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言言語輕柔,卻句句似刀,淩厲無比。


    顧清琬壓根不明白,為何才過了一夜,這一直溫婉的姑娘為何會變得如此尖銳了起來。


    「林……」她正準備再說什麽,卻遭一旁的慕容荿強行打斷:「照林姑娘的意思,我們該問誰啊?」


    「誰駐守雲巔問誰。」謫言立刻說道。


    慕容荿定定看著謫言,狹長的丹鳳眼一冷,突然伸手指著謫言,大喝道:「拿下!」


    數十個馭巫軍朝著謫言一擁而上!


    趙玄之立刻走到了謫言的跟前,大喝道:「慢著!」


    待那些馭巫軍步履稍停之後,趙玄之立刻問道慕容荿:「敢問彤王,因何拿下謫言?」


    「大概,是感覺她與這大火和馭巫軍的死有關吧。」慕容荿頭一歪,看著趙玄之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他邊說,邊用餘光掃著謫言,可對方仍舊一臉平靜,眼中連絲毫的波瀾也無。


    「懷疑?」趙玄之頓時怒了:「我竟不知,你雁國的律法中,有僅憑懷疑就可拿人的法條。彤王殿下,你如此作為,未免有失德行。」


    趙玄之麵色冷峻,寸步不讓,來了雁國之後第一次如此強烈的堅持中,透著儒士特有的風華,和文人的,一股子執拗勁兒。


    「德行?」慕容荿淡淡笑了,美麗的臉上,漾著滿滿的不在意:「那 玩 意 兒,本王也從來沒有過啊。」


    這個混帳!趙玄之氣急。


    「給我拿下!」慕容荿接著淡淡的下道指令。


    趙玄之還想再說,卻被謫言拉住了衣裳。


    「他能把我怎麽樣呢?」謫言淡淡開口,眉宇間的淡然冷凝一下子便驚住了趙玄之。


    是啊,他能把她怎麽樣呢?聽了謫言的話,趙玄之沉默了一會兒,旁邊的顧清琬,顧嶂等人都十分緊張,就怕慕容荿與作為東皇委派的禦史趙玄之發生衝突。誰想,不過因為林姑娘的一句話,趙玄之便斂了眸,走到了一邊,安安分分作壁上觀。


    慕容荿眼中有訝異,卻沒有絲毫的退讓。他不知道,趙玄之如此做,不是因為懼怕他慕容荿,而是作為謫言的朋友,他太清楚,慕容荿確實不能把她林謫言怎麽樣。


    那數十馭巫軍朝著謫言疾速奔來,他們臉上的猙獰在謫言的眼中被緩緩放大,隨著奔跑被腳步濺起的泥土也粒粒入了謫言的眼中。


    她不閃不避,隻是靜靜觀察著眼中被放大的一切。


    她的瞳孔在不知不覺中定住,人也紋絲不動,呈呆滯狀。慕容荿凝眉看了眼她的眼睛。


    隻一眼,他就像墜落到了濃黑不知盡頭的深淵一樣,被不斷地吸到了黑暗的最深處。他想大喊,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出聲,他欲掙紮,卻四肢不能動彈。


    而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周遭的人一無所覺。


    因為在別人看來,他仍舊安安穩穩站在他們的旁邊,除了突然沉默,他的臉上一絲不妥也無。


    謫言緩緩踱步到藥圩,仔細查看了幾株藥草,便採下收好,這期間,那奉命拿下她的馭巫軍,也突然停下腳步不曾衝到她身邊。


    突然停下腳步的馭巫軍,突然沉默的慕容荿。趙玄之和顧嶂心知有異卻不知問題出在哪裏,但他們都知道,這些人突然變成這樣,與謫言是脫不了幹係的。


    而顧清琬則受驚睜大雙眼,顫聲對謫言說道:「林姑娘,你為何……會定魂術?」


    趙玄之和顧嶂繼續不明所以。而顧清琬太清楚,這種高階的巫術,普通從巫者是不可能學會的,莫非……莫非……


    「你是巫嗎?」


    沒等謫言回答,她又追問道,語氣裏充滿了肯定和小心。


    謫言一直沒有理她,而是採好了藥,慢慢走到了趙玄之的跟前,說道:「我可能會先回東國,你萬事小心。」


    趙玄之注意到了謫言過於蒼白的麵色和哀傷的眼,他從沒見過她如此的眼神。


    「謫言,你……是發生了什麽事嗎?」趙玄之問道。


    謫言聽罷,笑意不達眼道:「我能發生什麽事兒啊?不過藥圩失火,我的生意安排算是黃了,沒掙到錢,這算不算大事?」


    趙玄之知道她沒說實話,而是看了看一直不言不語,如同雕像的慕容荿一眼,說道:「你有事趕緊走,等彤王清醒過來,又要找你麻煩了。」


    謫言點點頭,便轉身欲離開。


    「林姑娘!」顧清琬追上了她,站在她的麵前,說道:「你是巫,對不對?」


    謫言搖頭,輕笑著答非所問道:「顧姑娘,剛才言語多有沖 撞了。」


    顧清琬正欲再說些什麽,謫言已經越過了她,漸行漸遠了。顧清琬隻得回過頭看了看被定魂術定住的慕容荿和馭巫軍,內心為這等高階巫術的威力驚嘆不已。


    現存的巫族,所擅長的巫術不過是他們自身血統中遺傳的秘術而已,而很多的高階巫術,因為百年前的浩劫和六國特意的壓製,失傳的失傳,禁學的禁學。像定魂術這樣巫族學了都不一定會的高階巫術,她也隻能從書籍中知道名字和中術之後的症狀,讓她想不到的是,這樣厲害的術法,她居然會在一個絲毫靈氣巫氣也無的普通人身上看見。


    不,普通人是絕不可能學會此等高階的巫術的,可是,她到底是用什麽辦法掩蓋掉周身靈氣巫氣的呢?


    顧清琬轉頭,看著謫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謫言離開後片刻,慕容荿便恢復了神智。


    彼時,顧嶂和趙玄之正對藥圩的血腥和一地的灰燼皺著眉,而顧清琬則發著愣,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麽。


    「醜八怪人呢?」


    他按著額頭,實在想不起來剛剛是發生了什麽事,便出聲問道。


    那數十名馭巫軍也清醒了過來,腦袋裏都懵懵地,不知發生了什麽。


    「回殿下,林姑娘離開了。」顧清琬說道。


    不過她隻說了人離開,卻沒有說往哪兒離開。


    趙玄之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打算,隻對一旁的顧嶂說道:「紫苒兄,我準備明日下山。」


    顧嶂想了想,道了聲也好。


    慕容荿見三人俱是一副默契敷衍之態,也不惱,而是喚了聲袁大和邢雲。


    「你二人把人馬都帶上,見著那醜八怪就給我抓來。」慕容荿吩咐道,末了還加了一句:「我要活的。」


    修竹跟看猴子似的看了眼慕容荿,眼中露出的諷刺落入了趙玄之的眼中。


    「對你家主子這麽有信心?」他低低說道。


    修竹臉一抬,下巴朝慕容荿點了下,說道:「當然有信心啊,這個人想對付我家主子怕是不太可能。」


    「哦?」趙玄之問道:「怎麽說?」


    「一般,長得好看的人,大多不中用。」修竹自打被謫言派往趙玄之身邊,兩人很少交談,趙玄之知道她平日話少,卻不想,這姑娘看似冷冰冰的,說出口的話卻很驚人。他搖頭失笑,心道,還真不愧是謫言身邊的人,連一句罵人的話都說得如此坦然。


    不過,這姑娘前麵說的話,他倒很是認同,慕容荿想對付謫言,怕是不太可能。謫言自打十二歲起便遊 走列國,素日行事也多是隨心,很少有收斂的時候,她若是連對付慕容荿的手段也沒有,又如何能成就林家今日的家業呢?


    …………


    雲巔氣氛因藥圩起火而驟變,這裏尚無人得知雲顛之外,風浪翻湧,天下已變。


    上巳日,由巫族祭祀日轉變成的民間傳統踏春節日。泰安三十一年上巳,春光明媚,黃鶯枝頭繞,遊人橋上看花好。


    這樣的節日,本該是宜歡遊曲水,賞花飲酒,佩蘭敘舊,賦詩寫字的大好日子。


    隻不過於樂島的每個人而言,這一天,無疑是陰雲密布的。


    寬長的廊橋上,林天涯,龍昔昭和林見賢往渡口走著,她們的步伐異常沉重,她們三人的臉色,全都是灰敗沉重的。


    翡羽湖上,三艘中等船隻並兩條輕舟,緩緩行來。


    林鳳凰挺著見懷的肚子,看著島上等候著的三個女兒,勉強擠出一抹笑喊道:「寶貝們,我回來了。」


    三個人誰都沒應答她,等她站穩下了船,林天涯最先繃不住,眼裏的淚珠跟珍珠串兒似的,劈裏啪啦往下掉。


    林鳳凰心疼了,立刻走上前去擦著她的淚,摟住她安慰道:「別哭寶貝,沒事兒啊,你二姐和睿兒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可是……嗯,可是……」林天涯哭得抽抽噎噎道:「打仗那麽危險,他們受傷怎麽辦?」


    身後的林見賢聽到這兒再沒忍住,紅著眼睛嘟囔:「這婚期本來是湘水郡的多吉巫公給算出來的好日子,沒聽說這也能改的。二姐這也才回來沒幾日,又得去最前線。」


    「國之不存,何以為家?」一道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


    四人抬頭看去,一身戎裝的林海棠不知何時走到了渡口,她臉上帶笑,嘴裏叼著根桃樹枝,一副吊兒郎當又英氣十足的模樣。


    她靠近林見賢,抬臂夾著她的脖子將她摟在自己的懷裏,下巴靠著她的頭頂輕輕說道:「圓圓你書讀的比我多,你跟我說說這啥意思。」


    小姑娘眼淚水終於是忍不住掉了下來,在林海棠懷裏掙紮著哭起來:「我不知道,二姐你別走,丁爺爺都跟我說了,陛下將京中所有的悍龍軍都派給你們了,前線一定很危險,打仗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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