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賢說著說著,再也忍不住,在林海棠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林海棠心酸了,懷裏的孩子也才十一歲,雖然平日裏冷清得跟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兒似的,但是她自幼受師傅影響,對於幾個姐姐的偏袒愛護,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年紀所應該具備的情感。


    「你二姐我馳騁疆場都好些年了,一定不會讓自己有事兒的。」林海棠清了清嗓子道:「遇上危險我就躲,遇到壞人我就跑,一定完完整整,皮肉不損,回來見你們,好不好?」


    說著,她放開林見賢,揪起盔甲裏襯的布衣衣角就給她擦起了眼淚。


    林見賢嫌棄地皺皺鼻子推開,人卻是不再哭了。


    「撒謊吧你就,大姐說你遇事就愛往前沖,比男人還男人,你會躲會跑?」她撅著小嘴道:「大姐不在,你就誆我吧。」


    小女兒家心性把大家都逗樂了,也將離別的愁緒沖開了些許。


    「二姐,紅瓶子是救命藥,不多,就兩粒。」龍昔昭拿出數十個小瓷瓶,遞給林海棠:「白瓶子是治跌打損傷的,比普通的藥管用,綠瓶的是解毒的,其餘的是頭疼腦熱時吃的。出門在外,注意身體。」


    「萬事小心。」林鳳凰說道。


    東歷三十一年三月初三,東皇著祈安王軒轅睿並都司月子安,參將林海棠帶七萬兵馬由衡水山繞至汀州而轉崖州。


    無人知其為何突然做這樣的安排。


    六國之中,東國,閔羅國國土最小,位於陸中;陸北楚國,陸南雁國乃勢均力敵的列強之國。


    陸東雲國和陸西的蕭國的國土,並列第二,在楚國雁國之下。


    隻是,這兩國知道東國兵事安排的時候,陸中的閔羅軍隊盡數變成巫屍的消息,已經傳便了四方大陸。


    陸北大漠的突厥,陸中的遊牧族紛紛逃難到了陸東陸西地界。兩國皇權中心驚訝於軒轅業得到情報的速度之快時,東國已經在與閔羅交界的崖州建好了十二萬人馬的人牆。


    …………


    謫言手臂上飛來第三隻老鴰的時候,兕心告訴她,身後的追兵離她們的隊伍不過二十餘丈的距離了。


    她看了看身後隊伍裏,平瑤族的老人和孩子踉蹌的步伐,又看了看因為雷劈而被軍士抬著的李漠,他的傷口已經上了藥,隻是人卻始終沒有醒過來。


    「覃護衛,你把老人和孩子先帶下山去品安居裏找我家的掌事漣漪,她會安排你們離開。」謫言說道:「柳魚你跟著覃護衛,去接你爺爺,你們一起下山。」


    「林姐姐你呢?」柳魚說道。


    「我會沒事。」謫言看看她,又看了看覃二說道:「我的實力,你是見過的,我有把握攔下這些馭巫軍,你隻要將人帶走,便是幫我大忙了。」


    「姑娘保重。」覃二背著穀慶,也沒廢話,命自己手下那票軍士背老人的背老人,抱孩子的抱孩子,一票人加快腳步離開了。


    謫言目送他們離去,而後轉身對兕心說道:「我準備封山,你做一下準備。」


    兕心聞言大駭,滿臉焦急道:「主子,您許久不曾休息了,這封山耗費的豈是一點半點兒的功力?您再考慮考慮,不必急在這一時。」


    謫言搖搖頭,對她說道:「兕心,你當知道,現在的雲巔,是多少追逐野望之人想要利用的工具;他們傷害不問世事,心地善良的巫;他們利用安安分分隻想徜徉在雲巔的山鬼,他們將蒿乂草餵給普通的六國戰士,我想毀了它,可捨不得往後巫嗣祭祖找不著地方,可是放任它,它遲早會成為列國最大的禍患。今日,我必須將它封印。」


    兕心聽著自家主子輕到有些空靈的語氣,喉嚨裏跟塞了塊鉛似的。她流下眼淚,表情也如謫言一般決絕道:「主子,我幫您。」


    謫言說道:「我啟動封印術後,這山上的人我會都趕到東南徑那裏去,你去西南徑準備馬車。」


    「是。」兕心說道,快速跟上了前頭覃二的隊伍,未及兩步,又回頭道:「主子,您……一定要小心。」


    謫言點點頭,而後不再看她,隻轉過身採過一束桃枝,在林中的空地上,剛畫下第一筆。


    遠處的樹木一動,她的眉眼一抬,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了頭。


    「出來吧。」她對著不遠處的樹木說道。


    樹木後出來一左一右走出來兩個人。


    一個著黑色巫袍,高大,卻蒼老,背微微有些駝,手持一柄梨木巫文杖,花白的髮絲飄在皺紋深重的臉上,看上去,有些滄桑。


    另一個著青灰色麻衫,個頭瘦小,身體瘦削,比黑袍的巫公看上去年輕一些,腰間插著一朵紫色的新鮮鳶尾,圓圓的臉上,笑意盈人。


    「見過姑娘。」兩人彎腰朝謫言行禮。


    謫言卻並不領情,她避開身體,不受兩人的禮,冷聲說道:「不敢當,兩位集結一萬巫眾依附雁國,如今已是風雲在手,權勢在握,實在不必對我一介小小商賈行如此大禮。」


    黑袍的巫者麵色一變,說道:「姑娘,六國律法壓製巫族,巫族生活困頓至此,吾等所為,不過為了生存。」


    「是啊姑娘,我們也是為了能活著。」白衣的巫者笑嘻嘻道。


    謫言神色不變,仍舊冷冷看著兩人:「績牙族墨凜,太陰族羅息,你二人現在回答我,山鬼禦風之法是何人告訴慕容昊的?藉助山鬼運蒿乂草又是誰的主意?滅平瑤族是否是慕容昊的主意?他是不是為了平瑤族的巫草精魄?」


    兩人聽罷,渾身一震,半天不敢言語,那白衣巫者臉上的笑也淡了幾分。


    「好!好!好……!」被喚墨凜的黑袍巫者連說三個好字,感嘆道:「姑娘不過初至雲巔,卻能得到這麽多關鍵的消息,果然厲害。」


    「山鬼禦風之法是我太陰一族提的,藉助山鬼運蒿乂草是績牙一族的主意。」白衣的羅息點頭道,而後話鋒一轉,帶上些許惋惜:「那守太過頑固,始終不肯交出巫草精魄,因此,觸怒了當今聖上。」


    謫言聽到這裏,臉色又沉了三分:「『君知天地中寬窄,鵰鶚鸞鳳各自飛』,您二位保重。」


    這是要跟他們劃清界限的意思了,兩個老人家一聽,嘆了口氣,墨凜勸道:「姑娘,聖上說了,隻要您肯回雁國,來日他若得了天下,必會另闢一方天地與我巫族。」


    「您回去告訴他,無論他想要什麽,想做什麽,一定會失敗。」謫言不再看兩人,而是繼續擺弄著手裏的桃枝,在地上作起了畫:「若他不信,這句話將會成為我在雲巔發號的初敕。」


    兩人渾身一震,墨凜捏著巫杖的手有些微的抖動,羅息則完全失了笑容。


    謫言繼續道:「因為人族的信任,巫族帶領著他們躲過了暴雨洪荒,走出了冰雪蔓延的荒蕪之地,也將統治天下的責任一併拱手相讓。如今河不清,海未晏,若是有必要,我不介意再重新尋找一個可以一統天下,治世明理的明君。」


    ………


    上巳日,渝林皇宮,禦花園。


    兩個男子,棋盤博弈,分點天下。


    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大些,著五爪金龍袍,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威儀,他便是雁國如今的帝君——慕容昊。稍顯年輕的那個,身著一襲月牙色衣袍,渾身上下,素無一物。


    「朕贏了。」一個落子之後,慕容昊笑道。


    「確實是父皇贏了。」年輕男子張開說話,也明朗了自己的身份。他便是雁國大皇子,慕容荻,慕容荿的皇兄,顧家嫡長女的未婚夫。


    慕容昊看了他一眼,從桌前起身,看了眼綿延鋪展,百花初綻的花園,說道:「讓你帶了控羽衛去雲巔,你反過來便和顧家商量了怎麽應對。朕讓你弟弟陪人去雲巔,你堅持要讓顧嶂去,我老了,除了棋局上能贏你幾局,別的,還真沒你想得多。」


    慕容荻聞言,表情不變,而是走到慕容昊身後跪下:「父皇恕罪。」語氣也是冷冷清清,毫不在意的。


    慕容昊回過頭來看著他,嘆了口氣道:「你比你弟弟心思沉,所以我喜歡他比喜歡你多些。但你從小就比他明理懂事,讓我少操許多心,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怎麽單就這件事兒上,你總要跟我對著幹呢?」


    慕容荻跪著,聽了這話也不言語。


    慕容昊隻得問道:「你真就對朕這天下沒動過一點兒心思?」


    慕容荻還是不說話。


    「顧家的人可不是這麽想的。」慕容昊語氣有些森然道。


    慕容荻一個抬眼,對上慕容昊的眼睛道:「父皇安坐天下,您的安排孩兒定當遵從,若有一日,有人不從,孩兒也會盡全力阻止。」


    慕容昊聽了這話,又是一嘆,他細細注視著長子清秀的眉目,那裏頭有股子超凡脫俗的淡然。


    這麽些年來,他確實淡定適然,守禮端方,隻顧著讀書,心思雖深卻也通透豁達。他相信他確實沒有太大的野心,也什麽都不想要。隻是,做他慕容昊的兒子,什麽都不要,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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