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攻克懷州、平州後張榜求賢不同,李從璟主政幽州後,並未廣布求賢令,以網羅人才。非是他不願,而是幽州情形與懷州、平州不同,懷州時值梁朝轄地,平州也被契丹竊據,都是敵境,李從璟在攻占這兩地後,張榜求賢,以求更好的治理地方,自然無可厚非,但幽州本就是大唐轄地,李從璟沒有在這裏求賢的土壤。且不說幽州各級官吏本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就算李從璟求得賢才,朝廷也不一定會依他之見任用。


    官吏可以不新任命,但李從璟要做的事卻容不得打折扣。軍、農、工、商就是如此,在這些政事處理妥當之後,李從璟還有一項內政大事急需去辦,對李從璟的“大誌”而言,其重要性絲毫不亞於前幾者。


    這件事,就是“學事”。


    誠然,亂世當道,唯武者定天下,槍杆子裏出政權,但天下握在手裏之後如何?五代亂世,有過許多君王,但結束亂世的卻隻有一人,如何去做那最後那君臨天下的人,而不是中間的一個過客?這就得治理好天下。治理天下,少不了文官,少不了士子。


    除此之外,爭霸天下,也非有軍隊衝鋒陷陣就行的,還須得有源源不斷的後勤保障,糧食、軍械、兵源等等,這些都需要文官去做。


    即便是這些都不去言說,一個隻有武者、沒有文士的集團,一個隻重武力不尊重知識的國度,本身就是恐怖的。


    李從璟身為幽州節度使,擁有幽州軍、政大權,所以,他要在幽州興“學事”。


    為此,他將身在平州的杜千書調回幽州,又集合了身邊可用的文士,並幽州本地素有威望、學識、見識的文吏,一起來布置實行這件事。


    經過半年多的時間,平州諸事已定,杜千書離開平州後,平州一應事務有趙鍾鳴接手主持。趙鍾鳴是個能幹事的,且品性中正,將平州交給他,李從璟並無不放心。


    官學無甚可多言的,無非修繕學院,多募教師,鼓勵適學學生就讀而已,眼下幽州財力、物力有限,李從璟也無太多可供其改善的地方。此時李從璟交由費高章牽頭,自去辦理。他召回杜千書,雖也是為“學事”,卻非是為此“學事”,而是另有謀劃。


    “演武院?”杜千書從李從璟嘴中聽說這三個字後,顯得很是驚異,他並非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而是不曾以這樣的順序,連在一起聽說。


    李從璟頷首道:“演武院者,兵將之大學。世之大學,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所納學子,為尋常百姓,稱士子;而演武院之宗旨,在明軍法、修武藝,在習征戰之道,在來日沙場勝敵,所納學子,為軍中將士,可稱軍學生。因此演武院所習之道,為兵將之大學。”


    李從璟這番話,將演武院是何物說得很透徹,更回答了演武院學生從何處來,來此修學何物,學成後又該往何處去的問題。有此三者,則演武院便有了立身之本,通此三者之意,也就明白了演武院之所以建立的原因、用處。


    通俗言之,眼下李從璟要建立的演武院,類似於後世的軍校。


    軍校沒有沒存在的必要,軍校的重要性如何,不言而喻,因此在李從璟解說完這個創意後,立即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擁護。


    在座眾人,不僅有杜千書、衛道這樣的文士,也有李紹城、蒙三、孟平、李彥超、李彥饒等軍中將領,前者還好,後者聞聽此言,皆激動莫名。


    “世之軍法,或從軍中習之,但憑經驗,不得係統,難以高瞻遠矚,或從兵書中學之,難窺真理,遑論軍中將領多不識字,或從名將名師傳授,固然幸甚,然則天下千萬將領,有幾人能得名師傳授軍法?本帥之意,欲化片麵為係統,欲化特例為常態,行此法,意在提升各級將官素質、指揮作戰之才能,最終提高大軍戰力,助我軍中兒郎破敵建功!”李從璟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望向他的諸位軍中將領眼中都閃著光。


    “要建演武院,先有三難,一在教授,二在教材,三在學生。”李從璟又道,“不比尋常教書先生,演武院教授必須是軍中宿將,且具備教授學生之能;演武院初建,之前未有章法可尋,自然也無教材,如何編修教材,其難最大;而演武院學生,必須識字,又必須經曆過戰事。此三者,為本帥今日召集爾等欲解之題。”


    說到這,李從璟不由得想起莫離。


    莫離既然能知曉李從璟建立軍情處的想法,自然也能知曉他建立演武院的構思,這件事若是有莫離幫襯,自然事半功倍。但如今莫離身在渤海國,卻是一時無法回來為他主持此事了,這讓李從璟頓生失了左膀右臂之感。


    他心道:“也不知渤海這兩日情況如何了,若是形勢稍緩,諸事已走上正軌,是時候將莫離召回了,幽州之事千頭萬緒,無莫離,我平增千百勞累、壓力。”


    接下來幾日,李從璟與眾人就演武院之事展開詳細研究。


    最終,李從璟決定在幽州建演武院,先行以軍中宿將客串教授,再擇優定為院中常駐教授,教材先以基礎兵書為主,輔以軍中科目訓練,至於學生,自然是從軍中戰功突出的低級將官中選取。因為是初建,考慮到戰事需要,李從璟暫停第一批學生以一年為期。


    此事議定之後,李紹城、蒙三等人紛紛感慨,“淇門建軍時,軍帥便以先生教授我等詩書義理,日夜不綴,使我等識字,今日觀之,幸有軍帥此舉,否則當下演武院當教無教授,學無學生!”


    眾人隻當這是李從璟的先見之明,佩服不已。


    若是莫離在場,他就會告訴眾人,建立演武院,乃是李從璟素有之願,而之前招募先生在軍中教授將官識字、明理,不過是為此打基礎、做準備罷了!


    從穿越到這個時代起,李從璟心中就有一個宏大的夢想,有野望,因為他是一個穿越者,他知曉曆史走向,他更有後世形成的龐大曆史觀、世界觀。然而這些夢想、野望,之前都被求生的緊迫性深深掩埋,如今,十二年過去,李從璟也終於在這個時代打拚出一片天地,有了屬於他自己的實力、天地,那沉寂已久的夢想,到現在,終於可以一步步去實現。


    是日夜,李從璟獨領一壺酒,在樓台仰望明月。沒有對酒當歌,隻是默默的,一眼眼看景色,一點點想心事,一口口飲烈酒。


    然而,他心中卻豪情滿懷。


    他低聲呢喃,“好男兒生於亂世,當結束亂世。時代,你終將因我而變!”


    他一把將酒壺扔向遠處,張開雙臂,深呼吸了一口。


    “天下的味道,真不賴啊!”


    檀州。


    趙武跟隨趙天河策馬走出刺史府,刺史王厚德將他們送出府門。趙天河隻是一個小軍鎮的鎮將,他自然沒有資格讓王厚德送出府門,這一切都因他們身旁的另一個人,那個喬裝打扮成士子模樣的耶律德光!


    一路出城,趙武都低頭沉默。


    這兩日,趙武的世界觀轟然崩塌,尤其是今日隨趙天河、耶律德光麵見刺史之後。在這之前,他幾乎不敢想,有朝一日他見到耶律德光,不是拔刀相向,去拚命斬下對方的腦袋,而是和他安然同行,甚至是同道!他更加不敢想象,堂堂大唐一州刺史,手握一州軍民生死大權的朝廷命官,竟然也會跟契丹暗通款曲!


    趙天河要投契丹。要投敵,首先得納投名狀,為此,趙天河為耶律德光引見了王厚德。而且看起來,耶律德光和王厚德相談甚歡,否則此時他們也不可能安然離開。


    為此事,趙武這幾日曾多次勸諫趙天河,要他不要背祖忘宗,然而,每次都是被趙天河罵回。趙天河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老子為大唐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立下無數軍功,得到了什麽?憑什麽李從璟一到幽州,就要裁汰老子百餘部卒?是他們不仁在先,怪不得我不義在後!”


    趙武不理解趙天河,趙天河同樣不理解趙武。他對趙武道:“李從璟初至幽州,便辱你極甚,更讓你沒了婆娘,還讓你多年玩命拚殺換來的軍功化為烏有,要奪你軍籍,你難道就不恨他?”


    出城後,趙武下定決心,在與耶律德光分別之前,再力勸趙天河一次,趁機扣下耶律德光,立下大功。如此,趙天河就不愁不能升遷了。他甚至想,趙天河若是不聽,大不了他死勸就是,如此也算不負趙天河知遇、厚待之恩。


    然而,此時趙武還不知道,他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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