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斬後奏並非完全不可行,但是,風險太大。


    一方麵,皇上會不高興,首輔大人會更不高興。另一方麵,想先斬後奏也要有這個能耐,閔家勢大,別說那個絕世殺手,光是惡仆就有百幾,僅憑杭州的官衙,能不能把閔氏一舉拿下還真是個問題。


    不過現下謝晉沒有那個心思去擔心此事可不可行的問題。


    他如今想的是,王彥怎麽敢提這種法子?


    既非公卿世家出身,又是新官上任,他有什麽底氣去得罪張廉?


    目光一轉,落到王彥沉靜如水的臉上,謝晉心念翻飛,電光火石間幡然醒悟。


    正因為孑然一身,沒有家族的牽絆負累,他才如此大膽!


    這麽想來,王彥先前口口聲聲說礙於首輔之故不好處置閔如晦,根本就是裝的,為的隻是拉他出來當這個刺頭兒!


    恐怕王彥早料到有今天,所以在當時就用計把他也拖下水。


    如此一來,若真有個什麽,他們二人就是同樣都有過錯,不論輕重,皇上看在他的麵子上,也不能真把王彥罰得太過。


    謝晉越想越覺得是如此,心頭像燒了一團火似的,恨不能在對麵這人身上盯出一個窟窿來!


    好一個王彥,竟奸猾至此!


    劉明遠:“就憑咱們現在手頭的這點人?我看不行。”


    王彥:“下官聽說,侯爺與浙廣總督陸將軍有幾分交情,不知是真是假?”


    謝晉心裏冷笑,麵上淡淡搖頭:“假的。”


    王彥:“既如此,就隻能作罷了。”


    謝晉覷著他,見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沒有半分惱怒失望,不由更為警惕。


    劉明遠拍大腿:“唉,剛才你怎麽就非得殺那姓曹的,留他一命說不定還能問出點什麽……”


    王彥笑笑不語。


    劉明遠:“沒想到你也有被逼急的時候,這小子是怎麽你了你非要殺他?”


    謝晉聞言也看過去。


    王彥:“也沒怎麽,隻是直覺此人不能留。”


    謝晉眯起眼。


    此時,衙從在門口稟報道:“大人,魏老爺又來了。”


    王彥還沒說話,劉明遠便道:“不見,什麽玩意兒,當衙門是他家不成?”


    謝晉似笑非笑:“怎麽回事?”


    劉明遠便將幾日前的事一一訴出。


    魏婧為了賬本丟了性命,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王彥能保住魏家。而先前魏家之所以會為閔家所迫,是因魏家二公子在賭坊欠下巨債,閔家借給魏家五千兩紋銀,借此對魏家百般要挾。


    這魏家小門小戶,旁的沒有,卻有三位人比花嬌的小姐。大小姐魏婧芳魂已逝,二小姐魏葶給閔如晦納為良妾,如今隻剩下一位剛滿十三的魏三小姐魏菱。


    王彥著人一查,立馬就查出當時魏二公子賭運奇差實際是背後有人暗中操縱。賭坊老板與閔如晦是早有預謀、狼狽為奸,隻因那閔如晦一早便看上了魏二小姐,想要借機納入房中。


    如今閔如晦已死,賭坊老板禁不起劉明遠三兩下恐嚇,就把實情倒了出來,為免牢獄之災,還拿出五千兩紋銀替魏家還了欠閔家的錢。


    魏家自此便不再受閔家挾製。


    本以為事情就該到此為止,豈知那魏老爺魏永寬三番五次地來登門道謝,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外乎大恩無以為報,要把自家小女兒許給王侍郎作妾。


    謝晉聽得撫掌大笑:“有意思。”


    劉明遠:“這魏永寬一門心思把自己的女兒當籌碼往外送,也怪不得當初魏……”話說一半生生止住,臉色有幾分沉晦,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攏在袖中的斷指。


    謝晉摸摸下巴,幸災樂禍道:“魏老爺的心思也不難猜,如今就算是沒了把柄在人家手裏,他人也安不了心,隻恨不得能掛在王大人的腰帶上求個庇護呢。”


    那衙從道:“大人,這回魏老爺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有一位姑娘。”


    劉明遠眼睛一突:“這可真是……”


    王彥:“把人請進來。”


    不多時,魏永寬和一名頭戴帷帽的妙齡少女步入此間。


    一看屋裏有三位男子,他神色略變。劉明遠早就見過,謝晉卻是頭回遇到,隻覺這二人俱是儀表不凡、相貌堂堂,又能與王彥同座,想必也是大人物。當即就引著少女除去帷帽,與他一同行禮。


    此女眉眼不及魏婧妍麗,但勝在皮膚雪白、身姿纖細,看起來水嫩青蔥。


    “大人,這是小女魏菱。”


    魏菱給魏永寬眼色一示意,屈膝向三人福身行禮:“見過三位大人。”


    王彥:“魏老爺該謝的已經謝過,此舉為何?”


    魏永寬鎮定自若,隻看了一下魏菱。魏菱柔聲道:“小女子本就仰慕大人已久,今回魏家又得大人相助,脫離苦難,心中更是感激不盡。小女子別無所求,但求能在大人身邊服侍一二,為奴為婢,以報大人恩德。”


    王彥:“我並無此意。”


    魏菱抬眸,看向他,隻見是君子如玉、清雅端方,臉上紅暈更甚:“還望大人成全,若非如此,小女子實難心安。菱兒不求名分,隻求在大人身邊盡一份心意。”


    王彥道:“心意已領,但我如今無心嫁娶,恐怕會耽誤小姐,良禽擇木而棲,王彥非小姐良配。”


    魏永寬沒料到王彥當麵見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女兒也分毫不動搖,一時間臉色有些難看。


    魏菱低泣道:“莫非大人是嫌菱兒不及大姐花容月貌,才……”


    劉明遠眉頭一皺:“魏大小姐人已不在世,三小姐還是積點口德為好。”


    魏菱小臉一白,又聽謝晉道:“三小姐,王大人不要你,你看本侯如何?”


    此言一出,幾人都朝他看去。


    能夠自稱本侯,又如此英俊挺拔,雖然微微帶笑有幾分邪氣,不及王彥穩重端莊,卻別有一番風流氣度,更令人怦然心動,似乎也沒有王彥給人那般“高不可攀”之感。


    魏菱雙頰緋紅、不勝嬌羞之態,幾乎令劉明遠目瞪口呆。


    魏菱被男色衝昏頭腦、一時無狀,魏永寬的腦子可清楚得很。方才還說仰慕王彥、一心報恩,如今又跟另一個男人眉來眼去,豈不是自打臉麵!


    他沉著臉道:“侯爺說笑了,我們魏家雖說門戶不大,也是正經人家,菱兒既說了一心仰慕王大人,豈會朝三暮四答應旁人?方才您的話,我們就當做玩笑了。”


    魏菱身體輕顫,登時清醒過來。再看王彥,卻見對方始終是淡淡而笑,毫無動容之色,心中不由湧起一陣難堪。


    謝晉笑而不語。


    王彥擺手:“此事到此為止,魏老爺請罷。”語罷便喊衙從來送客。


    魏永寬獻女不成,惱羞成怒,拉著失魂落魄的魏菱拂袖而去。


    劉明遠看得七竅生煙:“竟還有這種事,幫了他們反倒給恨上了,這姓魏的太不要臉!”


    王彥:“不必理睬,今日過後,他不會再來。”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拒絕,魏永寬縱使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再糾纏下去。


    謝晉這會兒明白過來,怪道王彥要當著他們的麵請魏家父女進來,等的正是這個。


    *******


    四月初,和風暖煦,雀聲林然。院內外景致仍是如此,隻聽說外頭桃花已漸漸少了,又開了海棠、月季一類的。


    語嫣坐在院內的秋千上,依靠著秋千索,一邊想著出去,一邊望著簷尖上一朵紫紅色的牽牛花,怔怔出神。


    那花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從前還沒有見過。


    她想將那憑空冒出的花兒看個分明,頭一揚忽覺刺痛,才發現是自己方才倚在秋千索上不小心把頭發纏了進去。


    “綠、韻,我的頭發給纏住啦,快來幫幫我……”一時間疼得眼淚汪汪。


    背後有一隻手探了過來,手指翻飛,極為靈巧,三五下便解開了那千纏百結的頭發絲。


    語嫣扶著亂掉的發髻氣喘籲籲地憨笑:“嚇死人了……”


    一回頭,對上來人帶笑的雙眸,臉上的笑一下子凝固。


    那人悠悠然對她一笑:“小丫頭,你這是什麽臉色,我好歹救了你,怎麽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語嫣瞪了他片刻,才細聲細氣地道了一聲謝。垂著頭,紅菱小嘴微微嘟起,一副心不甘情不願模樣。


    謝晉看著直樂:“就這樣?我想吃話梅你可還有麽?”


    語嫣仰起頭,秀眉蹙著尖,一雙盈盈然的大眼瞅著他:“你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貪嘴這些呀?”


    謝晉:“誰說大人就吃不得了,你這可沒道理,再說你那王叔叔不是拿了你一整袋麽,你怎麽不說他?”


    語嫣嘴巴一抿,腮幫子有些鼓,一副氣到又說不出話的情形。


    謝晉仰頭一歎,一雙風流多情的眼裏竟有幾分神傷:“唉,果然是你王叔叔比較討人喜歡,人人都偏心於他……”最後幾個字拉得又長又綿,帶了幾分幽怨。


    語嫣嘴巴一張:“你、你真的這麽喜歡我的話梅呀?”


    謝晉不說話,隻歎氣。


    語嫣最是個容易心軟的,一見如此,難免動了“惻隱之心”,隻歎道:“那你等等,我進屋去給你拿好不好?”


    謝晉心中直笑,對著她卻是一臉憂鬱地點頭。


    語嫣進屋去拿了一袋出來,走到院子裏,就見那人大咧咧坐在她的小秋千上晃著兩條大長腿。


    她掩著嘴驚呼一聲,小跑過去,圍著他和秋千急得團團轉:“你這麽大個人,我的秋千可坐不動你的,要斷掉的呀……”


    謝晉懶洋洋地笑:“你把話梅都給了我,我就讓開。”


    語嫣瞪了他一眼,眼圈紅紅的滿是委屈。


    謝晉正要開口說話,院門口那邊傳來一道怒氣騰騰的聲音:“你是什麽人!”


    語嫣轉頭一望,看是陳瓚,愣了一愣,下一刻,就見他揮起拳頭朝著謝晉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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