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東方潦的思緒早已往前跑了幾千裏——


    「西門草兒——」瞪著她慢了半世紀拍子的臉,東方潦貪戀前妻的美貌,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他齜牙咧嘴裝模作樣像是被她氣個半死,耍狠的眼神卻是狠狠把她看個夠,看三年的歲月絲毫沒在她臉上留下痕跡,毒辣的紫外線也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名字是根草,卻可恨美得像開在天界的花朵。


    他曾經摘下這朵花,曾經擁有她,曾經自認幸運到不可思議,自以為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西門草兒,明明曾經是他的老婆,都到二十九歲的年紀了,還是保持著純淨無瑕的氣息,身上還是他熟悉的草香味……


    「可是……阿潦,你為什麽在這裏?」西門草兒同樣疑惑,為何見到東方潦的那一瞬間內心抽痛,以至於她拔腿就跑。


    她應該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吧?


    西門草兒也不太確定,想了想又掉進自己的思緒裏。


    他為什麽在這裏——西門草兒很有本事,一張困惑的表情和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就把前夫惹火。


    東方潦從見到前妻的那一瞬間起心髒就開始狂跳,即便他想耍酷推開她,一如他甩脫對他拋媚眼、投懷送抱的女人一樣,但他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一心隻想把她拖入懷裏!


    「西門草兒,你腳踩我的庭院明知故問!怎麽,賣弄風騷,說什麽……房子蓋得很漂亮?女追男隔層紗,你想成為這房子的女主人——你昨晚酒沒醒,還是對你的前夫舊情難忘,後悔跟我離婚了?讓我看看,你真是西門草兒嗎?這張臉皮是哪一隻狐狸整出來的?」東方潦滔滔不絕,掐著她的臉皮又揉又捏,像是想掩飾血脈賁張、心髒鼓動,又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確認眼前的她是真實的,不是一場夢,又或者……


    僅僅隻是想碰觸她而已。


    西門草兒雪白薄透的臉染上紅暈。


    她要是知道鬥笠底下那張臉是東方潦,是她的前夫,她根本不會和他開這種玩笑。


    她來這裏也不是要找他,她要找的人……


    「不對啊……阿潦,這房子的主人姓辛,怎麽會是你呢?」清醒的西門草兒從來不反擊別人的調侃和嘲弄,就是東方潦也一樣,對她而言太費力氣,她寧願留一口氣幹活去。


    東方潦眯著眼睛欺近她,他沉浸在重逢的悸動裏,抑製著激動不己的情緒,凝視著兩片櫻花唇瓣靠她愈來愈近,當呼吸落在她的嘴唇上時,西門草兒的發問如一桶冷水澆下,東方潦眼底裏揉進沙礫——


    「……你來找的是辛雅風?」


    【第二章】


    苦味廚房。


    開學三個月了,東方潦非常勤快,晚上會幫忙準備食材,一大早就起來當助手,每天都幫著苦奶奶賣早餐,沒課的時候連中午都會回來幫忙。


    「啊……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從早到晚,西門草兒不管在哪裏遇到東方潦都看到他很忙,在食堂裏,看他四處走動幫奶奶拿東西當跑腿,做粗活,一切雜務他全包。


    在屋裏、在庭院,他一下子拿雞毛撣子,一會兒拿抹布、拖把、掃帚,裏裏外外的打掃。


    東方潦總像兩隻手不夠用,一雙腿掛了火輪子,在她眼前飛來飛去,沒一刻停歇。


    西門草兒每天從田裏回來,一路踩著夾帶泥土的鞋子從客廳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梅子酒再踩回客廳,全身髒兮兮一屁股坐到木製沙發上就舒舒服服的翹起腳來喝冰涼的梅子酒,工作一整天就等著享受這一刻,這可真是人間天堂啊!


    但是自從家裏來了東方潦以後,食堂的餐桌亮得可以當鏡子,地板還打蠟滑倒了幾個學生,窗戶看不見一粒灰塵,庭院一片落葉也沒有,屋裏東西擺得整整齊齊,整間房子像樣品屋。


    西門草兒打田裏回來,走到哪兒東方潦就跟到哪兒,在她耳邊嘮叨,在她身後當老媽子,在她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路上把汙痕抹除。


    最近西門草兒才開始脫鞋子,在屋外先把滿身灰塵拍一拍才進屋……但她還是改不掉先喝一杯涼快一下再去洗澡的習慣。


    所以東方潦還是繼續跟著她,叨念她——他還嫌她髒,和她保持一段距離,等到她喝完酒,起身去洗澡,他趕緊拿抹布把她坐過的地方、走過的地板擦一遍。


    用餐時間,西門草兒細嚼慢咽,半碗飯還沒吃完,東方潦已經站起來添了三次飯,他的嘴巴、筷子從來沒停下來過,吃飯也像在打仗,西門草兒好幾次一閃神,想夾的菜已經都到東方潦肚子裏去了,後來她都必須聚精會神盯住她想吃的東西先下手,才不會被東方潦搶去。


    總歸一句話,自從東方潦來了以後,西門草兒為了適應他花了許多精神,以至於沒餘力把他那張臉看清楚。


    一直到某個假日,苦味廚房公休,因家裏有東方潦在,最近苦奶奶比較悠閑,來了興致走訪苦家親戚,所以一早把三餐煮好就出門了。


    氣象報告說今天會下雨,西門草兒趕在下雨前天色未亮就先到田裏去工作,直到下雨才回家。


    她全身濕淋淋,先進浴室洗澡,洗著、洗著就泡在浴缸裏睡著了。


    東方潦到學校去打球,滿身汗水加雨水,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衝浴室。


    這個家人口簡單,所以每個空間都很寬敞,苦奶奶講求效率,洗衣間和浴室連在一起,中間隻隔一道霧麵玻璃。


    東方潦把衣服脫下來直接丟進洗衣機,走進浴室拿起蓮蓬頭打開水龍頭就先往臉上衝。


    刷地一聲——


    浴缸和衝澡區是分開的,但也相隔不遠,就在旁邊。


    西門草兒聽見水聲,張開眼睛,拿下覆蓋在臉上的白色毛巾,看見了……赤裸裸的……男人胴體。


    西門草兒臉紅撲撲的,默默移回視線檢查自己曝光了多少……還好,她隻露出頭顱,整個身體都在水麵下,水平麵浮著一層泡沫,什麽也看不見,於是她又把視線移出去……


    東方潦抹去一臉水氣,才張開眼睛關掉水龍頭,拿起奶奶給的菜瓜布擠沐浴乳往身上搓。


    他始終背對著一雙視線,不知道有人正在研究他虎背的寬度和臀部曲線,以及那雙腿的長度和勻稱的膚色是怎麽曬出來的。


    西門草兒很不喜歡自己白得像吸血鬼似的膚色,看起來很不健康,所以都穿著短袖在大太陽底下工作,希望能烤出小麥色的健康皮膚,但她遺傳西門家曬不黑的體質,怎麽曬還是一身白,讓她還滿沮喪的。


    所以要說她羨慕東方潦的哪個地方,就是那一身像黃金烤雞般油亮油亮的膚色,看得她都肚子餓了……


    好想吃烤雞,那鮮嫩多汁香噴噴的油味真是——


    西門草兒忍不住舔起嘴唇,肚皮在打鼓,她才想起來一早摸黑出門隻吃了一塊麵包,肚子好餓。


    東方潦拿著菜瓜布彎下腰,視線往後穿過去,目光就這麽和西門草兒對上——


    東方潦開著兩條腿,一個下腰的動作,正要搓腿……他就停在這個動作,然後動也不動,全身血液往腦門衝,腦袋轟地一聲爆炸開來,表情、眼球、內心一並嘶吼——


    不——可——能——吧——


    「啊……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東方潦彎著腰,臉貼在一個尷尬的位置,每天麵對麵相處已經三個月,他也不曾戴過麵具,西門草兒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此時此刻此地……


    東方潦情何以堪?


    下起大雨了。


    雨柱被風吹斜,狂打在……


    一個大男孩嚴重受創的脆弱心靈上。


    要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東方潦早已眼淚噴出來,恐怕哭得比外麵的雨還狂。


    西門家那根卑鄙草把自己的身子藏得嚴嚴實實,卻把他從頭到腳看個精光,要是她能偷偷看,默默看,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認倒黴算了,偏偏這根野草猖狂睜著大眼看,末了還「評」了一句——


    啊……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他今天要是沒把事情弄清楚,以後還有什麽臉在西門草兒麵前抬起頭來!


    東方潦怒氣騰騰衝進廚房,打開冰箱抄起「家夥」,一副準備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模樣一步並兩步殺上二樓!


    西門草兒在靠近陽台那間日式客廳看電視,她伸長了兩條腿,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和室桌上,聽見像地震般的巨響靠近,她也無動於衷盯著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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