,準備拜師儀式。水突殿中,海竹葉正與箬竹商量羅螺城之事。見之籬進來,海竹葉迎上前笑道:“之籬師弟,獨自出行,可長了見識?颯秋風在天,俯瞰大地,一覽無餘,風景是否獨好?”箬竹笑道:“未見你人,先聞你聲!之籬,你能安然回來,為師心慰!為師也想聽聽,你此行多少見聞。”之籬先掏出扇墜兒和玉穗兒,拜倒在地,恭恭敬敬雙手奉於箬竹麵前,彬彬有禮說道:“之籬上番陪師父前往虞契,路過中瀚神皋上空,低頭見一處幡燈輝煌,隻那時便悄自想,待有機會,定要前往一遊。今番祭祖歸來途中,之籬興起,未先稟明師父,獨自取路中瀚神皋。徒兒落到那幡燈閃耀處,巧遇著一售賣飾物的貨攤倒塌,之籬襄助攤主撿拾貨物。為答謝之籬,那攤主便贈予這些。之籬不敢藏私獨享,特帶來贈予師父、師兄、師姐!”箬竹笑道:“之籬心係我山中人,為師與你師姐、師兄甚慰!不過,你修為太淺,為保安全,以後切不可輕易獨自行動!此番,為師念你初犯,又是行善積德,並不計較,快快起來!”海竹葉幫扶起之籬,同時拈起他手中一粒月牙兒形扇墜兒,細瞧著笑道:“雖是凡間土民的小製造,卻也精致可愛!看在它的份兒上,師兄也不多說你。之籬,可還遇著什麽新鮮事兒?”海竹葉且說,且將那粒月牙兒形扇墜兒捧給箬竹,再笑道:“師父!這一粒,與您那把半月扇,可不是天造地設的搭配?”箬竹接過,笑彎了眉眼,說道:“還真是!”煙兒見箬竹樂得合不攏嘴,打趣道:“要煙兒說,在我鍾鶥山呀,可不就屬海葉最會借花獻佛,最能哄得箬竹師父樂嗬嗬!”海竹葉聽言,大笑,伸手要揪煙兒的翅膀。


    煙兒“咻”的一下,從花枝上飛落到之籬的肩頭,笑道:“煙兒還是想聽之籬的途中見聞!”之籬笑道:“還真有一事,可算得上之籬除惡揚善、伸張正義了!”煙兒聽得來趣,道:“容煙兒猜猜,你遇見不平事,拔刀相助,是也不是?”之籬笑道:“也是在中瀚神皋,之籬撞見一個‘女丫賊’偷盜一跛腳大叔的財物。之籬不忘師父教導,不敢置身事外,遂助跛腳大叔拿賊,也因此耽誤些時日才回來。這兩件事,皆是之籬自作主張,還望師父莫怪徒兒任性才好!”箬竹笑道:“你早晚也是要去曆練的,途中所行此事,卻不是過錯,為師倒要誇讚你!”之籬故意將話鋒引至落雨,他歎道:“話說那‘女丫賊’,年紀與之籬相仿,生得也是秀氣,卻行此偷盜之事,真可惋惜!”“後來怎樣?”煙兒再問道。之籬作答:“那跛腳大叔說要將她送官,不知是個怎樣懲罰!”正說話間,落雨梳洗更衣畢,回到水突殿。


    之籬嗅著氣味,暗自道:“來了!”他假裝漫不經心轉身,與落雨打了照麵,故作驚訝道:“此是誰?卻是麵熟!呀!我想起來了!這是女丫賊!你如何到得我鍾鶥?”說她落雨看見之籬,也是驚唬一跳,聽見他喊“女丫賊”,瞬間憶起之籬助紂為虐之事,慌得失措,竟以為海竹葉等人與其同夥,騙她又進了賊窩。落雨被嚇得迷、忙、亂,結舌道:“你……你們……”海竹葉見勢頭不對,忙寬慰道:“落雨,之籬,都別慌,且各自坐下,細細講來,其中必有誤會!”二位聽言,各自坐於階下圈椅上。箬竹亦察覺事有因由,說道:“落雨,你且細講來,如何成了之籬口中的‘女丫賊’?”落雨回答個“是”字,而後又瞄了眼之籬、海竹葉,便道來。


    故事原來是這樣!落雨原家住中瀚神皋清安縣,其父飽讀詩書,考取功名,做得清安縣縣官,為人高風亮節,兩袖清廉,愛民如子,使得小縣城雖不是錢銀堆山,卻也是薯豆滿地,倉廩豐實;民生雖不是賽過仙神,卻也安樂恬靜。落雨家中雖不豪華富貴,卻也衣食無憂。落雨的娘親,賢孝淑德,儀容大方。雙親膝下,隻落雨一女,教得落雨知書達理,溫良賢惠。落雨曾也是父母的心頭肉、掌上寶,備受嗬護疼愛。落雨祈願,一生如此過活,便是幸事!怎奈天不遂人心!官道穢物壅塞,清白者自難通行。上頭的官吏豐取刻與,涼薄寡恩,憑落雨的父親如何出淤泥而不染,終因不願賄上,得罪了長官,竟被以“玩忽職守,搜刮民膏,貪腐敗綱”之罪,發配東北艮皋野疆荒地,不得再返。落雨的娘親見夫君吃了官司,冤仇難洗,悲憤交加,哀歎:“山程水路,渺遠無邊,無緣再睹君顏!”她終日淚眼潸潸,隻盼著落雨長大。然世間,總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野疆荒地一行,路途險惡,重山複水,榛莽蔽路,落雨的父親本是書生,身體難熬,於途中染疫,就此埋骨他鄉!落雨的娘親聞聽噩耗,痛斷肝腸,病臥不起,不半載,含恨而終!那年,春風化雨時節,六歲的落雨,成了孤兒!


    落雨的娘親有個胞兄,即是落雨的舅舅。話道落雨的父親在任時,落雨的舅舅、舅母與落雨家親好,三日五時,常上門問安通禮;然自落雨的父親含冤入獄以後,舅舅、舅母為免遭禍及,便不曾親往,偶爾打發個家丁探問幾聲;至落雨的父親被發配野疆荒地喪命後,便連家丁也不上門。落雨的娘親去世後,舅舅、舅母詐許撫養落雨,實乃貪著她家中一方宅院與幾畝薄田。落雨雖幼,然曆經滄桑變故,也深諳其中道理,縱不情不願,卻無其他依靠,隻能由著他們擺布。落雨的舅舅變賣落雨家的田產,接落雨過去安身幾年。落雨的生活,便不似從前那般溫暖滋潤,個中辛酸,自是有口難言。不過,她也算有片瓦遮身,有殘羹果腹,未至凍餒街頭。然而今年,落雨的表兄議娶妻,落雨的舅母碎碎念道:“家中將添新丁,難再養閑人!”她遂暗中與落雨的舅舅商議,將落雨賣給人拐子。


    那日黃昏,夫妻倆誆騙落雨,說是幡燈城中有一遠房伯伯關心落雨近況,要帶落雨去探親。十二歲的落雨天真無邪,何能料及人心險惡到如此?她信以為真,隨其舅舅、舅母登上馬車,前往幡燈城。


    落雨見其舅舅等人鬼鬼祟祟,言語行動總是避著她。但凡落雨走近要聽,其舅舅便嗔道:“小孩兒一邊兒玩兒去!”直至落雨窺見她舅母收了那拄杖男的銀錢,且不知會她,夫婦急急駕車離開,落雨才察覺大事不妙。她抱著包袱逃跑,包袱中是她娘親留下的綢巾。落雨在夜光中穿街過巷奔命逃,聽著身後拄杖男一路追一路喊:“抓賊啊!女丫賊!”落雨根本無暇解釋,隻顧逃命,卻遭之籬攔路。


    講到此處,落雨指向之籬,再道:“我被這位絆倒,後被拄杖男趕上捆了,自此陷入賊窩!”之籬聽罷,倒是真有悔意,趕忙起身施禮賠笑道:“之籬聽喊抓賊,又見一跛腳大叔追之匆匆,未問明是非,錯傷了姑娘,實在有罪!幸而姑娘無礙,否則,之籬萬死,難贖此罪愆!”之籬再三向落雨行禮致歉。落雨見狀,笑道:“既不知原委,便是無心之失,落雨豈會怪罪?況且,多虧了之籬師兄的誤打誤撞,才讓落雨得遇海葉師兄,得以拜入鍾鶥仙門,倒是因禍得福了!落雨卻是該感謝之籬師兄才是!”之籬聽這番話,識得落雨明理通情,果然是書香門第的賢媛,心中不由得敬讚。箬竹了解隱情後,笑道:“結節既以開解,待落雨行過拜師禮,你二人便是真正的師兄妹,往後餘生,不可再記前嫌,當同心同德,友睦仁愛,可記下了?”之籬、落雨齊答:“是!”


    落雨前往神封殿參拜曆代師長之靈位,又拜箬竹、海竹葉和之籬。箬竹賜其名:落竹雨,按例為其取一滴足心血。之後,由之籬教其一應門規,由白點為其安排居處——在滄竹瓊的臥房隔壁,叫作“雨淋淋”。鍾鶥山自此,又多了一位弟子。


    落竹雨說道:“聽?琈雲提過,還有一位滄瓊師姐,卻在何處?落雨理當一拜!”海竹葉亦道:“是了!師父!海葉也是許久未見滄瓊。她在何處?”之籬自揣度:“滄竹瓊不露麵,究竟是在做什麽?莫非她在暗中對付父親?”箬竹笑答:“她在做她該做之事,事畢自然歸來!你等不需多憂,好生習練仙法,勤勉進益,才是根本!”一眾遂不再問。話道之籬隱事未泄,鬆口氣,心中對落雨卻是真正慚愧。


    正是:陌路結冤又結親,三界恩怨幾時清?


    畢竟,後情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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