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秀水村,不過這兩年日子過得好了,在井風城租一間鋪子做生意。」


    「家裏做什麽生意?」


    「賣糖果餅幹,大叔,您想不想吃一點?」


    「好啊!」


    鍾淩讓劉星堂停下車,轉到車廂裏,拿一堆牛軋糖和手工餅幹,一個樣貌斯文的男人走過來接了,遞給她一錠金元寶,鍾淩笑盈盈地道聲謝謝。


    車駕離開,鍾淩緊繃的肩膀這才鬆下來,她長長地吐口氣,一摸額頭,才發覺自己驚出滿身汗。


    直到對方的車子離得夠遠了,劉星堂才低聲道:「丫頭,那人身分不簡單。」跟在車駕前後的那群侍衛,一個個都是武功高強的能人。


    「何止不簡單,沒猜錯的話,馬車裏的那位大叔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鍾淩壓低嗓音說。


    劉星堂驚詫,誰想得到今日出門會有這番際遇。「幸好沒說錯話。」


    「是啊!」不但沒說錯,還把馬屁捧得恰恰好,開心的摸了摸手上的金元寶,不過,這種好運還是別再來了吧!


    一個月後,這件事透過金日昌的人手傳進京城,賀澧將信反覆看了又看,笑容更盛。那丫頭果然有能耐,就算沒有他,一樣可以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上官肇陽一把奪走他手上的信,低頭看過,失笑,「不會吧,天底下有這麽巧的事,父皇遇見的那個有趣丫頭竟然是她?!」這事父皇前兩天才拿來當笑話,說給幾個兒子聽。


    「你確定?」


    「信上不是有寫嗎?那丫頭都看出來了,劉老頭也不差,他看出風、雲、雷、電的身手,也看見馬車上的雲紋雕刻,那馬車可是我外祖家的。」


    賀澧微笑。那丫頭總是語出驚人。


    「怎麽,還不給人家寫信?當初你要進京,人家可是哭鼻子了。」上官肇陽用手肘推賀澧一把。


    「局勢不明,何必害小丫頭。」眼瞼垂下,蓋住他的心思。


    「你就是想太多,一封信能害得了誰?」


    「不多想一點,我能夠活到現在?」


    「如果你少想一點,當初會找上我、向我求救,就不會在那個鄉下野地過那麽多年。」


    「那時,你也是自身難保。」何況那時,乳母相信想殺害自己的,不是旁人就是皇帝。


    賀澧輕哂,沒了一把大胡子遮掩,可用傾國傾城來形容的美豔容貌因他這個笑讓人花了眼,上官肇陽搖頭歎氣,這麽好看的男人讓滿府的女人都失了顏色。


    他是壽王世子,曾經。


    他的母妃與壽王上官紹是青梅竹馬,相伴長大,成親後夫妻感情甚篤,直到那個事件發生。


    沒人知道事情是怎麽起的頭,隻曉得謠言傳開的時候,壽王的外室、呂尚書庶女已經懷有身孕,事情鬧大,上官紹不得不把人納回家裏來,這件事在壽王妃心裏劃下傷痕,導致夫妻失和,壽王妃一度請求和離。


    但兩人是先皇賜的婚,怎麽能夠和離?何況上官紹正深受皇恩,王妃娘家怎麽也不肯失去這門親,於是逼著女兒和女婿和好。


    後來外人並不知道兩夫妻是怎麽解開心結,但在呂側妃生下庶長子上官肇平的同時,壽王妃也懷上孩子,十月懷胎後上官肇澧出生,從此種種陰謀、樁樁詭計,輪番在壽王妃和上官肇澧身上演出。


    上官肇澧八歲那年,一場詭異的病帶走了壽王妃,當時上官紹正在邊疆打仗,謠言卻在王府裏傳開。


    謠言道:呂側妃是皇帝的女人,上官肇平是皇上的私生子,日後壽王爵位,必定會傳給庶子。


    可祖宗禮法一代代傳下,爵位傳嫡不傳庶,除非沒有嫡子,否則庶出子女絕無機會承襲爵位,換言之要周全上官肇平的唯一辦法,就是賜死上官肇澧。


    消息傳出,上官肇澧的乳母鄭氏心驚膽顫,旁人不敢加害壽王世子,因為壽王深得皇帝看重,但如果下手的那個人是皇上,如果皇帝想為自己的私生子掃除障礙……


    一天,假戰報傳回王府——壽王戰敗身亡。


    全心護主的鄭氏聞訊心驚,沒了王爺,再加上呂側妃以及皇帝的私心,小主子還有命在?於是漏夜催著上官肇澧逃跑。


    上官肇澧曾想去投靠上官肇陽,但如果上官肇平真的是皇帝的兒子,此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後來呂側妃發現上官肇澧失蹤,抓住鄭氏,在她身上施與種種酷刑,企圖逼問上官肇澧去向,鄭氏寧死不屈。


    幾天後,王府池塘浮起兩具屍體,在水裏浸泡多日,撈出來已是麵目全非,鄭氏倒很好認,她曾經斷了一截小指,而男童身著世子爺服飾,經身邊大丫頭指認腰間佩環,確定這一大一小是失蹤多日的壽王世子以及乳母。


    此事上奏朝廷,皇帝深感痛心。


    幾個月後,壽王凱旋歸來,皇帝龍心大悅,大肆賞賜,這本來是榮耀門楣的好事,卻不料上官紹聽到妻死子喪的消息,情緒激動,竟然中風了,從此臥床不起,長達十二年之久。


    另一頭,呂側妃雖已設計了壽王世子已死一事,但她仍是不放心出逃在外的上官肇澧,生怕某日他重返京城,一個將要入袋的親王爵位又被人奪去,因此接連派幾撥人尋找暗殺,最後一次,上官肇澧身中數刀,摔入深穀。


    殺手完成任務返京覆命,鏟除上官肇澧,呂側妃終於可以高枕無憂。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呂側妃算不到上官肇澧命不該絕,更算不到他運氣好,竟能遇著隱世高人,教他讀書,傳他一身武藝。


    隱世高人姓賀名非,不但文武全才,也擅長命理、術算,他有個痛失愛子、成日瘋瘋癲癲的妻子喬氏,救了上官肇澧之後,在他身上找到一塊刻著「澧」字的玉佩,便為他取名賀澧。


    賀澧的傷是喬氏親手照料的,她自小習醫,外號醫仙,在沒有生病之前,醫術極其高明,連太醫院都想招攬。


    有賀澧在身邊安慰,喬氏的病一天比一天好,在她痊癒後,賀非帶著妻子和賀澧遷居秀水村。此時的賀澧記不得前塵往事,他認定賀非和喬氏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就這樣,一家三口平平靜靜地生活了好幾年。


    直到被童年摯友上官肇陽尋獲,賀澧才拾起丟失的過去。


    事實禁不起光陰的推敲,多年來上官紹臥病在床,而上官肇平越長越像壽王的庶弟,當年壽王養的是誰家的兒子,幾乎水落石出,要不是上官肇陽把賀澧的話給傳回去,到現在皇帝還不曉得自己替上官宇背了個大黑鍋。


    呂家以這種方式,想助上官宇、上官肇平奪得爵位,取得壽王的兵權,卻沒想他們料準所有事,獨獨沒算到聖心所向,皇帝與壽王這對堂兄弟自小便情誼深厚,隻要他活著的一天,皇帝就不會把爵位給別人。


    而呂尚書早就是大皇子的人馬,這些年,因為呂氏、上官宇和上官肇平,壽王府和皇後娘家早已緊緊綁在一起。


    「我父王還好嗎?」賀澧問。


    這一趟進京本為認親而來,他們計劃一舉將上官宇、呂家給拉下台,順便讓大皇子吃點癟,但皇帝阻止了,讓他們按兵不動,等待指示。


    「知道你還活著,皇叔不知道多高興呢,前兩天聽說還能下床走幾步。」


    幸虧當年父皇震怒,對呂側妃下旨,若壽王沒辦法恢複健康,親自走進朝堂請封世子,上官肇平就當一輩子的庶民好了。


    沒想到,竟是這話救了壽王的命,讓他一路苟活至今,隻是哀莫大於心死,妻兒不在,他再不思振作。


    「我想回去看看。」


    「行,下次我去探望皇叔的時候,讓阿五幫你易容,隨我走一趟。不過,你別擔心王爺,父皇派禦醫在他病榻前守著,聽說那個呂氏和上官肇平倒是作戲的高手,天天請安,在外頗得賢名。」


    「是想父親心死之餘,對他們生出幾分感情吧?」如果父王不知道發生在妻兒身上的事,或許呂氏母子幾年下來的溫言軟語、溫良孝敬,能融化一個病人的心誌,但如今……


    「他們想作戲,就讓他們演吧。」賀澧冷笑。


    「天底下怎麽就是會有人覺得,別人都分不出虛偽或真心?」


    「全當旁人是傻子,隻有自己最聰明吧。」


    「說到真心,那丫頭對你娘倒是挺好的。」上官肇陽想起什麽似的說。


    「嗯。」想起鍾淩,那個風光霽月、再真誠不過的丫頭,賀澧的笑容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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