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淩怒極,一把摀住他的嘴,急道:「你是顧左右而言他,還是智缺腦殘?我不擔心阿靜,他才九歲,考不考得上秀才都沒關係;我不擔心你的房子田地,我有雙手,需要錢會自己賺;有四哥哥在,不管怎樣,大房都會和我們串成一氣;錢都不在自己兜裏,二房還能對我們怎樣?至於徐大娘,她怎麽看我都無所謂,反正日久見人心,就算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嫁的人是徐大哥不是她。你別跟我嘮叨那個,我擔心的是你、賀澧!聽懂了嗎?笨蛋賀澧!」


    最後那兩個字,她是怒吼出來的,一通罵完,鍾淩恨鐵不成鋼似的望向他,而屋頂上那個被她恨到咬牙的貴氣男差點兒摔下來。


    賀澧被她一吼,所有話全講不出來了,愣愣地望住她,看著她淚流滿麵,又是無措、又是心疼,什麽事都做不了,隻能用粗粗的指頭,一下一下拭去她的眼淚。


    屋頂上的那位更是滿頭霧水,男女授受不親,他們這樣……好嗎?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盧氏,看著兩人不合宜的舉動,出聲喝道。


    聞言,賀澧急忙鬆手,退開兩步,有些狼狽地朝盧氏拱手說道:「鍾三嬸,對不住,方才和鍾姑娘吵嘴嚇著您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鍾淩還沒反應過來,突覺身邊刮過一陣風,等她回神,隻捕捉到一個遠去的背影。


    盧氏也盯著同一道背影,阿澧是瘸子,可那個逃離現場的速度……怎麽半點都不瘸?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盧氏回身望向哭得雙眼通紅的女兒,低聲問:「你什麽時候同阿澧這麽熟的?」


    鍾淩揉著眼睛,沒聽見母親的問話,隻覺滿腦子混亂。都一樣嗎?不管怎樣他都躲不過宿命嗎?該死的人終究會死,她再努力都是個屎!


    哭得亂七八糟,腦子像燒糊的南瓜濃湯,鍾淩抱住母親、哭得越發不能自已。


    「怎麽了?阿澧招惹你了嗎?」她擔心女兒吃虧。「你說話啊!」


    「娘,賀大哥不聽我的勸,一心一意要去尋死,我真不明白,明明可以改變的,他為什麽非要一意孤行,為什麽非要自找死路,為什麽放著好日子不過,要去追隨那個殺千刀的貴氣男……」


    殺千刀的貴氣男!阿六緩緩吐氣,悄悄替鍾淩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四爺早走一步。


    【第十三章 從大自然裏學來】


    賀澧走了,鍾淩腦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後,雇一輛馬車回到秀水村,路趕得很急,但是她到達賀家時,賀澧已經早一步離開,隻留下賀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見鍾淩,賀大娘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說:「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裏辦事,得一年半載才會回來。」


    他還會回來嗎?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嗎?一陣寒栗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麽不知道的關於他的黑幕籠罩上她的頭頂。望向賀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濘中捶胸頓足的景況,鼻子酸了、眼睛也發酸,沉慟侵襲。


    回握賀大娘的手,她脫口而出,「大娘,城裏的鋪子剛開張,生意還可以,來來往往的人多,挺熱閙的,既然賀大哥不在家,不如賀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賀大娘不是最喜歡阿芳做的餅嗎?阿芳現在又做了許多種新鮮口味呢。」


    她的話逗得賀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頭,阿澧沒看錯,你是個善心的姑娘,是擔心大娘沒人照應嗎?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掛心,以後有空常回來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離城裏有段路,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住在城裏找大夫也方便,不說旁人,我娘現在有城裏的大夫天天調理著,身子強健了許多。」


    「傻丫頭,不是賀大娘誇口,久病成良醫,那些小病痛賀大娘開的藥比大夫還對症呢。」


    鍾淩又勸說了半天,但賀大娘固執,非要住在家裏等賀澧回來,鍾淩無辦法,隻好時時提醒自己,有空多回來看看賀大娘,也常讓四哥哥回家時捎點東西過來。


    賀澧走得很徹底,像蒸發了似的,說什麽要寫信,全是唬人的。


    院試放榜,果如賀澧所言,鍾子靜高中了,鍾淩記取賀澧的話,對他道德勸說。


    她神色凝重,對喜不自勝的弟弟道:「阿靜,你平心而論,這次考上是僥悻,還是以你的學識本該有如此結果?」


    姐姐的話像冷水,兜頭一潑,瞬間讓鍾子靜醒覺。


    他囁嚅說道:「是僥幸,院試和府試不同,卷子發下來,看著考題我心裏沒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覺得自己有本事參加鄉試嗎?徐大哥考中秀才隔年,周大人便說他或可下場一試,也許能考上舉子,那是周大人認為他有才學、有能力,不該隻是個秀才。


    「但徐大哥半點不敢大意,戰戰兢兢、勤勉讀書,直到明年才決定下場,這幾年你可見他鬆懈過一日?可見他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分上頭不思進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幾年後就會有多失意。」


    她不想給弟弟壓力,他不當官也沒關係,從來,她都認為當官的上天堂與下地獄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對於人生目標,她求的就是個平安妥當。


    鍾子靜被敲醒了,這幾天確實太過喜形於色,他用力一點頭,說道:「姐姐,我明白了,這幾天是阿靜不對,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並不認為你非得在科舉上闖出一條路,當官也不見得是多好的事兒,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隻有當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讀書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夢想,你就必須為夢想而努力,你現在正走在半路上,不過是風光美妙了些,沒道理就此歇下腳步,以此為滿足,對不?」


    他聽不懂什麽叫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明白她想闡述的道理。「姐姐教訓得對。」


    姐弟倆的對話,讓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親朋好友的盧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嗎?就是個秀才,何必得意張揚,當年丈夫難道沒有得意過?可後來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遺憾,她怎會看不出來?


    於是,鍾子靜考上秀才這件喜事,不過是在家裏擺了桌酒,全家人樂一樂罷了。


    幾天後,鍾子靜在周玉通的舉薦下,成了潛山先生的學生。


    許吉泰別號潛山先生,當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當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齡之時告老還鄉。


    確定此事時,鍾淩特地備下糖果禮盒,還烤了蛋撻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潛山先生宅第時一起送過去。


    一大早,廚房裏,盧氏開始指揮小夏、小暖和小冰忙著,新貨在開店前必須一一上架,鋪麵上有鍾子文領著小春、小秋和小冬,人手夠用了。


    鍾淩把她娘打包了好幾日的箱籠再清點一次,送上馬車,陪著弟弟回秀水村。


    誰能想得到,世事這般巧,當初周玉通替朝中大官買地,這位大官是誰?就是潛山先生。


    周玉通在舉薦鍾子靜時,提及這個買地的小插曲,潛山先生聽到一個小村姑竟有這等膽量與見識,不禁對鍾子靜起了興趣,並讓鍾淩來見自己一麵。


    前幾日,在周玉通的陪同下,潛山先生已經考校過鍾子靜,他的學問尚可,但可喜的是性子穩重得不像個九歲孩童,乖覺懂事、體貼善良,長得粉妝玉琢就不在話下了,這樣的孩子任誰見著都會喜歡。


    鍾子靜拜了師,就得搬進潛山先生的宅子裏,盧氏不舍,已經哭過好幾回,還是鍾子靜懂事,安慰道:「往後每旬放假,我都會回來看娘。」才讓母親收拾了眼淚。


    鍾淩掀開車簾,讓外頭的風吹進來,她靜靜看著窗外,像是給自己鼓吹打氣似的,心裏想著:不一樣了!這一世與前輩子已經不一樣。


    前世的阿靜沒有潛山先生指導,更沒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後山跑,抓魚、采果、拔野菜,想盡辦法替母親和姐姐加餐飯。


    前輩子的鍾子芳和母親天天在燈下熬著,做繡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夠掙小錢的事,她們的手指紮滿針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跡,他們母子三人無力反抗,隻能詛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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