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話怎麽感覺這般奇怪?那女子若不知曉蘇篤君心思,便斷沒有見自己的必要啊。孫柔嘉皺眉想著,難道隻當是交個朋友嗎?


    「她若不喜歡我呢?」孫柔嘉顧慮地問道,「那我……」


    「那你還肯嫁給我嗎?」蘇篤君的問題再度讓她始料不及。


    「我……」孫柔嘉越發難以啟齒,「這……好像不該問我,該問你願不願意娶我才是吧?」


    「我願娶,你願嫁嗎?」蘇篤君依舊把問題拋還給她。


    她思忖許久,總覺得哪裏不妥,彷佛遇到了一個陷阱,然而,她情願往裏跳,即使待在他設計的陷阱裏,也比在別處要快樂得多。


    「我願意。」她點頭。


    「無論怎樣都願意?」他與她四目相觸。


    「就算你要迎那位姑娘為平妻,我也願意。」孫柔嘉終於給出最終的答案。


    十分卑微,但她已經想明白了,沒有什麽比跟他在一起更重要。


    三妻四妾既然是古代大多男子必不可少的事,她又何必介懷?若嫁給其他人,隻要留在這個時代,也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她寧願嫁的是他。


    「明日,我帶你去見她。」蘇篤君淺淺而笑,「人家也未必真肯嫁我呢,所以,先不必擔心。」


    這語氣好像是在故意逗她玩,不過,她喜歡看他的笑眼,彎彎的,亮如春水,燦若明辰。彷佛有月華投射在他臉龐上。


    她想待在他身畔,就這樣一輩子待著。


    【第十四章 水中的佳人】


    蘇篤君推開書齋的門,坐至桌案邊。每天晚上,他總要看一看案上的畫卷,飮上一盞茶,而後再處理公文,這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這畫卷,他從染川帶到京城,千裏迢迢。


    畫上,是他的肖像,其實畫的並不完全相像,然而神韻卻掌握得很好,想來,是仔細琢磨了一番的。


    他撫了撫落款處——春曉居士。


    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大多人會以為是個男子,或者是個俗人,隻有他知道,名字的背後有著一張清秀靦腆的麵容。


    他記得初次見她,第一個印象就是一個跟在慕容縣主身後的小可憐。聽聞她是個官家小姐,卻感覺像個奴婢。


    慕容翎時常喝斥她,她也任罵任怨,完全沒有千金的尊嚴。


    那時候,他初到清縣任職,深知這裏水深,他覺得要提防府尹孫仲堯,因其任府尹這些年來,清縣的縣尹死了一個又一個。


    而她是孫仲堯的女兒,他想,若要調查孫仲堯,必得先從她和孫廷毓姊弟倆著手。


    所以,他先接近孫廷毓,結果倒是從孫廷毓的口中,知道了許多關於她的趣事。


    有一次,慕容翎賞了果子給她,似是故意戲弄她,那些果子都酸得很,然而,她全吃光了,因為她怕得罪慕容翎。


    她咬著酸果子,眼中泛出淚花的模樣,讓他第一次有了憐憫之心。


    還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她母親責罵她。那天好像是七夕燈會的日子,也不知她的母親為何勃然大怒,不顧體麵,就這樣站在街邊罵她罵了半個時辰。


    所有的人都在圍觀,在一旁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她垂著頭,乖乖挨罵不敢頂嘴的模樣,讓他再度垂憐,從此心裏對她有了特殊的印象,直到那一天,他看見她在放河燈,像是在為心上人祈福。


    他很好奇,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誰?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何來心上人?


    當從水中撈起河燈的一刹那,他怔住了。


    那燈上,竟寫著他的名字。


    彷佛是暗中傾慕了他很久很久,她在祈福的時候,也不知該寫些什麽,隻寫了四個字——平安喜樂。


    嗬,好尋常的願望,卻又似乎很難實現。


    他把那盞河燈放回去,彷佛在助她完成心願般,他發現,看著那河燈緩緩漂遠,他不禁微微笑了。


    從那以後,他開始更加注意她,就像她暗中注視著他一般,他也在偷偷凝視著她。他總想著當他卸了任,可以正大光明去她府上正式認識她、跟她說話,向她提親,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天何時才到來。


    倘若,她的父親真的參與了什麽違法的勾當,他會網開一麵嗎?


    就這樣一直矛盾著,所以,他遲遲沒能正式認識她,跟她正經說上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傳來消息,說她不慎摔傷了,患了失心症,忘了許多事情。


    他很驚訝,也想著她是不是再也記不起他了?那些往昔暗生的情愫,她可否還記得?


    嗬,大概他是癡心妄想。她連最最清楚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哪裏還會憶起那些曖昧不明、難以捕捉的小事?


    他有些後悔,後悔沒能早一點跟她多說幾句話,待到再度與她在河灘相遇,隻能假裝成陌生人。


    如今,他對她而言,也隻是一個定了親的對象,稱不上太熟稔。


    蘇篤君微微歎息,將畫卷收好。或許,時機已經到了,再等下去,對他真是折磨。


    這一次,他要趁來得及的時候,做該做的事。


    孫柔嘉站在河堤邊,等待蘇篤君的到來。


    她憶起那天晚上與他一塊兒放河燈的情景,心中微動,可惜現在是白晝,這水岸邊亮晃晃的,不似那晚月色朦朧。


    今日,他說會帶心上人來見她,天知道,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有辦法站在這裏。她突然後悔了,不該答應他來此的,然而現在打退堂鼓卻有些遲了,她隻盼等會兒不要失態才好,若是她忍不住臉色緊繃,眼眶含淚,那才糟糕。


    「柔嘉。」身後,有人喚她。


    他來了,終於來了。


    雖然這樣親近的呼喚讓她歡喜,但此時此刻聽到他的聲音,還是讓她心頭一顫。


    她幾乎不敢回頭,因為害怕看到站在他身側的女子。


    然而,她不得不回頭,自己做出的決定,總要去麵對。


    回眸之間,她卻吃了一驚,「怎麽回事?那位姑娘呢?」


    他隻身前來,身畔並無旁人。


    「哦,她早來了。」蘇篤君微笑道。


    孫柔嘉奇怪地四處張望,人早就來了,那是坐在附近哪間茶水鋪子裏納涼嗎?


    說不定……對方也在暗中觀察著她?


    孫柔嘉隻覺得有些窒息,想說什麽,卻又半晌說不出話來。


    「來,我帶你見見她。」蘇篤君上前道。


    她點點頭,他卻忽然牽過她的手,這讓她有些茫然。


    他與她之間,從來沒有這般親密的舉動,他與她執手相握,他掌心的溫度這般真實,卻似夢境。


    因為怕她退縮,所以他才會主動牽她的手嗎?又或許是他心存愧疚,對她還有一絲憐憫?畢竟作為他未來的妻,要去見他真正的心上人,對她來說終究有些殘忍。


    然而,他卻帶著她下了碼頭,站在離河水很近很近的地方,隻要輕輕彎腰,便能掬起清水。


    「看。」他說。


    「什麽?」她迷惑的望著他,不解其意。


    「我心儀的女子,她就在水中。」蘇篤君笑意更深。


    什麽意思?該不會那人是水妖吧?


    孫柔嘉結結巴巴地道:「什麽意思?她去世了嗎?失足落水身亡的?」不過,看他那笑咪咪的模樣,彷佛又不太像,心愛的人過世,哪可能笑得這般歡快。


    「你在水裏看到了什麽?」他哭笑不得。


    「水啊……」她傻呆呆地答。


    「還有呢?」


    「兩岸的倒影?」或者,路過的船帆?


    「你那心儀的女子長得還不錯呢。」孫柔嘉望著清澈的河水,嘴角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比京城許多名門閨秀都漂亮。」他答道,「蘇某的眼光向來不錯。」


    她喜歡漂亮這個詞,所謂「絲欲沉,如在水中時色,謂之漂亮」,昔日用來形容絲之色光灼然,後人以喻女子,無比貼切。


    她看著水中的自己,或許因為心中歡喜,頓時滿麵光華。


    他靠近一步,離她很近很近,她便順勢倚在他的肩頭。


    生平第一次,與一個男子如此親昵,而且還是她心愛的男子,上蒼真待她不薄,這段時間她所有的彷徨、憂傷,都得到了補償。


    她想到從前的孫柔嘉,著實比她可憐了許多,所幸對方的魂似乎還殘留在身體裏,從今往後,她會把她們倆當成一個人。


    她要代原主活下去,活得更好,愛她所愛,這樣的話原主若真有殘存意識,應該也會欣慰吧?


    「蘇篤君,我要嫁給你。」她依著他的肩頭,輕聲說道:「這輩子,隻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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