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此生都不會忘記這個場麵!


    這一切,好似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急速地叫人不可置信。又好像很緩慢,因為每一個人臉上的驚恐和絕望,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


    待那些軍士被雷劈倒個精光時,四周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肉味。


    遠處電閃雷鳴,絲毫沒有停歇的意向。


    突然,驚雷分裂成了兩道白線,合著細微的火光,朝那個舞動中的女子急速而去!


    「言姐!」李漠來不及思考,急奔過去撲住謫言的身體,身體在藥叢裏一個翻滾,將她帶離了那道火光!


    「啪!」


    雷電擊中物體的聲音傳入了謫言的耳中,緊跟著,她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焦肉味。


    趴在她身上的李漠發出了一聲悶 哼,麵具掉了下來,額跡的汗水如瞬息而至的雨水一樣,直瀉而下。


    「言姐,你別難過。」李漠抬起臉,對身下那個眼神滿是悲痛的女子輕聲說道。


    你別難過。


    謫言一震,腦袋漸漸恢復了神智,她起身回望了不遠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場景,麵無表情的對李漠說道:「安弟,你看,不過一曲歌,兩支舞的功夫,我便殺了這麽多的人。我如此強大,人命在我麵前,不過螻蟻,我怎麽會因為死人而難過呢?」


    李漠語氣有些虛弱,看向謫言的眼神無比心疼。他不捨得眼前說著違心話的她,他也捨不得她難過到沒有察覺到自己在無形中撒了謊。


    「言姐,你別難過。」


    你別難過。


    除了這句話,李漠實在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些什麽話。


    謫言沒有做聲,而是起身朝著那守的屍首方向走去。李漠跟著起身,去一個踉蹌,疼地跪在了地上。


    謫言聽見聲音轉頭,卻聽見李漠說:「我沒事。」


    謫言一直僵著的臉突然就變了,她眼中浮上一絲歉意,在火光的映掩之下,顯得脆弱痛苦。


    「都傷城這樣了,你告訴我,如何才叫有事?」謫言扳過他躲閃的身體,看著他背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語帶哽咽道。


    李漠盤腿坐好,任她查看著自己的傷口,說道:「你受傷了,我就疼了,那就叫有事。」


    謫言眼神一閃,卻沒有回應。


    李漠並不心急,而是在謫言撕開黏著自己後背傷口上的衣服時,突然出聲道:「言姐,我喜歡你。」


    這是赤 裸 裸的表白了。


    謫言手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我也喜歡你。」


    語氣淡淡的,也很平靜。


    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會聽不出,那語氣裏的淡然和疏離,李漠當然聽了出來,於是又說道:「言姐,我對你,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不是弟弟對姐姐的喜歡,也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


    他將話挑明了說。


    更深露重,皓月當空,俊男淑女,本該是藥香縹緲,美麗到感人的告白場景,卻因為合著無數死屍和血腥,而變得有些詭異。


    謫言仍舊雙手不停,一臉平靜,待將李漠背後的傷口簡單處理好後才說道:「我隻把你當弟弟,再無其他。」


    「沒有也沒關係,現在沒有,以後一定會有。」李漠咧著嘴沖她笑開,而後率先起身,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又說道:「言姐,被雷劈太危險又疼,以後還是別做了吧。」


    他說完轉身朝著那守的屍體走去,眼裏是難掩的失落。


    他從見到那封筆力剛勁的書信開始,便對這個運籌帷幄,妙計在心的女子存了好感,後來相遇相識,同行至此,更加加深了他要與之共度一生的想法。就算她真的是績牙一族口中的巫神,六國不容的言巫,他也不可能放棄。


    兩人剛走到那守的屍體邊,便聽到許多淩亂的腳步聲從著了火的藥圩外側傳來。


    「主子!」


    「主子!」


    兩道熟悉的呼喚先後想起,兕心和覃二紅著眼眶,帶著平瑤族的族人跑過來跪在了二人的身前。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謫言問道兕心。


    兕心紅著眼眶將他二人離開後,平瑤族被縱火的事情一一道出。她看著那守的屍體,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而謫言在聽到那句「天道輪迴,人事代謝,隨他去不好嗎?」時,隱忍多時的淚終於奪眶而出。她跪在了那守的跟前,俯首叩頭,對這個秉行巫道又尊天道的老人家,行下了巫族最大的禮。


    覃二則帶著李漠,按著在地窖哨崗看到的方位,在低窪處,抬出了受傷的穀慶。


    遠處,腳步齊整,火把點點。


    兕心耳朵一動,便對謫言道:「主子?」


    「撤吧。」


    …………


    邢雲帶著一隊人趕到平瑤族被燒成炭的居所時,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他被兩個士兵架著起了身,而後抖著嗓子對身後同樣嚇得腿軟的士兵說道:「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看看,還有沒活的?」


    一隊人四周查探了一番,沒發現一個活口。


    邢雲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喃喃道:「這一看就不是人幹的啊!難道是山鬼跑出來了?」四周靜悄悄的,月亮在天邊失了蹤影,焚燎蔓延的蒿乂草一悉數成了灰燼,鮮血肉糜,殘肢斷臂充斥在他的視線之中,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看了下四周的情況,說道:「撤!」


    一隊人匆匆忙忙而來,又急急促促離開。


    …………


    矮矮的土丘,小小的墳包。


    巫族的墳墓自古便是如此,無碑,無名,隻有旁邊會有族人親手灑下的一捧故土和那土中含著的一粒花籽。


    若是來年,花籽發芽長大開了花,那便表示,葬在此處的巫者一定會受到神明的眷顧。


    謫言在那守的墳包邊,灑了一捧藥圩中的土,那土裏,是無數顆藥草的種子。


    彼時,天光已亮,上巳已至。


    謫言跟著平瑤族的人到了這處山澗,遠可遙望藥圩,近處,便是天水澗的水流淙淙之聲。


    「安弟,你的傷讓平瑤族的人看看吧。」謫言做完這一切,對李漠說道。


    平瑤族人,精通藥理知識。謫言剛靠近李漠,覃二便放下背上的穀慶,衝到了李漠的身旁,小心翼翼看著她。


    覃二在哨崗中,看到了謫言僅憑一人之力,便將一千馭巫軍給屠戮殆盡,並且,還能毫髮不傷站在這裏。


    謫言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變,眼中卻有瞭然。


    李漠卻有些惱怒。


    「退下。」他輕聲嗬斥道覃二。


    覃二腳步慢騰騰的,半天也邁不出去一步。


    「覃護衛如此反應也是人之常情,安弟,這便是我們之間的差異。身份,地位,武功和所能擁有的一切。」謫言笑著輕道:「你執掌江山社稷,忌諱意氣用事。我的身份,則註定了要為巫族奔波勞碌。你我之間,原不該有交集,一是因為你的皇叔皇嬸與我淵源頗深,二是因為我為了巫族他日能得楚國庇佑,所以,才出手救了你。說到底,我本不是因為你。我,並不喜歡你,像是女人對男人那樣的喜歡。」


    李漠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抿著唇道:「精誠所至。」


    「安弟,你若執意如此,我們,也許連朋友都做不成。」謫言抬眼看著李漠,有些不忍的拒絕道。


    李漠不說話,定定地看著謫言,好半天,謫言才嘆了口氣,讓平瑤族的巫公過去查看他的傷勢。


    那巫公看了下李漠的傷勢,又急急地跑回來對謫言道:「姑娘,這是被雷辟出的傷口嗎?」


    謫言點點頭,那巫公一臉驚詫,喃喃道:「奇怪了,也沒聽見打雷啊!」


    「您不能治嗎?」謫言想到李漠的傷口有些微的腫 脹,若是不及時治療,怕是會引起高燒。


    那平瑤族的巫公說道:「不是不好治,我們出來的匆忙,也沒帶藥草,能治他傷口的藥草在藥圩的內壟長著呢。」


    「我去取。」謫言說著喚來兕心,讓她帶好平瑤族的人在這兒待著,而後便獨自去了藥圩。


    李漠已經有些高燒的症狀了,加之人一個日夜不曾合眼了,所以此刻便有些迷糊,也沒注意到謫言的離開,而是在早晨軟綿綿的太陽光的照射下,靠著塊石頭,緩緩閉上了眼。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那個額跡帶疤的女子眉眼微彎,穿著樸實華美的衣衫,坐在花叢裏,眉眼微彎,對他淺笑盈盈道:「安弟。」


    那聲音,醉了春日的陽光,那笑容,贏了一叢的花朵。也暖了他那顆忐忑無處安放的心。


    他在睡夢中,扯起了唇角,臉龐柔和明麗,絢爛過蓋在他麵上的陽光。


    謫言趕到藥圩的時候,慕與容荿顧清琬和趙玄之顧嶂等人帶著的幾千人馬打了照麵。


    「主子!」修竹見了她,從趙玄之的身邊一躍而至她跟前,臉上寫滿了擔憂,而她身後的趙玄之,眼中的擔憂也是不言而喻。


    「不用擔心,我沒事。」謫言對二人道。


    「林姑娘可知發生了什麽事兒?」顧清琬跑過來,麵上也有一絲焦急,更多的,是驚恐和凝重。


    「雲巔雖則共屬六國,實際被雁國把持在手多年。這在整個四方大陸都不是秘密,這裏發生了什麽,顧姑娘不應該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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